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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案犯的困境 第一章

同案犯的困境

第一章

「可是,留下他就會耽誤他升職。在這時候,讓他到下面的警察署去當一個刑偵課長不是很好嗎?他是一個早晚要坐上縣警察本部刑偵一課課長這把交椅的人。」
本月3日,發生了一起家庭主婦被殺事件。
「廚師老婆的逮捕證啊。這個消息不會明天一早就刊登在某份報紙上吧?」
「可是,1億日元的保險哪,可以成為殺人動機吧?」
「楠見確實冷血,但是在偵破能力上一點兒都不比朽木遜色,難道不是這樣嗎?」
外面雪花紛飛。
「沒有被調走的跡象。當然了,人事問題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情。」
「你指的是哪個案子啊?」田畑不緊不慢地反擊道。
田畑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頭髮像刺蝟的男人,《縣民時報》的目黑,是一個品質惡劣的記者。半年前,刑偵一課盯上了一個連續縱火犯,準備在他下次縱火時作為現行犯逮捕時,被目黑在《縣民時報》上走漏了消息,致使犯罪嫌疑人逃亡。最後,大概是犯罪嫌疑人意識到自己最終無法逃脫法律的制裁,跳樓自殺了。那件事發生以後,「永遠不讓《縣民時報》得到特別消息」,成了尾關部長的口頭禪。
真木似乎看透了田畑心裏在想什麼,微微一笑:「刑偵一課課長不好當啊。部下太弱了,您工作上會感到為難;部下太強了,又會給您帶來麻煩。」
「伴內先生運氣真不好,在這三起案件里,進展最慢的就是三班負責的這起證券公司職員被殺案件。」
剛過去兩天,發生了一起證券公司職員被殺事件。
一個細長的身影越來越近。是《東日新聞》的記者真木,專門負責採訪刑偵一課,也是他們報社所有採訪刑偵一課的記者總負責人。
「永井貴代美好像很喜歡在外邊找男人。」
「又有記者來了。」田畑說道。
「提拔楠見?」
「什麼意思?」
貴代美找到了她喜歡的男人,為了得到永井的巨額保險金,夥同那個男人殺死親夫九-九-藏-書——刑偵一課就是這樣分析的。真木的推理跟警方一致。
三天前的情人節,又發生了一起廚師被殺事件。
「哪個呀?」
小宮拚命地盯著田畑的眼睛,想從眼神里看出田畑的話的真假。他一邊盯著田畑的眼睛看,一邊壓低聲音問道:「還沒有那個嗎?」
田畑突然對小宮產生了幾分同情。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是應付記者的秘訣,可是就這樣把小宮趕走,小宮今天晚上肯定睡不好覺。
「責任感」、「職業道德」等詞語來形容的話,那麼他們三個最好用「激|情」、「詛咒」、「怨恨」之類的字眼來形容。田畑有時候甚至這樣想:我是靠破案吃飯,他們是把破案當飯吃,我跟他們的差距大概就在這裏。
「還沒回家嗎?」
「三班的伴內先生嘛,不是下個月退休嗎?」
小宮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連謝謝都沒說就得意忘形起來:「那個主婦被殺案件呢?掛川還沒有招供嗎?」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們的一班是個特殊的班,你應該知道吧?」
真木說得對。不用看部下的臉色,想派誰就派誰,想怎麼指揮就怎麼指揮,田畑不是沒想過。作為刑偵一課的課長,他甚至可以把忠實於他的刑警從下邊的各個警察署調過來,重組三個班。但是,他不敢這樣做。如果破不了案,責任還是他這個課長的。
回到縣警察本部機關宿舍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就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一課課長的工作也不能結束。這不,剛進家門,記者們就輪番找上門來了。
又一陣沉默,田畑盯著真木的眼睛問道:「你要寫?」
看來真木記者採訪相當深入。
田畑沒有防備,險些點頭承認。看來真木跟小宮一樣,也是衝著廚師被殺事件來的。
「這麼晚了還不讓她回家?」
「那有什麼奇怪的。最了解受害者的人是他老婆嘛。」
「的確,一班是刑偵部的一塊寶。您的意思是https://read.99csw.com說,從治安刑警轉過來的楠見不能當一班班長,是嗎?」
這個叫小宮的記者總是被人抓住短處。他採訪刑事案件,靠的不是深入調查,而是瞎詐唬。已經當了5年記者,都有帶徒弟的資格了,連警察系統的大門還沒有邁進來。一天忙忙碌碌,卻根本搞不到特別消息。
「伴內先生馬上就要進入倒計時了吧?」真木問道。
就連保險金額都知道得這麼清楚,田畑不得不說實話了:「不過,保險合同是7年前簽的,而且是永井本人主動買的。」
不管怎麼說,田畑雖然沒有作為一個指揮官的滿足感,但在警察組織內部卻獲得了很大的發言權。如果能率領這個「常勝軍團」永不失敗地繼續前進的話,田畑坐上被稱為職業警察的最高職位——刑偵部長,就指日可待了。
「喂!別忘了,現階段她可是丈夫被殺的受害者。」
「別給我打馬虎眼了。都被叫到警察署去了。」
「我掌握著一份情報:貴代美喜歡通過交友網站找男人。」
「像伴內先生那麼情深意真,而且付出了那麼多辛苦的老刑警,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了。真希望他帶著滿臉笑容離開啊。」
其實不光是目黑,所有的記者都是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只管自己方便。誰都為了得到特別消息而討好田畑,但是,一旦警方陷入窘境,各家報社的記者又都落井下石,窮追猛打。前不久的一次搶劫殺人案件,被告在第一次公判的時候當庭翻供,說自己有不在犯罪現場證明,所有報社的記者都如獲至寶……
「那倒也是。不過嘛,現在朽木要是離開的話,重案組就玩兒不轉了。」田畑一邊斟酌著詞句這樣說著,一邊在心裏算計著:這話得轉達給朽木。田畑早就知道,這個真木記者跟一班的刑警們特別有感情。
你也太貪得無厭了吧——田畑話到嘴邊卻打住了,光線昏暗的衚衕里響起腳步聲,替他回答了小宮的問九*九*藏*書題。
因為兩人不是一個報社的,所以小宮並不害怕真木,但同樣作為記者,小宮跟真木比起來,層次低多了。他向田畑說了聲再見,便匆忙離去。
小宮咋了咋舌頭,「還跟我裝傻充愣哪?晚上10點多我開車去她家的時候,家裡還黑著燈呢!」
「啊,是啊,快退休了。」
「三班班長村瀨怎麼樣?雖然有點兒粗暴,但是他的直覺沒人比得了吧?」
「什麼?」田畑沒有反應過來。
伴內是三班老資格的審訊官。若干年前,田畑都跟他學過偵查和審問的基本技巧。
沉默就等於認同,田畑慌忙曖昧地說了聲「不……」,心想這話也得想辦法告訴楠見。
「哪家報社搶跑犯規,我們可不負責任。」田畑繞了個大圈子,間接告訴小宮今天沒有特別消息。
「……是嗎……」田畑不置可否。
「但願如此。伴內先生兢兢業業地當了40年的刑警了,到最後留下一個破不了的案子離開刑警隊伍,那可真是太可憐了。」
黑色偵查指揮車去了一趟T市警察署,正在返回縣警察本部的途中。田畑昭信閉著眼睛坐在後座上,任憑車子搖晃著身體。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力氣,太陽穴疼得要命。擔任F縣警察本部刑偵一課課長兩年了,田畑還是第一次背負起同時偵破三起殺人案件的重任。
「那就是她累了,關燈睡覺了。我們可是早就讓她回家了。」
小宮滿不在乎地按照自己的思路答道:「廚師被殺案件嘛,兇手是他老婆!」
田畑把臉沉了下來。
沉默就等於肯定,田畑又暖昧地說了聲「不……」。
「朽木已經當了5年的一班班長了,連續6年當班長,在過去是沒有先例的,對吧?」
這回真木的微微一笑變成了滿面笑容:「暫時還不寫,但是,關於保險金的情報,《縣民時報》也知道了,我們要看他們怎麼做,然後再決定我們的行動方案。」
「那個廚師買了巨額保險,有這麼回事吧?」真木突然說九九藏書道。
「按規定下個月人員應該有所調整,一班班長朽木會不會被調走?」從人事安排切人主題是真木一貫的採訪風格。
田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三起殺人案件的偵查指揮部分別設在三個下屬警察署內,在這三個偵查指揮部之間來回跑雖說是一件累人的事,但並不是很辛苦,最困難是把握不了自己的部下。作為偵查一課的課長,田畑發揮不了偵查總指揮的作用,這是最讓他感到頭疼的事情。從偵查一課派出去的刑警們都不好對付。一班班長朽木,二班班長楠見,三班班長村瀨,為了課里的霸權地位激烈競爭,全都無視田畑的指示,獨斷專行。
一陣沉默。兩人通過對方的眼神互探虛實。
「這可說不好。開始進展最慢的,也許破案最快。」
廚師永井克,今年45歲,家住M市。他的屍體在河流的淤水處被發現,屍檢結果是溺水而死,但是在他的肺里沒有檢查出浮游生物或藻類,而且脖頸處有皮下出血和表皮剝離的痕迹,證明是在自來水裡淹死以後,又被扔到河裡去的。他的老婆貴代美是最值得懷疑的人。正如真木所說,永井生前確實買了總額超過1億日元的人身保險。
真木的表情完全不是一個記者的表情了,他好像就是為了說這番感人肺腑的話才到田畑家裡來的。
《朝日新聞》的,《每日新聞》的,《讀賣新聞》的,《產經新聞》的,《東洋新聞》的……一個接著一個。剛要拿起筷子吃已經放涼了的晚飯時,門鈴又響了。開印較晚的地方報紙的記者們陸續找上門來。
「偵破得夠快的呀。」小宮一臉沉不住氣的神情,上來就是連哄帶詐的說法。
「課長從來不說謊,明天早上的報紙不會有新消息吧?」小宮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諂媚。
「嗯……」
真木接著問道:「考慮過把朽木調走,把二班班長楠見提拔為一班班長?」
真木上場,田畑也有幾分緊張。真木不僅採訪刑事案件是一把好手,對偵查一課九*九*藏*書內部的事情也了解得非常清楚。
朽木、楠見、村瀨,沒有跟這三個人在同一時期當刑警真是太幸運了——田畑幾乎每天都會這樣想。這三個人太特殊了。田畑當一班班長的時候破案率是70%多一點兒,而朽木和楠見都是100%,村瀨經手的案子,22件破了21件。三個人的個性和偵查手法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是相似的,那就是對罪犯的嗅覺特別靈敏。如果形容一般的刑警可以使用「執著」、
「楠見班長對女人可謂心狠手辣。永井貴代美恐怕已經招認了吧?」
真木再次微微一笑:「這起案件讓二班去偵破,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這我倒是不知道。」田畑鎮定了一下,答道。
關於家庭主婦被殺案件,雖說5天前逮捕了犯罪嫌疑人,但還不能說已經解決了,因為犯罪嫌疑人掛川守堅決否認自己殺了人。如果掛川守堅決不招認,就無法將其送上法庭。
「是嗎?」
拉開大門一看,是《F日報》的記者小宮。
回想起自己的成長曆程,田畑不禁感到羞愧。隨著歲月的流逝,他開始變得墨守成規。以前的他不是這樣的,他也有過不考慮個人得失勇猛向前的時期。現在錄用警官已經以大學畢業生為主了,但在田畑大學畢業當警察的時候,有大學文憑的警察還很少。當時,同事們都揶揄地叫他「學士」。他被分配到管理部門,工作雖然無可挑剔,但沒什麼意思。於是他下決心攻讀刑偵專科,進入了刑警的行列。他一門心思破案,一心撲在工作上,顧不上家庭,犧牲了所有的業餘時間,比誰都熱愛刑警工作。他靠自己的實力取得了成功,先是當上了人人羡慕的一班班長,後來又坐上了刑偵一課課長的寶座。但是……
朽木是這樣想的嗎——田畑真想這樣問一句。在刑偵一課,朽木確實太強大了。說心裡話,田畑也希望他調走,不過,朽木一旦調走,損失未免太大了,缺了這樣一個破案高手,田畑心裏會感到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