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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克倫拉開他的外套,軀幹傾向她,把她的頭輕按向他的肩膀。兩人衣服發出的沙沙聲在樓梯間迴響。
「別在這裏。」她說,環顧四周。樓梯間里所有東西都漆成灰色,像在一艘戰艦裡頭,醜陋的,工業化的。巨大的空調導管縱橫在天花板上,想必最近才重新上了油漆,安可以聞到油漆味。
她可以感覺到他胸脯的起伏,真不應該帶他到這裏來,不應該表現得這麼挑逗。而這真是新奇而令人興奮,她想——這感覺,這男人。
「所有人對死亡都很敏感的。如果你對死亡不敏感,就不算是人類了。做些深呼吸,然後呼喚你體內的力量。」他沉穩地說。
「那是什麼意思?」吉米·索耶問她,「法官說的那個?」安回頭要找這男人的律師來回答他的問題,然而跟其他所有人一樣,哈羅德·杜克已經逃之夭夭。庭內只有克倫·霍普金斯一人還留著。這位地方法院檢察官仍留在他的律師席上,把檔案文件收拾到他巨大的黑色法院公事包里,臉上帶著不豫之色。
安隨後飽受被調查的折磨,公路巡邏調查員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細查他們的婚姻、財務、親朋好友狀況,對安說他們必須把所有事情理出個眉目,甚至不排除她的丈夫故意安排自己失蹤的可能性,理由則仍然不明。
「那麼他十年後就可以出獄,」克倫回答,「而這還必須是他得到滿滿的刑期。法官可能只會判他一半的刑期,那他就只有五年牢要坐了。德韋修才二十六歲,安。」
「是你?」安喃喃地說。一張虛幻的臉孔在她的眼前漂浮著,溫柔關懷的眼睛望著她,是她這輩子所見過最美麗的一雙眼。
安聽見尖銳的警笛聲穿過迷霧而來。那男人用空閑的手撫摩安的額頭,再次俯身凝望她的眼睛,用頭髮掃拂她的臉。
趴下來!她對自己說。但她沒辦法移動半步,被恐懼嚇得癱瘓了。安撥開樹枝,跌撞向前,倒在人行道的水泥地面上,右手保護臉龐,避開粗糙地面的擦傷。
「霍普金斯先生,我們正在開庭,可否請您專心一致?」
「我要的是兇殺罪,安,我不能讓瘋子們殺了人以後逍遙法外。」
克倫雖然仍在微笑,卻搖搖頭,「你錯了,安!少數民族只有在他們犯下更多嚴重的罪行時才會從重判刑的。嘿,我是相信這系統的,記得嗎?」
「我們得進行加壓止血。子彈打中動脈。保持鎮定放鬆,救護車快來了。」
「是的,我懂了。」索耶僵硬地回答,沒有看向安。安則正在驚怒中張大了嘴。
「饒了我吧,克倫!你們不如給這傢伙一個獎章和本市所有的小學校址,好讓他去賣他的毒品算了。他是個該死的毒販啊!」
「這是他的第一次成人犯罪。」霍普金斯輕輕地說。他目視著索耶進入大廳,等到他把目光拉回到安的臉上,語氣忽然改變,變得非常尖銳,「聽好,我跟你一樣一點都不喜歡這樣。告訴我,有誰比我更認真地將這些人繩之以法?但是安,你必須著眼于大局。我們有四件謀殺案、七件強|暴案還在審判,天曉得還有多少涉及黑社會組織的槍擊案和傷害案。我們沒有時間審判所有送進來的第一次犯案,跟你沒有時間監督他們一樣。」他想起了什麼而皺起眉頭,然後繼續說:「我本以為我要求根據法律條文的緩刑會讓你高興得跳起來的。你那時候真的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安!」
「詹姆斯·厄爾·索耶,」最後他說:「根據A五三四九八三七號控訴案,我宣判你暫緩刑期二十四個月。在此緩刑期間,你將受毒品條件約束,且必須在十月二十三日之前繳付五千元罰金,也就是現在起算整整一年之後。我知道這筆罰金高於協議書上議定的數目,但是我倆之間的協議是你準時在四點鐘出庭應訊,而你違背了這項協議。那樣的情形,」希爾斯托姆斯咯咯笑著說:「我們叫作『毀約』,而使我們決定採取這項措施——將罰金提高到對你這樣的年輕人來說為一筆大數目的金額。至於你的緩刑處分,你必須每月向你的緩刑監護員卡萊爾夫人報告一次。她就是坐在你身邊的那位美麗嬌小的女士。懂了嗎?」
索耶舉起一隻手阻止她,「我了解緩刑的部分,但毒品條款是什麼意思?」
回頭看看法院綜合大樓,安考慮要不要回去打電話給緊急道路服務中心。她靠著車子,任由寒冷的晚風吹拂她的臉。她告訴自己,不該讓這種小事擾亂心神。
「杜克先生,」法官說,「你有沒有意見要說?」
「可以的,你做得到,」他呢喃道,「那天在海灘上你愛死了。」
「知道了。」法官慢慢地說,然後轉向地方檢察官,「霍普金斯先生。」
希爾斯托姆斯法官翻看檔案夾里的文件,「卡萊爾夫人,你有協議書的影印本嗎?」
「我在這裏……這裏!」她呼喊,把頭抬離地面,「我被射傷了,快叫人來!」
「救命!」她再喊一次,目光緊盯住正要進入一輛深藍色旅行車的一對夫婦和小孩,那婦人正笑著對先生說話,小男孩的手牽在她手裡。就在這時候,小男孩轉過頭來,隔街望向安。
他再次沿著她的鎖骨親吻她的頸子,然後透過她的絲質上衣,吸吮她的左胸,留下一個濕濕的印子。安緊張地笑出來說:「你真是無可救藥!」
「噢,老天!」她大叫。她的心神開始慌亂,上氣接不到下氣。她的手直覺地揮到痛楚發出的地方,卻摸到濕濕的東西。當她把手拿回眼前,看見上面的鮮血,她尖叫出來:「我被射傷了!老天,救命……有人開槍打我!」
他臉上的笑容增大了,一邊唇角向上捲起,露出一顆牙齒。
她的睫毛拍動著,然後不知不覺地闔上。她感覺到一股未知的力量把她拉進黑暗的深淵。她拚命要抓住眼前男人的影子,不肯讓它消失。只有這形影能擋住昏厥對她的召喚。然後她開始下沉,無力再支撐下去。她聽見漢克的聲音,聞著身旁他的體味,辨認著他令人安定的撫摸。漢克在九*九*藏*書這裏,她的兒子會有父親了,她可以放手了。
安知道她必須給這個男人一點鼓勵。面對一個充滿敵意的小孩,和一個剛從喪夫之痛中複原的女人,大多數男人早就調頭離去。
「我不行!」她拒絕,眼睛忽然睜開,「有人會看見我們。」
「那只是件案子,克倫。」她說,想把他的視線拉過來看她。這時她發現克倫的頭髮落到前額上,於是伸手過去,輕柔地把它撥開。
「你不覺得大衛已經受夠了嗎?」她脫口而出,聲音顫抖著,「他絕對不需要再聽見媽媽跟人家在樓梯間做|愛。」
杜克繼續發言,聲音小心翼翼地保持平和,沒有露出惱怒的跡象,「沒有理由判處我的當事人監護緩刑。」
他們站著相對無語。安覺得對他很抱歉。他為了贏得她的兒子對他的認可,已經費盡心力。一個禮拜前,她無意中提到她那位兇殺組刑警老友湯米·里德要帶她兒子去看洛杉磯突擊者隊的美式足球賽,克倫就堅持要跟去。結果不但那孩子始終與他保持距離、忽視他的存在,就連里德也跟大衛合作,故意在每次的談話內容中把克倫屏除在外。克倫還買了突擊者隊的三角旗給大衛,但是球賽結束后,大衛對克倫說他不喜歡三角旗,把它留在體育館看台上。安斥責了孩子。但除此之外,她也拿他沒辦法。
克倫舉起手,不太高興地說:「我又不是沒有在努力。」
應該感謝克倫的堅持,她想。抓起公事包走向電梯,她覺得自己變年輕了。這是數年來不再有過的感覺。若不是克倫,她可能仍將自己陷在過去之中,每天晚上獨自坐在家裡,為自己哀悼。過去一年來,這位檢察官向她提出了七次約會,每次都被她回絕。但他很有耐心並保持著風度,在每次談話時都對她及她的兒子表示關心,並且繼續追求,直到她終於應允。
「誰?你看清楚了是誰嗎?」他的領帶本來甩在肩膀上,他把它拉回來,並理理頭髮,拉直外套,「是你的幻覺吧?」
「該死!」她說。再試一次,又是一聲「喀啦」。引擎完全沒有轉動。絕不是電池的問題,她對自己說。想到這裏更生氣了。她上個禮拜才剛換過新電池,這次想必是要花更多錢的東西出了問題——比如說發動器。她下車摔上門,然後站在那裡思忖著應該怎麼辦。
「你是說你可以隨你高興,在任何時間走進我的房子?那不是侵犯我的基本人權嗎?」
她回頭瞄瞄後面,發現吉米·索耶正緊緊跟在他們之後,偷聽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安看了他一眼。一會兒之後,她聽見索耶的鏈子和馬刺聲叮叮噹噹地飄向大廳玄關。
「這不是你前幾天告訴我的嗎?」
安在心慌之下舉手掩住了嘴。蘭迪·德韋修被控強|暴四位婦女,全是六七十歲的老婦。雖然他們至今尚不能證明,但地方法院檢察官辦公室及凡翠拉警局都很確定他與兩件尚未結案的凶殺案有關,被害者也是年老的婦女,她們被人以野獸般殘忍的方式殺害。霍普金斯下定決心要把那個人繩之以法。安想過他這種熱忱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與他擔任科羅拉多州最高法院法官的老母親感情很好。
「好啊,當然。」安說,自己一個人笑起來,按下按鈕下樓去。現在她認識他了,她懷疑是否因為她屢次拒絕才使得克倫對她更加有興趣。管他的!誰在乎?克倫也許血氣方剛且有時候有點狂野,但他讓她覺得自己活了起來。而她現在必須做的事是幫助兒子忘懷過去,重新向前踏進。
推開較高的樹枝,正要走上人行道時,安聽見了另一聲巨響。
安僵住,「你在哪裡聽說的?」
安屏住呼吸,覺得全身輕飄飄,自制力在慾望被挑起的狀態下消失殆盡。她沒有尖叫出來,但可以感覺到一股愉悅之潮向她湧來,於是她的身體顫抖著僵直了。
那聲音馬上恢復冷靜、慈祥,安看見一個男人俯身望著她,他的襯衫拂著她的臉。
那男人移到安的另一邊,安感覺得到他的手壓在她身上。她繼續看著他的臉,迷失在他的眼睛里。在某個遙遠的記憶中,安記得那雙眼,知道她曾經見過它們。她現在在意識與無意識、醒著但非真正清醒之間的某個區域里漂游——一個陰暗浮動的世界里,類似於水底。她聽見其它聲音,聽見其它腳步聲朝她跑來,但她只能看著這張臉,聽著這個安撫人心的聲音,感覺著這人碰觸她身體的溫暖。
現在謝天謝地,那件兇案的判決已經歸檔了。走進電梯時,安在心裏想。這個判決在許多方面來說,比她心靈上的平靜還更重要。雖然局裡已將漢克的退休金按月撥出小筆金額寄發給安,卻還沒有發放他的平安保險金。她原本可以用這筆錢供大衛上大學。
安等四五個人經過之後才又說:「我以為那件案子進行得很順利呢!有什麼問題嗎?」
安開始走向她平常開車時走的那個出口,隨即改變路線,因為她發現停車場遠處角落那段夾竹桃樹籬間有個小缺口,那裡正通到維多利亞大道的人行道,從那裡,她可以直接走上坡回家去。
安把臉轉向聲音的來源處,搞懂原來瑪麗·卡蘭德氏餐廳的停車場就在對街,人們進進出出那家餐廳。她已經很接近了,然而仍不夠近。寬廣的雙向大道、來往的車輛,並且安的位置正好在樹叢旁邊,這些全使她在黃昏之中形影不明。
「老天,克倫,有人打開門,有人看見我們!」她把裙子拉下來,看到褲|襪被他扯得稀巴爛。
安可以聽見一些聲音:汽車經過,人們的笑語聲,遠遠某處的警報聲,一架噴射機從她的頭上掠過。我就在這裏!她仍在心裏大喊著。人們都在四周,為什麼他們看不見她、聽不見她?「救命!」她再喊一次,這次聲音比較大,「請救救我!」
幾秒鐘后,她讓黑暗吞沒了。
雖然安極力想振作精神,高聲呼喊,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只能在人行道上咕噥著。她感覺到熱血汩汩奔流,有如沸水潑在她的背上,https://read.99csw.com濕透了她的上衣。
跟在她們後面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高大英俊的中國男孩,他急速走向律師席,一膝著地,低聲說了幾句話,說完馬上到旁聽席上找個位子坐下,坐在那群女孩的數排之前,然後半轉頭對她們笑了笑。
希爾斯托姆斯法官氣得臉都漲紅了,敲槌下令開庭。但就在他敲槌的同時,後門再度被打開,又一個俊俏的年輕人——這次是金髮男子,急急穿門而入,掃視全場后迅速坐到那個年輕的中國男子身邊。
「我沒事,安。」她看見他前額和唇上滲出微汗,「但是,你看起來不太舒服。」
安又興奮又怕人看見地克制著自己。克倫直接開車到海邊。穿著淡色毛衣和棉質寬鬆上衣的安常被人誤以為是個老師,克倫使保守的她發現了自己體內從來不知其存在的一個地方,並使她覺得一切都合乎自然。他對她說,整天悶在法庭里是很苦悶的,熱情應該是自由的,甚至帶點危險的——而非僅只代表一間卧室。
「是德韋修。」克倫沉著臉說。
「我當然不會這麼做。」安說,她的眼睛眯成一線,「索耶會遺憾他剛好生在碰到我的時候,我會把他盯得牢牢的。希爾斯托姆斯要他被監督?相信我,他會被監督的。只要他敢賣一片阿斯匹林,我一定把他抓回法庭。」
「你會沒事的!」那聲音向她保證,「傷口靠近你的肩膀。」
安開始關心:「你還好吧?有事情煩心嗎?你看起來……」
他想把她拉進懷中,但她推開他,把手伸向那扇沉重的消防門。
「當然不是!」她立刻反駁,「我的天!他們是罪犯,他們怎麼說,我都不意外。」
「他會得到最高刑期的,克倫,法庭常常遵循我的刑期評估建議,你也知道。他犯下那些強|暴案時還在緩刑期間呢!這是最讓人生氣的地方。」看到他臉上的僵硬稍微鬆弛了,安進一步說:「而且別忘了,他是個非裔美人,有確定的前科了。」
「大衛會回心轉意的,克倫,我們要給他多一點時間。」
「我不能昏過去!」她告訴自己。如果她昏過去,毫無疑問,必定會流血致死。
「是的!」索耶說,他臉如死灰。
她走向走廊,克倫·霍普金斯跟了過來。
「那不只是件案子。」他說,揮手推開她的手,「其中一個受害者是我的高中英文老師。狗屎!那些婦人的年齡跟我母親一樣大。」
安咬住牙根,用儘力氣往前爬,手足並用地想要把身體撐起來,然而還是再度跌落,只好重新又再掙扎。
她的肩膀……她的左肩。
「救命……請救救我……我被射傷了……」
「保持冷靜!」她可以聽見父親的聲音。她剛從警官學校畢業,見到第一具屍體——小孩的屍體——時,他就是這麼對她說的。那時她回家對父親說她做不下去了,想辭職。她太嫩、太敏感,不適合做警察。
「我……我被……」她試著撐住自己轉身說話。救兵來了……現在一切都會沒事的。
漢克·卡萊爾是個公路巡警,同事們給了他一個綽號叫「牛頭犬」。雖然他有六英尺高,但他粗壯的身形使他看起來離地面更近一些。他把他的淺棕色頭髮理成海軍式的小平頭,「牛頭犬」的外號隨著他粗短的脖子和細小精明的眼睛,以及他的火爆脾氣而來。安已經把她丈夫的兇猛當成安全保障。不像其他警察的配偶,安從不需要擔心他會在工作中受傷;當然這也由於安的父親也是個警局隊長,而安自己的第一份職業也是凡翠拉警局的警官,所以她和一般的警察妻子並不相同。
克倫虛弱地笑了笑,「你真的相信法庭會對少數民族判以較重的刑期嗎?」
「漢克!」她低低地說:「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你的當事人遲到了,杜克先生。」他責斥被告律師,「本聽證會定在四點鐘開始,六十秒后你的當事人就會被取消他的保釋資格,而本法庭將發出拘票逮捕他。」
「快!她在出血;她快暈過去了。還有……毛毯,拿毛毯來,在我的行李箱里。」
「我被射傷了!誰來救救我!求求你們……叫輛救護車……叫警察……」
「是啊!」安調笑地說:「你是碩果僅存的重視理想卻不切實際的童子軍。上星期你在海邊的表現就是這樣子。」她的腳踢踢他的靴子前端。克倫笑了,「我寧願當碩果僅存的重視理想而不切實際的童子軍也不要當死亡天使。我聽說這是他們在監獄里稱呼你的外號。」
安的嘴唇微啟,眼睛緊閉著。她以為閉著眼睛就可以忘記身在何處。
霍普金斯睜大眼睛搖搖頭,「費爾德不願意把他歸入凶殺案。證據不足。」費爾德是克倫的老闆,凡翠拉郡所選出的地方法院檢察官。
然而,四年前,不幸的「萬一」發生了:漢克·卡萊爾就這樣從地球上消失了。
她總認為漢克是金剛不壞之身,她還常常在辦公室內開玩笑說,讓她擔心的是路人而不是她的丈夫。
安拚命爬上人行道,聽見自己體內器官異常清晰的聲音:她的肺抽送著氧氣,心臟悸動著、壓縮著、壓縮著,發出有如加油機的聲音。她快死了。但是她不能死,這不公平。她已經盡過苦難的義務,而她的寶貝兒子……他需要她。她是他世上惟一的親人了。如果真有上帝,也絕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安·卡萊爾知道他在看她后,臉紅了起來。對他的追求既閃避又調足了胃口一年,她終於在幾個月前投降於他的攻勢。隨後她很快發現,與他做|愛真是一種探險。意識到他可能看得見她桌下的長腿,安慢慢地將雙腿交疊再放開;然後又坐挺直視前方,氣自己竟然在法庭上這樣子胡思亂想。
安走近她的八七年黑色吉普旅行車。現在在巨大的停車場里,它幾乎是惟一剩下的一輛了。她一上車就轉動鑰匙發動引擎,卻只聽到「喀啦」一聲。
「那麼,」希爾斯托姆斯兇惡地說:「現在既然我們全聚集在這個大屋頂下,何不嘗試遵循一下法律,看看是九_九_藏_書否行得通?檢方探告詹姆斯·厄爾·索耶第二次開庭。」他向緩刑監護員點了點頭,然後宣布審訊記錄正式開始。
安抬頭看著他,「有的,庭上,文件都在這裏。但協議書上只寫二十四個月的緩刑,沒有寫明是指根據法律條文規定的緩刑或一般的緩刑。我的事務所建議採用一般的緩刑。」
回到她的辦公室,安到訪談室將報告口述下來。等她完成口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其他的緩刑監護員大部分都已經下班回家了。她考慮過打電話告訴大衛她會晚點回去,然而在樓梯間狂熱的激蕩之後,此刻的她處在一種奇異的心情下——沉鬱、遲鈍。拿起公事包,她決定不打這個電話了。臨走時,安忽然瞥見桌上丈夫的照片。她放下公事,把照片拿近前來端詳。他的外表將永遠停留在這個模樣,沒有銀髮、沒有皺紋,青春永駐。有時候,她對他外表的印象只剩下這張照片里的樣子。
「一個代理檢察官說的。他說你到那裡對那些野獸們甜言蜜語,讓他們告訴你各種可以充當罪證的東西,然後回過頭來用那些證據加重他們的刑責。這是真的嗎?」
如果如她所料,問題出在發動器的話,緊急道路服務中心只能幫她把車子拖到最近的一家修車廠。她於是決定走路回家。現在還不算太晚,而且大衛也很可能整個下午都溜出去了。明天早上她可以問她居住地方的管理員的先生,看能不能找誰來幫她看看車子;他是當地一家汽車交易商的維修部經理,經常幫安免費修理車子。而且除此以外,她對自己說,她住的地方只需沿維多利亞大道下去越過五條街就到了,如果她走快一點,會比回大樓打電話叫計程車還早到家。
「那扇門剛剛關上。我為什麼會讓你說服做這種事?」她說。她的臉漲紅,滲著汗水。
「抱歉,克倫!我只是需要發泄一下情緒,」她笑,「我想我是個很差勁的檢察官吧!還好我沒上法律院!如果我辯論了一個案子,也許會跳過去把某個人打昏在地上。」
她彎身鑽進樹叢,腳跟陷進泥濘。安皺起眉頭,後悔不該走這條捷徑。自動洒水器剛剛灑過水,地面濕答答的。
「索耶先生被逮捕后受拘役六天,然後獲得保釋出獄。」安·卡萊爾說。她的發音一向都是這麼字正腔圓,「由於觸犯重罪,被告須在十二天內繳付罰金一千美元,然後接受二十四個月的緩刑處置。鑒於原控訴屬於重罪且涉及毒品,我們建議應將被告置於一般的緩刑處分,附帶完全的毒品條款與搜查條款。」
他的巡邏車被發現遺棄在亞歷桑那州和加州邊境那段又長又多風沙、巡警們稱為無人荒地的公路上,警車車門和行李箱門大開,車內沒有留下血跡或任何線索。失蹤前一小時,他沒有發出任何無線電聯繫。
「什麼?噢!」檢察官說,立刻回神面對法官,臉上帶著頑皮的笑容,「我想卡萊爾夫人搞錯了!我們協議的是罰款金額與罰款期限,並沒有協議要處以監護緩刑,判決協議書上所寫的是根據法律條文規定的緩刑。」

不過那可能得花上不少心力,這孩子跟他的父親一樣固執。
「你還有搜索條款,附帶在毒品條款上,那表示我可以不必通知你,隨時任意突檢你的屋子裡有沒有藥物。還有問題嗎?」
「我不能等了!」他說,緊抱著她,眼神熱切期待,「沒有人會看見我們的。」
安想要維持嚴肅的表情,雖然她幾乎大笑出來。然而她小心翼翼地不想承認她這項個人與罪犯作戰的事實:讓那些罪犯開口說出他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事情,這是她這些年來磨亮的鋒利武器。辯方律師常常想抗議她設陷,但是安的案子從沒有被推翻判決過。其他一些緩刑監護員常常產生敵意和恐懼,安卻有一種無害的、消除敵意的魔力,使她在進入訪談室的那一刻就能取得信任。
隨著血窪增大、痛苦加深,安試著把注意力集中在回想兒子的臉龐,利用這個來鼓舞自己,給自己注入能量。她再一次嘗試使虛弱的身子站起來,對抗著痛楚。那不是動脈,你會沒事的,或許那也不是子彈,或許她只是被破鐵絲網刺到而已,或者是什麼尖銳的東西。
一隻臂膀輕輕扶住她的側身,安感覺到自己的力氣頓時消失無形;另一個身體令人寬慰的溫暖傳到自己身上,她便任由那人把她的背脊放回地上。
克倫不理她,繼續親吻她的嘴唇,把她的雙臂按在牆壁上,笑著看她急欲掙脫的樣子。然後他放開她的臂膀嘆了口氣,雙手插入發中,昏眩地看著四周。
「求求你,克倫!」安說,內心交戰著,不知該逃走,或是順應她體內的需要,答應他的一切要求。
矮小的辯護律師規規矩矩地站好,開始向法官抗辯:「這是個初次犯案,庭上。我的當事人是個熱心誠實的年輕人,只是不幸屈服於同伴的壓力下。他以前從未使用過毒品,且目前正準備進大學。他在本案中所做的僅是從陌生人手中接受了他以為是『止痛藥』的東西,完全不知道它們是禁藥或事實上是迷|幻|葯;那個人還對索耶先生說那些藥片會使他更能集中注意力。索耶先生在攝取這些——」
安勉強要看、要聽,但那張臉變得扭曲。她感到一陣情緒衝動——愛——混雜著一種完全平安的感覺。
「當然!」安說,「那是事實,克倫。那讓我不舒服,但若是像這麼醜惡的犯罪,我卻很樂意見到那樣的結果。」
克倫把領帶鬆開,緊繃著臉,彷彿恨不得能把它扯掉。
「不行,克倫!」她抗議地說,抬起頭卻碰到他的唇。她試著躲開,「別這樣……別在這裏。」
「這真是屁話!你心知肚明,在一個人首次被控犯罪時——提醒你一下,不是他的首次被捕,而是他成為真正的第一次被告——他就可能已經犯了數十樁罪行了;你看看索耶的少年前科就知道。」
她試圖平緩心跳,在慌亂中找出些力https://read•99csw.com量。子彈可能射中動脈。她伸手向前,努力與劇痛和恐懼對抗,發現手指頭停留在自己泉涌的血窪上。
探員們整理出惟一的結論:四年前的那個夏夜,漢克·卡萊爾警官正例行公事地下令停車,也許是要開一張超速罰單,而被他攔下的車子,開車者卻是個逃犯,由於知道公路巡警對所有攔下的車子會檢查通緝令和逮捕令,車上的那人或那些人於是在卡萊爾走回警車打算使用無線電時襲擊了他。最有可能的情節是他被從背後以重物襲擊,大概是某支武器的槍身吧?在他失去意識后,他被繳了武器,運至某個不知名的地點,然後被解決了。
「當然沒有。」杜克說,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
是時候了,她下了決定,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又將它吐出來。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她溫柔地把相框放進去,知道這是個意義重大的時刻。真好笑!她在心裏想著——有時候一個人生命中的轉捩點常以最世俗的方式結束和出場。把一張照片放進抽屜里,將一封信丟進郵筒,將一把鑰匙從鑰匙圈上解下來。
「明天打電話給我,安排一下見面的時間好嗎?然後我會把你的規定和限制打字出來,陪你一起仔細看一看。」
當局在往後的好幾個月里不停地挖掘那片塵土荒地,沒有找到屍體。他們出動了警犬、直升機和最精密的空中攝影,並派出人員,以步行或四輪傳動車輛進行地毯式搜尋,還是徒勞無功。沒有屍體,沒有證據,沒有絲毫可以追查的線索。
安繼續誘惑他,慵懶地把手放在樓梯欄杆上拖曳遊動,然後移至自己的頸邊,最後剛好停在自己的胸脯上,「像吉米·索耶這種人,因為他們是白人或是因為他們的家人有錢收買一流的辯護律師就得以逃出法網。」她說,「但是相信我,德韋修會在牢裏面待很久的。」
「好!那麼,」希爾斯托姆斯說:「我們現在要決定的是:你的當事人要接受基本上沒有監護人的根據法律條文規定的緩刑處分,或是接受本庭安排一個緩刑監護員?一旦做出決定,大家就可以回家去了。」
「什麼基本人權!」安兇巴巴地說,「你現在是緩刑期間,吉米,你沒有任何人權。」
「你的頭髮……」安說——真像柔軟的毛毯。
車子在維多利亞大道上呼嘯而過,廢氣使她無法呼吸。她想叫大聲一點,在還來得及且她還沒有昏過去以前吸引某個人的注意,但是欲振乏力。
「太棒了,對不?」克倫說,向後跌靠在牆上,然後他看見她眼中的紅燈而開始警醒起來,「你是說真的?有人看見我們?」他很快拉上褲子的拉鏈,同時把衣服塞入。
「你相信嗎?」她說,「希爾斯托姆斯又幹了一次這種事。我要這傢伙被監督,但不要一輩子都跟他銬在一起,那個老笨蛋!」
「你不用回去工作。」他說,聲音低沉而性感。
她走近他,手指在他的外套翻領上遊走,想誘哄他忘記他的疑懼。
她嘆了口氣,紓解一下緊張的情緒。他說得沒錯,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操心,大衛只是其中一項。
「拜託,安,我要你!」他說,「你也在渴求它。」他發出低沉沙啞的笑聲,「你該看看自己臉上的表情。」
難怪他這麼緊張心煩。安心裏想,想要安慰他。她也正在處理德韋修的附屬犯罪——一種違反緩刑的犯罪,且可能被指定處理跟定罪有關的審判前報告,所以安不但對這案子相當熟悉,而且對審判的結果有相當的影響力。
安退後一步,有點失去平衡。他們常常為了犯罪制裁系統的缺失而爭,但克倫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克倫向來總是如他在法庭之中一樣冷靜從容、輕描淡寫地提出自己的論點,安才是激烈地抨擊他的人,而這正是她現在開始發作的。
出了法庭,安停步轉身面對檢察官,「還有,你們的單位應該停止再把重罪降成輕罪了。索耶擁有一堆毒品和數不清的少年犯罪前科,現在他終於被抓到私藏毒品。」她給了他一個抱怨的表情。平常的他是痛恨減輕罪狀的。
她看看表,再次伸手開門,「我該走了。」她用指頭在他的唇上拂了個吻,對他微笑一下,然後走了出去。
等法官一消失,法院記者便開始收拾器材,法庭職員們疾逃出門。安難以置信地留在原處。希爾斯托姆斯又做了一次這樣的好事,這個老法官近年來養成了這個令人討厭的壞習慣。法官可以更改緩刑刑期,卻不能更改緩刑本身,而安也一向不擔任監護緩刑犯的工作。然而希爾斯托姆斯法官是個老怪物,他認為每個犯人都該有他專屬的監護人。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監護員只負責罪行最嚴重的犯人,縱使這樣,他們的工作量仍然超重且棘手。這是希爾斯托姆斯第二次對安做出這種事了。用監護之責把她束縛在一個緩刑犯身上,真使她暴跳如雷,因為她辦公桌上待辦的檔案還堆積如山,而且這做不完的工作量已經持續很久了。
「噢,是嗎?」他說,沒有真的在聽,摩著他的太陽穴,似乎正頭痛。
「你受傷了嗎?」一個關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出了什麼問題嗎?」
「那麼,本庭散會。」希爾斯托姆斯說,隨即站起來從後面的樓梯迅速離開法庭。
「不,克倫!」安堅持地說,「我看到門正在關上。如果它正在關上,那表示它曾被打開。那扇門那麼重,不可能自己打開。」
「那是個疏忽,」霍普金斯焦急地說,向著安而非向著法官,「打字員只是忘了在『緩刑』旁邊打上『根據法律條文規定』而已。」
「那表示你每個月必須尿一次尿在瓶子里,時間任我決定。如果測驗出不良的結果,你就會因違反緩刑條例而坐牢。」他在她向他逼進時退縮了一下。
希爾斯托姆斯把他的眼鏡,拿下來又戴回去,思考著他的決定。
「我得回去工作。」她說。她的呼吸卡在喉嚨中間,他們最後一次做|愛的記憶開始點燃她的身體。那次克倫帶她去看電影。在他們走齣戲院的時候,
九-九-藏-書我想那意思是說,我是你的緩刑監護員,吉米。」安回答。她的表情很明顯地表現出她對這種情況的不快。
安把背靠在牆壁上,看見她的愛人的臉變得僵硬,突然意識到自己對他太凶了。
她聽見引擎發動聲,輪胎擦地尖嘯,然後聞到橡膠燒熱時特有的臭味。
她的目光停留在拘留所的窗戶上,看著裏面的人影婆娑。這綜合大樓佔據了一整塊街區,幾乎全郡的公家機關都設在這裏,白天幾乎不可能找得到停車位,雖然據安估計,這裏大約有五百多個停車位。郡政府還建了些相當漂亮的景觀工程,停車場被夾竹桃樹籬圈起來,過濾掉維多利亞大道的噪音——那是凡翠拉郡的主要分隔道路。安覺得這些樹叢很不錯,使水泥建築物不那麼僵硬,也讓她的辦公室窗戶的視野多了些綠意。
「但你還是會以強|暴罪起訴他吧?」她說,聲音在樓梯間內回蕩。
這時克倫·霍普金斯正倚在檢察官席上,盯著對面的安·卡萊爾。他是個健壯高大,三十七八歲的男子。臉孔與其說是英俊,不如說是性格,漂亮的皺紋從眼角溢向嘴邊;這是時常日晒的關係。生長於科羅拉多州的他,曾是騎術競技賽的馴牛好手,那種靈魂中的野性至今仍未脫盡;不管他的西裝多麼昂貴、剪裁多麼合身,他始終一副穿不習慣的樣子,時時把漿挺的硬領拉開,彷彿它們會勒死他似的。
整個法庭呈現出戒備等待的狀態。地方助理檢察官克倫·霍普金斯一邊啜飲著咖啡,一邊在檔案夾上記下一些備忘錄;被告律師哈羅德·杜克則焦急地瞥著手錶。兩個法庭職員和一個法警雙目瞪視前方,跟雕像一模一樣。緩刑監護員安·卡萊爾,一個金色短髮、五官古典的美麗女人,一手托著腮,時斷時續地瞥向體格健美的檢察官,想抓住他的視線。
「光是將他判強|暴罪,」她堅定地說:「加上持械及一連串的雞|奸罪行,我會建議至少二十年刑期。」
「我必須將報告口述下來。」安說,溫柔地推開他。
她轉身要離開,卻被克倫拉入懷中。
「狗屎!」她說,蹲下身查看她的鞋子。泥巴從鞋子旁邊滲出來。她得提醒自己記得進家門前要把鞋子清乾淨,否則地毯就完了。

「那些已經被封緘了,安。」他說,聳聳肩,重新冷靜自己,「你知道我們是無法使用那些資料的,而且大部分的控訴也都已經撤銷。聽我說,如果你不想對付索耶,就處理那些有案可查的案子好啦!別管他了!這也是其他緩刑監護員的作法。」
克倫低下頭眨著眼睛,「少來了,安!我知道這是真的。」
安忽然發現自己完全直立起來;她的視線模糊扭曲,汗水從前額流進眼裡,但她卻是站著的。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麼辦——她必須走過街道。
正拿起法槌準備下令開庭的法官也呆住了。原來是四個俏麗的年輕女孩跳躍著走進法庭,每個都對法官嫣然一笑。她們看起來簡直就像嬉皮復出似的:個個都穿著露出肚皮的中空裝、喇叭褲,大胸脯震啊震的,腳底下是墊得高高的鞋子,留著又長又直的頭髮。她們滑進後排座位,擠成一堆。
「我需要你,安!」他聲音急促。這種情形她已經逐漸熟悉了。
另一法庭也散會了,人潮洶湧經過。為了獲得隱私,安把克倫拉離大廳,穿過一扇沉重的鋼門,到消防梯的樓梯間去。
她瞪著他,像在瞪一個誤入歧途的小孩一樣。雖然他也表現出關心,她卻可以看出他一方面也頗以傳出這種緋聞為樂。她壓低聲音,一字一字地說:「我有個兒子,克倫!我無法承受此事傳開、成為笑柄的後果,尤其不願發生在法庭內。」
「杜克先生,」法官打斷律師的長篇大論說:「我們現在只討論一個問題,而且如果不是打字疏忽,我們根本不需要在這裏討論這個問題。我是說,你應該知道這件案子已經和解過了吧?你沒有走錯法庭吧?」希爾斯托姆斯在眾人肯定他的機智的笑聲中微笑。
然而安只能悲痛地看著那位媽媽猛拉一把小孩,一家三口迅速進入車內之後開上街道。
在她走到那個缺口時,安聽見一聲爆炸聲,猛回頭看看四周。聽起來像是槍聲。她掃視空蕩蕩的停車場,又從樹葉間向街道張望。什麼都沒有。安定下心來,判定那可能是某輛車子的引擎逆火。那種聲音常被誤認為槍聲。還在當警察的時候,她就曾接過數百通這種錯誤的警報。
希爾斯托姆斯法官再次看看鍾,然後瞪視著被告律師。來自喬治亞州,這位白髮法官操著獨特的南方口音。
「安!」克倫說,試著安撫她,「就算真有人看見我們,也不會傳到大衛的耳朵里。你是否有點太大驚小怪了?也許那樣做是有點冒險,但不至於嚴重到這種地步吧!」
「不!」她大喊,凄慘地哭起來,「別……走……」她快要死了。
「叫救護車。」某個聲音大聲喊,嚇了她一大跳。
就在這時候,安聽見某個聲音而抬頭往門的方向看,恰好看見門正從半開的狀態慢慢合攏。
「克倫……」她說,開始慌張起來。
哈羅德·杜克是個矮小健壯的傢伙。他咽了咽口水,第一百次轉向入口那兩扇門,隨即嘆了口全場都聽得見的氣,因為他看見那兩扇門被一個高瘦男子推開了。那男子留著長發,穿著黑襯衫、黑牛仔褲和黑皮靴,皮靴上滿是叮噹亂響的鏈子,還有個假馬刺。他大咧咧地走進來,好像這法庭是他的一樣,筆直走向被告席,在律師和緩刑監護員中間撲通坐下。好不容易鬆了口氣的杜克神經突然又繃緊起來,因為他看見隨後進來的那群跟班。
她的臉跌回水泥地上,粗糙的地面刮到她的下巴,眼前黑影幢幢。她覺得噁心,忽冷忽熱。
「我只是希望他能接受你,認識你,在他發現我們已經上過床之前。而他會的,克倫。也許他現在已經在懷疑了。就一個十二歲的小孩來講,他的觀察力非常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