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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夠了,里德!」護士把大衛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後粗聲粗氣地說:「再給五分鐘,就這樣。我在計時,里德。小孩會帶來各種傳染病。」她看看表,讓里德知道她是認真的。
「狗屎!」他說,「我連跟你談談都不行啊?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聽我說,巡官!」亞伯拉罕打岔說,「何不你到醫院去探視安,讓我去接她的小孩,把他送到那女人家裡?從這裏轉彎,送我去分局,我開別的車子去。」
某個人陡然拉開布幔,使里德嚇了一跳。是露西·喬爾德。她身材的寬度幾乎和高度一樣,燙起來的灰發像個泡棉墊子。她用手指戳著里德的背,「禁止小孩,里德。你知道不能帶小孩來這裏的。」
「她在睡覺嗎?」大衛說,眼裡浮著淚水,「她看起來好蒼白。」
「沒有強|暴,」她說,「我沒有被強|暴,湯米,我是被射殺。」
「湯馬斯·里德巡官,」他說,然後向他的搭檔點點頭說:「那是亞伯拉罕刑警。她的情況如何?」
「看吧!」指頭戳著他的胸膛,此刻完全失去理性了,「這就是我剛剛說的,就是像你這樣的痞子,管不住自己該死的老二。你想知道我為什麼那麼保護——」
「這女人就像是我們的親人。」他說,頭傾向湯米·里德,彎著眉毛說:「她的父親曾是隊長,而她本身也曾當過警察。」
「我沒有騙你。」里德說,握住他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聽我說,你媽媽很快就會下床了。當然,發生這樣的犯罪真是可怕!毫無疑問,很可怕!簡直令人作嘔!但我們別再沉溺其中了。我們現在應該心存感激,因為她將會沒事。」他把大衛拉進他的手臂里,緊緊擁抱這個孩子。
好吧!里德想——在這個問題上他們有一樣的看法:大衛對霍普金斯的反感跟他其實沒有兩樣。他們繼續走著,這孩子想要跟上刑警的速度,幾乎是小跑著。過重且缺少運動的他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大衛抓住里德的手臂。
沒有流淚,沒有情緒,只有冷冷、空洞的注視。
最初是對一位臨死的老友應允的義務,到後來卻填補了這刑警自己空虛的生活。雖然這些年來也交往過許多女人,里德卻從沒有強烈地想跟其中某個人結婚過,然而他還是渴望有個家庭,而現在他覺得自己在很多方面來說已經有個家了。
「五輛;還有一個警官。接到報案時他們正在那附近。通訊室的人說,還有一個地方檢察官在現場。他們已經把那稱為開車經過時偶然遇到的射擊。」
「我也愛你,親愛的!別擔心,答應我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轉的。」安的眼皮張開,顫抖,然後闔上。用盡全力對抗痛苦,她知道她必須安慰她的小孩。
里德望向檢察官背後的大衛說:「來巴,小子!我要把你偷偷帶進去見你媽媽。她還在康復室里,他們不準訪客進去。但是我想讓她一睜開眼就看見你這張英俊的面孔。」
里德手臂搭著男孩的肩膀,把他推向床,伸手拉上身後的白布幔,「跟她說話,小兄弟。她現在該醒了;她聽到你的聲音一定會醒的。」
大衛俯近媽媽的臉,粗短的手指緊握著床的欄杆。
「我們要怎麼把這拿上法庭?直接證據要怎麼辦?你們這些人到現在還不懂得這項規矩嗎?」
「你他媽的說對了!」里德強硬地說,「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亞伯拉罕。」
「我……不知道是誰乾的。」安吃力地說,臉色白得跟床單一樣,左頰上滾落一顆孤零零的淚滴。
里德邊走邊開始發號施令,胃翻攪著。
「我知道。」他說,激動得難以言語,「如果我能代替你痛,安,你知道我會的。」
收音機不斷出現雜音,裡頭醫療人員正向醫院報告著最新消息。一等他們離開交叉點,亞伯拉罕就把警笛拿掉,以便能聽清楚一點。一會兒之後,里德放鬆油門,速度降到較謹慎的七十英里。
「她的丈夫已經死了。」里德低緩地說,「為什麼判斷是強|暴?」
安聽見了兒子的聲音,但還是一直往下沉。大衛在這裏,她得為他堅強起來。一想到這可能會對他造成什麼挫折,她馬上不寒而慄。
大衛站起來,露出笑容。然後他瞥了瞥霍普金斯,笑容變成嘲笑,「他不會跟著進去吧,對不對?」
「子彈一點都不痛,」她騙他,強擠出笑容,「不過像被蜜蜂螫到而已。就是這樣,大衛。我敢說如果我想回家,現在就可以走了。」安試著坐起來,要讓他知道她沒事。
她搖搖頭,然後說:「沒九_九_藏_書有。」
「你先請。」門一打開,他對亞伯拉罕說。當那年輕刑警進門時,里德很快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大笑出來。他事實上還滿喜歡這個年輕人的。
「你餓了嗎?樓下有個自助餐廳,我們可以去吃塊派。」
隊長已經正式把這件案子指派給亞伯拉罕,聲稱里德跟安太親密了。這對湯米來說倒也不錯,越少負責文書工作,就越有時間去進行自己私下的調查,而且他又是局裡擁有最多道上門路的人。
「噢,寶貝,過來。」她說,聲音只比自言自語大一點。她想要轉身,卻痛得皺起眉來。但是她的手移向欄杆,伸手要碰她的兒子。
鑰匙串叮噹掉在地毯上,這個刑警臉上溢出各種神色。這時那個年輕警官已經走離三步了。里德回神過來,迅速傾身抄起鑰匙串,奮力疾奔過走廊,向停車場竄去,「在哪裡?」
「你說呢?」康明斯警官說,「多得跟狗身上的虱子一樣!」
這兩個刑警靠在牆上,腳尖緊鄰著手術無菌區的限制線;兩人都盯著腳下分成兩種不同顏色的地磚,不知是否該先離開,稍後再來。
克倫轉身頓腳走開,回頭看了一下這位刑警,然後在走廊中喊:「開玩笑?我想不是,里德。你們這些人就跟吉斯通公司拍攝的電影里那些他媽的愚蠢無能的警察一樣。好好反省一下吧!否則我會讓你們都管不了這件案子。」
五十歲的湯馬斯·彌爾頓·里德巡官仍有著一副相當優美的好身材。就連他自己也這麼說——六英尺一英寸,兩百磅,全部頭髮都還在,只有一小綹灰發。他對著鏡子露出牙齒。戒煙之後,大部分斑點都沒有了。目睹連尼·布雷德剋死于肺癌,讓他放棄了這項嗜好。但是他臉上的皺紋卻留了下來。在加州陽光下待太多年了。不過人們總說加州陽光也賦予一個人個性。里德笑出聲來。如果他沒別的東西,至少他還有個性。
「安,聽我說。你有沒有被強|暴?可否告訴我們這是誰乾的?」
「我要知道他們在現場找到了什麼?」

「克倫,」她說,「是你嗎?噢,老天,克倫,我——」
醫師保持冷靜,帶著微笑說:「我只負責手術,警官,你們該找的人叫作里察·奧格勒比,我想他現在還在樓下的急診室里。他是批准她入院的醫師。我們現在要進行移送到康復室前的所有清理及其它採樣。」
克倫的牛仔靴在地毯上來回走,「那是我所聽過最幼稚的話了,里德。那輛車子已經十二年了,而且是我在一個該死的拍賣會場用兩萬美元買的。看在老天份上!」
「嗨,孩子!」他說,把頭探進等候室。大衛在椅子上坐得筆直,頭垂在胸前。這孩子已經沉沉睡著。
「媽媽……會沒事嗎,湯米?」他說,聲音透著強壓住的情緒,「你不是在騙我吧?大家總是在騙我。答應我,她會沒事。」
安在護士身後看見里德的臉,然後終於看見大衛,心臟突然增強起來。
「派一輛巡邏車來收集證據,他停步打個噎,雙手塞在口袋裡,找著他的胃乳片。安的事情比他原先想的還糟糕得多,現在整件調查可能左右為難。」
里德走到自動門前時閉緊嘴唇。
「她的情況不錯。」這位年輕的醫師說,「子彈打中她腋窩的支動脈,沒有傷到骨頭或是其它重要器官。我們已經把動脈縫合,止住了血。如果沒有併發症,大概一周之後就會複原。」
里德放下麥克風。他真是急瘋了,很想親自去接大衛。但是克勞黛是一堆小孩的媽媽了,且是安非常好的朋友。現在這樣的情況,由女人去處理可能比較恰當。
「索耶是嫌犯?」里德說,嘴張得老大,「你在開玩笑吧?」
「記得跟克勞黛·蘭德聯絡,越快越好。」里德向無線電吼著,「叫她去接安的兒子;他現在可能自己一個人在家。有記者在那裡嗎?」
「大衛!」她喚,眼睛仍閉著,「大衛——」
「市府大樓停車場。不太清楚……剛接到的消息。」諾亞喘著氣。他現在跑在里德身旁。
里德走到檢察官面前,惡狠狠地說:「你在那裡見到了什麼?事情一發生你就到了現場。」
「好吧!你是巡官。」亞伯拉罕說。
「問你一個問題,諾亞,既然我們談到這件事。」里德打住思緒說,「你幹嘛像條該死的鯊魚似的老是纏著安·卡萊爾虎視眈眈?她又不是你喜歡的那一型。我看過你帶出去九*九*藏*書的那些女人。」
湯米·里德眯起眼睛,看著霍普金斯從角落轉身消失。索耶嗎?他納悶著那個救她命的人?他得問問亞伯拉罕,看他在索耶那裡錄到什麼口供。不管安所如意的那位自負的檢察官怎麼想,就裡德目前所知,索耶看起來像個相當可憐的嫌犯。沒有人會自己開槍打個女人,然後馬上跑過去救她的性命的。需要清清腦袋瓜的是霍普金斯。這裏不是西部荒野——這裡是烏茲衝鋒槍的國度,短獵槍的樂土,九厘米手槍的天堂。在這裏,人們根本不需要找尋任何理由,動不動就可以射殺你。這種人當然不會留在原地為你進行急救。
「拿去!」亞伯拉罕說,把警車鑰匙串丟給這位刑警前輩,「你開車。我知道你不會讓我開的。安·卡萊爾正被送往郡綜合醫院,槍傷。」
「看吧!」她說,用她自由的手撐住身體坐起來,臉上掛著揚起一角的虛弱笑容。然後她的頭萎垂向一邊。里德用手托住她的脖子,輕輕地讓她躺回床上。
「她還不能見客!」里德怒聲道,「如果你想幫忙,霍普金斯,帶大衛回克勞黛·蘭德的家。」
她看著他的雙眼,被他堅強的臉安撫了許多。
里德冷冷地停下腳步,轉過身,抓住亞伯拉罕的衣領,「少打安·卡萊爾的主意,聽清楚了嗎?這女人被射傷了,可以先讓我處理這件事嗎,啊?可不可以讓我們忘記你的獵妻計劃?媽的,你已經有過三個老婆了。」
「某個檢察官。」里德含糊不清地說,下車快步走向急診室。
「我請你帶小孩回家。」里德咬著牙對霍普金斯說,「可否請你幫我們這個忙,啊?我們現在正在進行調查。」
「她被強|暴?」他轉向亞伯拉罕說。
亞伯拉罕揮開里德的手,「老天,我又沒有強|暴她!你是怎麼啦?冷靜一下,巡官!」
霍普金斯也照樣惡狠狠地說:「你的搭檔已經錄了我的口供,去問他吧!還有你最好仔細檢查你的大英雄,里德。」他兇惡地說,「吉米·索耶是個毒販;他可能是你們的嫌犯。」
「安,你看到是誰下手的嗎?」
大衛趕緊接著他的提示說:「是啊,媽,我們都在這裏!你會沒事的。會不會痛?子彈打到哪裡?有沒有穿出來?」
忽然里德抬頭看見克倫·霍普金斯站在床尾。他在那裡站多久了?
「你這樣說,我可要反駁一下,里德。」亞伯拉罕說,「也許我對女人的品味向來不怎麼好,但我也不是個完全缺乏眼光的笨蛋。你好像忘記我認識安幾乎跟你一樣久了……」他的聲音逐漸消失,看向窗外,再介面時,變得低沉而誠摯,
「他是個討厭鬼!我恨他!而且他也不是我媽媽的朋友,你才是我媽媽的朋友。」這男孩抬眼看著里德,「你知道我又不笨,我曉得其中的差別。」
對亞伯拉罕嚴厲地下了命令后,這位著急的巡官搖下窗戶,呼吸點新鮮空氣。
亞伯拉罕急急追上他,「他叫什麼名字?她跟他交往多久了?我是說,她對那個傢伙是認真的嗎?」
里德轉頭斥喝亞伯拉罕。就在這時候,一個身著綠袍的外科醫師破門而出,胸前沾了許多血跡。
「我愛你,媽!」
「她的……情況如何?」
「救你的人是吉米·索耶。」里德告訴她,「他說他是你的緩刑犯。當他看見你倒在人行道上時,就跑過來救你。他受過急救訓練,他說他的父親是個醫生。」
大衛不回答。霍普金斯於是想到一件可能可以引起這個小夥子注意的東西——食物。
克倫走到安身邊,對她安慰幾句之後,轉頭示意巡官到外面去。等他們到了走廊上,克倫發作了:「你大概是我所見過最大的混帳了!我關心她,就算你和她的兒子拒絕接受我。除了這個以外,我也是個助理地方檢察官,你忘記了嗎?」
「媽!」他說,緊握住安的手。她的另一隻手被吊在點滴架上不能移動。
「別再講了。」里德說。他轉進醫院停車場,熄掉引擎。
「不過他們告訴我,你媽媽的情況不錯。」霍普金斯說,「她可能得在床上躺一段時間,但是他們向我保證她會完全複原。你見過她了嗎?」
「會怎樣?」亞伯拉罕說,「如果我踏上綠磚會怎樣?是不是會警鈴大響,然後一群護士衝上來抓住我?」他咯咯笑著說:「那一定很好玩。」
拿起麥克風,他呼叫現場的警官。他們在等待法院人員,正替證人做筆錄。沒有人看見任何可疑人物或車輛,他們只看見安倒在路上流血,醫護人員到達時她九九藏書已經昏厥。
里德只是聳聳肩,「我自己送孩子回家,才不需要浪費你那漂亮的勞斯萊斯的里程數。」
亞伯拉罕推開他,臉漲紅起來。
「那些他媽的畜牲!」里德咆哮,眼光銳利地掃了亞伯拉罕一眼,然後回到路上。鬆了一口氣的他,情緒轉變成憤怒。安和她的兒子已經猶如他的親人,尤其是在她的丈夫失蹤之後。被裡德當作親人的人是不準被欺負的。胃酸湧上喉頭,他伸手到口袋裡找到了一顆胃乳片丟進嘴裏。
「那是她丈夫的名字。」亞伯拉罕謹慎地說出來。
亞伯拉罕一句都沒聽進去,他身體向前傾,枕在擋風板下的平台上,「安在跟誰交往?我以為她還沒有男朋友。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她交男朋友了?」
半夜一點,克倫走進醫院等候室。大衛·卡萊爾在裏面弓著背坐著。他是個粗壯的少年,有著與身高相比,顯得過重的體重。大衛接收了他父親的許多特徵:棕發、橄欖色皮膚、方下巴;只有淡藍色的眼睛是安的,不過他的睫毛更深更明顯,使他的眼睛成為他的容貌當中最美的地方。他穿著藍色棉衫和牛仔褲,襯衫一角掉了出來,腰部附近的幾顆扣子沒扣,棕發散亂。然而他眼中射出的敵意使克倫·霍普金斯在開口前頓了頓。
里德看看那些薄荷片,再看看亞伯拉罕,臉上有著古怪的表情。
「大衛!」安喃喃念著!她的眼睛睜開,瞪視著頭上的燈,還有刺鼻的醫藥味。儘管已經過了七個小時,她的神智卻還停留在人行道上。她用眼睛狂亂地掃視房間,直到現實世界慢慢進入她的意識,才明了自己已經在醫院里。看見大衛的臉之前,麻藥又把她的頭拉下,沉回枕頭上。
里德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他指的是父親失蹤后的那幾個月,那時他才八歲。他們決定先不告訴他,直到他們發現真相為止。不幸,安把謊言愈說愈極端,捏造了一個又一個故事來解釋父親為什麼長期不在。
「小心,里德!你的車速超過一百英里了。注意右邊!」他急喊,提醒巡官右邊有條小路接過來。這種路段開這麼快是很危險的,如果有人剛好抵達交叉點又沒注意到警笛聲,一定免不了相撞,然後絕對不會有生還者。
「我們已經快到醫院了。」里德厲聲說,雖然他並不想用這麼尖銳的語氣對他說話。
「關掉。」里德說,「現場有沒有巡邏車?」
「安,我是湯米,」刑警輕聲說,「而且大衛也在身旁。你現在在醫院里,親愛的,而且會沒事的。我們都在你的身邊。」
里德聽見,縮了一下,對大衛搖了搖頭,然後在這個男孩的耳邊說:「試著講點子彈以外的事情。」
為什麼?她問自己,生氣著為什麼有人要對她做這種事,勝過心中任何的感激。怎麼會有人要射殺她?她做了什麼事?是他隨便開槍的還是特別瞄準她?
「長發!」她含糊地說,記起那男人的頭髮曾掃拂著她的臉,「那個男人……那個長發男人在哪裡?」
「好吧!」霍普金斯說,看看電視銀幕。電視上正播映著一部老電影。這孩子真的在看嗎?還是故意對他無禮?已經把王牌打出來的霍普金斯茫然失措,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於是當湯米·里德邁進門時,霍普金斯跳起來,趕過去和他握手。
「聽好!」醫師說,「她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給你們回答任何話;也許你們最好明天早上再來。」
「我猜是職業性傷害。」亞伯拉罕說。
「你他媽的幹什麼!」亞伯拉罕大呼,「幹嘛這樣做?」
到了康復室門口,刑警把男孩拉到身後,開門向裡頭張望,看看護士長是不是還在另一個病人那裡忙著。他認識露西·喬爾德,知道她是個嚴守紀律的人。她才不管你是不是警察呢!她是這間康復室的老大。有一次她拿便盆打了里德的頭,就是因為他不聽命令。里德比個手勢叫大衛噤聲,然後把他迅速拉進房間,快步走向安的病床。
「啊,請容我們失陪一下,霍普金斯!」里德禮貌地說。必須在這孩子面前做個好榜樣。他想,用力提了提褲子。抓住那孩子的肩膀,他把他帶出門,然後兩人開始沿著走廊向康復室走去。
「知道嗎,大衛,你不應該對你媽媽的朋友這麼凶。他並不是那麼壞的傢伙對不?我是說,如果他是個大壞蛋,你媽媽也不會喜歡他。」
醫師清了清喉嚨,兩個男人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里德猛然驚覺,意識到安可能在描述那個攻擊她的人。
安轉過頭面向聲音的來源。
九-九-藏-書「我沒有看到任何人,我所聽見的只是槍聲和引擎聲。」她的眼睛閉上,一會兒之後再度打開。
「一等我們確定安的情形穩定后,我會讓你開始做些記錄。」
諾亞一直對安有非分之想,特別是在她的丈夫失蹤之後。只要諾亞嘴裏吐出安的名字,里德就想摘下他的腦袋。至於諾亞為何對安有興趣,里德就搞不懂了。她是長得清新可人,卻不是什麼艷麗的大美女,而且絕對不是亞伯拉罕嗜好的那一型,他追求的是搶眼、艷麗,有型有款的髮型、火辣辣的服飾。他還有過三次胎死腹中的婚姻,里德可不想讓他進入安·卡萊爾的十步之內。
「真痛,湯米。」
每天在凡翠拉警局的洗手間里,他都要給自己來幾回這樣的精神訓話。今年他剛邁進五十大關,而這感覺之糟與傳聞中分毫不差。他深呼吸縮緊肚子,發誓今晚一定要上健身房。那裡有很多年輕警員,雖然他們不見得因此比較強壯或比較優秀。他邊把揉皺的紙巾丟進垃圾桶邊對自己說:不管怎麼樣,這是我對自己身體的看法。
「在她丈夫發生了那件事之後,」里德說,「現在又有人向這個女人射了顆子彈。你說這種日子好過不好過?」
「找到了。」亞伯拉罕在警笛聲中喊,傾聽著收音機里的醫療術語。
「噢,是嗎?」里德說,移動一下坐姿,「反正她現在已經在跟別人交往了,所以你趁早死心。」
噯!里德想——把這些思緒拋開吧!那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他們必須讓安再度站起來,然後想辦法幫這可憐的小孩去應付加諸自己惟一的親人身上另一樁冷血的暴力行為。里德咳嗽一下。他的喉嚨收緊,差點嗆到自己。大衛可能想掩飾自己的恐懼。但里德了解這個小孩——他嚇壞了。
亞伯拉罕只是點點頭,眼中堅決的神情和里德一模一樣。
在現實生活中,里德跟諾亞·亞伯拉罕一樣很少想到克倫·霍普金斯。霍普金斯對安來說太前衛了,譬如說他那漂亮的勞斯萊斯、他的摩托車,還有那傢伙是個該死的牛仔,老是吹虛著他的騎術競演會的事績,好像真有人會有興趣一樣。
「嗨,大衛!」霍普金斯柔聲說,在他的身邊坐下,「很難過對不?我對你媽媽的事情感到很遺憾!你現在覺得怎樣?」
「她恢復意識了嗎?她說了什麼嗎?」里德說。關心刻在他的臉上。
「他來了嗎?也許他就是你們要的犯人。」
「警笛要不要開,巡官?」亞伯拉罕問,看著他的搭檔。
里德裝個懇求的哭喪臉,「這是她的小孩,露西。有點同情心嘛!我是說,你難道必須冷血得跟——」
一等這年輕的外科醫師走離了走廊,亞伯拉罕立刻說:「你怎麼想?某個瘋子強|暴她,然後射殺她?」
她的神智在飛轉,十幾個影像同時浮現。她看見自己拿著漢克的照片,卻不記得是何時何地。然後她記得當時自己以為確定他在那裡,正跑過來解救她。事情非常紊亂,使她無法理清。
里德嘻嘻笑著說:「只是心血來潮而已。這倒是個放鬆心情的好方法。」他從口袋裡拿出警徽,擦一擦,然後吊在皮帶上。
「不知道。車子到了,綠色那輛。」他們一起鑽進那輛沒有標誌的警車裡。亞伯拉罕把警示燈放上車頂,里德打開開關鳴放它,就這樣他們鳴叫著駛出停車場,穿過其它警車。亞伯拉罕在警用頻段找尋消防大隊頻道,想收聽運送安·卡萊爾的救護車的消息。
「很好!」亞伯拉罕酸酸地說,「也許我也需要放鬆一下心情。」他做出要踢回去的樣子,但是停住了。這輩子他是不會這樣做的。里德一向強悍又能未卜先知。如果諾亞報復,里德會立刻將他打倒,而且還根本不用停下腳步。
里德走近醫師,臉上滿是驚愕的表情。
里德揮手叫孩子出去,自己則留在安的床邊。亞伯拉罕究竟他媽的跑到哪裡去了?他訊問完索耶之後打過電話給里德,里德原本希望他現在會來到醫院里。他本來希望諾亞可以帶大衛回克勞黛家。
「我在這裏,媽媽。」
「何不等她醒來呢?」亞伯拉罕說,企圖控制住自己的怒氣。他從外套口袋拿出幾片制酸劑塞在巡官手裡,「她可以為我們做個描述。沒有她的描述,我們只是大海撈針。」
里德躍離牆壁,亮出了警徽。
去吧,牛仔,去撤銷我經辦這件案子的職權吧!他一邊走向等候室找大衛一邊想。
「沒看見嫌犯,那個……過來救我的男人,他是誰?」她曾非常確定地認為那是漢克,但她九九藏書知道那只是幻覺。她當然很有可能在危難的時候想到漢克。因為這男人曾是她的丈夫,曾是她的保護者。
安還活著。子彈打中動脈,沒有打中重要器官。她失了很多血,很有可能需要動手術,但看來似乎生命無恙。
湯米·里德心痛欲狂。被射傷的不是普通人,安的父親在他仍是菜鳥時曾是他的訓練官,並且是他邁入警察生涯的精神導師。連尼·布羅達克臨死前還把里德叫進房間,要他答應照顧他的女兒,確保她不被人傷害。連尼總是說安太衝動、太倔強頑固了,有一天她將會給自己招來橫禍。好了,她老爸說對了!里德咬著自己的內頰想。他猛敲一記方向盤,差點沒有抓穩高速行駛中的車子。他感覺到內心的空虛與顫抖。每當他覺得事態嚴重,難以控制時,就會有這樣的感受。
「媽,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是大衛。我愛你,媽!勇敢點,當個大女孩!」他轉向湯米,「這樣講真是笨!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以前總是一直要我當個大男孩,」他說,自覺地,「直到我變胖為止。」
醫師舉步要走,亞伯拉罕走到他面前。
三十七歲的諾亞·亞伯拉罕是個英俊的男人,有著粟棕色的頭髮、淺褐色的眼睛,鼻子和前額上散布著一些雀斑。他有收集手繪絲質領帶的癖好;他可以十年都穿同一套西裝,卻願意為一條領帶吐出一百美元。他今天戴的那條畫的是瑪麗蓮夢露。
小孩出去后,里德用他長滿繭的手撫摸安的臉頰,把她額上的頭髮拂開。
里德一走出門就見到諾亞·亞伯拉罕面色凝重地走過來。他第一個反應是想立刻縮回洗手間,但還是忍住了。今晚沒有健身房了——里德想。他知道他將接到緊急徵召。
有如幻燈片在眼前一張張翻過,安可以看見人行道的光景,感覺到子彈鑽進自己的肌肉里,聞到血液的奇特味道。但那痛楚不是最讓她害怕的,真正令她驚駭的是躺在人行道上喊救命時害怕著沒有人會過來救她。她舔舔乾裂的嘴唇,想要咽口水,卻發現口乾舌燥。然後她聽見有人在說話,但聲音聽起來像是很遙遠。她安全了!她告訴自己,毛毯邊緣的手握成拳頭。她在醫院里而且活著,沒有別的事好操心了。
「有精|液。不過沒有陰|道外傷,我想。」
「我了解。」醫師說。看著眼前的警官,再看看另一個,猶豫一下之後說:「有人告訴我這可能是強|暴傷害。入院醫師遵照程序做了些採樣,但我們不能等到你們的人來才動手術,而且我們最擔心的當然是出血。她進手術房后恢復了幾分鐘的意識,不過時斷時續。她提到一個男人的名字好幾次,我想是叫作漢克。」

「先處理那孩子的事情,彼得,不然他會在電視上看見。這可不是聽到自己媽媽被射殺的好方式。」
「快告訴我那是誰,里德。」亞伯拉罕堅持。
她搖搖頭,再次舔舔嘴唇。
「我是不準吃派的。」大衛斜眼看他,「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
亞伯拉罕沮喪地搖搖頭。里德追問醫師:「什麼意思?你認為到底有沒有精|液?」他挫折地把雙手舉向空中,聲音在貼著瓷磚的長廊里隆隆作響。
幾個護士經過,其中一個對刑警笑了笑。他也回報她一個笑容,等著她們轉彎后迸出笑聲。霍普金斯是個笨蛋,以撤銷他的經辦權作威協,趾高氣揚,好像以為自己是揮舞權仗的人而里德只是個爛警察。就裡德看來,他一定是個過分依賴媽媽的小孩,他所有法律院校的功課大概都是媽媽替他做的。
「我真的在乎安,巡官!以前我們相處得還不錯,也許有一天我會安定下來。如果這樣,她會是我要的那種女人。」
四個月過去,各種可能的開導方法都失效后,安終於把這男孩叫到跟前坐下,告訴他事實。但是里德真的不怪安,儘管漢克失蹤後幾天他就勸安把事實告訴小孩。這是人生最悲慘的狀況之一,沒有什麼真正說得上好的處理方式。如果他們告訴這孩子他的父親死了,然後他忽然出現……
「你聽到那醫師說的了。」里德回答,把一片薄荷丟進嘴裏,「她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昏迷過去。」
大衛迅速站起來,到對面牆邊打開電視,他沒回到先前的位子坐,而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有沒有看見車輛,安?」
「哦?」
「我要抓住干好事的那個醜八怪,然後用我這雙手殺了他。」
「但是我……」檢察官想抗議,隨即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