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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安等到克倫回到坐位坐下,哥斯丹宣布休息,然後她站起來向法庭後面偏偏頭,表示她要在外面等他。德韋修在訴訟過程中一直背向著她,但安擔心他現在會轉過來看見她。她不想讓他看見她與地方檢察官打商量。他們可能還會需要她去從他那裡獲得更多兇案的資訊。
索耶醫師是個剛過中年的英俊男人。他的皮膚依舊光滑緊繃,身體健壯得跟運動員一樣,有著和他兒子一樣的深色頭髮、深邃眼睛。他看起來好像花在網球場上的時間比在手術室里還多。里德自我介紹,然後安與他握握手說:「我是你兒子的緩刑監護員,索耶醫師。安·卡萊爾。」
「你們有預約嗎?」
「我不太知道,伊恩。」安說,咬起嘴唇一角。
他轉過頭拒絕回答。
安佩服他的見解——這些都是她的感覺,而且還不只這些——但是他幹嗎講這個東西?「索耶醫師——」
「好吧!既然你在這裏,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卡爾·賽門斯的壞消息。」
赫南德茲看來不太高興,知道這是這件案子最弱的一環。
她準備告訴他索耶父親的事件,但隨即猶豫了。哥斯丹只宣布休息十分鐘,他們沒有太多時間說話。
克倫沉默了好長時間,然後才問道:「你不能就在電話里說嗎,安?我現在忙死了。我不到三十分鐘就要上法庭。」
「發生什麼事了?不是我的錯吧?」
凡翠拉郡地檢處的辦公室和緩刑部門的格局一樣:一個大空間隔成許多工作位置。但是助理檢察官卻擁有真正的辦公室,環繞在開放空間外,全都有窗戶。安到那裡時是八點四十五分,一天中最忙的時間之一。檢察官們趕著在上法庭前,把筆記和辯詞再複習最後一遍,列表機不停地印出東西,電話響翻天。
「那案子上訴時被推翻了。」
他停下來面對他們,「我們已經清楚地證明這些事實;而這些事實毫無疑問地證明被告是有罪的。」
「我們找到他時他正穿在身上,標籤上有扶輪社的別針,上面寫著二十五號。伊絲黛爾·薩默把這列在嫌犯襲擊她時從她家拿走的財物之一,那是她的亡夫之物。」
「湯米,不要!」安說,想抓住他的手臂,「他沒有傷到我。求你,住手,不值得這樣。」索耶醫師坐在書桌前的地上,一條細細的血痕從鼻子流到白襯衫上。湯米氣呼呼地退開后,醫師拿下他的破眼鏡,冷靜地放到襯衫口袋裡,抓住桌沿,讓自己站起來。站好后,他伸手去拿那個沉重的水晶鍾。
安撲上里德的背,想拉開他,阻止他,「求求你,湯米,別——」
「不,安,真的,」他焦急地說,「不管那是什麼,都可以等。」
「那麼這戒指是誰的?」克倫問。
他就不能花點時間聽她說話嗎?她氣惱地想。
「一切都會沒事的,安。」他對她說,「他知道你有槍,他不會回來的。」
里德把頭轉向門口,「我們走吧,安。你不必聽這些狗屎。他不會給我們任何消息的。」
安並不覺得好笑,給檢察官一個嚴肅的表情之後走開了。他們都對她既親熱又慎重。現在她的生命處在危險中,卻成了取笑的對象。拖著步伐走在走廊上,安被聽見的事情惹得極不舒服。安認真地回憶著卡爾·賽門斯的臉。
她主導發言,傾身向前說:「你知道我在你兒子的冰箱里看見了什麼嗎?我看見人的手指,索耶醫師,五根人的手指頭。我看見一個大拇指和一根小指,和其它三根手指。從樣子看來,我推測那是同一隻手。」
「我不覺得精彩,」他謙虛地說,「我對自己的最後陳述並不是那麼高興。但我不想講得太細節;講太多他們會混亂。」
索耶醫師把手舉到胸前,兩根手指彎成奇怪的角度,布滿了血。
「是的,當然,但——」
「我會的。」
「我要定德韋修了!」克倫說,語氣中的強烈把安驚出思緒,「他是個猛獸,就跟索耶一樣。但至少你不是七十幾歲,安。那些女人都是毫無防禦能力的老婆婆,她們一點倖免的機會都沒有。」
索耶醫師把椅子轉向一邊,他們只能看見他的側影。
「那很好。」
「干你……干你兒子,干你的律師!」
「我知道。」他說,迎上她的目光,「我也想你,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我好難過你發生的事……所有你受的苦。那真是可怕!」
克倫把另一個證物塑膠袋拍在桌上,然後拿到雷·赫南德茲面前,「這是你找到的戒指嗎?」
「聽好,我明天會見你。」她說,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卡塔隆尼先生。」哥斯丹說,把發言權轉給辯方。
「我們要把索耶的案子辦好,安。別擔心!有必要我會日夜不休地工作。」
那年輕女士好像見了鬼一樣瞪著安,然後她消失蹤影。隨後門立刻打開。她說,醫師願意見他們。
安想到那個公設律師,納悶著他是否又喝酒了。如果他喝了酒,那麼將來就會變成德韋修喪失資格的律師,案子就會在上訴時被推翻。聽到賽門斯的例子已經很夠了,她想,他們可不想再失去這一件。
「你想卡塔隆尼又酗酒了嗎?」
「當然沒有。」克倫厲聲說,抓住她的手臂,「什麼話都別說,拜託!安,這是我惟一的要求。」
read•99csw•com凝視著他的眼睛,安知道他說得沒錯。她跟那些女人比起來年輕力壯。她知道怎麼拿槍,甚至還受過防身術訓練。
「顯然,丈夫這樣子失蹤,實在是非常大的精神傷害,卡萊爾夫人。我能不能叫你安?」
「我可以過去跟你說嗎?」安說,「這裏面有些事情需要讓你知道。」
「自動停止提證,庭上。」霍普金斯說道。
「我對這種精神上的傷害非常有興趣。我的實習是在越南海軍陸戰隊服務的時候。有時候那些男人也受不了等待的壓力因此崩潰,只等著敵人來進攻,從不知道敵人的攻擊何時會發生。」
霍普金斯半轉過身,對安眨眨眼睛,然後繼續說:「證據不言自明。被告持有從伊絲黛爾·薩默家裡拿到的財物,那是他沒有合法權利持有的財物;同樣的還有從麥德琳·奧德森那兒拿走的財物。這不是臆測,先生女士們,這是事實。卡塔隆尼先生可能會告訴你們,我們沒有提出明確的證據,說就算是他的當事者持有這些物品,也無法在合理的懷疑下證明他犯了那些罪行。辯方會編織各種虛構的故事,企圖解釋德韋修先生是如何才會擁有這些物品的,企圖在你們心中種下疑念。」
「不!」她說,垂下眼睛,「我想是我的錯。」
一瞬間,這醫師完全失去冷靜。安從來沒有看過一個男人的情緒轉變得如此迅速。上一秒鐘他還大吼大叫,下一秒鐘就凸起眼睛漲紅了臉,當她正要把雙手從玻璃上移開時,他忽然跳起來要打她耳光,但安在他打到之前迅速退開。
里德氣紅了臉,兩手緊抓著椅子把手。這個狗娘養的比他那差勁的兒子好不到哪裡去。他從安的心裏狀況下手,企圖破壞她的信譽。
「是否,赫南德茲探員,若非那通匿名電話,被告就根本不會被逮捕?」
「什麼壞消息?他在坐牢啊!」
「不見得,他被保釋出來了。」她諷刺地說,「昨晚又有人闖進我家來攻擊我。」
「她也許無法以肉身出現在這裏,但她以別的方式出席。你們應該接受她的宣誓口供,當作是她事先出庭作證。不,敘述這些事實的不是她的聲音,你們也無法看到她的痛苦,但別忘了她明確地由一組許多嫌犯排在一起的照片中指認這個男人。當他被逮捕時,正穿著做案時從她家裡拿走的她丈夫的外套。」
「不!」她說,「我不想在電話里說,我辦公室沒有隱私的。你也知道,克倫,那花不了幾分鐘。我現在就過去。」在他能再反對之前,她就掛斷電話,向隔壁大樓走去。
他眼中浮上了淚水,臉痛苦地扭曲,「你是說,警察會射殺他?」
安衝出了門,低頭走向電梯,沒有注意自己究竟要走到什麼地方去。她真是糊裡糊塗,她想。她甚至還沒有告訴克倫關於漢克的事。她撞上伊恩·麥金塔,一個她認識的檢察官,瘦得跟蘆葦一樣的紅髮男人,還是個馬拉松選手。在安看來,他就像好幾個禮拜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一樣。
他們全擠在門口,同時要走出去。安一手拉著里德,護士小心翼翼地走過他們,然後安把手放在里德背後,想在演變成廝鬥前把他推出去。
他們怎麼能放走他?兩個小女孩死了,而卡爾·賽門斯卻重新逍遙在大街上。安覺得好想吐,氣憤著這整個討厭的體系讓這種事情發生。那些小孩的父母夜晚如何安睡?如果被強|暴殺害的是大衛,她會怎麼做?
「你要打人,」他吼著,「就打我。我會以攻擊警察的罪名逮捕你。」
「不,湯米!」安堅持,「我們來找答案的,所以我要答案。索耶醫師,你對我在你兒子的冰箱里看到的殘肢有什麼看法?」
「聽起來不錯。」安說。雖然現在她可不認為自己有可能把目前發生的這些事情暫時忘掉,但是一個晚上被克倫摟在懷中,彷彿正是她所需要的。
「我很……清楚法律。」索耶醫師說,聲音激動哽咽。
他們必須來這裏找尋協助——安想,看著牆上各式各樣的文憑和證書。這男人是個外科醫師,一個社區里受尊敬的成員。就在他的身後,安看見一塊巨大的相框,裏面是索耶醫師夫婦站在微笑的隆納·雷根旁邊。只聽吉米一面之詞的他,也許不願相信自己的兒子涉入了什麼罪行,安對自己說,但他們應該可以獲得他的合作。
他們抵達后,安把識別證拿給招待員看:「我們找索耶醫師。」
「被告在那些案件發生的日期中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被告被三個受害者在排成一隊的許多可能的嫌犯中加以指認;被告持有向受害者取得的財物。」
「不管怎樣,」他繼續說,「我希望我們明晚可以在一起,共度一個美好的夜晚,把其它事情都拋開。」
那讓她想起她來這兒的目的。
「安,」他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沒在看路。」
「繼續,安,我在聽。昨晚的那個男人怎麼樣?」
安全然靜止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抓不准他為什麼提起這個。
赫南德茲靠近麥克風說:「正確地說,那並不是在他的所有物中找到的。」他說。他是會為瑣事而爭辯的人。
「你們離開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索耶醫師說,「你們對於一個外科醫九-九-藏-書師的手在法律上的價值有沒有任何概念?」
「再跟我們說一次那通電話的內容。」
「接吧!否則他們會一直打來。我已經開始頭痛了。」她在另一聲鈴響中,揉著前額,「該死的電話響個不停,我沒辦法坐在這裏講話。」
「檢方提出此物為證物B,庭上。」霍普金斯說,然後坐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賽門斯有問必答,安對他的訪談順利得跟拉提琴一樣。她出門前,他還聲稱他絕對不可能犯下這樁罪案。那兩個年輕死者都被強|暴,而賽門斯發誓他是無能的,而且有醫學記錄可以證明。那男人誤以為探員們沒有注意到這個事實。然而雖然這兩件案子在報紙上都被報道為強|暴凶殺案,但它們事實上是技術強|暴,用一種外國產品強行插入。他們沒有發現精|液。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無法進行性|事,如賽門斯所自稱的,剛好符合心理學病例中的這種邪惡類型。有了亞當斯醫師的專家意見,加上其他指出他與兇案有關的物證,賽門斯在這兩項罪名上都被定了罪。
「不!」他對電話吼著,「我已經自己處理好那件案子了,已經在檔案里了。」
安從大衛的朋友家接他上學后,就直衝辦公室,打電話給克倫。
他看起來正在心裏想著某件事。
幾分鐘后,克倫推開雙扇門出來,笑著問:「你覺得怎麼樣?」
卡塔隆尼看看他的當事人,抬頭看看法官,然後回頭看他的筆記。
「我沒有編造任何事,」安吼回去,第一次看清他的本來面目:一個暴怒、狡猾的男人,會為了保護親骨肉而不擇手段,更別提他在社會上的名譽了。
安走進克倫的辦公室,帶上門。他聽到關門聲而抬起頭,「坐,安。原諒我在電話里那麼魯莽。不過今天是星期五,這禮拜忙得要死。」
「拜託!」安打斷他的話,「我們來的目的很緊急。」
「你們已經聽過麥德琳·奧德森和露欣達·渥爾出席作證她們受到被告欺凌后何等痛苦的夢魘。伊絲黛爾·薩默無法出庭面對她的攻擊者,因為她已經不在人世,無能為力。但是她在這裏。」霍普金斯說,揚起眉毛,讓大家了解他的弦外之音。
「但是,醫師,」那女人說,「你的手,老天,你的手……還有你的鼻子也在流血。」
「你不要接電話嗎?」電話停了,但立刻又開始響。
哥斯丹靠回椅子上:「你可以提出你的最後陳述,霍普金斯先生。」霍普金斯站起來迅速走到陪審席前。
「干!」里德差點又撲上這男人,把他打成肉醬。
「請容我把我的思考方向說完。」索耶醫師對湯米說,立刻又把注意力轉向安,「我提到的這些人,安,這些丈夫在戰爭中失蹤的女人們,好吧,其中一些告訴我她們會尋找肉體上的關係,不需要她們付出任何感情……有如自願獻身一樣。你曾經驗過這樣的情形嗎?」
「而你在越南是當什麼兵?特種部隊嗎?」里德冷笑一聲,然後啐道:「那你的特長呢?心理控制嗎?」
「這些才是要記得的重點。」他說,伸出手指在空中畫個圈,繼續踱步。
「狗屎!」她說。時機過去了。
忙得要死?你真該來過過我的日子,安想。但她看著他時,氣全消了。他穿著深灰色西裝,一件淡紫色襯衫,還有那雙慣例的牛仔靴,看起來又豪邁又英俊。
卡塔隆尼揉著前額,看看陪審團,「吹噓!你是說他敘說自己如何強|暴那些無防禦能力的女人,然後偷走她們的東西?」
「沒有。」安說,「我們是警官,可否請你通知他我們來了?」
「我兒子是個規矩的年輕人。」他輕蔑地狠狠瞪了安一眼,「而你……你是個縱容通姦的婊子,下賤的盪|婦。你讓我噁心死了。我猜你丈夫離開你就是不想娶個妓|女。你引誘多少年輕男孩了?」
安快氣炸了:「我就知道你不應該用那個雜種。」班哲明·亞當斯是個名氣響亮的心理醫師,他的大部分收入來自於出席聽證會,擔任專業證人。惟一的問題是,他會出賣給出價最高的人。這醫師顯然否定了他自己的證詞,而他的證詞對於卡爾·賽門斯的定罪幾乎已成定局。這下子上訴也完蛋了。
「是的,沒錯。」赫南德茲說。
一敗塗地,安趕向第十七法庭時心裏想。裏面在審德韋修的案子。克倫說過今天會結束這件案子的言詞陳述,安想聽他的最後陳述。
「而我當然也沒有跟你的兒子睡覺。」她深深吸口氣,然後繼續說道:「如果你的兒子三個禮拜后的預審沒有出庭,將會由法院下令逮捕他。除了是我的射擊嫌犯以外,還有證據指出吉米涉嫌製造及販賣麻醉劑。」安用一種心照不宣的表情狠狠地盯住他,使他不能動彈,「這些都是重罪。如果你兒子真的犯了罪,就會被判刑入獄。監獄啊,索耶醫師,跟郡拘留所可是非常不一樣的環境!」
「好的。」霍普金斯沉思地說,看看陪審團。
安好像遇到響尾蛇一樣把他的手打開,但她立刻感到自己的愚蠢。
安想,這男人也是人。
「沒錯!」她說,「你能幫助我們嗎?」
「沒事的。」她對他說,轉身就要離開。
看到他這麼在乎她,一陣溫暖湧上來。電話聲終於停了。安張開嘴剛要九九藏書說話,它又響了起來。
「好!」他說,對她溫暖地笑著,好像已認識她好幾年一樣。
「是的。」赫南德茲往塑膠袋裡頭看了看之後說:「它藏在被告的卧室,他放內衣褲的五斗櫃抽屜里。」
這醫師要一整天講這個嗎?安瞪瞪里德,好像說:「這傢伙怎麼搞的?」
「我想下個禮拜就可以進入陪審裁決了。」霍普金斯說,顯然對結局在望感到如釋重負。
「聽好,我很抱歉你這麼忙還來打擾你,這個可以等。接吧!有可能是什麼重要的事。」
「這是麥德琳·奧德森的結婚戒指。」
赫南德茲防禦地挺直背脊,「我們有許多資訊是來自告密者。如果我們不依據這種形態的線索去追蹤,律師,我們就有可能疏忽職守了。」
「別回答那個。」里德說,看看安,「索耶醫師,我不確定卡萊爾警官是否知道你這段話的用意,但是我知道。」
克倫從證人席上走回來,看見安,給她一個自信滿意的笑容。
安站起來走到他桌前,故意把手放在玻璃上,「那麼聽好,在我們收押他的時候,如果你兒子拒捕或是攜帶武器,那他就有可能死掉或是重傷。」
「有什麼事嗎,醫師?我聽見……」
「相信我!」克倫輕聲說,想把她拉近他的身體。安閃避脫開,退後幾步。
他的聲音把她拉了回來,「午餐呢?我們一點會休息,我們可以到對街的瑪麗·卡蘭德氏餐廳用餐。」
湯米說話了:「索耶醫師,我們不是來討論卡萊爾夫人的;我們是來討論你的兒子。」
「我沒有向你撲過去,」他反駁,「我只是把手放到你的手臂上而已。」但是看見她臉上的恐懼,他走近她,聲音柔和地安慰她:「聽好,如果我看起來好像感覺遲鈍,請原諒我。相信我,我非常非常擔心你。我知道昨晚一定嚇壞你了。我只是現在被這件案子纏住心思,無法正確思考而已。」
「我們發現一個女人的戒指,結婚戒指。」
「就我所知,應該會吧!」她說,由走廊的窗戶看著外面。她怎麼知道她明天這個時候還會活著?雖然現在只是中午而已,不過安覺得夜晚已經包圍住她了。
「辯方要花多久時間提出反證?」
「伊絲黛爾·薩默是因為這個男人死的,」他說,轉身控訴地指著蘭迪·德韋修,「而且完全沒有其它的理由。她死於悲慘的驚嚇與羞辱,她死於害怕自己永遠無法獲得法律的公平審判。但是我有信心,」他說,在陪審席前慢慢地來回踱步,臉上帶著最真摯的表情,「我對你們有信心,相信你們是不會讓這位可敬的女士無法為自己復讎,死不瞑目的。」
索耶醫師右眼的角落流出一滴眼淚,慢慢地沿著臉頰流下來。但是他的下巴仍然綳得緊緊的,完全沒有把那顆孤單的眼淚擦掉的動作。那真是相當悲哀,安想。他是個父親,只是關心孩子的父親。
「時鐘,湯米。」安喊,確定那醫師要拿它來敲湯米的頭。
「對不起!」她自覺地說,「我只是想到昨晚的攻擊而已。如果你不向我撲過來,克倫,就沒事,但當你——」
安想,在所有保護罪犯權利的法令之下,這個體系變成一個法令規章混亂,充滿專門知識的迷宮。囚犯們行為良好就能獲得減刑,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提前假釋,而可以當做假釋證據的規定不斷增加。其中的不公平很清楚:這體系對罪犯所提供的保護比對受害者還多。
「大概就是這麼說。」赫南德茲說,不記得報案者所用的精確字眼了。接這通電話的受話者先前已經作證過;那是地檢處的另一個探員。赫南德茲只是來作證他們搜索到的物件,但卡塔隆尼想再把這一點大做文章,狠狠地修理對方。
悄悄地溜進法庭,她在最後一排坐下,雖然裏面旁聽者很少。羅伯特·哥斯丹法官主審。他的頭髮稀疏,臉龐消瘦;但是三十九歲的他最近剛被任命而成為此郡最年輕的法官。
「不是。」麥金塔說,「高等法院主要依據的是專家的證詞。我們的亞當斯醫師真是個妓|女!他推翻了自己的證詞。」
「那麼,」霍普金斯說,站在證人席前,「你在被告的所有物當中發現這件外套嗎?何以懷疑它是從這些犯罪過程中拿走的?」
「我的問話完畢了。」卡塔隆尼走回辯方席上時說。
她舉步就要離開,他說:「我很高興碰到你。從我聽見你的事情之後,就一直想打電話給你。老天,真是可怕!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一切發生得太快。里德跳起來,幾乎跳過醫師的桌上。他抓住那男人的襯衫把他拉向前,一拳頭打下去。索耶醫師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
「奧德森太太有指證它嗎?」
「卡塔隆尼除了幾個象徵性質的親戚外,沒有任何證人了。我懷疑他會把德韋修這樣的衰鬼放在證人席上。」
里德離脾氣爆發點只剩一英寸了。轉向安,他說:「你不知道這個壞傢伙在說什麼,想要暗示些什麼嗎?你太天真了,不可思議的天真。他是在說你跟他的兒子睡覺是因為你無法處理正常的關係,對不對,索耶醫師?」
「噢,真的嗎?」索耶醫師說,一邊揚起眉毛,「還真精明啊,里德刑警。」
「卡塔隆尼先生馬上就會告訴你們,她又老又九*九*藏*書病,她的死跟被告的行為沒有直接關係。但你我都知道那不是事實。」克倫停下來,他的臉孔悲痛得扭曲起來。
哥斯丹把眼睛盯向霍普金斯。
里德爬上桌子,把拆信刀和紙鎮扔到空中,打破一張照片的玻璃框。爬上桌子后,他開始大吼:「去你媽的王八蛋!這女人受了這麼多苦,你還有臉皮說出這種下流話。」他的拳頭又擊下去,停在半空預備著。
他沒有停下來,「我只花你幾分鐘,然後你們就可以問我任何問題。我的朋友說,還沒有答案的問題是最糟的。她們無法安睡,無法休息,無法找到平靜,因為不知答案為何。他是怎麼死的?他到底死了嗎?他痛苦嗎?然後她們告訴我,那是寂寞,完全且徹底的寂寞。那和自然死亡全然不同。在一個自然死亡的事件里,安,周遭的環境是可知的。那種情況——已成定局,親人能夠複原,恢復正常生活。」
「可否請你容許我繼續講下去?」
安看看走廊前後,確定沒有人之後,迅速把雙臂繞上他的脖子親吻他:「我覺得你表現得太精彩了!」
「很好!」她虛弱地說,「真的,那個傷並沒有那麼糟。最可怕的是恐懼。」
他傲慢地舉起一隻手,「這些女人,跟你有過同樣情況的女人,說她們無法忘懷,無法再有正常的男女關係。她們想要約會,想要恢復正常性關係,但就是辦不到。在她們沒有確知狀況時,安,在她們的丈夫有可能還在某地方悲慘地活著,等著祈禱著有天——」
「我沒有聽到什麼。」麥金塔哈哈大笑。
「一個不知名的報案者跟我們辦公室聯絡,說德韋修可能是這些案子的嫌犯,說他在街上吹噓過這些事。」
起初克倫不理它。
安看看湯米,「是的,索耶醫師,像這男人一樣的警察。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如果我們逮捕到吉米確實在銷售毒品,他就會被各種各樣的每一道訴訟程序起訴。然後他就會在每一道訴訟程序上分別被審判定罪。在法庭上,他們把這些稱為控訴條款。你了解了嗎?」
「不會吧!」他震驚地說,「你一定在開玩笑吧!是同一個人嗎?」
一個影子從安眼前晃過,在他的手指碰到時鐘之前,里德雙手握拳,捶在醫師的手上。某個東西斷裂。就在這時,那個年輕護士打開門。
「他出獄了嗎?」安彷彿被雷擊中一樣,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卡爾·賽門斯殺了兩個小女孩,是她調查的案子。
「像這男人一樣的警察嗎?」
安回到辦公室后,接到湯米·里德的電話,問她要不要一同去拜訪索耶的父親。有了這次新的攻擊事件,他們想再逮捕索耶,把他抓回法庭,企圖取消他的保釋。他的父親可能會願意配合他們,透漏他兒子的行蹤。
索耶醫師的臉轉成僵硬的線條,「是不是因為那樣,你就設計陷害我兒子,編造這個腌漬瓶手指的荒謬故事。因為你受不了他拒絕你。我兒子救過你的性命,你應該感謝、珍惜,而你反而卻想毀了他。」現在索耶醫師已經是吼叫著了,「你何不幹脆承認你跟我兒子睡過?你為什麼一定要說謊?」
「正是!」醫師說,語氣仍舊小心節制著,「我的判斷對嗎,安?你看,這些我幾分鐘前提到的女人,她們告訴我她們無法處理拒絕的問題,那種拒絕就有如她們的丈夫在戰爭中一去不返。」
安開始眨著眼淚。只要沒有人表示同情,她就沒事;一旦他們說了,一旦她在他們眼裡看見同情,她的冷靜就瓦解了。就在她要開始把生活調整回來時,又整個被打亂了。從被射傷后她就沒有跟克倫做過愛。她的身體已經渴望著他,他撫摸的方式,他聞的方式,他撩撥她的方式。
「我確實誣賴他。」安脫口而出。隨即急忙說:「我沒那樣說,你沒有聽到我這麼說。」
「噢,安!我今天要結束德韋修的案子。有空就過來好嗎?」
她正要把她對漢克的懷疑告訴他,電話響了起來,他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
克倫站起來走近她,把安抱在懷中,背靠著門,以防有人進來。
「我要叫東西進來吃,我得趕趕進度。」
「不行!」安說。她沒有任何胃口。此外,她想他只是為了示好而問。他的時間很緊迫,也許很急著要回辦公室。檢察官在審判期間都是忙得要死的。
安靜靜地坐著等待。然後她站起來,決定待會兒再來。
「請告訴我們,你們在被告的所有物中還發現了什麼?」講完立刻走回律師席。
「大衛這個周末要跟他的朋友到魔術山去。我們到時就可以在一起。我想你!克倫,我們已經好久沒在一起了。」
「我聽說他們已經抓住那個傢伙了,那應該會讓你好受一點吧!」
「是的,她有。」赫南德茲說,「她說那個強|暴者離開之前從她的手上拿走的。」
「走吧!」湯米再說一次,「我們走吧!」
「我不需要再重複說明這些犯罪的嚴重性,以及加諸這三個女人身上的惡行。」他清晰地說,握著木頭欄杆,仔細地觀察每個人的臉色。
「就到此為止了,席拉。」他說,拿出一條漿過的白色手帕,按按他流血的鼻子。他轉向里德說:「我的律師會跟你聯絡。」
「當然!但我們這一次要先把這件案子弄得證據完https://read.99csw.com備。現在我們正在收集新的證據。」他停下來,雙手插|進頭髮里,比剛才更關心地說:「知道嗎,安,在我聽到你被射傷時,我立刻想到了賽門斯,想到他在法庭上的那幕情景。他認為你誣賴他,記得嗎?那天他被拖出去時,還嚷嚷著要威脅你。之前我沒有說什麼是因為我以為他還在牢里。我們是這幾天才接到上訴通知的。」
安對自己微笑。他正在掌控他們,稱讚他們,強調他們所負的職責的重要性。此外,他還爭取他們對受害者的支持,告訴他們,若他們做出有罪以外的裁決,將要為正義與公道遭到可怕的失敗而負責。
蘭迪·德韋修由公設律師溫斯頓·卡塔隆尼代表。卡塔隆尼又矮又胖,西裝破損,正在辯方席上焦急地翻著他的文件,好像出了問題,有一點跟不上訴訟程序。安禁不住想,德韋修可能光因為這個法定代理人而被定罪。卡塔隆尼是個有名的醉鬼,他本該正在戒酒,但從他現在的表現看來,安想他可能又失敗了。
克倫伸手想要按免持聽筒鍵,沒有按到,氣得猛抓向聽筒,差點把電話打到地上。一聽到對方是誰后,他把椅子轉過去背向安。
「我對這種傷害可不陌生,安。我的熟人與病人中,有很多丈夫或兒子在戰爭中失蹤。他們當然都是軍人。他們告訴我是那種等待、生死未知,使他們最後終於吃不消。你也是這樣嗎?」
「沒有,席拉,」他平穩地說,「這兩個人正要離開,你可以送他們出去。」他轉開頭,坐回書桌後面,臉漲紅而且冒著汗。但他沒有皺一皺眉頭,也沒有喊痛。
「而這就是促使你們去申請搜查令搜索我當事人住處的動機?」赫南德茲瞪著他不發一言。卡塔隆尼慢慢地走到證人席前說:「你們這些作為全只為了個道聽途說的謠言?從一個拒絕讓你們知道名字、到現在還不肯現身的人得來的情報?」
她看看這個房間。窗帘都拉上,只有醫師桌上的一盞檯燈提供光線,房間其餘的地方都在陰影里。他們坐到他的桌子前,吉米的爸爸面對著他們,看起來從容且一點都沒有戒心。他的紅木桌上擺了一張潔凈無暇的玻璃;此外只有幾件裝飾品,像是水晶拆信刀、金字塔型的水晶時鐘、一張裱框的索耶的照片、一張他妻子的,桌面一塵不染:沒有好幾堆的文件紙張,沒有雜亂的咖啡杯。索耶醫師是個整齊有秩序的男人。他細線框眼鏡後面清明睿智的藍色眼睛看著他們,「我沒有很多時間,警官們。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是的,他失蹤了。但我不知道那跟你兒子有什麼關係?」
安愣住了,抓住里德的手臂說:「我們走吧,湯米!你是對的,來,我們走吧!」
「是的,」他平淡地說:「我知道你說你發現了什麼。我還知道警察去調查過了,卻沒有找到任何東西。」他把眼鏡拿下來,用桌子里某處拿出來的面紙擦一擦,戴回去之後,他又把臉轉回來面對里德和安,「我們的律師正在調查這件事,卡萊爾夫人。他建議我們雇個私家偵探,而我們遵循他的建議。這個偵探獲得了一些驚人的結論,我相信那可以支持我兒子的說法。」索耶醫師靠回椅背上盯著安看。她一看向他后,他就用單調冰冷的聲音說:「卡萊爾夫人,你丈夫的失蹤疑點重重,令人苦惱,因而使你這四年來心神不寧,是不是?」
「這是檢方的證物A。」他說,手上拿著一個巨大的塑膠袋。他把它拿給庭吏,然後轉身走回證人席。雷·赫南德茲,地檢處的調查員,出席作證。他是個皮膚黝黑、氣質高雅的五十幾歲男人,在行政司法部門任職二十年後加入了地檢處,成為裏面十個兇殺探員之一。
「我得告訴你一件事。聽好!我知道你會認為我瘋了,克倫,但昨晚那個男人……」
他是個高大的男人,和昨晚攻擊她的那個人一樣。他恨她,那是毫無疑問的。安被派去對賽門斯進行保釋審核的例行訪談。像他所犯的這麼重的案子涉及兒童的雙重兇殺,保釋是個有待商榷的議題,但法庭仍遵循程序進行。保釋審核是在其它程序進行中,從緩刑部門那裡獲得資訊的另一種方法。負責保釋審核的緩刑監護員會檢查所有判決文件和犯罪前科,搜集有關被告的相關事實。
「你還要再繼續起訴嗎?」
「當然。」安說,交叉起雙腿,一秒鐘之後又放開。
「我們明天晚上出去嗎?」
他的接近讓安覺得窒息,感到呼吸變成碎亂的喘氣,昨夜的情景湧上心頭。那男人的味道,他碰觸她的那種噁心的感覺。她兩手僵直在身側,背上的肌肉變得跟水泥一樣。她反射地逃避男人的碰觸,就算是克倫。
霍普金斯低下頭,整個法庭陷入寂靜。然後他再度抬起頭,聲如洪鐘地說:「但我對你們有信心,對你們主持公道的能力有信心,對你們看穿真相的能力有信心。」
克倫目視著她從走廊上離開。她的雙手緊緊地抱住身體,身體前傾,宛如在強風中行走一般。是的,她的攻擊者知道她有把槍。在一般情形下,這是最好的嚇阻武器。不過那個攻擊者還知道克倫不知道的一件事:他知道安沒有能力扣下扳機。
當她告訴他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之後,他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