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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樂縈 第二十一節

第一章 樂縈

第二十一節

說著他們牽著我們的駕馬往回走,走了數百步,有一條岔道,這大概是井陘中間唯一的一個可以迴環轉折的地方了。岔道舒緩地向山坡上委迤延伸,山坡的不高處碧綠的楊樹鬱鬱蔥蔥,樹葉子在山風中嘩啦嘩啦的,聲音像碎花組成的海洋,潮起潮落,永無休止。我隱約看見十幾間屋子掩映在那綠樹之間,最大的一棵楊樹上釘著一塊長條形的木牌子,上面寫著隸書的三個大字:井研亭。
這個亭規模不小,房舍數量是外面一般鄉亭的兩倍,大概因為它處於井陘谷的中段,位置比較重要罷。亭舍的兩側都有望樓,據說可以下瞰峽谷里人馬的行動,我很想上去看看,可惜這個要求不好意思提出。只好靜靜地坐在樓上,無聊地聽風的吟嘯,腦子裡稀里糊塗的,不知道想些什麼。
阿舅沒想到在這裡能碰到一位列侯,趕忙下拜道:「幸甚幸甚,下走是即將上任的守左馮翊王翁季,謹謁見張侯,敢問張侯無恙。」
我不知道前車騎將軍是誰,這位張侯又叫什麼名字,於是悄悄問我的夫君,他張開大嘴輕輕地說:「前車,騎將軍,張安世,被封,九九藏書為富平侯。這位張侯,就是他的哲嗣,名諱,我也,不知道。」
飯菜都是亭長等人弄的,現在卻搞得他自己像個客人,我感覺人世間真的太多不平。
我們堂上的人也趕忙下拜行禮,見到列侯要下拜,是大漢的規矩,否則就是輕辱朝廷官爵,這點我們來長安時已經受到過多次教導。
我看見一個帶著兩梁冠,穿著黑色公服的中年人急匆匆地朝我們的車小跑而來,他腰間所掛的銅印和綬帶的顏色讓我一下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他是個三百石的小縣縣長。
張侯客氣地扶起阿舅,道:「王府君請起,不用多禮。我不過靠先人的勤勞和皇上念及舊恩才襲了一個爵位,比起府君積功次當上中二千石,那是慚愧得多了,快快請起。我豈敢當府君如此大禮。」
果然,縣長對阿舅介紹道:「府君,這位是富平侯張公,前車騎將軍的哲嗣。」
我差點笑出聲來,也偷偷看了一眼張侯,阿舅大概是意識到張侯沒有鬍鬚可捻,自己在他面前捻須有點驕傲罷。
他的話音剛落,我耳畔只聽得「嗡」的一聲響,王利漢的身體突然劇烈地顫動read.99csw.com了一下,剛才還笑逐顏開的臉龐突然凝固了,似乎戴了一個說唱俑的面具。他的兩眼睜得大大的,好像在極力回憶一件什麼事情,帶著笑容的回憶,接著他長吐了一口氣,噴出一口血沫,望前一撲,栽倒在地上。背上一枝羽箭的箭竿低徊顫抖,發出米粒般細碎的聲音,又宛如一隻蜜蜂在急劇振翅。
等安頓下來,我開始有興緻好好觀察周圍的環境。
亭長受寵若驚,說話都顫抖了:「既然,既然明侯和明府都,都命令下吏侍食,下吏,下吏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張安世,這名字我倒如雷貫耳。原來他的後嗣就長這模樣。他的臉圓圓的,頭髮雖然在束在進賢冠里,透過黑紗的冠孔,仍看見頭髮呈露一幅稀稀疏疏的慘淡。尤為有趣的是,他的下巴也是光溜溜的,幾乎沒什麼鬍鬚,唇間的皺紋則四通八達,使他看上去像個老嫗。
不過阿舅好像要掩飾這個尷尬,沒話找話,問亭長道:「亭長君是哪裡人,敢問姓名。」他的語氣仍然保持著平靜,不愧是在官場混了幾十年的老手。
見張侯發話,阿舅也熱情地附和https://read.99csw.com:「一起吃罷,不要客氣。」
阿舅的隨從徑直領著他朝阿舅的坐車而去,顯然那隨從對他說了什麼,因此他要來拜見即將上任的左馮翊。左馮翊是中二千石的高官,他一個小小的三百石縣長,自然對阿舅要曲意逢迎了。
然後亭長給我們忙碌地安排歇宿地方。
張侯也笑道:「王府君說得對,只要勤勉做事,一心想著為利國家,國家也不會虧待你的。」
縣長在恭敬地表示問候之後,再一次離開了亭舍。他剛才還帶來了十來隻雞,兩籠雞蛋,兩三片鹹肉,囑咐亭長要對我們好生款待。另外,好像還要避什麼嫌疑,又聲稱這些款待的食物都是嚴格按照朝廷律令的要求來的,絕沒有任何賄賂的嫌疑。
阿舅大為喜悅:「你也姓王,看來五百年前還是同宗了。利漢也是個好名字,大有利我漢朝。」他又側頭看了一眼張侯,繼續道:「夫忠心利國者,必反利其身,精誠之至也。《詩》不云乎:無言不讎,無德不報。你好好謹勉做事,將來一定會大有長進的。」
與此同時,從堂外傳來一聲大笑:「的確,國家是不會虧待他的,read.99csw.com他如願報國了。」
見我們來了,亭長歡天喜地,點頭哈腰。上艾縣長又陪著阿舅寒暄了一陣,才匆匆離開,臨走時他保證道:「下吏一定會在兩天內把道路疏通,請府君放心。有什麼困難缺乏,儘管派人吩咐下吏,下吏這幾天都會在坍塌處督工,催促百姓加快勞作速度。」
臨近餔時的時分,縣長突然又出現了,原來這回又是陪同一位貴客。我的眼神不錯,遠遠看見那位貴客的衣飾和印綬,就知道應該是一位列侯。雖然我沒有見過列侯,但從小聽我父親描述什麼級別的官吏應該是什麼裝束,對這些也算是熟得很了。
阿舅捻捻他的鬍鬚,面帶微笑,很為自己的施惠感到快樂。但他看了側眼看了張侯一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馬上又把手放下了。
我有點煩阿舅了,他聽說長安的公卿都以儒術起家,也東施效顰,天天嘴巴里引經據典,以為這樣就能位至公卿,但我看子公的經術比他強很多,又有什麼用,弄得差點連自己的腦袋也沒保住。當官是要命好的,也許他命還不錯,現在都升到左馮翊了,將來位至九卿的可能性也的確不是沒有。但是,你對九*九*藏*書一個小小的亭長也文縐縐的之乎者也,未免有點小題大做。
他從自己的隨從手裡接過一塊竹板,躬身遞給阿舅,大概是他的名刺。阿舅接過,用眼睛掃了一眼,又遞給自己的隨從。接著,兩個人就站在車前,煞有介事地寒暄。不一會兒,我看見那縣長又對隨從指手畫腳吩咐著什麼,幾個縣吏立即從遠處跑過來,對我們的馭者說:「奉廷君的命令,請各位到附近的井研亭舍歇息。」
我們這些女性宅眷拜見過張侯后,都一起退入後堂的廂房,只留下阿舅和夫君在堂上侍候張侯。他們在堂上愉快地交談,我們在廂房裡坐著,感覺天色越發黯淡了,不知不覺,時間大概已經過了餔時,我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
張侯請亭長一起進食,這位列侯真的很平易近人。以前我老聽說長安的貴胄列侯們都很盛氣凌人,驕橫不法,現在看來並不可靠。
王利漢倒喜笑顏開:「多謝府君誇獎,下吏也希望有一天能夠有報國的機會啊!」
好在這時婢女進來稟告,說堂上已經將飯食準備好了,請我們上堂去進食。
亭長伏地施禮道:「豈敢,下吏賤姓王,名利漢,府君就叫我利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