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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萬章 第二十節

第二章 萬章

第二十節

這侍者有點不情願地說:「節侯臨終前囑咐臣,一定要好好侍奉君侯,臣不敢廢職。」
看來他的確是對我很生反感了。袁廣漢這個人一直活蹦亂跳在三輔父老百姓的嘴巴里,他是孝武帝世代的人,據說也是家資巨萬,光家童就有八九百人。最聞名的就是他有一個很大的園子,位於始平原的北芒巖下,東西四里,南北五里,園子里湖水假山,應有盡有。除此之外,他還購買了很多珍禽異獸,什麼白鸚鵡、紫鴛鴦、犛牛、青兕等,可謂數不勝數。更兼池水浩闊,隨風漾波,海鶴江鷗,翱翔雲際。而亭台樓閣,也點綴在樹木莽蒼之中,不知其止。客人到來,都彷彿置身於群玉山下的瑤池仙境,而這一仙境卻被袁廣漢這麼一個地位卑賤的商人所獨有,誰能不生嫉妒?袁廣漢對自己成為眾矢之的還毫不知情,以為自己過著悠哉游哉的富家翁生活,沒招誰惹誰,可以富貴終老,可是不久卻天降奇禍,他被人告發勾結群盜,下獄腰斬,家產也全部充公,大家都認為他實際上是因為沒有積極響應孝武帝「納粟助邊」的詔令而遭到厄運的。他一死,他那個經營了幾十年的園林,很快就變成了上林苑的一部分。其https://read.99csw•com實這件事又何須陳遂提醒,每次我想花錢給自己修築一個大園林的時候,我就不由自主會想起袁廣漢的遭遇,古語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錢終究會受人嫉妒,我何必如此招搖。我不知道大漢之外的宇宙之下,有沒有那樣一個國家,像我這樣有錢的平民,可以永遠不必擔心被君上剝奪財產的危險。如果有,那些住在那個國家的人,他們有福了。而我是天生沒福的,只能無奈地苟活在這塊美麗的土地上,即使我多麼有錢,我也總覺得自己是苟延殘喘,我之所以會毫不吝惜的散落家產,是不是也和我心中的憂慮有關呢?
陳遂看我不說話,笑了一下,瘦瘦的臉上泛著青色的光芒,他看上去精神很不好,兩個眼圈烏黑,除了笑的時候,其他時間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表情,難以想像官當得這麼大而且身為列侯的一個人,竟然會這麼不快樂。
陳遂長得身材纖細,好像弱不勝衣,真難把他的形象和廷尉這個官職聯繫起來。我伏地拜見后,他有點高興地說:「久聞子夏從不拜見王侯,今天怎麼肯屈駕光臨敝舍?」
我心裏一喜,如果張侯生前也和他是至交九*九*藏*書,那麼陳湯的事,他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我肚子里這樣盤算,又耐著性子和他好一陣寒暄,終於把話題繞到了陳湯身上,我說:「章今天冒昧造訪,實在有一事相求,希望君侯能賜一間,容章稟告。」
侍者這才趕忙跪下道:「老臣不敢。」他站起來,倒退著到我跟前,又轉過身子,意味深長地對我看了一眼,急速地走下堂去。
我當然不想聽呂仲的話,這豎子群盜出身,打打殺殺慣了,殊不知廷尉府繫押的囚犯想篡取出來簡直難於登天。實在不行要走那條路的話,也得買通獄卒,做好周密計劃。好在我並不缺錢,也不缺人手。但在活動了一段時間之後,我才發現事情遠遠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容易,廷尉田聽天雖然起先對陳湯還算賞識,但陳湯的下獄也讓他頗有連累,因為當年他曾經選拔陳湯為太官尚食丞,在陳湯下獄兩月之後,他終究還是接到了御史大夫寺下發的詔書,免去他廷尉的職位,只保留少府一職。我的想通過田聽天的判決減輕陳湯罪責的想法破產了。
陳遂可能也怕我狐疑,解釋道:「他是先君臨終前託付照顧我的老僕,名叫陳長年,因為他為人忠直謹厚,先君在世時九-九-藏-書,對他事事聽從,慣出了他一些脾氣,子夏君莫怪。」
「有一位陳湯,是張侯和我的好友,因為被人誣陷,被繫押在廷尉獄。張侯臨終前對我說,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陳湯,希望我能竭盡全力救得他出獄。他還鄭重告訴我,陳湯是位難得的人才,將來一定能為國家匡危濟難,為公為私,我都必須做成這件事。章受張侯囑託,不敢或忘,所以——」說到這裏,我抬頭看了看陳遂,停住了。
我心裏大驚,他對陳湯的獄事如此瞭解,可見對陳湯也早有注意。廷尉獄關押的犯人不知凡幾,而獨有陳湯的獄事他胸有成竹,這情形十分不妙,看來想從他這裏得到幫助的希望是微乎其微了。我自己一向對律令的問題本來也不是很懂,所以一下子竟呆在那裡,想不出什麼詞來回答他。
在田聽天被免職之後,過了近一個月,新任廷尉才上任,而且竟是我的熟人,也就是原來擔任京兆尹的陳遂,陳遂也是世家子弟,兩年前他父親歷陵侯陳不識去世后,他以長子的身份繼承了爵位,不過據說他父親一直不喜歡他,而喜歡小妻生的兒子陳覽,並且想讓陳覽繼承自己的爵位。但他的想法很快就被朝廷任命的家丞駁回read.99csw.com,說不合律令。他無可奈何,終於鬱鬱而終。雖然我很久不見陳遂了,但是那天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拜訪他,希望能從他嘴裏套出點消息。「柳市萬子夏」這個名字還算有點面子,聽說是我上門拜見,他立刻下令迎接。
他點點頭:「以萬君的聲名,沒事的話,我想也不會來我這了。」他揮了揮手,對身邊的人說:「你們都退下。」
「不知道君侯能否對陳湯的獄事重新按驗,我和張侯都對陳湯相識很久,都相信是有人在誣陷陳湯,望君侯明察。」我再次伏席。
我心裏莫名其妙,從他的裝束看,也不過是一位身份比較高的僕人,怎麼竟然敢惹得自己的主君發脾氣呢?
不過接下來的消息讓我頓時感到欣喜。
他又向前欠了欠身子,做出一副知交的模樣來,說:「我奉勸子夏君一句,君最好也不要跟陳湯這樣的群盜勾勾搭搭,君雖然家資巨萬,但在聖天子的眼裡,終究是個不事本業的豪滑,老老實實在家裡灌園治業,良衣美食過完一生也就罷了,一旦不安分,被有司找到過錯,不是自掘墳墓嗎?想想當年茂陵袁廣漢,難道還不足以清醒嗎?」
陳遂嘴唇有點顫抖:「難道我一點自由也沒有嗎?」
陳遂臉上又顯九-九-藏-書出一絲喜色:「子夏君真會說話,說吧,君今天來我家有什麼指教?」
他的眼睛一亮,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一絲血色:「哦,張侯也是我的至交,他跟你這麼熟,竟從不跟我提起。」他停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氣,道:「唉,可惜天不假年,善人短壽,他年紀輕輕的就去世了。我在這世上的至交又少了一個。」
「陳湯的獄事是勾結群盜,連詔書大赦,都不在赦免之列。難道你不知道嗎?從上次考掠的爰書上來看,他的罪狀可謂證據確鑿明白,恐怕我也無能為力。」陳遂盯著我,緩緩說道。
我道:「常言道『君明臣直』,君侯聰明睿智,才會有這樣的忠僕啊,只怕別的列侯羡慕也羡慕不過來,章又怎麼敢有什麼看法呢?」
我恭敬地說:「豈敢,其實從不拜見王侯這個說法早就不是事實了,至少前年和今年,我就兩次拜訪了富平侯家。」
旁邊的奴僕答應一聲,都陸續退下堂去,但是站在他身後的一位戴著漆紗冠的侍者仍站著不動,這位侍者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長著一個鷹勾鼻子,非常嚴肅。陳遂扭頭目光仰視他,說:「請長年君也迴避一下罷,我和客人有重要事情商量。」
陳遂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