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匈奴人離得尚遠，發弩無益，於是下令：「收弩前進。」

他顯然不相信我的鬼話：「既然是來迎接我，為什麼帶這麼多兵馬？」

郅支單于知道我在諷刺他，也大笑道：「你要再不退，恐怕就真要像谷吉那樣了。」他拿起胸前掛著的牛角一吹，只聽得嗚嗚幾聲，城牆上突然人頭攢動，密密麻麻排滿了匈奴士卒，每個人都披著皮甲，挽著弓，箭鏃齊齊指向我的位置。

郅支城上彩旗飄飄，按照方位，旗幟的顏色一絲不亂，東邊是一色的青，西邊是一色的白，中央則是一柄黃色的大纛，上面綉著一個猙獰的白虎，正在奔跑飛躍。大纛下就立著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郅支呼屠烏斯。他還是那麼健壯，頭頂被剃得閃亮，剩下的頭髮捆縛成一個小椎，在肩上晃來晃去。他的耳朵上弔著一對金色的環狀物，全身披著皮甲，手拿弓箭，倚在城牆上對著我張望。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左右兩邊各站著幾個胸前佩戴著珠形飾物的女人，也都全身披甲，各握著一張弓，背著箭壺，對著城下虎視眈眈。

我揮動手上的旗幟，大吼道：「第一https://read.99csw.com隊仰射城上。第二隊上弩，第三隊準備。」

郅支單于認出了我，大聲道：「原來是張純君，你不是說幫我向你們的皇帝陛下轉達我的友好誠意的嗎？」

幸好我來之前作好了準備，我話聲一落，頭頂上車棚砰然蓋上，馬車也像相反的方向狂奔，接著我就好像聽見下了冰雹一樣，車棚上咚咚咚響個不絕。等我跑回自己的陣地，跳出車廂，發現車廂外面密密麻麻釘滿了箭矢，像個蜷曲的刺蝟。

我手中旗幟一揮，叫道：「上弩。」

我大驚失色，叫道：「趕快後退。」

不過隨著我們的箭矢過於密集，匈奴人城牆上的盾牆相繼消失，只有偶爾出現的圓石順著他們修築的石槽，盲目地從城上滾下，力量已經遠不如剛開始時的準確和強勁。

這時遠觀郅支城，發現城門洞開，數百披甲挽弓的騎士在城門前來回遊弋，馬蹄踏起的塵土蔽天，顯得有恃無恐，另有數百步卒重重疊疊站在木城上面，像魚鱗狀排列。城上披甲的射士也齊聲大吼：「膽小的秦人，有種的來啊！」聲音像浪潮一樣九_九_藏_書涌了過來，營中的胡人們大驚失色，君長們都不知所措地望著我和甘延壽。看來匈奴人確實兇橫，竟讓這麼多的西域君長如此驚恐。

我仰面對著他喊：「沒錯，我已經向皇帝陛下轉述了你的誠意，皇帝陛下聽說單于竟然放棄了匈奴王庭，躲在康居這樣的小地方屈就，所以特意下詔，派遣使護西域騎都尉甘延壽君和我一起來迎接單于，希望單于就此帶著妻子跟我們去長安享受榮華富貴，同時和你的兄弟呼韓邪單于握手言好。」

我登時心煩意亂，看來匈奴人真的學會了不少我們漢兵守城的方法，而且時機掌握得很恰當。我命令長戟兵推著牛車車廂上前，掩護受傷的士卒撤退。第一輪進攻就這樣失敗了。

郅支城外已經是渺無人煙，甚至連一隻老鼠也找不到，大概它們也嗅到了這裏的血腥氣息，感覺一場殺戮就要大規模開始了。

一聲吶喊，先頭的弓弩手弩箭射出，數百箭矢像飛蝗一樣向城上撲去。他們射完馬上蹲下，第二隊踏上一步，又是一輪箭矢射出，像疾風驟雨，不給敵人以喘息之機。

我命令弓弩手暫時後九九藏書退，讓大群手持鐵鏟的士卒上前，甩開膀子挖起溝來。如果攻城不利，只能挖地道突入城內，反正不能在這城下久駐，否則糧草給養會成問題。

於是我大笑道：「兵馬帶少了，只怕會重蹈谷吉的下場。」

我站在衝車上，靠近並仰望著郅支城，這座城修得還真高，比當年我在康居時要高大得多，尤其是土城外層層纍纍架構起來的木城，整個把內城環衛了起來，這是以前沒有過的。

我們在離郅支城外三里的地方駐營，左邊是波光粼粼的都賴水，不知有多少康居人因為不服從郅支而被手腳捆住扔進了這條河裡。想起當年我騙得郅支放我出城時那種惶惶的心情，胸腹間就湧起一陣憤怒。

於是前面武剛車開道，接著是盾牌手護衛，後面跟著大隊強弩手，最後是長戟手，層層疊疊，像列隊的螞蟻那樣，雖然緩慢，卻是堅定地往前移動。隨著我們軍隊的移動，剛才還耀武揚威游弋在外的匈奴騎兵以及盤踞在木城上排成魚鱗狀的步卒都驚叫著紛紛向城內撤退。等我們迫近城下，郅支城已經是城門緊閉。

漢兵的材官蹶張士齊齊彎腰，踏住弩reａd.99csw.coｍ臂，將弓弦引上弩牙，箭矢插入弩槽，然後直起腰，平端著弩臂指向來騎，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絕無半點凝滯，足見平時訓練得當。

郅支單于再次出現在城頭，得意地大叫道：「該死的陳湯豎子，竟敢騙我。等我再捉住你，一定再次把你渾身剝得精光，吊在銅鑊上蒸了吃。」他身旁的十幾個閼氏也齊齊尖聲大笑，為郅支單于助威。

這時匈奴騎兵見我們沒有反應，越發囂張，突然一聲吶喊，全部向我們的陣地衝來，馬蹄聲震天動地，氣勢排山倒海。

我羞得滿臉發燒，當時赤身裸體在郅支面前的狼狽模樣又一次晃到眼前。我用劍指著他大叫：「該死的呼屠烏斯，看看這回是你捉住我，還是我捉住你。你等著瞧罷。」

見我們停止射箭，匈奴人相繼又出現在城頭，亂箭再次像暴雨一樣激射而下，這陣箭雨中，還夾雜著大量四角尖利的鐵製和木製的蒺藜，漢兵弓弩手和挖土的士卒在箭矢的打擊下紛紛撤退，慌亂之中，多踩在這些尖利的蒺藜上，紛紛摔倒，慘叫聲不絕於耳，血流遍地。

我跟甘延壽商量了一會，立即下令，讓戊己校尉的兩九九藏書千漢兵排在前面充當先鋒。西域諸國的士卒夾在兩翼，等漢兵進攻順利，再從兩面包抄。胡人士卒們這才驚恐稍定。

城上的匈奴人立刻用盾牌在牆頭立起了一道盾牆，箭矢有的射在盾上，沒羽而入，躲在盾后的匈奴士卒慘叫著栽倒。匈奴士卒也紛紛向城下射箭，他們的弓箭雖然勁力不如我們的強弩，但是由上射下，有著地利優勢，也有的匈奴人將城上的石頭不停地向下面推來，箭矢和墜石砸死了不少漢朝士卒。

可是再難，我也要把它攻下來。

我已經看出他不可能對我信任，何必浪費時間徒費唇舌，現在正是清晨，朝陽照在這座城池上，一派欣欣向榮。一日之計在於晨，不如速戰速決，待久了士氣不利。

匈奴人看見我們的營門打開，前面的武剛車后像夢幻一樣，突然站起來上千漢兵，弩臂齊齊指向他們，知道厲害。領頭的匈奴首領立即大叫：「撤退。」匈奴人急勒韁繩，所有的馬都彎成個弧形，向來的方向奔去。有的騎兵收韁繩不及，前後相撞，立刻從馬上摔下，被馬蹄踩成肉泥，慘叫聲此起彼伏。

說完我下令：「給我退後二百步進行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