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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降大任

第一章 天降大任

可是當太太一較真兒,問他「究竟是誰讓你們喪失了尊嚴」,他又變得無言以對。是呀,每年幾千萬元的流水賬,簡安祥不知撈了多少好處,更不知埋了多少地雷,即使慎之又慎,也不一定躲得開那些恨不得他沒有好下場的人的暗算。
靳常勝一拍腦門兒:「我想起一個人,是以前認識的朋友,叫金寶玉,南方人,最早是干裝修隊的,發了財,又開了兩家海鮮酒樓。聽說去年成立了家廣告公司,承攬了幾條交通主幹線的燈箱和路牌廣告,屬於傻有錢的那種人,我來『海都』前,他還問過我招商的情況,說願意拿個三四千萬做幾個行業,他比較看重的是家居、汽車和餐飲,如果能給他,索性宰他一刀,讓他至少打進來全款的60%,這樣一來,咱明年的基本任務不就齊活了?」
向天歌一下子由伴娘變成了新娘,任憑哪一派都是始料未及。
他把想法一說,謝真真莞爾一笑:「就知道你抵不過李海鳴的軟話糾纏,那麼個爛攤子肯定又刺|激得你熱血沸騰。我可是醜話說前頭,開弓沒有回頭箭,你走的可是步險棋:首先,高慶國不會給你好臉子看,更不會給你什麼實質性的支持,因為在他的花名冊里,『海??』不過是個過繼的兒子,只有名義,沒有名分,因為『海都』是他從科委搶來的,壓根兒沒有血緣關係。現在,反正集團也成立了,『海都』實在辦不下去,完全可以停掉或者改為周報;其次,陣營是很重要的,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人們的心裏都是畫好了圈兒的,誰是誰的人,你本人可能還沒搞清楚,可外人已經給你安排好了,所以,李海鳴要是有個什麼變動,你可就進了孤島了,旁觀的人就是想救你,也沒人再敢伸手;第三,老虎雖死,餘威尚存,簡安祥的追隨者、受益者不可能真心地歸順你,肯定會給你設置數不清的障礙,你一介書生,撲騰進廣告這麼個大染缸,要補的課太多了;最後,就是人生規劃的原則,性價比,你投入了那麼多,究竟想得到什麼?即便是想爭個副局級,也用不著玩兒這個命。」
向天歌實在找不出一個既能服眾又能服己的理由,只能用一句「為尊嚴而戰」應付各方的疑問。
李海鳴思量再三,向高慶國提了個折中的建議,讓向天歌以幫忙的名義,主持《海江都市報》的經營工作,沒有總經理的任命,但行使總經理一支筆的權力,不發集團文件,只在編委會備案,而《海江日報》經濟部的擔子,暫時還不卸下來,這樣一來,向天歌等於兩線作戰,即使「海都」這邊有個什麼閃失,退路不必發愁,另外,向天歌在《海江日報》多年積累的社會資源,也可以順理成章地嫁接到「海都」來。
鄭曙光說:「向總,我側面摸了情況,發行部的水報不在少數,保守地說,至少有七八萬份。」
葉子凡說:「喬大洪的無能是路人皆知的,自從到了『海都』后,一個像樣的報道也沒組織過,開會講話,白字連篇,最經典的是悖論的『悖』總是念成『脖』,還有猝死的『猝』竟然念成『啐』,有的記者在下面偷偷叫他『喬啐脖』;無德雖然不像這些段子這麼明顯,但也是無風不起浪,因為他掌握著分配大權,據說和他不清不楚的女編輯、記者達八個之多,以致有『八女投江』和『八女過橋』的說法。」
向天歌到廣告部亮相的第一天,只講了15分鐘。先是介紹了運營小組的「四大金剛」,然後說了三層意思:第一,「海都」目前的問題是暫時的,是個人的蛻變使集體蒙受了損失,當務之急是堅定信心,內抓管理,外樹形象;第二,對於「海都」這樣的新興都市報來說,要改變廣告操作套路,跳出以往的框框,以活動帶廣告,以概念帶廣告,以專刊帶廣告,以服務帶廣告;第三,對在座的廣告部每一位員工而言,壓力也是動力,不利考驗定力,機會不論對誰都是均等的,大家只有職業危機,沒有崗位風險,除非我們自己打敗自己,否則,沒人能讓我們倒下。
換水摻沙!這是向天歌的第一個決策,帶幾個人空降「海都」,迅速割裂原有的傳統勢力。他給李海鳴列了個名單,加上他,一共五個人,成立《海江都市報》運營臨時領導小組,全面接管廣告、發行https://read•99csw.com、專刊三駕馬車。運營小組的成員來自五湖四海,分別是管天亮、鄭曙光、葉子凡和靳常勝。管天亮是《海江日報》理論部副主任,給各區縣局一把手發過不少學習體會的署名文章,有著廣泛的高端人脈;鄭曙光是集團發行公司總經理助理,掌握著全市的集團訂戶和零售資源;葉子凡是《海江都市報》經濟部主任,是集團公認的策劃大師;靳常勝是《海江日報》廣告部的客戶經理,專門協調各類不好歸類的雜務,這幾個人,各有所長,性格不一,看似互不搭界,但就像輔佐唐僧取經的三個高徒,有攻城拔寨的,有活躍氣氛的,有左右逢源的,雜而不亂,反而顯出另一種和諧。
向天歌興沖沖地回到單間,正碰上服務員將第三輪咖啡端進來,他說:「四位老兄悠著點喝,咱這喝的不是咖啡,是白花花的廣告費呀!」
李海鳴雖然一直對簡安祥心存芥蒂,但是在集團內部並沒有過多的表露。原因只有一個,簡安祥是海江日報報業集團社長兼總編輯高慶國的心腹,李海鳴多少有些顧忌。
李海鳴扔給向天歌一支煙,然後自己點燃,深深地噴出個煙圈:「天歌,跟你說句體己的話,我今年54了,說是不上不下的年紀,其實上是肯定上不去了,奮鬥一輩子,最後也就用這麼個副局級畫句號了。把『海都』搞上去,主要還是個面子問題,辦了一輩子報紙,不能晚節不保,眼看著一份報紙在自己手裡關了張。但說實話,『海都』何去何從,我也沒想清楚,對於經營,更是門外漢,日報和都市報的路數完全不一樣,『海都』的明天就全仰仗你老弟了。我只說兩個原則一個交待,別的你不用考慮,多大的雷,我站在前面替你去頂。」
太太的一番分析,還真問住了向天歌。他覺得真是旁觀者清,謝真真不愧是幹部子女,從小耳濡目染官場的爭鬥,句句都說到點子上。說是意氣用事吧,他已近不惑之年,韜光養晦還是懂得一些的;說不是吧,好多人還真不理解,勸他,高慶國那麼跋扈的一個人,你又何必在這個時候惹他?即便是買李海鳴的好,也未必是這麼個買法。
從工作上論,向天歌是《海江日報》經濟新聞部主任,一直在李海鳴的分管範圍內,合作得十分默契;從感情上論,他剛進報社時,在政教部跑政法新聞,那時,李海鳴是他的部主任,對他很是栽培。其實,在簡安祥主政「海都」廣告期間,向天歌始終是李海鳴的幕後智囊,出了不少很有靈感的主意,他甚至和李海鳴開過「乾脆把『海都』交給我經營得了」的玩笑,但那時的簡安祥是高慶國的頭號紅人,在《海江都市報》廣告部一手遮天,向天歌不在其位,難謀其政,所有想法都上升不到操作層面,而李海鳴又僅是個擺設,除了暗生悶氣,無法左右局面。
葉子凡接過話頭:「老靳說得有道理,現在是非常時期,按拳譜出招肯定沒得打,必須出奇制勝,找幾根柱子先戳在這兒,才有機會研究後面的問題。」
消息像一聲炸雷,迅速傳遍了海江日報報業集團大廈。
李海鳴說:「兩個原則。一是『海都』再也經不起折騰了,發展是硬道理,但是硬發展肯定沒道理,你接手的第一件事是動用一切資源,力保四季度的吃飯財政,久虧之下,人心必散,沒有資金保證,就沒有隊伍保證;二是趕緊研究明年的廣告招商,馬上就是年底打款,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但事已至此別無他路。咱們現在一共19家代理公司,幾乎都是一堆『小白菜』,看著挺佔地方,吃起來不搪時候,而且大多和簡安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正好趁這個機會清理一下門戶。至於一個交待,就是你對外的名分和未來。名分嘛,我看叫《海江都市報》運營總監兼廣告部主任比較合適,運營總監表明你是總攬包括髮行在內的所有經營工作的負責人,和外界打交道時廣告部主任聽起來更容易理解,至於未來,我現在不好給你許諾什麼,但是做一張都市報的操盤手和當一個日報的部門主任,雖然級別沒有變化,天地可是不一樣的。」
鄭曙光說:「誰會幹賠本的買賣呢?他找你要的是建站補貼、站長工資、完成任務獎勵,至read.99csw.com於那200份報,根本都不打捆,直接拉到廢品站一賣,又是一筆收入。」
全體會轉天一早,8點剛過,向天歌的手機就接連收到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落款都是代理公司的老總,有的要申冤,有的要訴苦,有的要對賬,有的要討債,向天歌一條也沒理睬,只是將那些簡訊對應轉發給四位小組成員。但是有一條簡訊的口氣和人名引起了他的興趣,只有兩句話:手大難捂天,欠債必須還,落款是李海珊瑚。他隱隱地感到,這19家廣告代理公司組成的是一支魚龍混雜的隊伍,各懷心思,各有手段。雖然不是鐵板一塊,但當結實地捆在一根利益鏈條上的時候,又能馬上結成一致對外的聯盟。
葉子凡說:「一無能,二無德。」
簡安祥是海江日報報業集糰子報《海江都市報》的編委兼廣告部主任。《海江都市報》的前身叫《海江科技報》,是海江市科委主管的一份科普類報紙,每周二、四、六齣版,因為運營不善,也因為《海江日報》成立報業集團的需要,經過海江市委宣傳部和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批准,被《海江日報》兼并過來,改名《海江都市報》。
向天歌說:「照你這麼說,這人還要得?子凡,你可要出於公心,不能公報私仇啊。」
接還是不接?這是個問題!
高慶國與李海鳴一直貌合神離,這在集團里早已是公開的秘密。簡安祥十幾年來一直是高慶國的愛將,曾在高慶國由副總編扶正的節骨眼兒上立下汗馬功勞,屬於根正苗紅的嫡系部隊。簡安祥被查,高慶國難免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現在,集團上下都在猜測高慶國被牽連的程度,大多數人抱著觀望心態,高慶國的位置一旦發生變化,海江日報報業集團勢必產生連鎖反應。按照常理,這個時候,最好也是最保險的選擇就是蟄伏,靜觀其變,等待時機重新排隊。
《海江都市報》創刊不到一年,《海江日報》就上書市委宣傳部和市新聞出版局,爭來了文化事業單位改革試點的名額,可以通過融資嘗試股份制運作,也就是說,在海江日報報業集團控股的前提下,吸引社會資本參股,然後成立市場化運作的傳媒有限公司,負責《海江都市報》的運轉。於是,《海江都市報》的一切運營事宜均由專門成立的海天傳媒有限公司操作,出任總經理的正是簡安祥,《海江都市報》的大小事由,哪怕是花一分錢,沒有他的簽字,會計都不予報銷。
李海鳴在屋裡來回踱著步,這個突發的變故也讓他措手不及:「一會兒我給你說幾個數,你就明白了,什麼叫宏偉堤岸毀於螻蟻之穴,什麼叫人心一歪,準星失效。人禍重於天災啊。『海都』搞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他簡安祥的『貢獻』啊!」
葉子凡說:「那是你們領導考慮的事情,這個亂勁,李總也不是一無所知,只是顧慮得太多,如果還能推著走,都做老好人也無所謂,現在船眼看著要沉了,再不扔下點東西,突圍的事情就無從談起。這麼說吧,喬大洪的問題晚一天解決,『海都』就晚一天發展,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啊!」
「小向,事到如今,我別無選擇。我是權衡再三,從德行、能力、口碑三方面,比來比去,最後圈定了你。這副擔子,無論如何,你要幫我扛起來。」
他出了單間,在過道里按下接聽鍵:「小毛,我開會呢,有急事嗎?」艾小毛的聲音有些不滿:「你現在是越來越沒情調了,非得有急事才能打電話?」向天歌長吁口氣,彷彿吐出了一天的鬱悶:「不是這個意思,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麼水深火熱,除了債就是債,想了錢還是錢。」艾小毛「哼」了一聲:「自作自受的事情,就不要抱怨,跑到『海都』,我都搞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向天歌站在昏暗的過道里,衝著貼滿福字壁紙的牆壁一弓腰:「改天我再向你詳細彙報當時的心路歷程,不過現在那幾位正等著我,咱們約個時間,我還真有一肚子話要向你這個大作家傾訴呢。」艾小毛說:「知道你難,這不就琢磨著怎麼給你編排弄點散碎銀子嘛!長話短說吧,我正在和開發區談一個紀念改革開放30年的徵文活動,管委會主任基??同意了冠名,大約15到20萬的樣子,你知道在開發區落九_九_藏_書戶的世界500強企業有好幾十個,你看看能不能也借這個勢弄個外資企業巡禮之類的專版,讓他們一家掏點錢,集腋成裘,說不定也是個不小的數目呢。」向天歌心底一暖:「小毛,你真是雪中送炭,我讓葉子凡明天找你,他點子多,詞來得快,先做個漂亮的文案,再拉上商務委,搞它30期,就算一家2萬,也是60萬哪。」
鄭曙光說:「主要是區縣發行站搗的鬼,簡單說吧,你給他1000份的任務數,他只完成800,剩下的200,他自己出費用將報款給到報社。」
葉子凡嘆了口氣:「唉,以前天天被版面拴著,真的是井底之蛙,聽老鄭這番話,和聽天書不相上下。要不現在全國的報業集團都模仿著報人辦報、能人經營的路子呢!向總,還有一點也很關鍵,就是喬大洪的去留,咱們廣告、發行拉開架勢決戰,他采編那邊紋絲不動,新聞做得一碗白開水,咱急死也不解決問題呀!」
管天亮說:「誰願意喝這糊嗓子的東西,還不是你這馬拉松會熬得人快扛不住了?」
一件接一件的大事、急事輪番擺到桌面上,會議一直開到咖啡廳打烊。凌晨兩點,向天歌走在闃無一人的大街上,一邊仰望著清亮的星空,一邊慢慢清晰了馬上要採取動作的幾個節點。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拼盡全身的力氣,「嗷」地喊了一聲,彷彿向這個城市宣告:暴風雨就要來了!
這時,向天歌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我賺錢啦」的彩鈴,處處貼著他經濟部主任的標籤,他低頭一看,是艾小毛的號碼,這才意識到,他自己這麼大個轉折,竟然沒有問問她的看法。雖說艾小毛常年生活在風花雪月的忘我狀態,但是,說不定會有另類的一個視角。
向天歌聽得有些灰心:「難怪以前我聽日報的人議論『海都』是二奶報呢?照你這麼說,怎一個亂字了得?是要馬上動大手術的。」
李海鳴了解到的簡安祥損公肥私的招法主要有三個:一是瞞天過海,《海江都市報》的19個廣告代理公司中,至少有三家是簡安祥的親朋好友開辦的,在招商競標、結算價格以及免費軟文支持上,得到了其他公司無可比擬的關照;二是暗渡陳倉,本來是廣告代理公司開發的客戶,卻視為廣告部內部人員拓展的業績,按照總廣告額的8%領取提成;三是釜底抽薪,以《海江都市報》主辦的名義,從大額廣告贊助中截留至少一半作為活動經費,然後劃到指定的禮儀公司再將錢洗出來。
檢察院通報情況的人剛離開報社,向天歌就被叫進了李海鳴的辦公室。按照海江日報編委會分工,副總編李海鳴分管《海江都市報》,但是,他沒有簽字權,總經理的經營狀況直接對董事會負責。更加滑稽的是,李海鳴竟然不是董事會成員,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個在經營上不折不扣被架空的分管領導。如果出於禮貌或者客氣,簡安祥可以向李海鳴念叨幾句公司的情況,但也僅限於念叨,不是正兒八經的彙報,也盡可以隻字不提。所以,對簡安祥這兩年的操作路數和真實的經營情況,李海鳴知之甚少,有的地方乾脆就是一頭霧水,還是檢察院和集團紀檢委的調查讓李海鳴了解了一些內幕。
此前,關於簡安祥的傳聞就已經沸沸揚揚了。有人說他在城鄉結合部先後置辦了五套獨棟別墅,有人說他光是操辦了一個俄羅斯馬戲團的巡迴演出自己就賺了九十多萬元,還有人說他的情人計劃外生育,被街道居委會以未辦生育指標為名告到集團辦公室。總之,大廈里的人們動用了在報紙版面上不好施展的所有的想象力,把其實誰也說不清的事情演義成了若干版本的章回小說。
向天歌的話音一落,下面滿滿的一大屋子人竟然「嘩嘩」響起了掌聲,而且,是那種聽上去不像敷衍的掌聲。的確,在烏煙瘴氣了兩年之後,廣告部太需要一針強心劑了。
但向天歌還是動心了!儘管他一時理不清思路,但他清楚地知道獨立運營一張都市報對他意味著什麼,那是一種全方位的歷練,是他實現新聞夢想、介入資本運作的一個絕佳的平台,時不我待,失不再來。想來想去,向天歌打定了主意:干!如果不到40歲,就找不回激|情燃燒的歲月,那這一輩子也太平淡了。
向天九九藏書歌一夜無眠。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接過「海都」的攤子,等於正式向高慶國亮劍,在未來的人事安排上有可能先敗一局,而且,他的生活也會一下子從原來的閑適跌進陀螺一般的旋轉之中,同時,還會有無數支暗箭「嗖嗖」向他射來。
簡安祥出事了!
向天歌似有所悟:「怪不得廣告公司說現在的廣告效果還不如去年呢!曙光,這個信息極其重要,你一定摸透摸准情況,馬上出手治亂,要是真的砍掉七八萬份的水報,光是印刷費一個月就能省下二百多萬,足夠編輯部人吃馬喂的了。」
向天歌沒有動打火機,而是將那支煙橫過來架在撅起的嘴唇上,輕輕地嗅著:「李總,您知道我對您的感情,不管什麼話,但說無妨。」
不管事實究竟是什麼,簡安祥的的確確是被檢察院帶走了,帶走的地點據說是一家超市的停車場,而且,事先沒有和集團的任何部門打招呼。
聽了財務總監一整天的彙報,臨近傍晚,向天歌在報社附近的風雅咖啡廳召集了運營小組亮相后的第一次核心會議,簡要分析了當前的幾件急事。他說,擺在我們面前的,主要是三座大山:一是紅日廣告公司的98萬元欠款,這家公司去年買斷報花、報眉和報底三大項目,但是與報社的結款卻被平白無故地抹掉了98萬元,蹊蹺的是,每項優惠後面雖然都有簡安祥的簽字,但那一沓批示都是複印件,看著就像贗品。紅日廣告公司堅稱批示原件在報社存檔,可財務室翻遍保險柜也沒有找到,而簡安祥如今身陷「調查門」,死無對賬;二是遠景廣告公司的260萬元預付款,過了快半年了,只消化了30萬元,其他的新戶一點兒沒有開拓的跡象,別的代理公司稍微一碰汽車這個行業,就到廣告部大喊大鬧;三是大地廣告公司的房地產廣告,一個季度竟然只做了可憐的9萬元,房地產的廣告量是一張報紙品位和影響力的晴雨表,它的老總李暖最難纏,動不動就在廣告部辦公室里犯心臟病……
李海鳴反覆端詳著那張寫著四個名字的巴掌大的紙片,對向天歌說:「運營臨時領導小組不官不民,用不著經過集團這一層,咱們倆就可以定了。高慶國表了高姿態,既用不疑,決不干預。這幾個人,反正都不是主流人物,管天亮自感多年懷才不遇,鄭曙光那個總助也不是非他不可,發行公司會送這個順水人情的,葉子凡最無所謂,又是『海都』的人,怎麼不是個干,就是那個靳常勝,好像聽日報的人說做事沒輕沒重的,你要把好關。你們還沒亮相,大樓里已經閑話亂飛了,這個時候既不能裹足不前,又必須穩上加穩,拿捏好火候是最考驗人的。」
向天歌不解:「那他自掏腰包不是賠了嗎?」
向天歌本來給自己設計了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路線,他是整個集團唯一一個拿過中國新聞獎一等獎的記者,而且是破格晉陞的高級記者,39歲,勢頭正猛,風光無限,在集團正處級的部主任里,他是年齡最小的一個。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一兩年,過渡到集團編委甚至副總編的位置,並非沒有可能,可是如果了《海江都市報》這潭渾水,到時候那身濕棉襖可不是那麼好脫下去的。在這座大樓里,誰都知道「海都」是塊燙手的山芋,真要接過來,將來可能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種種跡象表明,一直看似平靜的海江日報大廈山雨欲來。
向天歌趕緊作揖:「四位老兄都比我大,進了這個組,肯定要跟天歌受一陣子罪。咱們以後繁簡兼顧,等每個人的分管範圍細化之後,除了大事通報以外,其他的不用都湊在一起乾耗時間,實幹興邦,空談誤國,不過現在最急迫也是最棘手的事情就是明年的招商,怎麼給廣告公司信心,怎麼引來幾家實力強的大公司?」
這個決定,對向天歌來說,確實太突然了。他本來是個純粹的新聞人,當初父親給他起名字的時候,借用了駱賓王成名詩《詠鵝》里的「曲項向天歌」,希望孩子大了,能有一番作為,鶴立雞群,引頸長嘯。而他,以今天的業績,也算沒有辜負父輩的期望。
如果說,世界上有這麼個地方,必須始終如一地跟從潮流、服從資本、屈從世故、順從市場、敬從創意,那麼它一定是媒體的廣告部。
儘管可以用公司化運read.99csw.com作的借口減輕領導連帶責任,但李海鳴多少有些灰頭土臉,特別是在編委會的小圈子裡,別的副總編分管的領地既風平浪靜又經營良好,李海鳴無形中又感到了另一種壓力。
向天歌面露難色:「我和喬大洪不太熟,但是聽說了一些他的背景。他是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喬展雄的侄子,原來是廣播電視局的團委書記,後來宣傳系統幹部交流,到了咱們集團,他的去留李總都是定不了的,必須經過集團黨委、社委會、編委會的任命。說說看,下邊對他都有什麼意見?」
向天歌眉頭一擰:「怎麼個水法?」
向天歌說得有些吃力,常年在采編部門,和廣告部老死不相往來,像預付款、報花、通欄、分類等等廣告術語還不能一股腦說出來。管天亮也是聽得雲里霧裡,說:「什麼紅日、大地,我看純屬烏煙瘴氣。我的意思是殺一儆百,絕不遷就,毛病都是慣出來的。」鄭曙光附和著:「亂世用重典,三把火是一定要燒的,關鍵是把握好次序,先從代理公司入手最安全,畢竟他們不在這個大院里,不至於掀起太大的浪花。」「這事說麻煩就麻煩,說簡單就簡單,明天挨家發個最後通牒,限定個日期,在這期限內廣告量上來了我就保護你,超過了時限,對不起,報社全面打開,隨便放價,這不就齊活了?」靳常勝的口頭語就是「齊活」,集團的老人也都叫他「齊活」,以至於剛來不久的員工真以為他姓齊,見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喊一聲「齊老師」。向天歌沉吟片刻,問葉子凡:「你的意思呢?」葉子凡說:「怎麼處理還在其次,主要是樹立信心,正常運轉,不管是社內還是社外,先要把簡安祥言而無信的毛病扳過來,還有,是不是讓老靳帶一兩個可靠的人連同律師把去年和廣告公司簽的所有合同過遍篩子,看看有多少疏漏?」
向天歌的太太謝真真是街道辦事處的副主任,是他的大學同學,畢業後分配到海心區民政局,前年被任命為優撫科科長,去年再晉陞半格,調到街里,進了副處級的行列。向天歌畢業那年,要不是謝真真的爸爸,也就是他現在的岳父謝廣仁動用了不少關係,他是不可能留在《海江日報》的。謝廣仁原來是市文化局的局長,交遊廣泛,資歷頗深。據謝真真講,按照老爸的意思,最初是想把這唯一的寶貝閨女嫁給他的老戰友——當時分管農業的余副市長的兒子的,雖然兩個孩子一起長大,但是謝真真覺得余大公子除了享受之外,沒有任何長處,因此堅辭不受。老爸拗不過她,也就隨她去了。這段插曲謝真真是當做笑話講給向天歌聽的,當時向天歌很知趣,知道謝真真醉翁之意不在酒,無非是讓他知足,甚至像受賞一樣對謝家感恩戴德,然後好好待她心無旁騖,因此大大表了一番忠心。
對於報社的鉤心鬥角,謝真真總有些不屑,覺得報社的鬥爭遠不如機關的玄妙與殘酷。以前的向天歌相對超脫,周遭的環境很是單純,既沒有生存壓力,也疏於人際格鬥,每天比她還像是坐機關:上午10點多鍾到報社,看看稿子,布置幾個選題,下午4點開個編前會,將最多不過10條稿子往總編室的稿庫里一傳,如果沒有應酬,不到6點就可以回家了。太太的意見,向天歌大多言聽計從,說到官場的潛規則或者經典案例時,還總要發些感慨。
其實,向天歌最大的顧慮還是高慶國。如果他接了這個差使,就等於亮明了立場,給自己貼上了李海鳴的標籤,以後是福是禍,很難預料。向天歌的為難也正是李海鳴擔心的。他揣測高慶國的心態應該也是進退兩難,一方面,做了八年社長、總編輯的高慶國肯定要在即將到來的市委換屆中謀取更高的位置,在這個關鍵時刻,他不希望「海都」有哪怕一丁點兒閃失,讓他政治上失分;另一方面,高慶國在心底還會和簡安祥有著扯不斷的情結,會不會出於自保動用關係讓檢察院網開一面還是未知數,他也許寧願一個不屬於哪個副總編勢力範圍的中間派接手,不溫不火地先推著走,只要「海都」不關門,再賠個千八百萬,集團還能擔得起,將來他高就一步,爛攤子推給誰和他再無關係。可如果向天歌力挽狂瀾,同時又在操作中不可避免地挖出一些問題的話,就很有可能殃及到他高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