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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高層公關

第六章 高層公關

所謂的瀟洒不過是自我安慰而已,現在的人都是苦行僧呀,時間和精力的用途全錯亂了順序,用本該睡覺的時間娛樂,用本該休閑的時間賺錢,用本該團圓的時間應酬,一天拉短了,一夜卻抻長了,但是這些長長短短的時間好像沒有一段完全屬於自己。向天歌真恨不能放上一個長假,再也不去想什麼應收應付款,想什麼活動策劃和文案設計,想什麼明天要去討好哪個領導接著再去炒誰的魷魚,但是他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無奈與悲哀,人人不都是這樣嗎?四十歲前人找病,四十歲后病找人。等到能躺下來的時候,肯定就是病得無法動彈的時候,否則,還會埋頭不停地在各自的路上碎步疾走。
向天歌聽得有些出神,他心想,領導做長了水平就是不一樣,眼光犀利,既洞察一切,又滴水不漏,一張嘴就能把話說得跟文件似的。他仔細端詳著劉遠達,感覺雖然和在報社報史陳列館的照片上見到的相差無幾,甚至還顯得年輕了些,但神態里總像是夾雜著一點點的失落。他這才明白了為什麼剛一落座劉遠達就滔滔不絕,也許不光是有感而發,主要還是不適應無人傾聽的寂寞。
正想著,就聽見不遠處的一個中年婦女圍著那堆火念念有詞:「您老缺嘛就買點嘛吧,您一定遠遠照應著,讓咱家下崗的趕快找個活兒干,沒下崗的可別下崗啊。」向天歌聽著,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怕人家聽見,趕緊一捂嘴,快步走了過去。
劉遠達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記憶中檢索剛才提到的兩個名字。過了一會兒,他說:「曙光呀,你提到的兩個人我都不認識,我們在位子上那陣,大概他們還沒有上來。按說,我現在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特別是這些可能和錢牽扯的事情,這把子歲數,讓人再說出難聽的話來就沒意思了。這樣吧,我給你寫個條子,你去找找現在的宣傳部李副部長,他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看看能不能幫你們疏通疏通。」
繩子仁的家很好找,他的太太張盈在海江市二中教語文,見老同學來了,寒暄了兩句就領著孩子進了另外一間屋,騰出地方讓他們兩個敘舊。只是繩子仁四歲的兒子見來了生人很是新鮮,擺弄著向天歌買的遙控汽車,隔一會兒就要從門縫扒出頭來看看,再就是跑出來扎在他爸爸懷裡待一會兒,說:「爸爸,你看我多聽話,明天該給我買夏威夷漢堡了吧?」繩子仁佯作惱怒地對兒子說:「買什麼夏威夷漢堡,爸爸沒有錢,還是吃你的舊金山饅頭吧。」向天歌喝著茶,看著他們父子親親熱熱的場面,心裏很是羡慕:「子仁,看樣子,日子過得挺滋潤,下一代張口就是品牌。」繩子仁苦笑了一聲:「工薪階層不都是這樣嗎,兒子穿名牌,太太穿品牌,老子穿雜牌。」
向天歌從來沒有這樣對著鏡子刻意端詳過自己,曾經炯炯有神的雙眸下面綴上了一彎淺淺的眼袋,原本圓潤光滑的雙頰竟然爬上了幾道細密的皺紋,其間還點染了三四粒褐色的斑點,有些凌亂的鬢角已經鑽出了點點白髮,而且當他把幾縷長發攏過來時,還是遮擋不住那一小片淡白,他忽然明白了,人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老下去的,老下去的首先是心態,其次才是身體。因為不知不覺,所以缺少必要的警惕,總以為今天和昨天的自己沒有多大的變化,其實這種忽視本身就說明早已丟失了激動和興奮。
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會還沒有散的跡象。女同志說:「要不,我進去給你通報一聲,你和小繩先見一下。」正說著,繩子仁推門進來,向天歌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原來精瘦精瘦的繩子仁竟然胖出來一個人,臉圓得像個釉子掛得很亮的盤子。繩子仁也是一愣,頓了片刻,才眼睛一亮,但語調還是平緩地說:「哎喲,時間真不得了,一塊兒讀書的同學https://read•99csw•com,見了面都快不認識了。天歌,這是哪股風把你吹來了?」向天歌見屋裡人多,也不好說什麼,就敷衍地說:「總不見了,過來看看你,咱們一晃畢業17年,你這老班長也該招呼聚會聚會了。」繩子仁從桌上抽出張便箋紙,寫了一行字遞給向天歌:「天歌,我這會一時半會兒散不了,這是我家地址和電話,你找個時間過來,咱倆好好敘敘。」
向天歌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劉叔叔,您所言極是,可是我老覺得人真正的悲劇並不是看不出誘惑,而是擋不住誘惑。多少人財色兩把刀插在腰眼兒仍然面色不改,仍然樂此不疲,這就叫兩肋插刀啊,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享財漁色,要是沒有了這些盼頭,還會有那麼多肯低三下四隱忍度日的人嗎?好了,不耽誤您休息了。」
幾句話把劉遠達給說樂了,「曙光呀,現在的政策一點毛病都沒有,我們是老了,不服不行呀!至於能力問題,這你就不懂了,不管什麼時候,總有一種人是專門為當官而生的,他們沒別的本事,但就是會當官,說白了,也就是工於心計,精於權術。可是,平心而論,官場也不容易呀,盤根錯節,不知道哪塊雲彩有雨,有時候死了都不明白是怎麼死的,所以,好多事情,躲猶不及,誰還會主動上前生事呢?不是有句話嗎?上級對下級,哄著護著;下級對上級,捧著抬著;同級對同級,包著讓著。其實也不是誰存心就要這樣,這就好比遊戲規則,你不如此,就沒法玩下去。所以才有了那些見怪不怪、見錯不錯、見義不為、見惡不憤甚至見死不救的怪事呀。曙光,真難得你人在廣告圈在商言商了還琢磨著這些憂國憂民的問題。」
鄭曙光帶來了好消息,他國慶節回家探望老娘時,閑聊出一條線索,他已經去世的父親曾經和原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劉遠達有過很深的交情。鄭曙光和向天歌商量,想讓母親以托子拜訪的名義,先打個電話鋪墊一下,然後去家裡看看久違的劉叔叔,也許能夠找到一兩條有用的信息。
恰在此時,向天歌手機的簡訊提示音響了兩聲,他推開滑蓋一看,竟是李海鳴發來的:如果沒睡,回電。向天歌撥了過去,聽得李海鳴說:「我還在報社呢,換總編的事,你終於如願了,現在過來吧。」
鄭曙光陪著劉遠達閑扯了一陣,說:「劉叔叔,您可別怪我無事不登門,侄子今天來還真有件事麻煩您。您知道勝利路上要建全國最長報欄的事吧,我們報社、我們向總一直想把它拿下來,作為報社參与的標誌性文化工程。有人給介紹了個關係,叫吳企全,是海西區市容委的副主任,是個挺市儈的傢伙,吃人拿人還不太辦事。可他是馬自達的內弟,這個馬自達就是報欄籌備組的負責人,是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剛從外省調過來。我們實在找不到直接的渠道,才想走吳企全的路子曲線運動的,現在看來真是捨近求遠了,所以想把您老搬出來說句話。」
出了門,想想劉遠達描述的官場現形記,向天歌狠狠地吐了口氣。「我操。」他在心裏罵了一句。他其實不會罵街,當然,說不會有些絕對,罵街其實誰都會,只是罵得出口罵不出口的問題。向天歌想,劉遠達作為管官的官,看到的內情最具有說服力。這當官的,花著納稅人的錢,好車坐著,好房住著,原來天天琢磨的都是自己還能爬多高的事情,有機會爬呢,就先裝著孫子,沒機會爬了,就趕緊撈著票子,什麼東西!罵完了,向天歌的心裏痛快了許多,他想起了一個老闆的話,請當官的吃飯,你就當是喂狗,你把狗喂美了,他沖你搖尾巴;你把官喂美了,他給你辦事。向天歌覺得,這話說得雖然有點難聽,細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繩子仁跟太太打過招呼,和向https://read.99csw.com天歌下了樓。在車裡,向天歌對繩子仁說:「子仁啊,看你現在多好,老婆孩子熱炕頭,回家有人給你做口順口的飯,有個孩子圍著你撒嬌耍賤,天倫之樂不過如此啊。」
向天歌瞪大了眼睛看著繩子仁,好像不相信這些話是從一個市委組織部的幹部嘴裏說出來的,他一仰脖子,喝了大半杯酒說:「子仁,你就暢快說吧,我看你一年也未必說得了這麼多放肆的話。官場的事,你見識得比我多,層次也高,看多了這些,你就懂了北島的那首詩:我不相信天是藍的,我不相信雷的回聲;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繩子仁說:「其實也不一定都是黑的,關鍵是官場有它一套特有的規矩,就像拱豬一樣,有時靠技巧,但更多的是看運氣。抓一副好牌就什麼都省心了,要不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拿不住牌權也是白搭。牌權就是權呀。」向天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覺得我現在是有些老了,總喜歡懷舊,都說年輕人向前看、老年人往回看,咱們現在是兩頭都看,瞻前顧後真不容易。」繩子仁笑得有些僵硬:「天歌,咱班同學里有的孩子都上初中了,我這36歲得子,已經算晚上加晚,你怎麼還堅守著丁克家庭?」向天歌的眼睛一下子濕了:「一說到孩子,我這心裏就堵得厲害,誰想要這個丁克家庭呀?是我們那位死活不願意生。」繩子仁語出驚人:「不給生咱就休了她。」向天歌說:「有段時間,我還真動過離婚的念頭,可是像咱們這樣的人,離婚既不是感情的障礙也不是面子的障礙,而是成本的障礙,凈身出戶,一切歸零,難哪!」
向天歌想,人生在世,誰又能真正瀟洒走一回呢?
劉遠達笑呵呵地擺擺手:「一切盡在不言中啊,年輕人,忙去吧。噢,曙光,回去給全家帶個好兒啊。」剛要去開門,劉遠達又叫住鄭曙光,說,「曙光,因為你爸的關係,我才和你說這麼多。記住了,人都是在某一個圈子裡生活的。圈子很重要,也很厲害。身在其中,就要守裏面的規矩,不能隨便越雷池一步,否則旁邊的人就容不下你。進了圈子,一切都能順風順水,進不了圈子,事事都會寸步難行。」
繩子仁雖然身在官場,但也許待的年頭還不夠長,也許是在老同學面前,所以找不到那種官場特有的老辣感覺。他老實地說:「天歌,這就是圍城呀,裏面的想出來、外面的想進去,要是真的如願了,過不了多久,又想反過來。在我們這種地方,一個人的價值,一方面在自己創造,更多的要靠別人承認。你光看著我舒服了,你可不知道我的苦處,一個月掙那個仨瓜倆棗的陽光工資,要應付兩頭老人,要給孩子看病,要存錢買房,要支應著單位里的紅白喜事,看著那四千多塊錢,三抻兩抻就沒了。可話說回來,你要是真讓我換個地方,我是一沒那個魄力,二也受不了那份辛苦了。」
總算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向天歌終於想起了一個人,是他的大學同學,叫繩子仁。上學的時候,兩個人在一個宿舍住上下鋪,是最要好的哥們兒,只是畢業后各忙各的,一晃十多年,漸漸疏於往來。畢業五年的時候,班裡留在海江的同學搞了一次聚會,當時繩子仁因為陪領導出差沒能到場,錯過了見面的機會。而且這種聚會向天歌覺得很沒意思,混得好的春風得意,混得不如意的也要痛苦地強作笑顏,職場的手段與委屈、賺錢的多少與技巧都屬於比較私密和敏感的話題,大家有意無意地都要繞開它,剩下的時間就集中在老婆孩子身上,各自精選著最能體現自己孩子智慧與靈氣的趣聞逸事,當時,向天歌只能尷尬地坐在一邊,耐心地聽著一個個他一點也不覺得可笑的故事。
送回繩子仁,向天歌決定今夜和謝真真鄭重其事地談一次關於九_九_藏_書生孩子的問題。他把車一開進停車場,就遠遠地看見一團火光在路邊跳躍,空氣里飄散著紙錢燃燒后特有的刺鼻味道。向天歌想起了前年過世的外婆,他知道,其實沒有人相信還有個極樂世界,人們發明這些說法,不過是找個由頭,為的是不把亡人忘了罷了。
官場有它一套特有的規矩,就像拱豬一樣,有時靠技巧,但更多的是看運氣。
從廁所回來,繩子仁無奈地對向天歌說:「看見了吧,這就是生活,急不得惱不得的生活,哪像你們二人世界逍遙。」向天歌說:「咳,一家一本難念的經,你過的是另一種味道的日子,也是我嚮往的日子。」繩子仁拿眼瞥了一下小屋,說:「乾脆咱上外面找個地方好好嘮嘮,在家總也沒個安生。」向天歌說:「成,喝兩盅,吼兩嗓。」
向天歌認為這層關係很有價值,約好了時間,和鄭曙光敲開了劉遠達的家門。他們套上保姆遞過來的鞋套,將託人買的兩盒鹿鞭、兩盒西洋參和從美國帶過來的四盒卵磷脂和四盒深海魚油放到客廳的衣架邊,劉遠達見了,就說:「曙光呀,我電話里不是和你媽媽說了嘛,就是來串個門,沒有任何的項目,以我和你爸爸的關係,這樣搞就俗氣了。」
現在送禮的行情就和牛市時的股票一樣,一路看漲,原地不動都會讓送禮的人覺得面子矮了許多似的,更何況今天他們不僅僅是禮節探訪而是有事相求呢?鄭曙光笑笑說:「劉叔叔,這位是我們報社的向總,您當我們給您送的是什麼金銀財寶呢,我們給您送的是健康,只要您硬硬朗朗的就好,我媽總跟我念叨,我爸在的時候還就是跟您說得上來。」接著,他像想起了什麼,有些憤憤地說,「劉叔叔,您說現在的政策也真是,幹什麼都一刀切,這麼做的結果肯定是沒放過一個無能之人,可也肯定委屈了不少像您這樣的才德之人。對年輕人來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可對前輩們來說,革命是身體的本錢,您本來還應該再把幾年關的嘛,我看接您班子的人里有不少根本就是白撿了便宜,憑什麼呀,就憑歲數小,那我還歲數小呢?」
沒過一會兒,繩子仁的兒子就在廁所喊:「爸爸,我拉完臭臭了,快給我擦屁屁。」這時,就聽見繩子仁對著兒子嘮叨:「都四歲了,還不會自己擦屁股,真沒羞。」繩子仁的兒子長得很像他,胖乎乎的,挺好玩,他認真地說:「爸爸,我也想自己擦,可是我找不著屁|眼。」向天歌這回「撲哧」一下,樂得把一口茶全噴了出來。
說著話,就到了離繩子仁家不遠的一個歌廳。向天歌笑著說;「咱倆想得一樣啊,你別看我羡慕你,可要是真讓我回機關上那個朝九晚五的班,我也是真受不了。干我們這行的,看著好像掙錢多了點,但實際上是兩頭打工,一邊不能虧待報社,一邊要哄好廣告公司,對外還得把各路神仙疏通好,要不真是寸步難行。子仁,咱言歸正傳吧,哥們兒是真遇到難處了,要不也不好意思大晚上把你約出來,你肯定知道勝利路建全國最長報欄的事,我已經運作好長時間了,一直拿不下來。開始我是通過我們老丈人的關係,可他那一撥兒基本上都退下來了,哎,這回我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人走茶涼,這人在位和不在位是大不一樣啊。我的工程預算、設計方案都已經做出來了,就差這最後一道關口,所以得勞你大駕幫忙疏通一下,我想這事得找個重量級的領導出來。子仁,這個工程如果拿下來,對我可是里程碑一樣的重要,『海都』也等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這話可能說得有點俗,但我還是要說在頭裡,事前的運作,該花錢的地方你就替我做主了,事成之後,哥們兒也沒太大的許可權,只能在你將來買房時給你解決個裝修之類的小問題。」繩子仁樂了,說:「天歌,你真行啊,多少年不見,九*九*藏*書跟我談起買賣來了。」向天歌直搖頭:「子仁,你別誤會,我知道咱是君子之交不言利,雖然好多年沒見面,但是同窗之情無可替代,誰跟誰沒的說。可這是我們做項目前必須要做的預算,不管是誰幫著干成了,都是這一份,咱幹嗎肥水不流自個兒家田裡呢?」
繩子仁說:「那好,你也先別談條件,我先給你跑著,成不成的不敢說,但我會當自己的事一樣。」向天歌說:「我還信不過你嗎?我知道你們人在官場,特別是你這種後備幹部,拿錢的事比較謹慎,放心,我不會讓你犯一點忌諱的。」繩子仁說:「什麼後備幹部,咱們屬於6835系列的,這是我們組織部的說法,1968年以後出生,35歲以下,但那是好幾年前的皇曆,現在已經落伍了,新的一茬兒早就頂上來了。我告訴你,人生在有的時候就像一個算式,該得多少就得多少,絕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我倒不是顧慮,還記得咱們上學時最愛對女生們說的一句話嗎,不設防的人是不可靠的,設防太多的人是不可愛的。」向天歌說:「怎麼不記得?那幾年可以說是人生里印象最深的幾年。最近,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什麼問題嗎,你說,《皇帝的新裝》里的小孩和那個皇帝誰更可憐?那幫大臣和兩個騙子誰更可恨?」繩子仁說:「這還真不好一概而論。人在很多時候都是自相矛盾的,沒有絕對的好與壞,咳,你看我在機關待的,說話總是這麼原則中庸。」向天歌說:「不是有句話叫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嘛,就算掙得少點,可是你能左右很多人的命運,這種感覺,比有多少錢都爽。」繩子仁說:「瞧你說的,左右人的命運,那是領導操心的,咱不就是小跑嗎?告訴你,機關飯可不是那麼好吃的,盤根錯節,複雜得很呢。像咱們,在大學讀了幾年書,也算是有些抱負的,自以為是展翅的大鵬,常常抱怨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可是往周圍一看,未必有多少能力的人竟然都以燕雀之能混成個鴻鵠之境,你說這心裏是個什麼滋味?這就是咱們學院派的悲哀——既珍愛尊嚴又想得到只有丟掉尊嚴才能得到的東西,你說怎麼可能呢?領導也是人呀,誰不喜歡順毛驢呢,就算你能力強點,在機關里,干出的活又能差多少呢,這就是我這些年悟出的道道,哎,說是悟出的,其實是撞牆撞出來的道道。」
這時,歌廳的領班悄悄進來,問:「先生,小姐都已經到了,這一批是新從江浙一帶來的,吳儂軟語,很有味道,要不要看看?」繩子仁「咕咚」喝下一大口紅酒,伸出手衝著領班一揮:「走,什麼小姐,我們是在說哥們兒之間的話,要小姐幹什麼?」他轉過頭來,又喝了一口,說:「天歌,真難得這麼放鬆啊,十多年沒見了,在一塊兒掏掏心,你知道組織部是最講規矩的地方,我現在待得都快不會笑了。眼下人們都說拒絕和80后交朋友,想想也是,現在的孩子哪像咱們那時那麼單純。這世界變化太快了。前兩天看《焦點訪談》,一個地方高考時竟然集體作弊,這是咱們那時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知道為什麼用12種動物作屬相嗎?前兩天我看到一個資料,是因為這12種動物各有缺陷:鼠無牙、牛無齒、虎無脾、兔無唇、龍無耳、蛇無足、馬無膽、羊無神、猴無臀、雞無腎、犬無腸、豬無肋。」向天歌聽著好玩,就問:「那你說人有什麼缺陷?」繩子仁說:「人無德。」向天歌說:「嘿,你算說對了,人現在變得是真沒德了。以前老說精神支柱,我看現在的精神支柱就是錢。」繩子仁說:「我去過一個大領導的家裡,客廳掛著一幅中堂,寫著『春風放膽來梳柳,夜雨瞞人去潤花』。這領導是咱海江有名的色鬼,你想想,這對子要多色有多色,最無恥的是,他還就敢這麼明目張胆地掛出來。在那坐著的時候,我read.99csw.com就也想了一副對聯,你聽聽,叫做『情場、商場、官場,場場不落;大錢、小錢、黑錢,錢錢通吃』,橫批是厚黑兩道。」向天歌哈哈大笑:「我看下聯應該改成狼心、狗心、花心,心心相印,橫批叫死也風流。」繩子仁說:「生活中的堂·吉訶德就是這樣:想當騎士,又不願意騎那匹駑馬。我最大的痛苦不是升遷太慢,而是不知該偏向良心和現實哪一邊的焦灼。」
向天歌明白這忙劉遠達肯定是幫不上了,因為他知道一點李副部長的情況,他最早是市委組織部幹部處的處長,後來調到宣傳部的,據說是個很古板的人,分管宣傳部的理論處、教育處和兩個刊物,跟報欄的事一點兒也不搭界。官場之人最講究勢力範圍,也最忌諱手伸過長。他擔心托的人多了,反而容易壞事,就說:「劉叔叔,我和曙光聽您這番話,真覺得這十幾年的書白念了,您的手諭我們帶走,這事我們再運籌一下,到了關鍵時刻再來請您點撥。時候不早了,您老早點歇息吧。」劉遠達說:「行了,你們那麼忙,還是把功夫用在工作上吧,有你們這份心意你劉叔叔就知足了。」向天歌看著劉遠達紅潤的面色心裏說,雖然失落,但畢竟還是無官一身輕呀。這時,劉遠達像是想起了什麼,告訴鄭曙光:「人生在幾個關鍵的地方需要加把勁,但在有些地方又要把力氣撤下來。心氣高並不一定都是好事,心高自然氣盛,氣盛容易不平,不平就會鬱悶,鬱悶必定傷身,這個,傷身之後嘛,元氣就損耗了,心氣也就沒法再高了。所以,凡事都要適可而止,小舍小得,大舍大得,不捨不得,這是辯證的,也是規律的。」
說著說著,兩個人都有些暈了,向天歌叫服務員將音響打開,自己在電腦點歌器上選了《大約在冬季》、《外婆的澎湖灣》、《戀曲1990》等一大串十多年前的校園歌曲,不一會兒,那熟悉的前奏一個接一個響了起來。「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怎麼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溜走,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這時,繩子仁的笑容完全凝固,他的話含糊不清:「現在那麼多流行歌曲,唱過就都忘了,還是咱們那陣子的歌有味道。」說著,他搶過話筒,接著唱起來:「或許明天太陽西下倦鳥已歸時,你將已經踏上舊時的歸途,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生命終究難捨藍藍的白雲天。」
向天歌打聽到繩子仁最近給一位市委副書記當秘書了。他抱著試試看的想法,開車到了市委。在傳達室,向天歌對門衛說:「我是日報的,找組織部的繩子仁。」門衛說:「工作證。」向天歌遞過去,登記,換卡,電話通報,是一個女同志接的。「你好,我找繩子仁。」那邊問:「你哪裡?」向天歌說:「我是繩子仁的大學同學,叫向天歌,海江日報的,我現在傳達室,能不能讓他下來接我一下?」女同志說:「小繩正在開會,很重要的會,出不來的,你急不急,要不急,就改天再來??」向天歌說:「挺急的,您看有什麼辦法?」女同志說:「那你稍微等一下,我下去接你,這個月的新規定,被訪人不在,來訪人是進不來的。」
節假日實際上是現代人給自己放鬆心情、紀念事件製造的借口。它的本意應該是休息,對於廣告人而言,反倒被搞得比平時更累,因為很多應酬都選在了這些日子。
大學畢業分配的時候,因為繩子仁是黨員,所以佔了很大便宜,分配到市委機關,一開始在統戰部,,後來因為材料寫得頗對領導胃口,被調到組織部,最近又做了一位市委副書記的文字秘書。繩子仁是個知足常樂的人,工作沒兩年,就通過單位工會老大姐的介紹,娶妻、生子,住在單位分的不大的房子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難息,接孩子、做飯、寫材料、開會,日子過得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