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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水落石出

第十九章 水落石出

向天歌正這麼天高地遠地聯想著,李彩妮的電話又來了,他以為是一般性的安慰,沒想到李彩妮告訴他,李彩強也在京海高速公路上翻了車,所幸只受了輕傷,沒有生命危險,李彩強輕微腦震蕩,左大腿壓縮性骨折。向天歌吃了一驚,心裏嘟囔,怎麼這麼亂呢?他說:「彩妮,病床號我記住了,我這邊工地上也出了點小問題,忙完我馬上過去。」
高水平的爭鬥,表面上什麼也看不出來,一點沒有爭鬥的痕迹。其實,向天歌和靳克曉心裏都清楚,即便他們使出渾身解數,也不可能把對方吃掉,甚至會遺惠漁翁,但是,就像小孩鬥氣,斷然不能先退下來,而且,有時候,成年人鬥起氣來,比孩子還要固執。城市留言板本來是向天歌的創意,最後竟然讓靳克曉不勞而獲,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籌備組開協調會時,馬自達一再強調三家公司在這個項目上就是一家公司,都是給市政府分憂、給海江市民造福,想問題、辦事情要有大局觀念,按照一盤棋的調子平頭推進,這個表態等於把向天歌擠到牆角,持有任何一點異議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對管天亮他們說,這個事,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很明顯,是他們,也可以說是利益受到極大影響的兩股勢力聯手在對付咱們。沒關係,他們設計的衝突,最後還要他們自己解決。如果他們給主人公設計的結局是必死無疑,那麼那個主人公就是他們自己。
管天亮趕緊說:「得了吧,老話講得好,當官要當副,吃飯要吃素,喝酒要喝吐。我們寧可不要位子,也要解開繩子。」
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向天歌一清二楚。廣告部的亂,一切根源在於管理薄弱,要想撥亂反正,必須拿掉文曉娜這顆釘子。但什麼時候拿,向天歌之前一直猶豫,這次他終於等來一個水到渠成的時機。
管天亮不太相信:「安曉強?不會吧?他看著比羊還老實,也敢涮咱們的尊嚴?」
小孫答:「翰華廣告。」
葉子凡感慨:「廣告這個差使,不可不幹,不可長干。接連不斷的考驗,遇上幾次是財富,重複多了非送安定醫院不可。」
幾個人散去后,會議室立刻安靜下來。向天歌站在窗前伸個懶腰,不一會兒,沈唱拿著一張報紙大樣走進來:「向總,剛來時我不明白,心想這付印怎麼還用簽呢,直接放到複印機上不就行了?後來才知道這個付印不是那個複印,而是交付印刷的意思,別小看這兩個字,新聞圈裡99%的人熬上一輩子也沒有簽這兩個字的資格。您說我這輩子能不能熬到簽付印的位子?」
「就從『海都』下手!我們正在研究明年海江建城五百年的報道,您這酒幹嗎不跟著一起尋根溯源,萬一發現一處五百年前的酒窖,那就是轟動全國的大新聞。」向天歌不經意的一句話,點醒了管天亮的靈感:「真是的,曹總,這可是個絕佳的點子,趕緊組織人手搜集資料。」
向天歌不怕競爭怕暗算。對於一支善於在陽光下作戰的隊伍,夜戰無疑是危險和不自信的。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儘快適應黑暗以及黑暗下的所有操控技巧。
靳常勝看他們幾個都在,也跟了進來:「向總,最近業務員回來說李海珊好像還在暗地操作一些客戶,然後從別的公司跑單。」
向天歌說:「曹總,您託管總帶來的海江玉液我品過了,口感的確不錯,可好酒也怕巷子深。因為喝了您的酒,我跟您說幾句朋友的話,也是到家的話。媒體的廣告投放主要有三種目的:一是選擇強勢媒體,為了宣傳效果;二是選擇弱勢媒體,為了個人回報;三是選擇所有媒體,為了規避曝光風險。不然,一百條廣告的威力也不如一篇負面報道,到那時,您就是拿出幾十倍廣告費,也挽不回這一票否決的後果。您可能不知道,哪家媒體都有一個大客戶保護名單,遇到負面報道,一般都要繞過去。這可不是訛詐,這是行規。」
「向總,到這個份上,我沒話可說,都是我那個王八蛋遠房表弟捅的簍子,這會兒我吃了他的心都有。本來我一直攔著他,不讓他來,就怕來了惹禍不好管,誰承想他蔫主意大,自個兒偷偷從老家跑來了。我看他一天沒事幹,就把他放到材料庫發料,誰知道沒幾天他就和工地旁邊小飯店的老闆混熟了,被人家請去灌得暈暈乎乎,那個老闆一直想把咱們隊的送飯業務拿過去,嘿,我那王八蛋表弟灌了一肚子酒,還就拍著胸脯答應想辦法把配膳中心換過來。小老闆千恩萬謝,又請他洗了澡,按了摩,然後就定了肉餡包子、綠豆粥的菜譜。按說頭一回送飯還不做點露臉的,誰知道老闆忙中出錯,把轉天早晨做雲吞的餡當成新餡放到包子里,向總,你可能不知道,早點部的雲吞是最髒的,筋頭囊膪都在裡頭,但是因為餡小,又拚命放味精,一般人吃不出來,也不至於吃壞肚子。包子就不一樣了,吃得多,毒得可不就深唄。你說我表弟和那老闆這不是給缺德加把鹽他是齁缺德嗎?向總,咱們算是老朋友,我佩服你的為人,這個事全是我的責任,一切損失都算我的。」
向天歌說:「這個不管她,只要把住出口就行。客戶看什麼,還不是廣告最後能不能如期見報,見九*九*藏*書不了報,價格再低也白費。原來的『海都』廣告部,是最不講理的地方,誰惡吃惡打誰吃香,規規矩矩的公司到頭來不但任務完不成,連自己的客戶也會被別人搶走,所以,從現在開始,咱們就扳過來這種毛病,讓所有公司都明白這個道理,你就是再強,夜晚也和別人一樣長,千萬別再想萬千寵愛集一身的美事。」
一般的小型施工工地都是自己起火做飯,來得方便,花錢也少,可是報欄建在勝利路上,這條路是海江市的景觀大道,屬於一級迎賓線,沿途居民優越慣了,臟一點、亂一點都不答應,所以向天歌和趙富有商量,把包飯地方定在食佳配膳中心。這是海江市規模最大的送餐公司,絕大多數知名企業都把這裏作為首選配餐點,價錢雖比別的公司略貴一點,但是車間化生產、密封車送飯,衛生條件無可挑剔。報欄開工時已是春末,天氣一下子熱起來,由於地方窄小,擱不下活動房,只能支起幾頂帳篷,一段一段地向前推進,打完一槍換一個地方,冰櫃根本派不上用場,吃的東西無法隔夜保存。向天歌說服趙富有,寧可多花些錢,也不想弄出食物中毒事故耽誤進度。
向天歌自嘲:「我還沒有縣令的許可權大呢!我曾經和李總探討過烏紗帽的問題,我說一直搞不懂您在這個上不來下不去的位置,有什麼可瞻前顧後的?就算迎合了高慶國,也輪不到任何甜頭,您也當回愣頭青,他們能把您官降一級?你們猜李總怎麼說,就五個字,位子是繩子。到今天我才明白,佔位子是有前提條件的,只要坐進去,就必須接受它的五花大綁。」
報欄和座椅的安裝總算如期完成,住院民工除兩位慢性腸炎加重外,其他人陸續回家休養。結賬時,趙富有還清了向天歌墊付的醫藥費后,又主動提出來減去一成算作壓驚費,向天歌說:「少給你這幾千塊錢,我也發不了財,算了吧,還是按原先定好的給吧,好在活兒沒耽誤。」趙富有千恩萬謝一番,又給向天歌買了兩隻落地瓷瓶送到報社。
「有時候我們著急的是問題明明在那裡擺著,領導卻好像視而不見,任憑那些壞習慣興風作浪。」
回敬軒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臉色和床單一樣蒼白,一看見向天歌,眼淚嘩地下來了:「天歌,你說我才過上幾天好日子,就攤上這種絕命的病,我想不通啊!花著錢受著罪,我一生不貪不佔、無欲無求,老天幹嗎這麼懲罰我?」向天歌躲避著回敬軒的眼神,故意把視線移到別處:「老回,別這麼說,人吃五穀,誰不得病,憑你這大大咧咧的性子和粗粗壯壯的底子,扛扛就好了,我家裡還有好酒給你留著呢。」回敬軒平靜些:「天歌,你也不用安慰我,咱們都是有文化的人,這點常識還沒有嗎?我已經判了死刑,至於具體哪一天執行,就看老天的意思了,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幹什麼嗎,爬一次珠穆朗瑪峰,站在地球頂端,大聲讀一首自己作的詩,然後,像一件標本凍在山上,永不融化。」向天歌對這番話似懂非懂,他知道回敬軒是留戀生活、眷顧家庭的人,沒有那麼多的浪漫念頭,忽然間心游天外,很可能是病理變化產生的幻覺。
向天歌說:「資本的力量不可抗拒,市場的洪流無可阻擋。等『海都』的體制一變,他們就會領略『洗牌』這兩個字的厲害。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這是千真萬確的。你不用受他們的干擾,位置不同,感受不同,而感受不同,收穫就不同。就像同樣是一天,快退休的政客害怕每一個黃昏,而如日中天的商人卻盼望每一個黎明。」
向天歌略微感到一絲安慰,冤有頭債有主,鄭曙光的冤屈總算找到了元兇。
四十歲前拚命賺錢,四十歲后花錢買命,爬坡爬了這麼久,就是爬不上去,像那個神話里的西西弗斯。向天歌有時真想打退堂鼓,這個歲數,別說英年早逝,就是英年早病也夠一家人承受。到時候,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這些人今天的付出,說不定,還會有些話,想都不敢想,聽都不敢聽。
想想看過的無數正義戰勝邪惡的故事,向天歌唯有苦笑,因為在漫長的較量過程中,風光和享受的都是邪惡,正義常常躲在一邊卧薪嘗膽,直到最後一刻才有翻盤的希望。向天歌想,這樣的勝利不要也罷,人這一生,結果僅是一瞬,味道和懸念還是集中在過程上。
葉子凡說:「真沒想到,本以為最放心的公司卻出了最大的問題。」
由於衝撞過猛,完事後,向天歌的腿有些發軟,他擦凈身子進了屋,仰躺在床上,閉著眼,點燃一支煙,並沒有吸,只是任煙霧裊裊升騰。艾小毛斜倚在他身邊,滿足地用手輕輕划著他的額頭,問:「想什麼呢,這麼深沉?看你剛才那個瘋勁,像一百年沒見過女人似的。」向天歌說:「在想那個木桶理論,現在看來,人活世上,健康才是那塊最短的木板,生命的板子一抽,什麼樣的榮華富貴都沒了。唉,真可惜了老回。」
向天歌說:「往往就是這樣,看著比羊還老實的狠起來連狼都自愧不如。你記住那句老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結果,劉立東被帶到刑警隊的當晚就交代了謀害鄭九*九*藏*書曙光的過程。劉立東所在的發行站是發行部弄虛作假的重災區,執著的鄭曙光沒有停留在聽彙報層面,而是明察暗訪,幾次埋伏在廢品收購站,偷|拍下劉立東的幾個手下將未打包的報紙直接拉到這裏作為廢報紙處理的畫面。
送走曹大卓,向天歌習慣地拿過一個計算器,噼里啪啦地敲著按鍵,嘴裏念念有詞。管天亮說:「按照這麼個干法,你就算吧,算出來的只是數,不是錢。」
離報欄剪綵日還有七天,向天歌召開協調會一一落實細節。由於是市裡的重點工程,媒體方面自然有市委宣傳部出面安排,向天歌需要做的就是設計一個15厘米通欄的廣告膠片發給《海江日報》。向天歌正說著對這個形象廣告創意的想法,手機響了,他一看,是回敬軒家裡的號碼,心想,夜以繼日地忙著報欄工程,一連好幾天沒看見他了,這老傢伙倒自在,這麼早就跑回家去喝小酒了。剛要逗兩句,裏面卻傳來女人的聲音:「是向總嗎?我叫李娟,是回敬軒的愛人,咱們見過一面的……」接著是幾聲啜泣,向天歌的心「??噔」一下,知道準是出事了,忙說:「嫂子別急,慢慢講。」他一個人走出會議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向總,老回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肺癌晚期,淋巴和腦子現在也都有了問題,大夫說是轉移前兆。平時他總念叨和你最說得上來,我想,你要是不太忙,就抽空去看看他,他好久都沒有笑模樣了。」
向天歌估摸著回敬軒這種狀況,集團肯定要醞釀新的接替人選。人換了,思路勢必跟著換,到時候,不管誰適應誰,都得有幾次點剎,頓一頓,李彩妮的信心會不會動搖、「海都」的未來將走向何方都很難說。
工程接近尾聲,向天歌像個准爸爸,看著太太日漸隆起的肚子,又是興奮又是擔心,生怕一不小心流產了前功盡棄,可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離終點線還有幾步,卻被一個沒有想到的坑崴了腳。
葉子凡回來了,手裡拿著剛來的《海江晚報》,臉色通紅:「這個高飛旅行社,我非給他點顏色看看!」
「事到如今,你再對簡安祥和靳克曉抱有幻想,就是十足的愚忠愚孝。」「鷹派」管天亮板起面孔時,很有些震懾力。
「為什麼壞習慣不好改?是因為它能讓人感到舒服或者嘗到甜頭。誰都知道『海都』的新聞、發行、廣告結構都需要調整,但是任何結構都由人來設計和執行,解決結構問題先要解決人的問題,但是一涉及人就比較麻煩,領導就要考慮方方面面的關係和承受力,這倒不是領導缺乏魄力,而是人之常情。不管不顧寸步難行,調整不是搖擺,調整需要成本,調整必須堅決,如果處理不好,最後打的還是羅圈架,廣告說發行量沒做上去客戶不認,發行說新聞做得不行訂戶不認,新聞說廣告進不來錢,發行鋪不開面讀者不認。媒體的強弱,如果沒有切身體會,很難說清其中的滋味。」
向天歌說:「老趙,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你把醫院這攤子事交給手底下人去辦,趕緊抓人盯住工程。我可告訴你,按時保質完工,咱們什麼都好說,要是出一點岔頭,你可就別在海江市混了。」
「什麼酒後失言,你們別想蒙我,拷走方案這句話,打死我也不會承認說過。」文曉娜一副滾刀肉嘴臉。
葉子凡笑了:「向總,我越看越覺得你像一個升堂的縣令,往這一坐,接待告狀喊冤的子民。」
沈唱說:「我發現『海都』的現狀是閑的閑死,忙的忙死,而且忙的還總要被閑的說三道四,管總和我們說過一句話,歷朝歷代都是功臣先死,對我們這些幹活的人打擊特大。您看那些閑人,班不怎麼上,錢一分不少,時間一長,誰都不覺得有什麼不正常,受苦受累的人慢慢認命,養尊處優的人心安理得。」
當天下午,一個包工頭帶來40個民工,和向天歌接上頭,轉達了靳克曉保質保量保時間的意思,向天歌道了謝,交代了大致要求,民工們就分散到了工地上。向天歌給包工頭留下兩條中華煙,又禮節性地拉拉家常,然後再三叮囑,開車回了報社。
向天歌說:「兩年算什麼,頂多剛入門,你知不知道儀仗隊的戰士光抬腿這個動作就要練上半年?重複不是原封不動地照做一遍,而是用心體會它的內涵和意境。做廣告的女人可以不性感,但不可以不感性。」
向天歌突然很恐懼,二十多天前他還和回敬軒一起對酒當歌,而那時癌細胞早已在他的身體里安營紮寨,向天歌知道肺癌肯定沒有傳染性,可還是不自在,覺得全身上下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證據在握,管天亮受命正面接觸文曉娜。
向天歌說:「烏紗帽給誰戴是個大問題,用人比分配還要敏感。一個團隊,心態不平衡首先從對用人的非議開始。用錯人,外界就會質疑你的眼光。怎麼樣,一會兒接著開神仙會,反正今天我簽付印。」
「嫉妒你的人總會想出詆毀你的花樣,你要做的就是若無其事,廣告上量壓倒一切,創意出彩壓倒一切,這就是最好的回擊。我希望你做個比賽型選手,愈挫愈勇,到底看看奈我者何人?你不是要往簽付印的位子上努力嗎?那就先從忍和勇這兩個字同九-九-藏-書時入手。」
向天歌覺得有些蹊蹺,在配膳中心包了那麼長時間的飯,都沒有吃壞過肚子,怎麼偏偏這個節骨眼兒上放倒了一片?向天歌來不及想那麼多,讓會計支出三萬五千塊錢,開車直奔人民醫院,他要見到趙富有以後才能弄清事情原委,好在大部分工程費還沒有給,這樣牌權就始終掌握在他手裡。
面對面的調查宣告擱淺,李海鳴得知后,讓保衛處直接介入,兩個堡壘一起攻,他要求向天歌對待無賴可以使用無賴的手段。
向天歌不解地看著他,沖管天亮說:「廣告部就是大熔爐,儒將也能逼出武威來。怎麼了子凡,動這麼大的火氣?」
趙富有的調查證實這次中毒純屬意外,跟靳克曉沒有任何關係。向天歌覺著自己過於敏感,似乎靳克曉是他的萬惡之源,只要是倒霉事,首先想到的就是靳克曉會不會又做了什麼手腳,如果是的話,就給了他一個反擊的理由,不是的話,就好像打出的拳頭落了空,只兜起一陣風聲。
天還沒亮,施工隊的工頭趙富有就把電話打了過來:「向總,出事啦,昨天晚上,我那三十多個民工一塊跑肚拉稀,一開始沒上醫院,讓人從藥店買了黃連素,沒承想越來越重,有兩個虛脫了,在人民醫院急症觀察室呢,人家讓住院,說是細菌性痢疾,耽誤了有生命危險。向總,咱那工程費還沒結,你能不能先幫我墊上住院押金,一會兒我過來取。」向天歌的頭嗡的一響,離規定的交工日期還剩三天,出了這麼大岔頭,上哪臨時抓一支三十多人的隊伍?「押金多少錢?」「十個厲害的必須住院,那二十個先輸液觀察一天再說,醫院說先交三萬五。」「昨天晚上吃的什麼?」「肉餡包子綠豆粥??」向天歌說:「你甭跑了,一會兒我把押金給你送到醫院去,你現在把昨天剩的飯看住了,我一會兒給區防疫站辦公室的周主任打個電話,讓他們派人來取樣化驗一下。還有,工程說什麼也不能停,你想辦法從別處拆兌人來,必要的話可以給雙倍工錢。」
經歷與逃避,人永遠要在這兩種狀態下遊走,為什麼虛擬社區經常人滿為患,無非是想有一個精神上落腳的地方,無須遮掩、無須造作、無須違心,撕下戴在臉上的面具,不僅需要勇氣,更需要情境。
沈唱也笑了,向天歌喜歡看她微笑時的表情,頭習慣性地往右邊一偏,特別俏皮地說:「我都來兩年了,告訴您,一個人要是頻繁地在同一個層面上證明自己,多大的耐性也會磨平。」
向天歌想,人活一世,心總要被一些東西消磨甚至腐蝕。要麼是生計,要麼是情感,要麼是災難,要麼是疾病,反正沒有清靜時候。
向天歌煩躁地在屋裡轉著圈,真是越忙越添亂。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台曆,4月17日,離最後的驗收日期還有三天。此時他說不清心裏的滋味,報欄工程對他到底是福是禍,是得是失,現在似乎還不明朗,他只知道自從卷進了這個漩渦后,就好像從地下浮到了地上,一下子引人注目起來,而且麻煩一個接著一個。
「領導們又在背後表揚我呢?」踩著向天歌的話音,安曉強背著個筆記本電腦包走進會議室,「向總,您總說我是小買賣人,算計小錢,誰不想掙大錢,可大錢不也是小錢湊出來的嗎?我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海都』,您不給我個好環境,我拿什麼運轉?廣告公司不能總是倒霉蛋,它每走一步都要用錢開路,不像你們報社,還能賣個面子發點關係稿,置換個版面,我們只有手心朝上找人家要錢。我跟您說,要是您個人的事,別說8萬10萬,就是20萬,我也會眼睛不眨地給您,可報社的事您何必那麼認真,拖幾天就拖幾天吧。」
葉子凡簡要介紹了來龍去脈,「『海都』的旅遊周刊出了一個跨年度策劃,和高飛旅行社聯手打造海江市的環球婚典品牌,先期發了一則消息,沒想到這家旅行社暗地裡又找到《海江晚報》新聞部,以聯合主辦的名義面向新婚夫婦徵集報名,你們看,消息就發在了晚報今天的一版上,一個小小旅行社,居然把兩個媒體玩于股掌之間,簡直不知天高地厚,看他們最後怎麼收場?」
「說的是呀,管總很欽佩您,總跟我們說您是策劃大師。我們著急的是想宣傳但又不知從哪下手?」
集團保衛處處長向李海鳴彙報,監控室在整理封存近兩個月的錄像資料時,無意間發現一條重要線索,鄭曙光車胎幾次被扎,都是按照他的停車習慣調閱了停車場南端的監控記錄。這次,保安在北端一個攝像頭留下的資料里發現了鄭曙光車邊的一個人影,儘管是背影,但還是清晰地顯示出那個背影就是劉立東。
向天歌說:「領導其實還應該叫領擔,也就是說,你不光要領銜風光,還要領銜擔當。簡安祥有兩條致命的毛病,就是不願擔當,好事搶,壞事讓,一會兒過於自信,一會兒過於自戀,前者讓他失去機會,後者讓他失去人心,而機會和人心,恰恰是操盤手最需要的。再加上他的貪,不出事才叫怪?但人和人的價值觀是不一樣的,無法強求,只要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間對得起良心就是完美的一生。」
正念叨著靳克曉,靳克曉的消息就來了read•99csw.com。艾小毛告訴向天歌,靳克曉得知工地食物中毒之事後,馬上給報欄籌備組打電話,表示為了保證工期,可以無償支援40個民工,向天歌冷笑一聲:「哼,這會兒他又跑這充當救火英雄了,要不是考慮影響,真想順水推舟,把那40個送上門的民工要過來。」艾小毛說:「其實有什麼影響,工地出事是包工隊的管理問題,跟咱們沒有關係。你忘了上次靳克曉從咱們手裡硬是搶走了留言板的創意,市裡不是講過一盤棋意識嗎,別總是咱幫人家支招啊,就給他一個救火英雄的名分,咱們得省工省錢的實惠。」向天歌說:「能省下幾個錢?40個工,一人一天40塊錢,就是白給咱干三天也不過4800,就讓他把這名聲賺走了?」艾小毛說:「你較這個真幹嘛呀?你要是心裏不平衡,就大造輿論,說靳克曉因為上次奪人之美心裏過意不去,主動提出補償。我看你是謹慎慣了,這麼個節骨眼上,大夥恨不能用最後的兩個月再擠出點油水來,誰還有閑心思嚼這個舌頭?再說這點事有什麼名聲不名聲的,報欄的閱讀椅上貼的不是咱的廣告嗎?」向天歌想了想,覺得確實無所謂,就下決心說:「行,我這就給籌備組打電話。」
安曉強自討沒趣地走了,面對整個運營小組,他多少有些心虛,他其實心裏比誰都清楚媒體和廣告公司的關係就是貓和老鼠的關係,你追我跑,你駐我擾。
向天歌彷彿在聽天外之音,渾身像是泡在冰水裡,有知覺,但是動彈不得,僵硬地舉著電話聽李娟斷斷續續地介紹回敬軒的發病經過。前一陣子,他總是頭疼,人也瘦了一大截,以為是血壓不穩定,測了一下,60/90,比平時低點,但大抵正常。他說肯定是這段時間太累的緣故,就泡了一瓶人蔘酒,每天晚飯時喝一盅,喝了不到一個月,竟發起燒來,上星期身上起來一片淺紅色斑點,到醫院一驗血,好幾項指標都有問題,再做胸透,整個肺都被白點佔滿,當時就留下住院做進一步檢查,昨天又轉到腫瘤醫院呼吸內科,大夫說,手術的意義已經不大了。
這時,海江酒廠總經理曹大卓前來拜訪。其他人出去了,會議室里只剩下向天歌、管天亮和曹大卓三個人。
海江日報報業集團財務處對《海江都市報》六年的經營狀況做了詳細審計,據說最後的報表上數字很難看。向天歌還在字斟句酌他的半年經營總結,管天亮說,我看這個報告就這樣吧,你就是寫出花兒來,社委會如果早有安排,也是白搭。葉子凡點頭稱是,說,肯定你和拿掉你都不取決於這個總結,而且,按照一般規律,拿掉你之前,往往都會是肯定,這叫評價造勢,先認可你的能力,然後再杯酒釋兵權,讓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住院部後面的草坪上,趙富有把剛剛了解到的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向天歌。
向天歌:「收不了場就是最好的收場。想看清房間里的情景,總得有人把那層窗戶紙捅破。淹死的從來都是會游泳的人,你別急,實在不行,讓李總出面找晚報的老總協調,說明情況,兩家聯手封殺他,最後讓高飛旅行社蹲一邊哭去吧。」
善良、誠信,這些以前被向天歌奉若座右銘的信條現在都藏到一個隱秘角落。它們和利潤、機會有時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有你沒我,每當這時,天平的指針都會自然倒向錢的一邊,道理很簡單,天平不也是用錢買來的嗎?
沈唱說:「其實當領導也不容易,要管那麼多事,找那麼多人,操那麼多心,弄不好還會身敗名裂,像簡安祥,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這不矛盾,解決你說的兩個問題都需要製造概念,這也正是咱們的價值所在。就像股票一樣,說不清楚的東西才會總有說下去的題材和懸念,一下子都說明白,誰還有興趣聽下去?」
路上,他接到馬自達的電話。「天歌,工地上是不是食物中毒了?」向天歌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是呀,我也是剛聽說,正往醫院趕呢。」「新聞處的金處長剛才拿來份傳真,是晚報讀者來信版的記者採的稿子,問能不能發,我請示了張部長,給扣下了,這是市裡的重點工程,馬上要剪綵,不管什麼原因造成的中毒都要控制範圍,不然政治影響不好。你掌握好這個精神,趕快弄清情況,做好善後,一會兒部里有人過去了解情況,你不要瞞,知道什麼就說什麼,另外,趕緊想辦法頂上第二梯隊,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按期交工,不然上下都沒法交代。」
向天歌一臉不悅:「你說的這叫屁話。第一,我個人即便真有難處,也用不著找你借錢,你懂不懂瓜田李下的道理?第二,我要是不代表報社利益,你會這麼客氣地跟我說話?按照廣告實刊量結款天經地義,報社怎麼倒成了討債的農民工?這個感覺很不好,佔據時間還在其次,關鍵是弄得人心煩躁。我這一哨人馬不是在策劃,而是在天天要賬,哪裡還有心思干大事?你趕緊回去想辦法,最晚明天下午換一張支票過來。」
財務小孫怯生生地敲門進來,手裡拿著一疊厚厚的報表:「向總,這張支票是遠期支票,這個月入不了賬。」
吃慣的甜頭被橫刀奪走後,劉立東惱羞成怒,趁著到集團開https://read.99csw.com會的機會,拿著文曉娜提供給他的牌照號,給鄭曙光的車胎放了氣,本來想嚇唬一下他,沒想到鄭曙光不為所動,依然推行他的透明發行。劉立東不死心,專門諮詢了汽車修理廠,問來在剎車上做手腳的辦法,就把鄭曙光的剎車分泵放氣閥上的螺絲擰鬆了幾扣。他想鄭曙光天天往來於發行站之間,擰松分泵放氣閥上的螺絲會導致剎車液點點滴滴地滲漏,直至剎車失靈,造成追尾事故,輕則划傷,重則殘廢,但沒想到那天鄭曙光恰好去北京接觸一個客戶,剎車液滲光后,風馳電掣的車子遇到緊急情況就像一枚勇往直前的炮彈,沒有絲毫制動的能力。「可是我只是想出出氣,嚇唬嚇唬他,真的沒想過要他的性命啊!」劉立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說,「看在我初犯的情況下,你們就從輕發落吧。」
向天歌聽著,心裏這個恨呀,趙富有的一顆老鼠屎,差點壞了他一鍋進貢的湯,唉,小農意識害死人!這個詞一冒出來,他突然想起了謝真真說他的話,是呀,你向天歌才離開小農日子幾天呀,罵了趙富有,也就等於指桑罵槐數落了自己,而且趙富有一說軟話,如果追究甚了,倒像是他向天歌得理不饒人。
向天歌看看大樣沒什麼問題,校對和檢查也分別簽了字,就大筆一揮,寫上「付印」兩個字和自己的名字。「小沈,什麼時候吃你的喜糖?」沈唱說:「說不好,我們吵了一個星期,現在還在冷戰呢!」「他是做哪行的?」沈唱小聲說:「向總,您認識,但要替我保密,就是市工商局的臧小洋,上次音樂會的票,還是他幫著搞到手的。」
向天歌沒有回家,直接開車去了艾小毛那裡。一進門,他就扎進浴房,身上灑滿沐浴液,嘩嘩衝著,弄得泡沫紛飛。艾小毛不明就裡,敲著衛生間的門問:「天歌,去哪兒了一身的藥味?」向天歌閉了噴頭,拉開一道門縫:「去看看老回,老回的日子恐怕不多了。」艾小毛進來,遞過一條新毛巾:「不會吧?前些天不還好好的嗎?」「是呀,癌症最可怕的就是這個快字。」
向天歌問:「哪家的?」
向天歌快步走出住院部,穿過院子時,他一直沒敢回頭,把大樓上面掛著的「腫瘤醫院」幾個大字遠遠甩在身後。向天歌想,這一年的變故太多落差太大了,彷彿把一輩子的遭遇都提前預演了一遍,生老病死罪,一件接著一件,中間還穿插著情感糾葛、家庭悲歡,而且後面還會發生什麼沒有人能夠預料。
文曉娜是在一次部門聚會上說走了嘴,她一連喝下半打啤酒,頭重腳輕,話也漸漸多起來。她親口承認「愛天使」文案是她從設計部的電腦中拷貝下來,送給靳克曉的,至於原因,旁人只從她含混不清的話語中聽出個輪廓,好像是靳克曉費盡周折找到文曉娜的三姨,許以小恩小惠,這娘倆見利忘義,差點毀了廣告部的一樁戰略性合作。
兩位保衛幹事嚴肅地告訴文曉娜,你的丈夫劉立東做了一些觸犯法律的事情,希望你明辨是非,積極配合,不僅要說明你以前了解的所有有關簡安祥的賬目問題,還要爭取說服你丈夫儘早坦白。
向天歌把毛巾蓋在臉上,深深地吸口氣,那上面的香氣沁人心脾,讓他有一種重回人間的感覺。艾小毛拉住毛巾的兩頭,輕輕擦著向天歌的臉:「還沒用過呢,我剛噴過香水,給你遮遮味,看你,一從醫院回來,就恨不能蛻層皮。」向天歌順著毛巾的邊緣一把握住艾小毛的手,連拉帶拽地把她抱進浴房。不到兩平方米的浴房一下子被塞滿,向天歌掀起艾小毛的睡裙,往上一提,竟像個套子般從頭上掀了下來,艾小毛沒有戴胸罩,做完流產不久的身體顯得越發飽滿。從有了肉體關係那天起,向天歌還從來沒有這麼粗魯過,艾小毛一時有些不適應,但又驚喜地迎合著他疾風驟雨的愛撫。向天歌讓艾小毛半靠半坐在浴房後壁的小檯子上,什麼也不說,扯去她的三角褲,一下子進入她的身體。艾小毛「啊」了一聲,興奮地喘著氣,雙臂不由自主地把向天歌緊貼在自己身上說「瘋吧瘋吧,瘋得你永遠忘不了我」,她不知道向天歌是在用做|愛感受著健康生命的存在,向天歌也沒往深處想她的弦外之音,兩人只顧在水霧中狂熱地纏綿,沉醉在慾望的緊緊包裹里。
「其實看廣告公司的臉色我還能忍受,因為他們就是一群既能訂立合同也能撕毀合同的人,關鍵就是部門裡的那些閑言碎語,聽到后真是扎心。」
向天歌說:「我知道廣告是干出來的不是算出來的,可你沒個確切數字,明年的指標怎麼分解?」
向天歌忍俊不禁:「至少現在還沒這個可能,小沈,報社從來都是是非之地,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既能拳打腳踢,更會保護自己。」
向天歌也隱隱感到了集團再明朗不過的意圖,什麼叫杯酒釋兵權,挪動一個重要崗位的幹部,只有兩招最靈,一是捧殺,讓你自己犯錯誤,一是架空,讓你自己知趣而退,高慶國他們在黨報系統內熏陶了大半輩子,這點政治智慧和手段還是有的。
「您總強調策劃,可我覺得說破大天,廣告客戶還要看效果。只有把廣告分成兩段,前段解決包裝產品,後段解決拉動銷售,人家才會死心塌地地跟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