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別讓我走這一趟了。」

「那麼，加百列，我親愛的，來此有何貴幹？」他停下來看了看表，擠出一臉苦相，「基督啊，凌晨兩點四十五分。」

「我不能按時修完韋切利奧的保險金，」加百列把包遞過去，「打開。」

「她們都不會回來的。我這個人對於弄跑女人很有一套。」

伊舍伍德穿著睡衣，拖著皮拖鞋，套著一襲絲綢的長睡袍。他引著加百列來到客廳，然後自己消失在廚房裡。片刻后他回來了，端著一壺咖啡和一對馬克杯。「我希望你能接受清咖啡，因為冰箱里的牛奶是撒切爾執政的時候買的。」

尤瑟夫正在廚房裡收拾著一包雜貨。「如果你餓了，我可以給你做點兒吃的，這裡有麵包、芝士、雞蛋、一瓶葡萄酒，還有明天早晨的咖啡和牛奶。」

「十萬。」

「你在說什麼呢？」

「你沒有把那可憐的姑娘往虎口裡推吧？」

她走進卧室，連燈也懶得開。周圍的景物模模糊糊，反而能緩解她的壓抑。她伸手抓起一把被單，嗅了嗅。新洗過的。儘管如此，她還是決定穿著衣服睡覺。她躺下來，小心地把頭擱在枕頭上，一點也不讓臉和脖子接觸它的表面。她的鞋也沒脫。她最後抽了一支煙，為的是用煙味來覆蓋消毒水的氣味。她想到了加百列，想到了她在瓦勒堡的舞蹈學校。她聽著飛機聲、火車聲、足球場上沉實的踢球聲。她望著運動員大步奔躍的身影，投射在自己房間的牆上，像木偶般舞蹈著。

「行動進https://read.99csw.com入最後階段了。」

客廳空蕩蕩，唯有一隻破舊的扶手椅和一台電視機。電視的電源線蜿蜒在地氈上，像一條死在花園裡的蛇。透過一扇半開的門，她看見一間卧室，室內有一張擺在地上的床墊。另一扇門後面，是一間廚房，有一袋雜貨正擺在檯面上。除了缺少傢具外，整間公寓打掃得纖塵不染，還泛著一股檸檬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拿著吧，別再問了。」

在翁斯洛花園的家，伊舍伍德將門打開數英寸，隔著保險鏈條，惡毒地看著加百列。「你知不知道現在都幾點了？」他解開鎖鏈，「快進來，免得咱倆一塊兒得肺炎。」

「不願意看著她走，真的。她呀，天使啊。等做得熟了，干秘書也是好樣的。」

「我聽說你在和奧利弗·丁布爾比進行最後一輪談判，要賣掉畫廊。」

「這安全措施是防著誰？防著什麼？」

「一份保障。」

「我也希望沒有，為了她，也為了你。」

她打開窗，寒氣湧進來。窗戶下面有一道柵欄，柵欄外是一塊足球場。五六個男生，身穿各色熱身運動服，頭戴毛線帽，正在一輛汽車的車頭大燈照亮下踢球。他們長長的身影投影在傑奎琳窗下的磚牆上。她能聽見遠處馬路上傳來的枯燥的車聲。一列空載的火車正從高架軌道上嘎嘎地駛過。一架噴氣機也正飛過頭頂。

他引著她進入一道樓梯。枯樹葉，角落裡的舊九九藏書報紙，淡綠色的牆，黃色的燈光懸在頭頂。不協調的顏色衝突讓他倆都感到噁心。他們爬了兩段樓梯，穿過一道門，走過一段長長的過道。一陣刺耳的混合噪音迎接了他們——那是個孩子在尖聲呼喚媽媽，還有加勒比口音的英語在爭吵著。一台音色嘈雜的收音機正在播放BBC的節目，是湯姆·斯托帕德的《真情實料》。尤瑟夫在一扇門前停下來。門鏡下標著二十三號。他打開鎖，引她進去，扭亮一盞罩著紙質燈罩的小燈。

「丁布爾比是個投機分子。他會毀了畫廊的。」

「我又不明白了，尤瑟夫。特拉維夫來的人是誰？」

尤瑟夫騰空了盛食物的袋子，將它當作垃圾袋墊在垃圾桶里。「你餓嗎？」他問道。

「為什麼以色列人會在英國的土地上對我們構成威脅？」

「你的朋友把這個地方收拾得不錯，尤瑟夫，不過這並不合我的風格。咱們為什麼不到機場附近找一間酒店呢，找個有客房服務和酒吧的地方？」

傑奎琳走進廚房。地方狹小，幾乎站不下兩個人了。「別這麼正兒八經的。說真的，這地方是個狗窩。這裏為什麼空蕩蕩的？」

「不，就是困極了。太晚了。」

「你知道的，我在這行混了快四十年了，這麼長時間，誰也沒本事把假貨賣給我。丁布爾比栽過很多次了。就算那麼了不起的賈爾斯·皮特威也失手過一兩次。可我不會。我有這個天分，你懂嗎？也許我做生意差一些，可我從來能分得清真貨假貨。」

「別這樣ｒｅａd•９９csｗ.cｏm。」

「如果真的是本傑明·斯通，我想我願意拿著。」伊舍伍德舉起杜松子酒，「乾杯，加百列。過去那麼多個星期，我對你有那麼多惡劣的想法，我很抱歉。」

「然後我會回去繼續修復韋切利奧。」

「她可是真貨，加百列，她是黃金。你也許再也沒有機會碰上這麼一位了。跟她好吧，因為你要是不要她，那就是你平生最大的錯誤。」

加百列呷了一口咖啡，什麼也沒說。

豐田車放下他們，然後疾駛而去。黃色鈉光燈的光暈籠罩著一座停車場。有一組矮墩墩的紅磚公寓樓，看起來好像是一片蕭條年景時推倒廢棄的舊工廠。傑奎琳提出要自己拿自己的行李，可是尤瑟夫不聽她的。他牽住她的手，走過停車場，然後走過一塊公共綠地，其中散落著壓扁的易拉罐和破爛的玩具零件，有一個沒有頭的娃娃，衣服也丟了。一輛紅色貨車丟了前輪。一支塑料手槍。加百列的手槍，傑奎琳心裏想著，又記起普羅旺斯山裡的那一晚，當時他曾測試過她的槍法。倒好像過去了許多年一樣，簡直恍如隔世。一隻貓，藏在陰暗處朝他們吐著口水。傑奎琳揪住了尤瑟夫的手肘，幾乎叫出聲來。接著一隻狗吠叫起來，那貓沿著步道一路奔逃，從一道柵欄下面鑽出去。

「我希望沒有。」

「清咖啡蠻好。」

「我的朋友剛剛買下這裏。他還沒來得及把東西搬進來。他以前一直和父母一起住。」

「那是我應得的。我本來就不該連累你。」

伊舍伍https://read.99csw.com德放下酒杯，拉開拉鏈：「哦，上帝，加百列。這是多少？」

「如假包換。」

「真可愛，尤瑟夫。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在鄉下還保留了這麼個地方？」

「當初阿里·沙姆龍像一團毒氣一樣鑽進我的畫廊，我就猜到是這麼回事。她去哪裡了？黎巴嫩？利比亞？伊朗？順便問一句她的真實姓名是什麼？」

「你不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吧？」

他舉起一隻手機：「我只是需要打幾個電話。」

「我們的行動會比預計的提前結束。」

「保什麼？」

「她不會回來了。」

「然後呢？」

「你怎麼能從本傑明·斯通那裡搞到十萬英鎊呢？」

「我們？」

尤瑟夫抬起頭，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盯著她：「特拉維夫來的人是誰？他們是全世界最殘忍最殺戮成性的情報機構。一群受雇傭的職業殺手。這樣描述他們也許更合適。」

「無論如何你也來不及救我了。我正式破產了，所以我才會去和奧利弗·丁布爾比談判。」

「去睡吧。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

「我希望我能相信你，我不知道除了你之外還能相信什麼。」

「不是我的。沙姆龍的，通過本傑明·斯通得到的。」

「哪裡有我們哪裡就會有以色列人。他們才不在乎國界不國界的。」

他又吻了她，然後用一根手指托住她的下巴，仰起她的臉，正好盯住她的眼睛：「不負責任的話我是不會說出口的。上床去吧。好好睡一覺。」

「我不能拿你的錢。」

「一切都原諒了。」伊舍伍德盯著自己的酒ｈｔtpｓ://ｒｅａd.９９ｃsw•cｏｍ杯，「那她在哪兒？永遠不回來了？」

「那包里是什麼？」

「像我這樣的人。再有，就是那些特拉維夫來的人。」

「一個人被捆綁在鐵軌上的時候，是沒法和人家談判的，加百列。我得匍匐，我得乞求。」

接著，她聽見尤瑟夫嘟嘟囔囔地對著手機講話。她聽不大清楚他在說什麼，不過也無所謂了。事實上，在滑入燥熱的夢鄉之前，她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她的巴勒斯坦情人，尤瑟夫，多半是活不了多久了。

傑奎琳伸雙臂攬住他的腰。尤瑟夫捧起她的額頭，湊到自己唇邊輕柔地吻著。

「坦白說，加百列，我現在太累了，沒工夫操這份心。我需要來點兒比咖啡更有勁兒的東西。你呢？」

「他一定非常開心，可我還是不明白，我們今晚為什麼必須在這裏住下？」

「我告訴過你，多米尼克。我們到這裡是因為這個地方安全。」

「你好大胆，坐在那兒空口說白話，對我的生意指指點點？要不是你和你的朋友『海勒先生』，我能搞到這麼一團糟的局面嗎？」

「也許你聽說過英國的國家安全部門，也就是著名的軍情五處。他們的任務就是滲透到政治流亡者和異見人士的圈子裡。他們會監視像我們這樣的人。」

「就是那個本傑明·斯通？」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就要失去多米尼克了。」

「只需要幾天。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進入室內前請別說話。」

加百列搖搖頭。伊舍伍德拖著腳步來到櫥櫃前，在平腳酒杯里倒了點杜松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