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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十九節

第二章

第二十九節

親愛的加百列:
當初拿這批畫時,手續看似合法,實則完全不公。當我「買下」它們時,我知道它們是從法國的猶太交易商和收藏家那裡搶來的。這些年來,欣賞這些畫給我帶來了數之不盡的歡樂。但是就像一個把不屬於自己的姑娘騙到手的男人一樣,我也受到良心有愧的折磨。我希望能在死前把這些畫還回去,在轉世之前贖清此生的罪過。諷刺的是,我是在你們猶大人的宗教當中找到力量的。在贖罪日,一個人對自己的罪惡僅僅感到愧疚是不夠的,要想得到救贖,他必須找到受害的一方向其賠罪。《以賽亞書》有些話尤為中肯。有個罪人問上帝:「我們禁食,你為何不看見呢?我們刻苦己心,你為何不理會呢?」上帝答道:「看哪,你們禁食的日子仍求利益,勒逼人為你們做苦工。你們禁食,卻互相爭競,以兇惡的拳頭打人。」
敬啟
「恐怕您需要出錢。」
安娜接著開始翻找那個小保險柜,她打開櫃門,一點一點地往外拿東西。先是拿出了一筆現金,裏面有瑞士法郎、法國法郎、美元、英鎊和馬克。她泰然自若地點著錢,顯然已經對巨款司空見慣。接下來找到的是一個風琴文件夾,裏面塞滿了文件。最後剩下的是一捆書信,它們用淡藍色的橡皮筋捆紮著。她鬆開橡皮筋,把它放在桌上,用纖長而靈巧的手指清點著信件,食指和中指交替地動著,時不時停下來稍作調整。她從信堆里抽出一封信,把它翻轉過來,拉了拉封蓋看有沒有被人開過,然後把信交給了加百列。
如果你在讀這封信,那就說明我肯定已經死了,而且你多半也已經查出了很多關於我的事情。這些事情我本來打算當面跟你說的,現在只能以遺書的形式寫給你了。九-九-藏-書
就這樣轉了十一家銀行之後,他們在一個名叫「奶油蛋卷咖啡廳」的小餐館喝了點咖啡。加百列開始緊張起來,他們已經在車站大街附近轉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引起注意了。
「萬一他的開戶行不在蘇黎世,而在日內瓦呢?」
加百列感覺胸口一緊,他抬起頭來,發現貝克爾先生正注視著他。
「謝謝,很抱歉打擾了您寶貴的時間。」
加百列等貝克爾離開會議廳后才打開第二個保險柜。裏面有十六幅畫作,所有畫作都整整齊齊地卷著,用保護套精心包好。展開畫卷,莫奈、畢加索、德加、梵·高、馬奈、圖盧茲-洛特雷克、雷諾阿、博納爾、塞尚的作品盡收眼底,還有一幅美輪美奐的裸體畫出自維亞爾之手。連加百列這個見慣了藝術珍品的修復師都被眼前數量龐雜的名家畫卷鎮住了。有多少失主在苦苦尋找這些畫作?他們為此耗費了多少時光,流過多少眼淚?而它們就在這裏,完好無損地鎖在保險柜中,藏在車站大街地下的銀行金庫里。這樣的結果多麼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

蘇黎世

「我們該從哪裡找起?」加百列問。
「這個賬號上一次登錄是在什麼時候?」
「對,我知道我父親以前跟哪些銀行做過生意,我們從那些地方找起。」
安娜背了出來:251233126。
「很抱歉,我這兒沒有。這裡是銀行,不是百貨商場。」
「這是什麼?」
「我父親是個徹頭徹尾的蘇黎世人,他根本不會考慮把錢財交給日內瓦的一個法國人。」
安娜稍微清了清嗓子,說道:「Adagio。」
「你可能會對這個感興趣。」
「您確定?」
加百列https://read.99csw.com和安娜隔著桌子看了對方一眼,他們不約而同地說:「好。」
「你說得對。賬戶的保密性取決於戶主。也許我們只需要一個賬號就可以登進去,也許我們還需要輸入密碼,也許我們會被趕出來,但是誰知道呢,至少值得一試,你說對吧?我們就從那家銀行開始吧。」
「沒問題。」
貝克爾敲了敲鍵盤:「密碼?」
「你說的是代理賬戶?」
「好的,謝謝。」
從火車總站到蘇黎世湖,途中會經過瑞士銀行業的中心地帶——閱兵廣場。瑞士信貸和瑞士聯合銀行的總部在廣場兩邊相對而立,就像兩個拳擊手正隔著延綿不絕的灰色磚牆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方。它們不僅是瑞士銀行業的兩大巨頭,同時也位居世界最強大的銀行之列。在它們的陰影下,其他大銀行和影響力重大的金融機構鱗次櫛比地佇立在車站大街兩邊,醒目的標牌和鋥亮的玻璃門使它們的位置尤為惹眼。不過車站大街和錫爾河之間還有一些寂靜的小街小巷,這裏散布著一些鮮有人留意的小銀行。它們是瑞士銀行業的私人禮拜堂,人們可以在完全保密的情況下來此做禮拜或告解自己的罪行。瑞士法律禁止這些銀行招攬存款,如果它們願意,也可以稱自己為銀行,但這不是硬性規定。這些銀行如果不仔細找,很容易錯過。它們要麼隱藏在現代辦公大樓里,要麼躋身於聯排而建的百年老宅中。有的雇傭了幾十名員工,有的只雇傭了區區幾名。它們是真正意義上的私人銀行。這就是第二天早晨加百列和安娜·羅爾夫搜尋的起點。
「是的,非常確定。」
貝克爾退了回去,以示對客戶隱私的尊重:「還有一個保險柜,不過它很大,需要我現在就把它搬過來嗎?」
「抱歉,先生,這個信息是保密的。」
「沒事。帶上我的名片吧,您將來或許會有用得著的時候。」
「我們可以九_九_藏_書把保險柜拿走嗎?」
奧古斯都·羅爾夫
我在戰時的貪慾就跟現在的內疚一樣深不見底。保險柜里有十六幅畫。我的秘密藏畫大多掛在地窖里,剩下的就是這些了。請務必將它們帶走。在瑞士,有些人想要將過去永遠掩藏在歷史的迷霧中,塵封在車站大街銀行的金庫里,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掩埋過去。他們自認為是愛國主義者,是瑞士的中立理想和獨立國格的守護者。他們強烈地敵視外國人,尤其是那些讓他們感到威脅的外國人。我曾經將他們視為朋友,這也是我一生當中犯過的很多錯誤之一。不幸的是,他們發現了我放棄這批藏畫的計劃,於是派了一個安全局的官員來恐嚇我。正是因為他的到來,我寫下了這封信。正是因為他的主子,我現在躺在了墳墓里。還有一件事,如果你現在跟我的女兒安娜有聯繫,請確保她不要受到任何傷害。她已經因為我的愚蠢而受過太多的傷害了。
這是來自另一個時代的人寫給他的信,信紙呈淺灰色,規格為A4紙大小,頁首居中的信頭上寫著奧古斯都·羅爾夫,沒有傳真號、電子郵箱地址這類多餘的信息,只有一個日期,時間正好是加百列抵達蘇黎世前的那一天。這封信已經譯成了英文,由於寫信人已經無法寫出清晰的字跡,上面的文字還是像天書一樣,說它是哪種語言都有可能。在安娜的幫助下,加百列設法解碼了這封天書。
貝克爾一邊哼著不成調子的曲子,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鑰匙串。找到保險柜的鑰匙后,他把它舉到高處,查看了一下上面的記號,然後將鑰匙插|進鎖孔里,打開了櫃門,一股舊紙味頃刻間瀰漫開來。
「您希望我們用哪種貨幣支付?」
安娜挽著加百列的胳膊,拉著他在車站大街上走。這是她的老家,她九九藏書說了算。加百列看著過往行人的面孔,看他們有沒有認出安娜。如果說安娜可能會在哪裡被注意到,那肯定就是這裏了。沒有人再多看安娜一眼,看來漢娜·蘭多的快速化裝術效果不錯。
接下來兩人去了貝克爾-普爾銀行,他們在那裡受到了貝克爾先生本人的接待。貝克爾先生為人刻板,一絲不苟,頭頂光禿一片。他的辦公室毫無生機,就像手術室一樣乾淨。當他盯著電腦屏幕時,鋥亮的無框鏡片上反射出屏幕上滾動的名字和賬號。
於是安娜就會說:「我想登錄阿洛伊斯·里特爾先生的賬號。」對方沉默片刻,在鍵盤上敲下幾個字母,然後凝視著發光的屏幕。「很抱歉,我們這裏沒有叫阿洛伊斯·里特爾的戶主。」
「請跟我來。」
行長帶著他們離開了辦公室,走進一間大型會議廳。挑高的天花板使室內空間更顯開闊,牆壁上裝飾著鑲板,會議廳中央擺著一張長方形的煙色玻璃桌。「這裏更保險一些,」他說,「隨便坐,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把賬戶里的東西拿來。」不一會兒,貝克爾搬來一個金屬保險柜。「根據賬戶協議,任何提供賬號、密碼的人都可以打開保險箱,」貝克爾說著,把保險柜放到了桌上,「我這裡有所有的鑰匙。」
「我父親跟瑞士大多數銀行家一樣,也在其他國內銀行開戶。」
「這筆錢不是小數目。」安娜指了指桌上那堆現金。
「就算找到那個賬戶,也不一定登得進去吧?」
「我明白了。」安娜說。
他們就這樣一家一家地碰運氣,每次的情況都大同小異。他們先在銀行門口的安全攝像頭下站一會兒,然後被請進門廳,受到銀行主管謹慎的接待。安娜負責同銀行的人打交道,每次她都說著一口伶俐而得體的蘇黎世方言。最後,他們會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進入「聖器收藏室」,也就是每家銀行最神聖的地方——存放秘密文件的內室。等他們在行長的桌前坐九九藏書定,雙方會客套地寒暄一下,接著,行長會稍微清一下嗓子,這是一個善意的提醒,意思是再寒暄下去就是浪費時間了。一寸光陰一寸金,這話放在車站大街一點也不假。
「不知道,」她說,「但是收件人上寫的是你。」
他沉思片刻,抬起頭來:「請告訴我賬號。」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直呼你的真名,其實你的真實身份我已經知曉了一段時間,畢竟作為瑞士銀行家,我還是能聽到一點風聲的。我一直很欣賞你,不管是作為藝術品修復師還是作為貴國人民的守護者,你的表現一直出類拔萃。
安娜按響了門鈴,等著裏面的人開門。過了五分鐘,他們又回到了街上,準備去安娜所知的下一家銀行碰碰運氣。這一次他們待在裏面的時間更久了一些——比加百列估計的七分鐘長些,不過結果還是一樣,一無所獲地回到街上。
行長就在外面的接待室里等著。加百列透過玻璃門給他做了個手勢,於是他走了進來:「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還沒等加百列反應過來,她就突然改變了方向,拉著加百列的手從一輛疾馳而來的電車前衝過去,跑到了街對面。接著,她領著他走進熊巷,停在一扇裝飾簡單的門前。門上有個安全攝像頭,門邊的石牆上掛著一塊毫不起眼的小銅匾,上面寫著:霍夫曼-韋克公司,熊巷43號。
你現在已經知道,我叫你來不是為了清潔拉斐爾的畫。我之所以與貴機構取得聯繫,只有一個原因,我想讓你拿走我的第二批藏畫,也就是藏在地窖里的那批——估計你也已經發現秘密藏畫的事了。我想讓你幫我把它們還給失主,如果失主找不到,我希望這些畫能掛在以色列的博物館里。我之所以尋求貴機構的幫助,是希望這件事能夠低調處理,以免讓我的家庭和國家蒙羞。
安娜說:「我們想拿走一些東西,您這兒有大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