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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羅馬的一家旅館 第二十一節

第三章 羅馬的一家旅館

第二十一節

「那張和這張很像,頭兒。」
沙姆龍上前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說道:「很快。」
如果從專業角度給他這個人合理地下個定義的話,可以說,他就是一個「謎」。有人說他是德國人,有人說他是奧地利人,也有人說他是瑞士人。他曾經和沙姆龍用英語進行過一次對話,語言學家聽過對話錄音后得出的結論是,這個人來自阿爾薩斯洛林地區。「金錢豹」這個綽號是西德人給他取的,他在西德殺了很多人,他們最想抓到他。他是個受雇傭的職業恐怖分子。任何組織可以出於任何原因僱用他,只要不違背他的核心信仰:反對西方,反對猶太支持者。據說,就是他在背後操縱了那次劫持案件,也是他代表巴勒斯坦解放組織頭目阿布·吉哈德,殺害了歐洲的三個以色列人。沙姆龍也想要他的命。不過這種願望一直沒能實現。
「嗯,好孩子。」
也許勒夫是對的,沙姆龍產生了這種連自己都感覺痛苦的想法。以色列的問題已經夠多了。那些敵對分子正在把超市變成屠殺場。巴格達的盜賊還想著鑄就自己的核武器之劍。也許現在不是和羅馬天主教會針鋒相對的時候,也不是蹚渾水的時候。這其中有太多的陰險狡詐,有太多的潛在陷阱,到處都藏著暗礁碎石,一不小心就會觸礁,然後溺水身亡。
他翻了翻資料,可惜的是,只有薄薄的幾頁。有一份法國情報部門的報告,一份法國的國際刑警派遣書,還有一份是針對伊斯坦布爾奇怪現象的謠言。另外還有三張照片,還是不能確定三張之中是否有他。一張是在塞普勒斯遠洋快艇上拍的照片,一張是從布加勒斯特跟蹤拍攝的照片,還有一張是在戴高樂機場拍的。沙姆龍把從倫敦拍攝的那張和這三張放到一起,然後抬頭看了看尤西,他也正看著照片。
他走回屋裡,腳步輕快而穩健。吉優拉正躺在床上看電read.99csw.com視。沙姆龍整理起手提箱。每隔幾秒鐘,她的視線會離開電視屏幕,看看他,但並不說話。四十多年了,他們一直是這樣。等沙姆龍把手提箱整理好后,他挨著她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
沙姆龍透過眼鏡看了看尤西。
「我是沙姆龍。」

以色列

沙姆龍伸出手去,像個乞丐一樣。
「這確實不好說,頭兒,不過電腦也許能夠分辨出來。」
他腦中出現了一幅畫面:克拉科夫外一處髒兮兮的村莊,到處亂跑的人群,商店的玻璃被砸得粉碎,房子失火,百姓被打得血肉模糊,婦女遭姦汙。「殺害耶穌的兇手!骯髒的猶太人!殺掉猶太人!」這是一個小男孩眼中的村莊,是一個小男孩對波蘭的記憶。男孩兒後來被送到巴勒斯坦上加利利的親戚家,他的父母卻留了下來。再後來,男孩兒加入了哈迦納,投身於復興以色列的戰爭中。當剛剛建立起來的國家正組建情報機構的時候,當初的小男孩兒已經變成了―個青年,他被邀請加入其中。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北部一處荒涼的郊區,他發誓要把當初送他父母和其他六百萬人到死亡之營的那個人的脖子擰斷,他因此而成為一名神話般的人物。
「我不敢確定,尤西,不過我想這兩張照片上應該是同一個人。」
可是,那個掌控生死的人,那個讓火車準時開往死亡之營的兇手,他怎麼能在六百萬人消亡的時候,還安靜地生活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荒涼的郊外?沙姆龍知道其中的答案,因為每份奧地利納粹黨人的資料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里。和其他https://read.99csw.com幾百名兇手一樣,那個人是從「修道院之路」逃走的,所謂的修道院之路就是遍佈於德國和義大利熱那亞港口的一系列修道院以及教會機構。在熱那亞的時候,天主教方濟會給他提供了避難所,而教會慈善機構則幫他偽造了一張難民證明。1950年6月14日,他從方濟會的那處修道院避難所出來,堂而皇之地乘坐喬凡納C號回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沙姆龍想,他或許想在那裡開始新的生活。教會的領導人沒有譴責這個殺害六百萬人的兇手,而他手下的主教和神父還給歷史上最血腥的兇手以慰藉並提供了避難所。沙姆龍一直不能理解這個事實,這是絕對不可饒恕的罪過。
「沙——姆——龍,」他生氣地說道,「我想要塞普勒斯綁票案的資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在1986年發生的。可能那時你還沒出生。不過,盡量幫我找一下。」
尤西說道:「我會替您簽一張的。」
這件事不值得沙姆龍驕傲。那是1986年的夏天,以色列司法部部長梅爾·本-大衛從特拉維夫出發,乘坐私人遠洋快艇,開始了為期三周的地中海巡遊,其中有十二名陪同人員、五名船員。在假期第九天的時候,他們的遠洋快艇在拉納卡港口被一隊自稱是代表巴勒斯坦戰鬥組織的恐怖分子劫持。無法實施營救計劃,而塞普勒斯方面想儘快把這件事無聲無息地解決掉。這讓以色列政府別無選擇,只好選擇談判,沙姆龍打通了一條和德國發言領導人交流的通道。三天後,問題解決了。人質被放了回來,恐怖分子順利離開,一個月後,十幾個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殺人重犯從以色列監獄獲得釋放。
空氣中有種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味道。這片土地將再次變成一片汪洋。他還能看到多少次這樣的大水呢?在自己人生最失意的時候,沙姆龍想的是九_九_藏_書以色列的孩子還能看到多少次這樣的大水。和大多數猶太人一樣,他的心頭一直縈繞著一種潛在的恐懼,害怕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代猶太人。一個智者曾經說,猶太人是一個即將消失的種族,永遠處於瀕臨滅絕的狀態。—直以來,在沙姆龍的生命里,消除人們心中的恐懼,保護他們的安全,讓他們不再害怕,這是他的任務。當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失敗的時候,他心裏遭受著百般折磨。
沙姆龍最後一次拿起電話,撥通了差旅部門的號碼。等忙完事先安排好的工作之後,他把那些資料放在了手提箱里,朝樓下走去。他心想,我來了,加百列。可是,老天,你在哪兒啊?
他掛掉了電話,耐心地等著。五分鐘后,一個名叫尤西的人來到沙姆龍簡陋的辦公室。他拿著一捆資料:「對不起,頭兒。那個女孩兒是新來的。您想要看這個嗎?」
「誰?」
「再也不了!」
阿道夫,艾希曼……
他皺著眉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不鏽鋼表。加百列和那個女孩兒已經失蹤八個小時。這件事是沙姆龍挑起來的,可現在是勒夫當權,這種事情只會讓他臉上過不去。加百列眼看就要揪出殺害本傑明·斯特恩的兇手了,可勒夫卻無動於衷。沙姆龍心想,你還嫩著呢。官員一向謹小慎微,這也是沙姆龍本性中固有的一面。可現在,他內心中謹慎的一面正在和膽大魯莽的一面發生著激烈衝突。
他到了四樓。出於個人恩怨,勒夫想整治他一番,所以沙姆龍還要忍受一番羞辱。沒有人給他拿咖啡,他只好自己到餐廳自動售賣機旁買了一杯淡咖啡。他沿著走廊,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一間簡陋的屋子,和儲藏室差不多大小。裏面有一張松木桌,一把鋼製的摺疊椅,還有一部散發著消毒劑味的破舊電話。
他把照片放到從倫敦發來的那張照片旁邊,花了幾分鐘的時九*九*藏*書間將它們作了對比。是一個人嗎?不好說。他拿起電話,再次打給了調查部。這次是尤西接的電話。
沙姆龍突然發現自己眯縫著眼睛,雙手正緊緊地抓著欄杆扶手。他慢慢地放鬆下來,把手指一個個鬆開。
勒夫曾經朝他大吼:「阿里,我要的是這樣的結果嗎?歐洲人檢舉我們,說我們的舉止就像納粹一樣。現在呢?你手下的一個殺手又被指控說有殺害教皇的嫌疑!告訴我在哪兒可以找到他。在徹底毀掉你的前程之前,幫我把他找回來。」
艾略特的一句詩從他腦中閃過:「我的開始之日,便是我的結束之時。」
公眾方面,以色列否認這是一筆交易行動,不過沒有人相信。對於沙姆龍來講,這確實是一次痛苦的回憶。如今,翻看著這些資料,他還是能想起當時的情況。他找到了一張照片,是當初他們抓拍到的那隊劫匪的頭兒,不過沒多大用處,因為這是從很遠的距離照的,畫面模糊,照片上那個人又戴著太陽鏡和帽子,把臉擋住了。
「有什麼事,頭兒?」
沙姆龍把那張抽出來,放在了倫敦那張旁邊。同樣的輪廓,照的是正臉,下巴有些偏左,導致半邊臉有些模糊。
「當然,親愛的。」
沙姆龍坐了下來,打開手提箱,拿出一張從倫敦發回的跟蹤照片,是莫迪凱在皮特·馬龍家外面照的。沙姆龍坐在那兒,看了幾分鐘,胳膊撐著桌子,手指按在太陽穴上。每隔幾秒鐘,就會有人從門邊探頭往裡張望,睜大眼睛盯著他,好像在看一頭長相古怪的野獸。他心想,是的,沒錯,老子又在總部大廳坐冷板發了。沙姆龍裝作沒看見。他的注意力只在那個男人的照片上。
他點著了一支煙,用舌頭細細品嘗著濃烈的土耳其煙草味。他抬起頭,往四周張望了一下。他向來喜歡透過窗子欣賞這片樂土。陽台朝東建並不是偶然的,是為了讓沙姆龍這位永遠的哨兵站在read.99csw.com這裏,為以色列死死地盯住敵人。
沙姆龍發現掃羅王大街很壓抑,這裏讓他感受到屈辱。他得在大廳的安全處簽寫出入登記,還得在襯衫口袋上貼個標籤。他再也不能利用特權乘坐專梯上樓了,現在,這種特權只屬於勒夫。他和一群辦公室主任以及檔案室的普通男女職工一起擠進了普通員工電梯。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調查部的分機電話。電話是由一個女孩兒接的,聽聲音像是剛剛高中畢業。
「你會小心的,對嗎,阿里?」
「你不會再吸煙了吧,對嗎?」
「您得簽張借條。」
「把『金錢豹』一案的資料給我拿來。」
他似乎叉聽到勒夫從特拉維夫用安全通信線路打來電話時發出的吼叫聲。沙姆龍心想,不。我不能幫助勒夫找到加百列。相反,要幫助加百列弄清楚,在湖邊的那家修道院到底發生過什麼,還有,是誰殺了本傑明·斯特恩。
長篇說教過後,勒夫掛掉了電話。沙姆龍從床上起來,穿上睡袍,來到陽台上,望著下面的河水。黎明即將來臨,東邊的天空開始露出淺藍色,山脊那邊的太陽還沒有出來。沙姆龍把手伸進睡袍口袋裡摸索著,希望吉優拉沒有發現裏面的香煙。當他那粗短的手指碰到褶皺的香煙包時,一種勝利感油然而生。
勒夫打來的電話沒有把沙姆龍從睡夢中徹底吵醒。也不能怪他,自從羅馬方面發來加百列和女孩兒失蹤的緊急消息以後,他就沒合過眼。他躺在床上,把電話放在離耳朵幾英寸遠的地方,聽著勒夫那裝腔作勢的語調。身旁的吉優拉在睡夢中輕輕動了一下。他聽著電話,心想,年少無知的傢伙。不久之前,勒夫還只是個初來乍到的菜鳥,沙姆龍正大權在握。如今,這位老人沒有辦法,只好保持沉默,等待時機。
沙姆龍說:「拿去用電腦檢測一下。」然後,他把剩下的資料收拾起來,「這些我得先留下。」
「儘早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