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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央咖啡館的男人 第七節

第一章 中央咖啡館的男人

第七節

「我的姓名已經被問過一百次了!你知道我叫什麼!上帝啊,趕快給她治療吧!」
「你的妻子受了重傷:她需要立即接受治療」
「那還等什麼呢?」
「那個麥克斯·克萊恩又該怎麼辦?」
「我恐怕咱們有麻煩了。」
「我們會給你們的大使打電話的,還有你們的外長、總理。不過現在,如果你想讓你的妻子得到她最迫切需要的治療,你就得告訴我們你為誰工作,為什麼來到維也納。」
通話中斷了。克魯茲掛上了電話。
「那就依你。」

維也納

給修表匠送來路易十五的是他最重要的客戶。修表匠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很富有,而且有政治背景。他的大多數客戶也具有這兩項特徵。不過,這一位有所不同。一年前他給了修表匠一份名單,所列人物來自各地,從歐洲到中東到南美。修表匠一步一個腳印,逐一料理。他在大馬士革殺了一個,在開羅又殺了一個。他在波爾圖殺了一個法國男人,在馬德里殺了個西班牙人。他曾跨越大西洋,為的是殺掉兩名富有的阿根廷人。名單上只剩下一個人了——一位身在蘇黎世的瑞士銀行家。修表匠只等收到最後一條指令,就要去收拾他了。今晚收到的案卷帶來了一個新的名字,這次比他預計的離家更近些,並非他偏愛的長途奔襲,不過這隻是小菜一碟,不構成挑戰……他決定接受任務。
「是我的名字。」
「加急要額外收費的。我料想你是願意出這筆錢的。」
畫面已經變作銀色和黑色的一片模糊。克魯九九藏書茲久久地坐著,雙眼沒法從屏幕上移開。最後,他伸手將電話撥到了保密模式,然後憑記憶撥出了一個號碼。他聽得出是誰接的電話,他們之間無需寒暄問候。
修表匠重新把門鎖好,帶著包裹回到工作台。他緩慢地拆開封套一一不錯,無論做什麼事情,他的手腳都很慢。接著,他掀開了硬紙盒的蓋子。裏面盛著一隻法王路易十五壁掛鐘,相當可愛的物件兒。他除去外殼,露出了機芯。藏在裏面的是卷宗和照片。他花了幾分鐘瀏覽了文件,然後將它們藏在一本大部頭的書里,封皮上印的書名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旅行鍾》。
「我恐怕他是死了。」
克魯茲如實說了。
「把它看作緊急項目吧。」
「艾隆。」
過了一陣子,他站起身,轉到寫字檯後面,打開了嵌在牆上的保險柜。柜子里,是成堆的卷宗和財務處一個女孩子寫給他的一摞情書,在它們中間嵌著一盤審訊實況的錄像帶。克魯茲瞥了一眼不幹膠標籤——1991年1月,接著他將磁帶插入機器,按下了播放鍵。
「我兒子在哪裡?」
「就為這麼個活兒?」
他的身材矮小,肌肉發達;他偏愛的衣服是套頭衫和寬鬆的花呢夾克,因為正式的襯衫領帶與他本身的氣質並不協調;他謝頂了,只剩下一縷修剪過的灰發,眉毛又粗又濃;他戴著圓形玳瑁邊眼鏡;與其他絕大多數同行相比,他的手顯得特別大,卻是一雙靈巧而技藝高超的手。
克魯茲與生俱來的多疑延伸到了他對貼身秘書的態度上。他一九_九_藏_書直等到她離開了房間,這才打開信封,將照片抖了出來,正面朝下摔在他的記事簿上。他將它翻轉過來,在鹵光燈的白色燈光下,他仔細地審視著圖像。克魯茲對雷娜特·霍夫曼不感興趣。她是第五處的常規監視對象,克魯茲為她花去了太多時間,早已沒興趣研究她的監控照片和「改善奧地利政黨聯盟」大樓里採集來的監聽錄音了。是啊,克魯茲更感興趣的是她身邊那個深色皮膚的結實身影,也就是那位自稱是葛迪恩·阿戈夫的男人。
「壁鍾收到了。你什麼時候需要它?」
「你死定了,媽的!我老婆今晚上要是死了,你也死定了!聽見了沒?你他媽的死定了!」
「姓氏還是名字?」
「老規矩,加一半。」
「你為何不逮捕他?他拿著偽造的護照,在一個國家裡非法居留,而且違反了兩國情報部門之間的約定。」
一個小時之後,在環城大道的一幢不知名的新巴羅克式建築里,照片遞送到了一間辦公室中。辦公室的主人名叫曼弗雷德·克魯茲。照片裝在馬尼拉紙信封里,由克魯茲的貌美秘書無言地交給了他,沒有半句解釋。同往常一樣,他身穿深色正裝,白襯衫。他有一張沉靜的臉,一對尖銳的顴骨,配上一身莊重的服色,越發顯得形容枯槁,令下屬一見之下就會惴惴不安。他的容貌是典型的地中海式一一接近黑色的頭髮、橄欖色皮膚、咖啡色的眼睛,於是在警界就有傳言,說他有吉普賽人甚至猶太人的血統。這完全是來自敵對勢力的誹謗,克魯玆一點也不覺得九*九*藏*書它好笑。他在同儕中不大受歡迎,不過他對此並不在乎。克魯茲的人脈很廣:每周都要和部長共進午餐一次,朋友里也多是富豪和政治精英。誰要是敢和克魯茲為敵,他就等著被發配到卡林西亞的蠻荒之地,負責看停車場、開罰單吧。
帶子向前走了幾幀,然後才進入正題。攝像機安置在審訊室天花板的一角,從斜上方對準審訊的現場。圖像有些模糊,畢竟是上一代的技術手段。畫面上的青年版克魯茲正在房間里緩緩踱步,他的姿態充滿了壓迫感。坐在桌前受審的是個以色列人,他的雙手被火燒焦了,眼光暗淡,透出死亡的氣息。克魯茲可以肯定,此人正是眼下這位自稱葛迪恩·阿戈夫的人。不同一般的是,首先提出了第一個問題的是這位以色列人而不是克魯茲。此刻,同當初一樣,他的一口柏林腔德語特色鮮明,再次令克魯茲不由得一驚。
「我們會的,不過首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這一回,請說出你的真實姓名。不要假名、代號,或是化名。我們沒多少時間了,你妻子的性命禁不起耽擱。」
「我明天上午就會先付一半給你。」
「艾隆?這是個希伯來姓氏,不是嗎?你是猶太人。你還是個——我猜猜,以色列人?」
「她現在為什麼沒有接受治療?她在哪兒?」
「你想要,還是不想要?」
「可是接下來又該怎麼辦?交給最高檢察官?起訴他?我以為,他就盼著這樣的機會,正好借題發揮呢。」
「她的性命在你的手上,艾隆先生。」
修表匠掛上電話。與此同時九*九*藏*書上百隻鍾錶鳴響了四點的鐘聲。
「這個以色列人是你自己的問題,曼弗雷德,你自己處理吧。」
在斯蒂芬大教堂北塔的陰影里,有一條僅能通過行人的僻靜窄巷。在巷子一端一座呆板的巴羅克式老房子的一樓,有一間小小的商店,專門出售發燒級的古董鍾錶。門上的招牌製作精細,營業時間卻沒有寫明。有很多天它根本不開門營業。除了店主以外,再沒有其他僱員。對於一部分特殊顧客來說,店主名叫格魯伯先生;在其他人眼裡,他就是個修表匠。
「不妨你先告訴我們你是誰?拜託,不要再對我們說謊了。你的妻子沒那麼多時間給你耽擱。」
「不行,你得今晚就付。」
「你有何建議?」
「我叫加百列,你這個畜生!」
店堂里的鈴聲響了,打斷了修表匠的工作。他趴在門框上向外張望,只見一人站在門外的街上——是位騎摩托車的快遞員。他的皮夾克打濕了,雨水的反光閃閃爍爍,好像一隻出水的海豹。他的胳膊下夾著一件包裹。修表匠打開了門鎖。快遞員一語不發遞過包裹,隨後跨上摩托車,疾駛而去。
「別擔心。她沒事,有人照顧她的。我們只是想問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
「如果你是以色列人,你手持義大利護照來維也納做什麼?顯然,你是個以色列情報部門的特工。你替哪個上司工作,艾隆先生?你在這裏做什麼?」
「是,我是以色列人。」
「你明知道還問!救我妻子!別讓她死!」
「我妻子呢?」
「打電話給以色列大使。他知道誰是聯絡人。」read.99csw.com
「什麼問題?」
「姓什麼?」
「加多少錢?」
「你為誰工作?」
「需要更微妙的手段。」
他的單位正式名稱是「第五處」,不過資深的聯邦警官以及內政部的上司們都稱它為「克魯幫」。有些時候,他會沉浸在自我膨脹中,而且心甘情願地承認自己的膨脹,他會把自己想象成全奧地利的庇護者。克魯茲的工作正是確保全世界其他地方的問題不要漫過邊境,進入堂堂的大奧地利地界。第五處的職責是反恐怖主義、反極端主義、反間諜。曼弗雷德·克魯茲擁有特權,可以監聽他人的辦公室,在電話上裝竊聽器,有權拆開郵件,有權實施人身監視。外國人如果到奧地利來找麻煩,克魯茲的手下就會找上門去。政治活動越過了底線的奧地利本地人也會被如此處理。國境線以內發生的事情,極少有他不知道的,所以他當然也知道,維也納最近出現了一個以色列人,此人還自稱是伊萊·拉馮在戰爭索賠處的同事。
他拿起電話,撥通號碼。
他的工作室井井有條,猶如一間手術室。工作台上,在一片通明的燈光下擺放著一台兩百年歷史的納沙泰爾掛鐘。三摺疊的鍾盒鑲嵌著花草圖案的浮雕貝殼,保存得十分完好。羅馬數字的琺琅錶盤也完整如新。這位鍾錶匠正在檢查這架納沙泰爾精細的雙齒輪系機芯。此時,檢查工作已進入最後階段,完工後的掛鐘將開價一萬美元,一位來自里昂的收藏家買主正在翹首以待。
「給大使打電話!搶救我妻子,該死的!」
「她在接受治療之前,我們需要了解一些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