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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央咖啡館的男人 第十節

第一章 中央咖啡館的男人

第十節

加百列據實以告。
「不是送到掃羅王大道的。」
他登上一輛電車,在第二區的城區內轉了一圈,又花了一番工夫,這才找到了克萊恩的住處。在門廳里,他按響了門鈴,但依然無人應答。看門人是一位穿印花罩袍的中年婦人,她從自家公寓里探出腦袋,滿臉狐疑地看了看加百列。
的確有一班維也納猶太老人正在碩滕寧咖啡館喝咖啡,不過克萊恩不在其中。加百列問他們今天上午克萊恩有沒有來過,六顆灰白頭髮的腦袋一齊向他搖頭。
屋裡,同起居室一樣,窗帘緊閉。加百列摸著牆,在昏暗中探索著,找到了電燈開關。一盞床頭小燈亮起來,拋出一束光錐,照亮了躺在床上的人。
加百列步行來到教堂的隔壁,一位名叫娜塔莉的俄羅斯猶太人接待了他。她告訴他,不錯,麥克斯·克萊恩經常來這個社區中心,不過她今天還沒見過他。「有時候,老人們會去『碩滕寧』咖啡館喝咖啡,」她說,「門牌號是十九號。你也許在那兒能找到他。」
「你找誰?」
在地鐵站的一間電話亭里,他撥通了租車公司的電話,報告說他們的歐寶車出了故障,請他們派人取車。他裝出憤怒的口氣,另一端的接線員唯有連連道歉。從對方的語氣判斷,警察應該沒有聯繫過租車公司,更沒有徵詢過前一天晚上發生在薩爾茨卡默古特的搶劫案。
「從北面走進去。」那聲音道,「走到一半時,在你的右邊可以看到一間帽店。十點整你要準時經過這家店。」
加百列有read.99csw.com點惱火地說他認識。奧伯恩巷是卡爾廣場下面的一條骯髒的人行通道。
「下午好,艾隆。」曼弗雷德·克魯茲說道。

維也納

猶太區就在多瑙運河的另一側,距此最多十分鐘步行的路程。同往常一樣,猶太教堂有門衛把守。加百列雖然出示了以色列護照,卻依然要經過一道電磁檢測的閘口才可以進入。他從籃子里拿起猶太無檐帽,戴在頭上,然後走進神殿。有幾名上了年紀的男士正在講經台附近做祈禱。麥克斯·克萊恩卻不在其中。他又到門廳向保安詢問,而保安卻搖頭說沒見過,建議加百列到別的社區中心試試。
他邁步走回自己的酒店。一幅幅畫面在他的腦海里回放,猶如一幅幅未完成的畫作:病床上的伊萊·拉馮,中央咖啡館里的路德維格·沃格爾,薩爾茨卡默古特的那位警察,死去的麥克斯·克萊恩躺在床上,頭上矇著塑料袋。每一個事件都猶如一枚砝碼,一一載入在一副天平的托盤上。平衡即將打破,加百列很懷疑自己將淪為下一個受害者。趁著還能自主的時候,他應該離開維也納了。
加百列慢慢向前探身。只見麥克斯·克萊恩的頭上蒙了一隻透明的塑料袋,一條金色的纜線繞著他的頭頸。他的雙眼隔著霧蒙蒙的塑料袋正盯著加百列。
「上午他總是要去猶太教堂的。你去那裡找過嗎?」
同信差接頭之前,他還有九十分鐘時間。他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做件有實效的事情——拋棄租read•99csw•com來的汽車。現在的局面必須小心應對。加百列已經拿走了聯邦警官的筆記本。萬一那警官醒來之後仍然記得車牌號,那他只要花幾分鐘就能找到維也納的租車公司,然後就能查到這位名叫葛迪恩·阿戈夫的以色列人了。
整整二十分鐘,才等來了第一批趕到的警察。他們的態度冷漠,想必是已經認定這是一起自殺。對加百列來說,這倒不無幸運,因為如果他們懷疑是謀殺,那麼同警方這番遭遇的性質就會大大改變了。他接受了兩次訊問,第一次問話的是一位穿制服的警官,第二次是一位名叫格雷納的聯邦警探。加百列說自己名叫葛迪恩·阿戈夫,在「戰爭索賠及調查」的耶路撒冷辦事處工作。又說他來維也納是因為這裏發生了爆炸案,他是來看望陪伴同事伊萊·拉馮的。他說麥克斯·克萊恩是自己父親的老朋友,是父親建議他去找找克萊恩,看看老頭兒過得怎樣。他沒有提及兩天前那個晚上同克萊恩的會晤,也沒有向警方提起克萊恩對路德維格·沃格爾的懷疑。他的護照接受了檢查,還有他的名片。他的電話號碼被記在了一本小黑本子里。他受到了體面慰問。看門人還煮了茶。一切都十分禮貌周全。
加百列驅車穿過多瑙河,繞過聯合國大樓,在街邊找尋著停車位。他找到一處,距地鐵站只有五分鐘的步行距離。他停好車,掀開前蓋,鬆開蓄電池電纜,然後回到方向盤前,試著轉動車鑰匙,沒有動靜,他這才合上車前蓋read.99csw•com,走開了。
加百列走近的時候,大使館的人向他迎來。那人金髮藍眼,身穿橡膠雨衣,脖子上緊緊地圍著一條圍巾。他的右手拎著一隻塑料袋,袋上印著帽店的名字。他們彼此認識,來人的名字是本·亞伯拉罕。
他走進酒店,吩咐前台為他結算賬單,然後上樓回房。他的門虛掩著,把手上卻依然掛著「請勿打擾」,他還能聽見裏面傳出不止一個人的說話聲。他用指尖緩緩推開門。兩名便衣男子正在掀開他的彈簧床墊。還有第三個人,顯然是他們的上級。他正坐在寫字檯前看著手下幹活兒,猶如一位厭倦的球迷正看著一場比賽。見加百列正站在門口,他也站起來,雙手插在腰上。最後一枚砝碼壓在了天平的托盤上。
「我去報警。」看門人說道。
他們走到了通道的一端。加百列轉身朝相反方向走去,本·亞伯拉罕在後面跟著。加百列能看得出他在想什麼:他要不要冒著惹惱勒夫的危險,破壞一下瑣碎的機構章程?要知道勒夫這個人最熱衷的莫過於捍衛瑣碎的機構章程了;或者,換句話說,要不要做件好事,賣個小小的人情給加百列·艾隆和阿里·沙姆龍?本·亞伯拉罕的權衡沒有延續太久的時間。勒夫不是那種有本事激發屬下為之效忠的人。勒夫不過是匆匆過客,然而沙姆龍卻是希伯來天使,天使當然是永恆的。
本·亞伯拉罕詫異地揚起了一邊的眉毛:「你懂規矩的。一切都要經過總部。」
「等著,」她說,「我去拿鑰匙。」
加百列眼珠一https://read.99csw.com斜,算是目送了本·亞伯拉罕。他又花了十分鐘在奧伯恩巷裡踱步,察看自己是否遭人監視。接著,他又回到了大街上。在一台公用電話上,他又試著撥打了麥克斯·克萊恩的號碼。依然沒有人接聽。
「克萊恩先生?」她又喊了一句,「你在嗎,克萊恩先生?」加百列打開了通往廚房的雙開門,向內探看。克萊恩的晚餐還擺在小桌上,沒有碰過。他走過門廊,又在洗手間門前停下來望了望。卧室的門鎖著。加百列用拳頭捶了門,喊著克萊恩的名字。沒有回應。看門人走到他身邊。他們對視一眼,她點了點頭。加百列雙手攥住把手,用肩頭向門上撞去。木框碎裂,他踉蹌著闖進屋裡。
他們並肩朝通道另一端的出口走去。加百列遞過去一枚信封,裏面裝著他來到奧地利以後收集的所有材料:雷娜特·霍夫曼給他的卷宗、從路德維格·沃格爾的衣櫃里取來的手錶和戒指、夾在《聖經》里的照片。本·亞伯拉罕將信封滑入了自己的塑料袋。
看門人打開門鎖,喊了聲克萊恩的名字,然後才邁步跨進了門檻。沒有應答,於是他們繼續往裡走。窗帘緊閉,起居室是一片沉沉的陰影。
一列火車滾滾而來,駛進了車站。加百列掛了電話,登上了最後一節車廂。十五分鐘后,他自北向南進入奧伯恩巷一一完全依照大使館男子的指示。通道里擠滿了從卡爾廣場地鐵站湧出來的乘客,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快餐和香煙惡臭。有個阿爾巴尼亞人瞪著一雙用過毒品后的眼睛,向加百列要一九*九*藏*書歐元買吃的。加百列一語不發地走過去,直奔帽店。
「把它送回家,」加百列說,「要快。」
本·亞伯拉罕簡潔地點點頭:「掃羅王大道的收件人是哪個部門的?」
加百列坐在床緣一端,把頭埋進了自己的手掌。
第二天早晨,加百列一回到維也納就打了兩通電話。第一通電話打給以色列大使館的一個內線分機。他自稱名叫克魯吉,這是他眾多電話化名中的一個。他還說,要確認與領事處魯賓先生的一個預約。過了一陣子,電話另一端傳來一個聲音:「奧伯恩巷一一你認識嗎?」
看門人驚得急喘了一口氣。
受挫敗的他步行穿過多瑙運河,經過第二區回到了克萊恩的公寓樓。他再次按響了電鈴,依然沒有回應。接著他又敲響了看門人的公寓門。她一見來人又是加百列,臉色陰沉下來。
「這件是例外。」加百列說著,朝著塑料袋一點頭,「把它直接送給老頭兒。」
加百列掐斷了電話,隨即撥通了麥克斯·克萊恩在第二區的公寓的號碼。無人接聽。他把話筒放回座機,站著愣了一會兒,琢磨著克萊恩可能會去哪裡。
正午過後不久,兩名救護車工作人員趕來領取屍體了。警探遞給加百列一張名片,告訴他可以走了。加百列來到街上,走過街角。在一條陰影遮蔽的巷子里,他靠在矇著塵垢的牆磚上,閉上雙眼。是自殺?不,這是位從恐怖的奧斯威辛劫後餘生的老人,他不會自殺。他是遭人謀殺的。加百列忍不住想,自己恐怕也要擔上部分罪責。居然沒對克萊恩施加保護,真是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