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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六個電話(1985)·2

第三章 六個電話(1985)·2

「你在做什麼?」
「你好!李瑞奇。」他一邊說著,一邊坐了下來,然後低下頭去研究自己的雙手。
「你不能走,」麥拉陷入絕望,「你答應過我幫我得到艾爾·帕西諾的親筆簽名。」這根荒唐,可現在即使荒唐也比什麼都說不出要好啊。
李瑞奇只是獃獃地看著漢斯科。他不知道漢斯科到底在說些什麼——但是漢斯科嚇得要死。毫無疑問。這事發生在漢斯科身上有些可笑,但是的確是真的。
「我的意思是說,我已經忘掉了一切。」他用手指節輕輕敲打著吧台。「你聽說過嗎,李瑞奇,在你不知道健忘症為何物時,你竟然已經完全忘記了一切片李瑞奇搖了搖頭。
1921年,1923年,1924年。上帝才知道它們值多少錢。
李瑞奇幾乎沒有聽見他說的話。他只是痴迷地望著那些銀幣。
我想起了麥克,只是因為他給我打了電話。我想起了德里,只是因為他的電話是從那裡打來的。「
「那麼,到底出了什麼事」李瑞奇問道,「可能——」他舔了一下嘴唇,「可能我能幫您一些忙。」
「把那些銀幣給你的孩子。」說完,漢斯科就走進了茫茫夜幕之中。
「你必須這樣做。沒別人了。」他一邊說,一邊審視他的鞋。
「沒什麼。」艾迪說著飛也似地穿過門廳,來到壁櫥前。他放下大手提袋,打開壁櫥門,翻了翻那幾件樣式相同的黑色套裝。在一堆色彩艷麗的衣服里,它們顯得越發的黑。平日上班時,他總是穿黑色套裝。他鑽進壁櫥,聞到一股樟腦混合羊毛的味道。他吃力地拖出一隻手提箱,開始裝衣服。
上面一層擺滿了瓶瓶罐罐。其中有兩瓶飛利浦牌鎂乳喝起來就像粉筆水;那種加了薄荷味的新產品,喝起來就像薄荷味的粉筆水。這都是艾迪的常備葯。這些瓶瓶罐罐看起來就像一個個小豬儲蓄罐,只不過裏面裝滿了藥片,而不是硬幣。
是的。他或者躺在一個水溝里,或者用皮帶吊在廁所里;此刻站在電唱機旁正回頭看著他的那個人只不過是個幽靈。過了一會兒——一小會兒已經足夠讓他冷靜下來,李瑞奇又返回到現實當中。
李瑞奇把酒杯放下,走到了漢斯科跟前。
漢斯科笑了一下。「謝謝你,李瑞奇。我想你得拿個啤酒杯來,給我裝滿『野火雞』。」
漢斯科的卡迪拉克啟動了。它衝出了骯髒的停車場,後面揚起一陣灰塵。灰塵散處,那車變成了兩個紅點。
「我給你的孩子們帶了點東西。李瑞奇。險些忘記了。」漢斯科從他的那件褪了色的馬甲兜里取出了一些東西。
漢斯科放下酒杯,哆嗦了兩下,然後點了點頭。他看著李瑞奇,笑了一下。他的眼睛已經不紅了。
李瑞奇大吃一驚。漢斯科又笑了。「是飛走,但是不是自己開飛機。是聯合航空班機,李瑞奇。」
據說如果你想了解世紀末美國中產階級的男男女女,你只要看看他們儲備藥品的櫥櫃。上帝,瞧瞧艾迪。卡斯布拉克的藥品櫃吧。
他砰地關上手提箱,上好鎖。抬頭看見麥拉正站在走廊,像哮喘病人一樣雙手緊緊地壓住短粗的脖子。地瞪大眼睛看著艾迪,一臉的惶惑和驚恐。要不是他自己心裏也怕得要死,他或許還會為她感到抱歉。
「漢斯科先生!」李瑞奇驚叫起來。
如果你想在1985年5月28日那天晚上,找到《時代》周刊上稱讚的那位「可能是美國最有前途的建築師」,你就得驅車到斯維德和姆。沿著一條中央大道,穿過那個頗為繁榮的小城的商業區,再向前走出去,最後就到達了一個名叫「紅輪子」的路邊小酒九九藏書館。酒館前面不太乾淨的停車場上,停著一輛1968年的卡迪拉克。車的前方有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班恩的愛車」。走進酒館,你就能看到你要找的那個人——身材瘦長,飽經風霜。
但是李瑞奇仍然把酒端了過去,放在漢斯科的面前。父親曾經告訴他只要是一個人腦袋正常,只要他付了賬你就給他東西,不管是尿還是毒藥。李瑞奇不知道父親的建議是好還是不好,但是他知道如果想要以賣酒為生,有時你就不能不昧著良心。
漢斯科輕輕地把它拿走了。「破壞已經造成了,李瑞奇。已經造成了。孩子。」
如果一個人太引人注目,太出名,就會成為別人攻擊的對象。
「你瘋了,漢斯科先生。」李瑞奇說道。
漢斯科又仰起頭擠著檸檬汁。實際上這次是在吸,就像那是可卡因一樣。然後拿起酒杯像喝水一樣大口吞著威士忌。他神情嚴肅地看著李瑞奇。「乒乓乒乓。我看見那群傢伙在我的卧室里跳舞。」說完他笑了起來。啤酒杯里的威士忌大概就剩下兩英寸了。
「德里?」
「什麼,你要走?電話里說了些什麼?」
「你嚇著我了,漢斯科先生。」李瑞奇說道。
漢斯科又像剛才那樣,仰起頭把剩下的兩顆檸檬,都擠了過去。
「出事?」班恩·漢斯科笑出聲來。「為什麼這麼說?不是的。今晚我接到了一個老朋友的電話。那人名叫麥克。漢倫。我已經完全把他忘掉了,李瑞奇。但是那並沒使我害怕。畢竟我和他是童年之交,再說孩子總是健忘的,對不對?但是令我害怕的事就要發生,並不只是因為麥克——而是我忘掉了孩提時代的~切東西。」
「沒什麼。」李瑞奇又小聲地說了一遍。但是他的眼睛不能離開那張臉孔,那個一隻腳已經踏入地獄之門的人的臉孔。
漢斯科的喉嚨在動。他的臉變得紅了……李瑞奇看見眼淚從他的臉上流了下來。自動電唱機里傳來了斯賓納斯的歌聲:「噢,上帝,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再忍受……」
「怎麼了,艾迪?告訴我你要去那兒?」
「漢斯科先生——」
「到底是怎麼回事?」安妮問道。但是李瑞奇沒理她。他衝到一個朝向停車場的窗戶前,向外望去。
「今晚不會的,」漢斯科說道,「沒事兒。」
漢斯科微笑著。一種嚇人的恐怖的笑。一種行屍的笑。
「很抱歉,漢斯科先生。」
「壞消息,沒錯。家裡來的。」他看著李瑞奇,似乎要把他看穿。
「你父親的腦子連個豬腦子都不如,」安妮說道,「快別管你父親了。還是別讓他喝了吧。他會把自己殺死的。」
「漢斯科先生,請——」
「體面地去?」艾迪心裏想著。「坐靈車去才夠體面。不過別急,艾迪。你可能會坐著靈車回來,要是你的屍體還能檢得回來。」
班恩·漢斯科突然之間變老了——好像老了10歲——不,是20歲。李瑞奇驚奇了。漢斯科先生的頭髮全變得灰白,而李瑞奇以前從未見過他有一根白頭髮。
他哆嚷著把擠完的檸檬殼放到一邊,抓起酒杯喝了兩大口,然後閉上眼摸索著,抓住了吧台的邊緣。他緊緊地抓著,就像是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的一個人死死地抓著船上的欄杆,然後睜開雙眼,朝李瑞奇笑了笑,說道:「今晚我能把這一杯子全都喝下去。」
安妮托著盤子過來了,她來拿幾杯啤酒。「漢斯科先生沒事吧?
「給其他人的都是一般的,」李瑞奇說道,「可您我就得拿出最好的『野火雞』。」
第三層架子是各種專利藥品的世界。止咳藥、感冒藥、九_九_藏_書治喉痛的葯、嗽口水、眼藥水,還有治胞疹的外用霜劑。架子的一邊擺著3瓶焦油洗髮水,擠在一堆兒,好像幾個密謀反叛的人。
「你會得到他的親筆簽名。你還得給他開車。」
「我今晚不想喝,李瑞奇。今晚不要。不要。先生。一點都不要。」
「夠了夠了。」李瑞奇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拿酒杯。
「您用那個銀幣幹什麼了,漢斯科先生?」
「漢斯科先生,求您不要再喝了。」李瑞奇在不安地請求著。
「這正是亨利。鮑爾斯乾的。太久了。我很幸運,他沒把他那骯髒的名字全部刻在我身上。」
李瑞奇取了四顆檸檬,放在了酒杯旁邊一張乾淨的餐巾紙上。漢斯科拿起了一顆,仰起脖子像是要點眼藥,然後把檸檬汁擠進了右面的一個鼻孔里。
艾迪走進衛生間的時候,手裡拎著一個藍色的大手提袋。他把袋子放在洗滌槽上,開始把這些瓶瓶罐罐胡亂塞進袋子里。平時他會小心翼翼地一瓶一瓶地拿出來,可現在沒時間仔細了。在艾迪看來,這個選擇簡單得近乎殘忍;要麼行動起來,讓自己不停地忙活;要麼干站在那裡,時間一長就開始琢磨所發生的一切,結果死於恐懼。
班思。漢斯科的臉頰被酒精燒得通紅,他的鼻子也是又紅又疼,直盯盯地看著李瑞奇。
「沒……沒……沒什麼。」
一位非常臃腫的女人正慢慢地爬上二樓。艾迪聽到她腳下的地板吱吱作響,發出抗議。
「是不是有壞消息,漢斯科先生?」
酒館里空蕩蕩的。幾乎不到20個顧客。安妮坐在廚房門旁邊,正和廚師玩撲克。
他挑了兩雙鞋。又找了個空鞋盒把另外一雙鞋擱了進去。一雙黑色的皮鞋,穿過許多次,可還不錯。這雙鞋太舊,上班時不能穿。當你開車帶著那些有錢人——其中許多是很有些名氣的有錢人——穿過紐約的大街小巷時,你得穿著合體。這些鞋子看起來有些寒酸……不過,穿這樣的鞋去他將要去的地方,做他必須做的事,一點沒問題。
「謝謝你,李瑞奇。」
「怎麼了,艾迪?誰打來的電話?你遇到麻煩了,是嗎?你有什麼麻煩呢?」
艾迪。
恐懼已攪昏了她的頭腦,這話更使她忐忑不安。她低聲尖叫道:「我不行,我永遠都不……」
「裝滿?」李瑞奇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天哪!那我得把你從這兒捐出去!」或者得叫救護車,他想。
他看了一眼樓梯邊小桌上的時鐘,已經9點20分了。三角洲旅行社的工作人員瓮聲瓮氣地告訴他,他已經錯過了北上緬因州的末班車。他又打電話給艾迪特拉克旅行社,得知有一班開往波士頓的列車11點半離開賓夕法尼亞火車站。他可以在南站下車,然後坐計程車到阿靈頓大街科德角豪華汽車公司。多年來這家公司與艾迪的公司開展了許多友好互惠活動。打一個電話,布徹。卡寧頓就會給他安排好北上的行程。布徹說給他準備一輛卡迪拉克,這樣他就可以體面地去。
「不必了,李瑞奇。」
沒準兒理奇。多傑會……
李瑞奇吃驚地轉過身來——當他看到班恩·漢斯科的臉時,一陣恐懼突然襲來。漢斯科先生現在並不像是害怕,而是似乎剛剛經受了一次重擊,余痛末消。
「我不能告訴你。」
周五來的時候他喝兩杯啤酒;周六晚上就喝四五杯。在離去的時候,他總是在啤酒杯的下面壓上5美元的小費。酒館老闆李瑞奇特別喜歡這位老主顧——不僅僅因為每周都能從他那裡得到10美元小費,而是覺得和他在一起很值得。在一個這樣的三流酒館里,九九藏書顧客們的談話多是庸俗不堪;但是班恩·漢斯科先生氣度不凡,談吐高雅,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漢斯科揭開了襯衣的鈕扣,把胸口露了出來。李瑞奇向前靠了靠,看見漢斯科的肚子上有一塊可笑的、扭曲的傷疤,就在肚臍的上面。他看清楚了,是一個字母「H」。
櫥櫃的底層幾乎空著。僅有的幾樣藥品都是在關鍵時刻才用的。
他總是獨自一人前來,總是又沿著老路回去。李瑞奇覺得班思是他一生遇見的最孤獨的人。
「我那時是一個標準的胖子。從來不打棒球,也不打籃球。在玩捉迷藏的時候,總是第一個被抓住。我是個胖子。就是這樣。在老家時,有一群傢伙總是在不停地追趕我。一個叫貝爾茨。哈金斯,一個叫維克多。克里斯,還有其他的一些。其中亨利。鮑爾斯是他們的頭。我敢說亨利。鮑爾斯是世上最邪惡的一個孩子。我不是他推一追趕的人;我的問題是,我不能像其他的孩子那樣跑得那麼快。」
李瑞奇從吧台後面拿了一個啤酒杯,然後去擰啤酒桶上的龍頭。
「你他媽的會搞死你自己的。」李瑞奇嘟噥著。
「什麼事,李瑞奇?」
漢斯科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一大杯威士忌。等了一會兒,然後問道:「我得自己出錢買單嗎?」
「我得離開一段時間。」艾迪說。
「艾迪?」樓下傳來麥拉的聲音。「艾迪,你在做什麼呢?」
「曾經有4個。我把其中的一個給了結巴比爾和其他的人。比爾。鄧邦是他真正的名字。但我們常叫他給巴比爾……就像是我們常說『用你的毛打賭』。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我還有一些朋友,即使是像我那麼胖的人也有一些朋友。結巴比爾現在是個作家。」
麥拉站在那裡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該怎麼辦。她真想把艾迪捆起來關進壁櫥,再用自己的身體死死地抵住壁櫥的門,直到一切平靜下來。可是,雖然她比艾迪高3英寸,比艾迪重一百磅,她還是無法讓自己這樣做。她想不出該怎麼辦,只感到無比的憂傷和恐懼。艾迪簡直變了一個人。
班恩·漢斯科。
「用你的毛打賭。」漢斯科先生說,「你還記得嗎?李瑞奇?我們小的時候,總愛說『用你的毛打賭』。我曾經告訴過你我以前是個胖子嗎?」
「我的天哪!」李瑞奇嚇壞了。
漢斯科又陷入了沉默。正當李瑞奇要問他是不是能幫點什麼忙時,漢斯科說話了:「你酒館里的威士忌怎麼樣?李瑞奇?」
漢斯科閉著眼在吧台上摸索,又拿起了一顆檸檬,然後把汁擠進了另一個鼻孔里。
漢斯科轉過身來。李瑞奇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後的貨架,酒杯和酒瓶在乒乓作響。李瑞奇突然覺得班思。漢斯科已經死了。
「沒有,先生。從來沒有。」李瑞奇小聲說道。他現在覺得漢斯科先生真的有點瘋狂,或者至少暫時不太正常。
「我那時是個胖子;我們也非常可憐。」漢斯科說道,「我現在記起來了。是一個叫貝弗莉的姑娘或者是結巴比爾用那個銀幣救了我的命。我會被我今晚所想的東西嚇瘋的。但是嚇不嚇倒沒有關係,這一切終究會來臨的。我得走了。因為我曾經獲得和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和我們那時的所作所為有關。你必須得為你獲得的一切付出代價。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上帝造就了孩子,而孩子只有不斷跌倒、流血才能獲得一個簡單的教訓的原因。遲早你擁有的東西會讓你付出的。」
李瑞奇慢慢地搖了搖頭,仍然盯著那啤酒杯,不想指頭去看那雙逼人的眼睛。「不,」他說道,「這杯算我的。」
漢斯科把兩個九_九_藏_書檸檬殼拋在了吧台上,然後「噝噝」地吸著氣。他的眼睛火一樣的紅。他抹去了順著鼻孔流下來的檸檬汁,抓起了酒杯,喝了一大口。李瑞奇目瞪口呆,看著他的喉結一上一下地在動。
突然間那黑色變得咄咄逼人,他感到喉嚨發緊。艾迪這才驚訝地意識到他把整個藥鋪都裝進了手提袋,卻忘了最重要的一樣——治哮喘的噴霧劑落在樓下音響柜上。
「但是,就這麼多。記憶朝我襲來,甚至我從沒想過自己是個小孩子……然後就像那樣,記憶開始洶湧而回。就像我們曾經用那個銀幣所乾的那樣。」
艾迪毫不諱言,他娶的簡直就是他的母親。麥拉葉斯布拉克特別胖。5年前艾迪娶她的時候,她還只是微微發福。不過有時候艾迪覺得麥拉有一大會臃腫不堪。上帝,他母親就是個胖子,麥拉著起來更胖得多。她穿了件白色的睡衣,胸部和臀部像海浪一樣凸出來。那張不加修飾的臉,慘白光亮,看起來異常可怕。
3
叫救護車,我操!他把這杯喝下去,我就得叫人來給他掘墓了。
他上身穿一件條紋襯衣,下身是一條發白的牛仔褲,腳踏一雙舊的工程靴。他今年已經38歲了,但是他看上去要比他的實際年齡年輕10歲——只是在他的眼角有一些不易覺察的魚尾紋。
李瑞奇終於下了決心,走到漢斯科跟著。「漢斯科先生,我想你確實喝——」
第H層擺滿了各種營養葯:維生素E、維生素已純維生素B.複合維生素B、B-12……還有治皮膚病的賴氨酸;預防心臟附近膽固醇聚積的卵磷脂;補鐵的、補鈣的,還有魚肝油,各種複合藥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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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漢斯科先生。」酒館的老闆李瑞奇一邊打著招呼,一邊把一張餐巾紙放在了班恩的面前。李瑞奇有點驚訝,他從沒見過班恩·漢斯科在這個時候光顧他的小店。以前班恩來的時候總是在周末。
艾迪拉好提包的拉鏈,轉身出了衛生間。他身材矮小,長著一張怯生生的臉。艾迪的頭髮快要脫|光了,剩下的一點頭髮一塊一塊,沒精打采地坐落在頭頂。袋子太沉,艾迪的身子不由得向一邊歪著。
架子上的藥瓶一掃而空。艾迪停了一會兒又抓過一瓶葯塞進包里。他拉上提包的拉鏈。想了想,又把剩下的藥瓶全都塞了進去。
李瑞奇覺得漢斯科似乎有些害怕。但是他認為這一點都不奇怪。
漢斯科看了看表,突然從凳子上滑了下來,有點踉蹌。「不能浪費時間,」他說道,「今晚我得飛走。」
「我爸在我4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漢斯科說道,聲音沒有任何的含糊不清。「留給我們一堆債務還有這個。我想讓你的孩子們收下這些東西,李瑞奇。」他把3個圓圓的銀幣放在吧台上。在柔和的燈光下,銀幣煙煙發光。李瑞奇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他回答。
「嚇著你了嗎?」漢斯科問道。他的雙眼緊緊盯住李瑞奇的眼睛。
「不管怎樣……這個周末……你還會回來的,是不是?」李瑞奇的嘴唇麻木了。他竭盡全力說道:「這個周末你還會像往常一樣回來,是不是?」
「艾迪?」麥拉一邊往樓上走,一邊叫著。
李瑞奇仔細看著漢斯科先生的眼睛——不是在開玩笑。他從吧台後面拿了一個啤酒杯,又從貨架上拿了一瓶『野火雞』,手抖個不停,酒瓶碰在杯子上,叮噹作響。他真的困惑了。並不只是因為漢斯科先生,而是他從來沒有倒過這麼多的威士忌——或者一生當中也不會再有。
「我也是。就在我開車前來的時候,健忘症突然之間襲擊了我。
「哦,」他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九九藏書您要去哪兒?」
「我不能給艾爾·帕西諾開車!」她大叫起來。「我會撞車的。艾迪,我害怕!」
李瑞奇?「安妮問道。她看見漢斯科正靠著吧台,認真地從一個小罐子里撿檸檬片。
「我不知道。」漢斯科先生的微笑很可怕。「這次我去的地方比倫敦還要遠,李瑞奇。」
兩年前班恩在倫敦第一次設計並且監造了BBC廣播電心,直到現在英國新聞界對它的優劣仍然爭論不休。《衛報》說那可能是「最近20年來倫敦最漂亮的建築」;而《鏡報》則稱「那幢建築物比丈母娘的老臉還要難看」。就在班恩接下倫敦的那個活兒之後,李瑞奇想,「可能他不會常來了」。但是,班恩的固定行程只在第一個周五打斷了~次。等到周六晚上9點一刻,他又從容地跟進了「紅輪子」,還是那身打扮。李瑞奇激動地叫了出來:「您好!您怎麼還在這兒呢?」班恩·漢斯科先生有點迷惑,似乎他在這裏根本就不出奇。
他把酒杯推到一邊,然後把雙手交叉放在了那3個銀幣前面。「可能是吧。但是你根本沒有我這麼害怕,李瑞奇。求求上帝,你千萬不要這樣。」
每到周末李瑞奇總是期待著班恩的出現,因為憑著多年的經驗,李瑞奇知道他一定會按時光臨的。也許班恩會在千里之外的紐約蓋摩天大樓,在瑞多比奇建藝術館,或者在鹽湖城蓋商業大廈,但是每到周五晚上8點到9點半之間,酒店的門就會被推開,班恩就會走進來——似乎他的家最遠也就在小城的另一邊;而他來這裏只是因為電視里沒有好節目可看。他有自己的私人飛機,在他的莊園里還有一塊小型停機坪。
「我想我得告訴你,李瑞奇。家。我要回家。我那些銀幣給你的孩子。」說完,他轉身向門口走去。他的雙手叉在腰間。那個動作真的嚇壞了李瑞奇,他彷彿看見了幽靈。
李瑞奇又說了:「我不能。」
有人把一個硬幣投進了投幣式自動電唱機里。一個女歌星啦啦呀呀地唱了起來。「您沒事兒吧?漢斯科先生?」
漢斯科的襯衫仍然敞開著。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肚子上的那個白色的疤痕,然後開始系鈕扣。
「真的感謝你,漢斯科先生。但是我不能——」
他朝她輿過去,一手提著大手提袋,一手拎著手提箱。麥拉走在前面,擋住他的去路。起初他還以為她不會讓開路。可當他的臉幾乎撞到她胸口時。麥拉害怕地閃開身。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走過去,麥拉忍不住痛苦失聲。
「那你還在這兒袖手旁觀?還不幹點什麼?」安妮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偏向漢斯科。「我不知道。我父親總是說一個人如果頭腦正常——」
漢斯科又笑了,這次顯得自然了一些。「多謝,李瑞奇。我想和你講個故事。是關於我的老師弗蘭克·比靈斯的。我敢說他是世界上最棒的建築師。1978年他在秘魯全身發高燒,醫生們給他注射了各種各樣的抗生素,但是沒有一種起作用,兩周之後他還是死了。但是印第安人知道如何對付那種熱症。他們說本地釀造的威士忌最具特效。那種酒只需猛喝一口,嗓子眼裡就有一種熱辣辣的感覺,但是印第安人喝它就像是喝可口可樂那麼豪飲。我從來沒有見有人喝醉過。今天我想仿效一下。請給我拿些檸檬來。」
今晚,漢斯科先生看起來有點臉色蒼白,有點心不在焉。
「你必須收下。」漢斯科抓緊酒杯,把剩下的威士忌一飲而盡。他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李瑞奇。那雙眼水汪汪的,充滿了血絲,但是李瑞奇敢對著《聖經》發誓,那仍是一雙絕對清醒的眼睛。
「漢斯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