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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打電話給那個男孩?他受了傷,雷蒙德。他能做什麼?」
「那些人為什麼站在那裡?」他不加思考地說,「他們當然不信天使,是嗎?那是荒唐的!」托伊會意地與她母親交換了一下眼色,說:「為什麼是荒唐的?」
西爾維婭雙手叉腰:「你在說什麼?調動?誰說調動來著?我從來沒有想離開傑弗遜。」
他說。
「一整夜了。他們舉著蠟燭站在那兒。」
「噓——」她回頭朝門口瞥了一眼,壓低聲音說:「我是個護士,瞧!這是我得以進來的惟一辦法。」
「聽聽,你剛才說的話!」托伊立即說,「想一想吧,斯蒂芬,你把我當成了一個低能兒對待。」
「這是我母親埃塞爾·梅耶斯。」
「這不是個問題,」他不耐煩地說,「我已經跟看守說過了,我們就在這裏拍你的這部分節目。」
「他們是這麼說的。但你見不著她。誰也見不著她。她被看守著。她是個犯人,你知道?」
他說著,厭惡地看了西爾維婭一眼,轉身走開。
「我要你走上銀屏,」他說,「把你剛才跟我說的一切告訴世人。你怎麼心臟病發作,怎麼做那些夢。這些夢怎麼就成了現實中發生的事件。我們的觀眾遍及世界。我們準備製作一個九十分鐘的特別節目,在黃金時間播放。」
「那是妖怪,傻瓜。」
「我沒說我相信她。我只是說我想見見她。誰知道呢,也許她有幾分像天使。要是她真的是,我想證實一下並許三個願。」
薩拉把所有的報刊雜誌上登的有關托伊·約翰遜的每一則報道都看了,而後再給雷蒙德看。他一個鐘頭比一個鐘頭清醒。他已經跟她說過好幾回話,並重新開始作畫。他的眼神不再渙散,而是越來越機敏。跟他並排坐在閣樓的地板上,面前放著兩杯葡萄酒和一塊吃了一半的比薩餅。薩拉開口說:「我們得做些什麼,雷蒙德,她會被移送到堪薩斯,因謀殺罪受到審判。明天就是聽審的日子。」
「你讀過《聖經》了嗎?」在他上床前,他父親總是這麼問他。有時邁爾斯會讀他父親指定的章節,接著便忘了讀過的內容。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停住嘴,遞給他一樣東西,「這是鑰匙。」
「你說什麼?」
「哦,天哪,」她大聲說,「我坐在這兒跟你說話,好像你是一個凡人似的,可你不是,你真的到過那兒,是嗎?」托伊點點頭。
邁爾斯轉過身,面對著她:「我當然讀過。」
「要是你……知道什麼……我,嗯,我想……」他像是想不起自己想要說什麼。
「哦,是嗎?」西爾維婭眯起眼睛望著托伊,「那警察這頭呢?我剛到那兒去作過證,可他們極為粗魯,托伊。他們深信你做了那些可怕的事。」
「我想沒什麼問題,」托伊說,「我得做什麼?」
邁爾斯打跑了他,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而後朝醫院走去。在登記后,他擠過長長的隊伍才到前面。
西爾維婭挺起胸脯,心中充滿自豪:「我做得不錯,是嗎?我以為我會驚慌失措呢。」
走近床前,邁爾斯·斯潘塞張嘴想說什麼,隨即又閉上了。過了片刻,他試著再次提起話頭。
西爾維婭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說:「我一直在想啊想,卻想不出這是怎麼回事。報紙上說有一段你救那男孩的錄像。而整個事情正如你所說的:火災,學校,甚至還有那曠野。怎麼會這樣呢?」托伊只是聳聳肩,一臉頑皮的神情。
說到這裏,西爾維婭的臉色轉歸正經,在托伊的床沿上坐下,「我誤了飛機。」
「怎麼回事?」西爾維婭搖搖頭嚷道,「我最好的朋友住在醫院,警察指控她謀殺。我怎麼能不擔心,嗯?你怎麼想的?我就這樣回家,把你撇到腦後?」
她母親此刻正俯身在翻撿那些信。
西爾維婭跳起身,把托伊的頭緊緊地抱在懷裡,雙目因驚異而圓睜。
沒等托伊說什麼,西爾維婭轉身消失在門口。
「噢,這個?」西爾維婭朝托伊咧咧嘴笑道,「他們不讓我進來,所以我去買了一套孩子過萬聖節的道具。由於沒有適合我穿的衣服,我穿了自己的白罩衫,接著在廉價商品店找到了這褲子。」
「把它們都念一遍。」
「他們在那兒呆了有多久了?」桑迪問監視亭的警官。
「他能告訴法庭究竟是怎麼回事。」
地板上攤滿了報紙,雷蒙德隨手撿起一張。
他說著,把他的名片「啪」地擱在檯子上。
「我敢打賭從見著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喪失了對酒精的興趣。他好像已經跟酗酒奮戰了好幾年了,他的肝不好。你看到有關他的報道了嗎?所有的報紙上都登著。覺得她救了他的命之九*九*藏*書類。這是不是比什麼都有說服力?」
「約翰遜夫人,」他說著,淡淡地笑了笑,「我是你的律師邁爾斯·斯潘塞。」
「還有誰在?」托伊問,她沒看見別的什麼人,但還是要確證一下。她不想看見斯蒂芬。現在不,永遠不。
托伊勉強笑道,「為什麼你會說這種傻話?」
「他站在那裡幹什麼?」
邁爾斯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兒,便站在了托伊所住的病房門口。他跟站崗的警官說了說,接著,打開房門走了進去,緊張得就跟他參加律師考試那天似的。
「我不會使你傾家蕩產或怎麼樣,」托伊繼續說,「你可以繼續擁有房子、汽車,一切。只要給我足夠的錢付律師費和開始新的生活就行了。」
「是的,斯蒂芬,」托伊柔聲說,「可你卻沒給我所需要的一樣東西。」
她笑了笑,補充道:「在傑弗遜有許多意外事件,而你擅長做人工呼吸。」
「為什麼?」托伊問,「你可以隨便說。我沒什麼可隱瞞的。」
她什麼都明白,但她顯然不會告訴他。不知怎麼,她看穿了他的內心,發現他毫無價值。
幾秒鐘后她說,逗得托伊又「格格」大笑。
「是的,我是開玩笑,」西爾維婭爭辯道,「我愛傑弗遜。我愛跟那些孩子們在一起。他們需要我,我怎麼會要求調動呢?」
他忸怩地說。
「你也許說到了點子上,」薩拉對雷蒙德說,「給我一張紙,我看看能否跟那孩子在托比克的父母聯繫上。」
西爾維婭抽泣道。
「你見過那些人嗎?」那位男警官說,從他的哨位盯著街對面。沒等桑迪回答,他緊接著說:「有孩子、老人和婦女,每個人都打破了正常生活來到那裡。你認識那個穿黑雨衣的人嗎?那是魏斯巴思參議員。他是最晚加入人潮的。」
托伊邊說邊找尋著他的眼睛。
次日早晨,桑迪·霍金斯來上班時,有二百多人聚集在監獄前,人人手裡都舉著「釋放天使」的牌子。紐約警察局已迅速派來警察監視人群。
那警官轉過椅子,望著高大壯健的女看守,「你能帶我進去見她嗎?」
那位記者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就他所知,眼前這位女人是一個危險的罪犯或至少是一個瘋子,公眾卻不想聽這點。就像《外星人》或其它愚蠢的科幻片一樣,他們願意相信她是位天使,於是菲爾德和CNN的其他頭面人物決定讓他們如願以償。公眾要看有關殺手的連續劇,就給他們播放。他們想要天使,天使也有了。他的感覺就好像屁股被螫了一下。他乾的是一項爆炸性的偵破工作,他們卻硬要把它變成庸俗的新聞報道。
「那你最好再讀一遍。」
「我明白,」托伊說,「我要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這一切令人好奇,」他說著,走到窗前,俯視著聚集在人行道上的人群。要麼是他看花了眼,人群的數目比他剛到時多了一倍。就是現在,新的人或從計程車,或從自己的車裡鑽出來,不斷地匯入人群。
托伊心裏熱乎乎、甜絲絲的,既平靜而又不平靜。她欠起身,靠在枕頭上,望著她母親。
「約翰遜夫人,」他熱切地望著她說,「能否請你母親離開房間幾分鐘,這樣我們可以討論你的案子。」
「我不這麼認為,西爾維婭。」
「不,」她母親搖搖頭,將塑料袋放在地板上,「當然,我沒有每封信都看。我沒時間,可托伊,在我看過的所有信中,人們都認為他們見過你,認為你以某種方式幫助了他們。」
托伊明白他在說什麼。他的意思是她將永遠是個綁架兒童、放火焚燒滿是孩子的校舍的罪犯。不管她到底做了什麼,這陰影將永遠籠罩在她頭上。
「那是塑料的嗎?」托伊「格格」笑著,手指聽診器。
「露茜?」托伊問,綠眼睛一亮,「她好嗎?我一直在為她擔心。」
「嗯,我是讀過的,但——」
「是的,」托伊的母親禮貌地說,「你的工作做得挺好,警官。」
他的臉色和緩下來,拖著腳在漆布地上來回走著:「我依然愛你,托伊,可我想你已經不再愛我了。彷彿我近來所做的或所說的一切都錯了。」
在她丈夫將她推到床上的當兒,托伊扭過頭去。等她轉回頭時,卻看見門已經合上了,斯蒂芬走了。緊接著的這一天,他們將托伊轉到了拘留所的醫務室。下午,她被允許見客。坐在小小的會見室里,仍然穿著睡衣和拖鞋,托伊打量著傑夫·麥克唐納:「你要我做什麼?」
她低聲說。
「噢,不完全如此。我的意思是,得過上些天。因為你的病情,我們設法把有關引渡的聽審延到星期四進行。read.99csw•com醫院保證說到那時你會好的。我們正在跟堪薩斯當局聯繫,他們會派人來取克雷默警官和醫院全體人員的書面證詞。他們還要等他們的人對那盤錄像帶剪輯作出報告。」
「怎麼回事?」托伊關切地問,「你明天得回到學校。由於我的事,得有人——」
他回頭環顧了一下排著長隊的人們:「所有這些人都是等著見托伊·約翰遜的?」
「是的,我知道,」邁爾斯說,「我是她的律師,我必須見她。這很緊急。」
「這是否意味著我不再是個猶太教徒。」
她盯著他。
她看到了他內心深處以前從沒人看到過的地方——看到了那個瘦小、羞怯的男孩,父親是賓夕法尼亞一個鄉鎮上的衛理會牧師。他父親佈道時的形象浮現在他腦海里,他甚至感覺到他那時總捧在手裡的那本羊皮紙《聖經》的柔軟的質感。每個星期天聽完他父親的佈道,他總是夢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像他父親那樣成為一名牧師,擁有自己的教徒。
「對不起。」
「我不知道。」
托伊說。她記得此人,記得他在她被捕那天跟攝影師在一起。就是他要她轉過身來好讓他們抓拍她的臉。而現在他卻坐在這裏要她上全國性的電視台。
他吃驚地張大嘴:床上的那個女人如此嬌小,如此像個孩子。她的一頭紅髮披散在枕頭上,臉上沒有化妝,一雙眼睛似乎能看穿他。驀地,他感到一絲寒意,從床邊後退了幾步。
她搖搖頭:「你,澤勃?你現在也信那女人了?」
「見鬼!」西爾維婭說著,用力扯了扯兩腿分叉處。
「什麼是時候了?」他問道。
「好吧,」她最後說,「就這麼辦。」
「快走吧,」她催促西爾維婭,「要是你現在走,你還能趕今晚的飛機回去。」
「噢,如果你是位天使,而我相信你是位天使,」她沉思著說,「我搞不清,整個這件事似乎不太合乎猶太教。」
「我明白了,」他生硬地說,「那麼我想我們就要分手了。」
「哦,」他慢條斯理地說,「我想那些指控尚懸而未決。不過,我很有信心,我們可以根據那孩子的證詞推翻有關的正式指控。我打算下星期將她作為證人。她的證詞會相當有說服力。」
「我愛你,西爾維婭,」托伊頭抵著她的胸前喃喃地說。這會兒,西爾維婭正摟住她的脖子,幾乎把她勒死,當她終於放開她,托伊抬起頭:「如果你調到另一所學校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
等他一離開,托伊推開床上的托盤,試著梳了梳頭,又抹了點口紅。她不想讓斯蒂芬看見她無精打彩的,她要讓他看到她挺好。
「什麼?你說都念一遍?所有這些信?哦,天哪有這麼多!這麼許多信,都來自可愛的孩子。」
「這就是你叫我來的原因嗎?」他憤怒地說,「怎麼?你以為你現在是個知名人士,而我是你的跟班嗎?」
「不錯。」
「她挺好。」
「你要我再給你念一封嗎?」她母親問。
「紐約的案件怎麼樣?」
「別騙我,」她嘆了口氣,「我這一天都忙壞了。」
她停住嘴,扭扭屁股,「有點緊,唔?」
「什麼?」他有些煩這個古怪的女人胡攪蠻纏。
「我們打電話給他。」
麥克唐納皺皺眉頭。每個人都會提出要求。至少,她沒有像所有別的人那樣要錢。他深知,如果他們不搶先報道,別的電視台、電影廠都會爭著購買電視、電影的拍攝權。這陣子,她是全國最大的新聞。不管這女人要什麼,她都能得到。
「我從來沒說過。」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托伊,你錯了。我認為你太脆弱了,對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來說太善良了。我只是害怕,你知道的,害怕有人會傷害你。」
「它們都是你的崇拜者來的。還有,托伊,它們來自世界各地。小孩、老人,說的是同樣的話。」
「我們看看能否安排。」
「妙極了!」麥克唐納說著,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我們會作好充分準備。也許明天拍,你行嗎?」
「好的,」托伊點點頭,接著又想到了什麼:「我要我母親在場。」
「也就稍微緊一點。」
「不,」托伊說,「我不能。首先,我是在監獄。」
「我在旅館的保箱里寄存了一些東西。你結帳回家時,請替我取出來。有盤錄像帶,還有什麼我記不清了。但答應我一定要替我好好保管。可能很重要。」
「我愛你,媽媽,」她說,「不管發生什麼,我愛你,永遠愛你。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
他那時是如此的虔誠,如此的關懷別人。這些都上哪兒去了?他怎麼丟的呢?
桑迪說,心想她已經聽得夠了,便站起九*九*藏*書身走出監獄去值她的班。
托伊說著,扭過頭去又笑了。
「不錯,」桑迪說,聲音里透出譏諷,「整個兒神經病。事情就是這樣。」
「不,」托伊說著,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沒怪你。我明白,斯蒂芬。真的,我明白。」
「什麼報告?」托伊問,此刻,她正握著她母親的手。
「走!」托伊比先前更堅決地說,「快走,西爾維婭!學校里需要你。我們不能兩人都不在。你必須回去!」
第二天早晨,托伊告訴她母親她想見斯蒂芬。就在她母親沿著走廊去叫他時,埃斯特班醫師順道進來告訴托伊他明天只能讓她出院回拘留所去。
「我不認識,」桑迪說,手上拿了杯咖啡透過玻璃往外張望。
「我明白了,」她說,「這就是奇迹。我只是無法相信你是我的朋友,一個如此不同尋常的人會願意跟我在一起。」
接著,他將她苗條的身子擁在懷裡。
「可我不能離開你。」
「這是不是說他們會放了我?」
「瞧!」他指著其中一篇報道上配的一張照片。
托伊打量著她母親慈詳的臉。她不想知道為什麼這些人會寫信給她女兒嗎?她不想知道為什麼她女兒會因為謀殺罪而被起訴嗎?她是不是一點兒都不關心她女兒可能將在監獄里度過餘生?所有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不」。
托伊說。
「不,」她叫道,「我得見她,告訴她我等著。看看她是否有辦法讓他們同意我進去。」
幾分鐘后,當這位律師拖著腳走出病房時,門口的守衛抬起頭,幾乎把出來的這個人與先前進去的那個人視作兩人。剛才進去的那個人儀態高貴,昂首挺胸,一臉威嚴、莊重的表情。而現在沿著走廊踽踽獨行的這個人卻彎腰曲背,灰頭灰腦,只是機械地抬腳往前走。那警官打開病房門,想看看是否還有什麼人在裏面:「一切都正常吧?」
「我們設法追查到了交通局的克雷默警官,他證實了你的話,火災那天他見過你。」
「好吧,沒人,寶貝兒。你瞧,」她母親說著,舉起一塑料袋,「所有這些信都是給你的。」
「喏。」
邁爾斯躊躇了一下說,他怎麼也無法將自己的眼睛從托伊臉上移開。她身上有某種特別的東西,他心想。
托伊毫不放鬆。
「你做得棒極了,」托伊認真地說,「我欠你一條命,西爾維婭。我說的是真的。」
托伊望著她的朋友,忍不住大笑。只見西爾維婭腦袋頂著綴有紅十字的小巧的護士帽,脖子上掛著一隻小小的聽診器,身穿白罩衫和大約小兩號的白褲子。
托伊驚住了。這一定又是她的瘋狂的幻想。所不同的只是這回當她穿過半陰影區時,她母親伴在她身邊。
他說著,用力握了握她那瘦骨嶙嶙的手,而後目光轉回托伊身上,「噢,我有一些好消息。我敢說這是一天來頭一樁好消息,嗯?」托伊和她母親都沒作聲,只是望著他。兩人的臉上都含著隱隱的笑意。
他的臉因極度苦惱而扭曲:「告訴我那樣你需要而我沒給你的東西!告訴我!」
「我聽見你說你是托伊·約翰遜的律師,」她氣喘吁吁地說,「你帶我去見她。我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我已經在這兒等了好幾個小時了。我隨時得去趕飛機。」
是的,托伊明白他想了解什麼,他需要什麼,以拯救他自己于萬劫不復的地獄,他心想。並且,她知道他這輩子從未曾如此迫切地想了解更多。這個能同時出現在兩地的飄渺的精靈究竟是什麼人?一個鼓舞所有這些人的創造物?她來自何方,又準備去向何方?
就在這時,一位身材矮胖、有著一頭濃密的黑髮的女人拎著一隻小提箱走向他,滿臉激動的神情。
他一言不發地望著她,目光黯淡而疏遠。
那人的頭縮了回去后,托伊的母親舉起一封信:「開始下一封,寶貝兒?哎呀,這封信是從亞里桑那來的。」
「我……我,好吧,坦白地說,我想問你幾個個人問題。」
「你以及這世上餘下的人,」那女人說,她滿頭銀髮,看上去像個Brillopad,身穿粉白相間的志願者制服。
他剛鑽出車子,一個長須飄飄的男人就朝他襲來,差點把他打倒在地,「他們把耶穌釘在十字架上,而現在他們又試圖關押他的天使。」
「沒事,那裡面沒什麼東西。」
她搖搖頭,「我那麼說只是開開玩笑。」
「不,你不是開玩笑。」
「這帽子是你從哪兒搞到的?」托伊終於止住笑,問道,「是從一位矮小的護士那兒偷來的還是怎麼的?」
說完他笑笑,但看得出來,這笑很勉強。他是認真的。
「這不是很好嗎,托伊?」她母親邊說邊撫摸著九*九*藏*書她的胳膊。
埃塞爾·梅耶斯突然出現在她床前,那護士不見了,「早晨好,甜心。你休息得好嗎?」
邁爾斯回頭瞟了一眼,但沒停下腳步。西爾維婭又嚷了一句,他沒聽清她在說什麼。
「那你為什麼還要離婚?」淚水從托伊的臉上「嘩嘩」地往下流:
他關心的整個兒是他自己。
「他們確實需要你,」托伊說,「他們需要持積極的人生觀和幽默感的人。」
「告訴她我愛她,」西爾維婭說,「求求你,告訴她我為她祈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讀過《聖經》嗎?」托伊問他。
「我要你知道我真的愛過你,」她溫柔地說,「跟你結婚那段時光,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
星期二下午,就在邁爾斯·斯潘塞的司機將車停在羅斯福醫院前面時,至少有五十人聚集在路邊,許多人手裡舉著標語牌。標語牌上寫的是:「釋放天使!」有幾個人的標語牌更為特別,不但將他的當事人與天使而且與加州天使聯繫在一起。就在邁爾斯斜著眼睛透過他的高級轎車的有色玻璃窗向外張望時,他意識到這些人只是被一個電視節目,幾條新聞短片和報紙上的幾篇文章引來的。這一切真是難以置信。不過,當然,這是在曼哈頓,他自鳴得意地對自己說。每個角落都有瘋子。
「他們的有關專家將對錄像上的那女人和你被捕那天拍攝的錄像進行比較。如果兩者對不上,那麼案子就結了。」
托伊悲傷地說,「不過,你能抱抱我嗎?就幾分鐘。我只想讓你抱抱我。」
「我想是的。」
西爾維婭說著,拿起聽診器放在托伊的前額。
托伊自己也吃了一驚,她終於把這話說了出來。她竭力保持鎮定,低沉地說:「我知道你這幾年來一直不快活。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我是說,我試圖照你所要求我的一切去做。我猜不是那麼回事。」
「瞧,」托伊熱切地說,「我沒法解釋我是怎麼回事。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我相信這艘船有人掌舵,對我們所有這些人都有特殊安排,西爾維婭。我不認為我們是猶太教徒或摩門教徒或信奉別的什麼宗教是個真正的問題。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知道,」薩拉越過他的肩膀望著他手指的那張照片,「這是她在堪薩斯所救的男孩。」
托伊不知道她是否會失去工作,要是真的失去,別的學校的董事會會不會雇她。
托伊從床上坐起身:「我只能給你提個建議。你說你讀過《聖經》,對嗎?你是這樣說的吧?」
斯蒂芬走過來,挨著他妻子在床沿上坐下。
雷蒙德說,目光狂亂地在房間內搜尋著。
「他們無法證明,」托伊立即說,「堪薩斯火災那會兒我正心臟病發作。你跟我在一起,記得嗎?你跟他們說了,是嗎?」
「哦,」他稍微放鬆了點,但笑起來還是很緊張的樣子,「是我小時候。」
「我完全懂,」西爾維婭眼裡閃過一絲堅定的神色,「我明白我要回到那所學校,成為一名那些孩子所見過的最最棒的老師。」
「天哪,」她說,「他們一定是聽到消息今天這裏要拍錄像。你也知道,每個人都想上電視。」
他頓了一下,「這是你證明你無辜的好機會。如果這些案件不審判,誰知道你有罪還是無罪。」
當托伊再次睜開眼睛時,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灑滿了房間,一位護士正在給她號脈,量血壓,測體溫。
「瞧,」麥克唐納說著,探過身,「這是你的一個機會,向世界表明你是誰,並從你的角度講述你的故事。」
他父親會這麼說。
西爾維婭深深地吸了口氣。
「見誰?」桑迪心不在焉地問,她怎麼也無法將目光從街對面的人群移開。
「好吧,你也知道,」邁爾斯背著身子說,眼睛仍然盯著下面的人群,「天使只是幻想、民間的傳說。任何頭腦正常的人都知道天使並不存在。」
「這是折價處理的,我還以為揀了個大便宜呢。」
晚上,母親走後,托伊正要睡著,門突然猛地開了,西爾維婭沖了進來。
「我要你知道我相信你,」她握住托伊的手,低聲說:「我老是想,你是位天使,我是說,不是真的天使,而是善良得足以進入他們的行列。現在,所有這些人也知道了,這很好,他們知道你是一個多麼不同尋常的人!」托伊探過身子,親吻她的前額。西爾維婭站起身準備離開,卻又猶猶豫豫的。走到門口,她停住腳回頭望著托伊,臉上一副迷惑的表情。
「說什麼?說我是個綁架兒童的罪犯,罪該萬死。」
「這個,從你的行動上都表露出來了。我的意思是,我只擔心你的健康。我知道會發生可怕的事。當然九-九-藏-書,我從沒想到你會因謀殺而被逮捕。要是你不像個傻子似的出走,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應該呆在家裡,呆在屬於你的地方。」
她母親笑了,從袋子里拿出滿滿一把信:「這正是我所想的,親愛的。」
「你知道的。」
邁爾斯笑了。她使他想起了他母親。
薩拉搔搔頭,思忖著。他的建議並不算太牽強。要是他們能說服賈森·卡明斯飛到紐約參加明天托伊的聽審會,他們也許就不會把她引渡到堪薩斯了。如果有什麼人能向當局證明托伊沒有傷害或綁架孩子的企圖,那這人當然應該是被她所救的這孩子,她心想。
「我已經下決心離婚,斯蒂芬。」
「事情真的有那麼糟糕嗎?」他低聲說,「我竭力給你一切。我們有美麗的房子,漂亮的衣服和嶄新的汽車。」
「不,」托伊說,「讓我一個人獃著。我只想睡覺。」
「我只知道是時候了。」
「我不想回答這問題。」
托伊是個憑直覺行事的人,她的直覺告訴她不喜歡此人。他身上有種東西拒斥著她,儘管她也搞不清究竟是什麼東西。突然,她瞧見了它。從他體內發出一種怪異的紅光,彷彿他正站在煉獄里。托伊立即明白了那是什麼,是損人利己,玩世不恭,貪婪和惡毒。此人關心她的命運並不比他關心別的任何人的命運更甚。
「打算幹什麼?」托伊沒有回答他。多說也無益。心心相印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她頓了一下,打量著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已經打電話到醫院和監獄,可他們不讓我跟她說話。」
她伸手去夠紙巾。
「我沒事,」托伊說,「真的,西爾維婭。我挺好。他們給我裝了個起搏器,所以問題應該一勞永逸地解決了。我要你回去,我要你代我去看看瑪吉。我前兩天夢見她了,我很擔心。」
「喏,」她母親說著,把一封信舉到她面前,「我給你念。這個小女孩住在日本。她這封信是通過『西部聯盟』寄到的。她一定很聰明,因為她的英文寫得極好。『親愛的天使』」——托伊的母親停下來從眼鏡上方瞥了一眼托伊——「叫得有多甜!她稱你為天使。好吧,我們繼續。『我在我們家旁邊的小河裡玩,突然一失足掉下去爬不出來了。你來了,把我拉了出來。你身穿有個大大的A字和一圈光環的運動衫,是那麼的美!我媽媽說要不是你救了我,我肯定淹死了。我愛你,天使小姐!密子。』你在想什麼,托伊?這不是很可人意嗎?」托伊沒作聲,她沉浸在回憶中。她記起了什麼,一個黑頭髮的小姑娘,長著她所見過的最完美的手和腳,小河,奇異的房子,一切都似乎近在眼前。
「很高興見到您。」
「我也愛你,寶貝兒,」她說,「可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你要我再給你念一封信嗎?它們是如此甜蜜,如此逗人愛,會使你感覺好起來。」
他說到這裏,哽住了,滿眼含淚,不得不停住嘴,「你付出了那麼多,什麼也沒有剩下。你一定是恨我想要保護你?」
「我要見托伊·約翰遜。」
「只須如實回答問題。」
她壓根沒碰過他,但邁爾斯·斯潘塞還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彷彿挨了一巴掌似的。什麼她都知道,他對自己說。此時此刻,他完全相信他所代理的這位女人是個神秘的不可思議的創造物。他是如此肯定這點,以至於他覺得自己會舉著標語牌,加入街上的人群。
「挺好,」她說,「想吃早飯嗎?」
「把它們都念一遍,媽媽。我們又不打算上任何地方去。」
她是什麼時候做的這夢?她問自己。記不起來了。太多了——這樣的夢,天真無邪的孩子。
「是我們分手的時候了。」
「我很遺憾,」他說,「但我盡了全力。他們將讓你住他們的醫務室,可……」
「我當然告訴他們了,」西爾維婭說,「可他們不相信我。他們認定我在撒謊,想包庇你。」
這天下午,斯蒂芬站在他妻子床邊。在他到之前,托伊已經被允許下床,在警衛的監視下在過道里走動。這會兒,她穿著浴衣,背靠著枕頭坐在床上。
看到她朋友掉下了眼淚,托伊感到自己的眼睛也濕潤了。
「不,」雷蒙德堅決地說,站起身俯視著薩拉,「這事我得自己做。」
他板著臉,冷淡地說:「你要我來,我來了。到底有什麼事?」
「你不相信我。」
他怒氣沖沖地說。
「哦,真的?」托伊說著,懷疑地看了看他,「什麼樣的問題?」
「可你不信,對嗎?」律師的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有那麼一會兒,他看上去彷彿病了。
「我想你頭腦有點兒混亂,澤勃。天使不會兌現你許的三個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