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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咖啡送了上來,中原加了牛奶,用小茶匙攪拌著,但仁科仍然低著頭。
「富士見丘嗎?」中原從內側口袋拿出原子筆,抽了一張餐巾紙,寫了『富士見丘』幾個字。
中原伸手想要拿賬單,但仁科先搶了過去。
「小學時,曾經去那裡遠足,但之後應該就沒去過。樹海怎麼了嗎?」
「請你先喝咖啡吧。不然我也不好意思喝了。」
「這是……」
之後,他又打電話給仁科,約定今天見面。仁科的手機號碼寫在信上,雖然仁科對接到被害人前夫的電話有點不知所措,但得知是代表遺族后立刻釋懷了。
「不是啦,不瞞你說,」中原從放在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三張相片,放在仁科面前。那是從小夜子的數字相機中列印出來的相片,「案發十天前,小夜子拍了這些照片,那是青木原的樹海吧?」仁科看了相片后搖了搖頭。
中原回答說,因為想了解一下對方是怎樣的人。
「請問你的家人怎麼樣?」
中原默然不語地注視著對方的眼睛,仁科也直視著他,並沒有將視線移開。
「中原先生,」仁科開了口,「你聯絡我,是為了問我這些問題嗎?」
「我的岳父母……就是小夜子的父母希望兇手被判處死刑。」仁科的睫毛抖了一下,小聲地應了一聲:「是。」
仁科的眼神晃動了一下,他看向半空后,把視線移回中原身上。
下一剎那,仁科立刻恢復了原來的表情。
「不,這個,即使你這麼說……」仁科喝了一口咖啡,「我不清楚你為什麼現在提到這件事,這份簡介……『兒童醫療咨商室』有什麼問題嗎?」中原拿起簡介。
「是公立中學嗎?」
「是嗎?我有一個朋友也是在富士宮出生、長大的,年紀應該和你差不多。你就讀哪一所高中?」仁科一臉困惑,回答了他的問題。那所高中不出中原的意料,在當地是數一數二的升學高中,但他九九藏書真正想知道的並不是高中。
中原接過名片后,也遞上自己的名片,「我們坐下聊。」桌上只有水杯,可能他覺得先點飲料太失禮了。
「我母親還在,父親在幾年前去世了。」
「我想要說的話?」
「在名叫富士見丘的地方……」
「請你仔細看一下,這天剛好是小夜子遇害的三天前,你有什麼看法?」
一個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站在入口招呼他,「歡迎光臨。」
中原問。
「你是仁科先生吧?」
「但你太太不是決定不再接濟她父親嗎?你根本沒有任何疏失,也沒有任何責任。即使你否認和這起事件有關,也沒有人會責怪你。」
這個人真的很老實。中原心想。這種態度絕對演不出來。之前通電話時,中原就有這樣的感覺,直接見面后,中原更確信這一點。
中原對里江的說明並沒有說謊,看了信之後,他的確產生了好奇,想知道是怎樣的人寫了這封信。但是,除此以外,中原無論如何都想和仁科見一面,了解富士宮、井口沙織和兒童醫療咨商室這幾件事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果然這麼說啊。」
仁科聽了,立刻搖了搖手,似乎在說他完全不介意。
「我不是問你太太和孩子,而是你的父母兄弟。他們對這起事件有什麼意見?」
仁科狐疑地皺著眉頭說:「你應該沒聽過。」
「完全談不上出色,因為我覺得岳父會做這種事,我也要負一部份責任,當然不可能斷絕關係,這樣未免太自私了。」
中原在說這句話時,突然想到一件事,但在和仁科見面之前,完全沒有想到。
「好。」
走進自動玻璃門,中原來到大廳,走在柔軟的地毯上,把雨傘折了起來。他的視線看向左側的咖啡廳。那裡是開放空間,寬敞的咖啡廳可以容納一百多人。
「是嗎?對不起,我說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今天的read.99csw.com事,我會如實轉告小夜子的父母。」
「不,讓我來。」
「麻煩你了,請你轉告我們由衷的歉意。」
「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呢?我想問一下我那位朋友。」仁科想了一下,回答說:「富士宮第五中學。」他的聲音比剛才更低沉。
仁科的表情有了明顯的變化,他驚訝地張大眼睛。
「我姓中原。」
「說起來實在太奇怪了,你剛才說是你的家人,但其實只是姻親關係。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斷絕關係,但你沒有這樣做,用好像親生兒子的態度在處理這件事。雖然這麼做很出色,但因為太出色了,已經不是感到欽佩,反而有點不自然。」仁科搖了搖頭。
「當然覺得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離富士山很近吧,真羡慕啊,你經常去富士山嗎?」
「請你把頭抬起來,我聯絡你,並不是想聽你說道歉的話。從那封信中,已經充分了解你的心情。如果只是想要敷衍一下,不可能寫出那樣的信,不,甚至不會想到要寫信給遺族。」仁科緩緩抬起頭,看著中原,從他緊抿的雙唇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痛苦。
仁科沒有回答,痛苦地撇著嘴唇,中原見狀,立刻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不,我並沒有……」仁科露出不解的表情,不知道中原為什麼問這些事。
「但是,如果不是單純的強盜殺人,而是另有動機,而且有可以酌情考慮的餘地,刑期很可能大幅縮短。比方說,是為了自己以外的人而行兇。」仁科的臉頰抽搐著,頓時紅了臉。這是他第一次有明顯的表情變化。中原覺得自己觸及了核心。
「但因為是初犯,又只有一個被害人,而且還去警局自首,考慮到這些因素,應該不可能判死刑,但強盜殺人罪的法定刑是死刑或無期徒刑,如果不是死刑,就是無期徒刑。即使訴諸于情,二十五年至三十年的刑期對高齡的兇手來說https://read.99csw.com,的確是很殘酷的判決。」中原停頓了一下。
「你當然應該知道,這是你任職的小兒科主辦的活動。」仁科好像在吞什麼東西般用力收起下巴,「對。」
「是嗎?」中原點了點頭,把相片放回了皮包,看著仁科拿起水杯喝水,拿出一份數據,那是他請里江傳真給他的『兒童醫療咨商室』的簡介。
「這就是我說的太出色啊,你對他並沒有扶養的義務。」
「內人是因為顧慮到我,才不得已做出這個決定,所以並非和我無關。」仁科的視線越來越低,最後終於低下了頭。
「上面有幾個日期,我在網路上查了一下,那天的負責醫生剛好是你。」中原指著其中一個日期,「沒有錯吧?」仁科舔著嘴唇,點了點頭,「對。」
「對。」
仁科聽到中原發問,抬起了頭。
「是。」對方回答。他站得很直,兩隻手貼在身體兩側,「謝謝你聯絡我。」他恭敬地鞠躬后,遞上了名片。
「不,怎麼可能?」仁科搖了搖頭,「我沒資格說什麼不舒服,只是我們沒有逃避,也沒有躲藏,如果你有想要說的話,就請你有話直說。」
「這份是傳真,我在小夜子的遺物中找到這份簡介。她沒有孩子,卻有這張簡介,我猜想應該有什麼原因吧。她是自由撰稿人,所以最有可能和採訪有關。我想請教一下,小夜子有沒有去『兒童醫療咨商室』?」仁科目不轉睛地看著簡介后,緩緩眨了眨眼,將視線回到中原身上。中原覺得他這一連串的動作似乎代表他內心做出了某種決定。
「你的父母還住在富士宮嗎?」
約定見面的日子剛好下雨。中原沿著地鐵的階梯來到地面,撐著雨傘走向約定的地點。他們約在日比谷的一家高級觀光飯店的咖啡廳,原本打算去對方的醫院,但對方說這樣太不好意思了,請他指定一個地方。中原不想和他在『天使船』的辦公室談九_九_藏_書這些事,所以就約在飯店的咖啡廳見面。以前在廣告公司上班期間,和大客戶見面時,都會約在這裏。
「好,」中原挺起了胸膛,仁科也跟著坐直了身體。
「剛才和你提到我那位在富士宮出生、長大的朋友叫井口沙織,是一個女生,你認識她嗎?」仁科倒吸了一口氣。
「說到富士山,那裡也有樹海吧。你有沒有去過?」
「目前我並不算是小夜子正式的遺族,所以能夠以第三者的立場觀察一下。雖然無法完全保持客觀的態度,但我想了解一下對方,對我們並沒有損失。」里江聽了他的說明,和宗一討論后,答應了他的要求。
中原在剛才的餐巾紙上又寫了高中和中學的校名,折了起來,和原子筆一起放進了內側口袋。
「不,她沒有來。」
「那就謝謝了。」中原抱著公文包站了起來,看著仁科說:「我忘了問一件事。」
黑衣男人帶他走向後方的座位。這裏很安靜,應該可以好好談話。
中原轉身走向出口,盤算著什麼時候可以休假,因為他要去富士宮。
中原昨天才看了仁科寫的那封信。他打電話給里江,希望可以看那封信。里江欣然應允,立刻傳真給他。他看了之後,再度打電話給里江,問自己是否可以和仁科見面。她當然很驚訝,問他為什麼要見面。
「雖然很意外,但有機會和你聊一聊,真的太感謝了。」說完,他雙手放在腿上,再度深深地鞠躬,「我的家人做了非常令人痛心的事,真的很抱歉。雖然刑事責任由當事人負責,但我也會儘力表達我的誠意。」
「很抱歉,突然約你出來。」
飯店大門前很熱鬧,計程車和包車接二連三地停在大門口,看起來生活優渥的男男女女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進飯店,門僮的動作也很優雅。
「你老家在哪一帶?」
「雖然我沒有,但內人有扶養義務。而且,既然內人沒有經濟能力,當然應該由我這個丈九九藏書夫支持。」
中原點了點頭,「太遺憾了。」
中原找來服務生點了咖啡,仁科也點了咖啡。
「我不太清楚,我剛才也說了,自從小學之後,我就沒去過。」中原注視著對方,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變化,卻無法判斷仁科是否內心慌亂,但他說話的語氣有點僵硬。
「但你堅持不離婚,是因為你更珍惜你太太嗎?」
「不,我不認識。」
「沒有叫你和你太太離婚嗎?」
「什麼事?」
「對,」中原回答,「不行嗎?讓你覺得不舒服嗎?」
「這樣寫正確嗎?」
「我知道了。」中原把簡介放進了公文包。
「喔,好。」仁科抬起頭,喝了一口黑咖啡。
仁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樹海……嗎?」
仁科的身體抖了一下,似乎有點意外,眨了幾下眼睛后說:「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男人瞭然於心地點點頭說:「正在恭候您的大駕,您的朋友已經到了。」黑衣服男人走進咖啡廳,中原也跟在他的身後。中原打電話預約了這裏,因為雙方不認識,所以他認為用這種方法比較好。目前是晚上七點,預約這個時間並不會太困難。
對方似乎看到了中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皮膚黝黑,體格健壯,看起來像運動員。年紀大約三十六、七歲,穿著西裝,系了一條暗色的領帶。
「他們也有各自的社會立場,我能理解。」
「對。」
果然如此,這起命案和這個人有關,所以他沒有和妻子離婚,決定和兇手一起接受懲罰。
「太了不起了,那中學呢?」
「你沒記錯吧?」
「你是在富士宮出生、長大的吧?」中原決定進入正題。
「沒錯。」
「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麼。」
「我……必須負起責任,不能逃避。」仁科仍然一臉痛苦的表情,但說話的語氣很堅定。雖然他垂著雙眼,但眼中透露出堅定的意志。到底是什麼讓他這麼堅持倫理?還是說,不光是倫理而已?中原忍不住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