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涅維奇醫生作了一次深呼吸：「死者是白種男性兒童，年齡約十到十二歲，身高，呃，我無法給出身高，因為屍體被斬去頭部。估計四英尺十英寸，有可能五英尺？體重，約為九十磅。非常粗略的估計數字。屍體的狀況使得我無法給出其他特徵。眼睛顏色和面部特徵無法確定，因為頭部遭到嚴重損毀。」

「測試，一二三……弗雷德，這個麥克風徹底壞了。」

弗雷德念著名牌：「威廉·霍華德·布里奇曼，編號33-A45。」

她戴上三層塑膠手套、口罩、護目鏡和塑料圍裙。達戈斯塔依樣而行。

「那是什麼？」達戈斯塔問。他強迫自己湊到近處細看。大腦擺在不鏽鋼托盤上，看著更像一攤流質，而非固體。他轉過頭去。棒球。想象棒球。投球，揮動球棒的聲音……「丘腦和下丘腦。身體的調節器。」

「雙腳、雙腿和外生殖器的前側面無傷口或印痕。弗雷德，請擦洗一下腹部區域……謝謝。有數量不定的大型撕裂傷，從前胸區域開始，以一百八十度向下，穿過肋部和胸骨，結束于右前腹。創傷很大，約兩英尺長，一英尺寬。胸小肌和胸大肌與外胸腔分離，肋間內韌帶和肋間外韌帶分離，屍體被取出大量內臟。胸骨劍突裂開，胸腔暴露。主動脈大量出血——在清理和探傷前難以看清。

格羅斯把輪床推到停屍庫前，滑出5-B的格子。塑料布底下的屍體輪廓模糊，在達戈斯塔看來短得異樣，有一端奇怪地突了出來。格羅斯把屍體連同托盤滑到輪床上，將輪床推到燈光下，檢查拴在拇趾上的名牌，最後鎖定滾輪，拿過一個不鏽鋼桶，放在輪床的排水管下。

弗雷德從實驗室回來，他們繼續檢査大腦，過了在達戈斯塔看來無限https://read.99csw.com漫長的一段時間，日涅維奇吩咐弗雷德把大腦放進冰箱。

日涅維奇把玻片放在載物台上，望進目鏡，調整焦距。

「不。少了些什麼。你在犯罪現場走了全套流程嗎？」

「紐約警局的文森特·達戈斯塔副隊長。屍體屬於——」

「身體的調節器。」達戈斯塔重複道。

「謝謝，副隊長。但其餘的部分呢？」

一個大塊頭女人走進房間，兩個男人緊隨在她身後，打斷了達戈斯塔的思緒。達戈斯塔注意到她戴著時髦的眼鏡，手術帽下露出了金黃色的頭髮。女人大步走近，伸出一隻手，臉上擠出非常職業的笑容，弄皺了鮮艷的口紅。

又是一段短暫的沉默。達戈斯塔眼前忽然閃過今天早晨那條開膛破肚的狗。訣竅就是別多想。別想你自己的維尼，上周剛過八歲生日的維尼。

左手沒有值得關注的細節。

「大腦嚴重受損。弗雷德，給我二號手術刀和橫向擴張器。大腦似乎是從延髓被切斷的。腦橋分離，但完好無損。小腦有淺表裂傷，除此之外完好。流血的跡象不多，顯示這是死後創傷。穹隆體在那裡，沒有分離。大腦從中腦開始被完全切斷，中腦被一分為二——弗雷德，你看，沒有丘腦。也沒有垂體。缺少的就是這些。」

她把那東西泡進水裡攪動，清水變成了棕紅色。

「耶穌，我的主啊，」達戈斯塔說，「爪子，他媽的爪子。」

「沒錯。照相師！」戴博特衝過來，「拍這裏。看著像是我的哪個小孩咬了一口蛋糕。」

「他年齡還小，」達戈斯塔說，「指甲應該很臟才對。」

「開始錄音了嗎？很好。這裡是瑪蒂爾達·日涅維奇醫生和弗雷德里克·格羅斯醫生，現在是三月二read.99csw.com十七日星期一，時間是下午兩點十五分。在場的還有警察——？」

「弗雷德，過來看看這個，」日涅維奇突然說。

達戈斯塔湊了上去，但只看見了一堆血淋淋的灰色勞什子，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頭部從棘突和第一頸椎之間被斬首。頭蓋骨的枕骨部分和半個頂骨突均被壓碎，或者更確切地說，似乎通過不明手段被擊穿后取出，留下一個直徑約十英寸的窟窿。顱骨是空的。整個大腦似乎從這個窟窿掉了出去，或者被強行取出……大腦，或者說大腦剩餘的部分，在頭部右手邊的托盤上，但無法得知它原先與身體的相對位置。」

「也許吧，副隊長，」日涅維奇答道。她依次把三個指甲底下的外來物質刮進玻片上的凹坑，「弗雷德，變焦顯微鏡。我要看看這東西。」

「下丘腦調節體溫、血壓、心跳、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新陳代謝。還有睡眠覺醒周期。我們認為它包含有快樂和痛苦的中心。副隊長，這是個非常複雜的器官。」

「現在我開始檢査雙手，」她對麥克風說。她從右手取掉塑料袋，小心翼翼地重新封牢，然後抬起這隻手，轉過來檢查指甲，「大拇指、食指和無名指底下有外來物質。弗雷德，請給我三個玻片。」

閃光燈亮起，她夾起一小塊看似沾血棉絨的東西，放進玻璃紙小袋，然後默不做聲地繼續勘測了幾秒鐘。

短暫的沉默籠罩了房間。

「可能是長指甲？磨尖的指甲？我是說，難道這次要找的是個精神變態殺人狂？」

她取出那塊東西抬高，長鑷頂端夾著一團血淋淋的東西。

達戈斯塔全心全意祈禱胃裡的雙份辣醬芝士漢堡能瞬間消失。倒不是說他很難受，至少現在還沒有，只是身體不太歡迎這個漢九九藏書堡。

「必須的。」達戈斯塔答道，努力不讓惱怒顯露出來。

「我現在開始檢査軀幹前部的縱向創傷。」日涅維奇繼續道，「小戴，請拍照，這裏，這裏，這裏，還有你認為最能展現傷口的其他角度。穿透區域請拍特寫。這位殺手似乎已經替我們做好了Y字切口，副隊長，你說呢？」

這地方讓他覺得他們都不太受歡迎。臭烘烘的，全世界所有的消毒水也蓋不住死亡的味道。法醫中心那膽汁綠的牆壁更是無法提升心情。寬大的輪床也一樣，它此刻空蕩蕩地端坐在解剖室的明亮燈光下，像個不受歡迎的客人。

「荷爾蒙。它分泌幾百種調節激素，流向大腦和血液。」

「不知道。」達戈斯塔更仔細地看了幾眼。他心想：不就是一個死人的大腦嗎？

日涅維奇扭頭對助手說：「磁帶這下子錄到有意思的獨角戲了，弗雷德，對吧？」

「水留下，要看看裏面還有什麼別的東西。」她說著把剛才找到的東西湊向燈光。

等弗雷德離開，日涯維奇繼續道：「我正在切開大腦。後葉有瘀傷，與從頭蓋骨中被取出相一致。請拍照。表面顯示有三條平行裂傷或切口，各自相距約四毫米，約半英寸深。我正在打開第一條切口。請拍照。副隊長，看見了嗎？這些裂傷開始時較寬，然後逐漸收斂。你怎麼想？」

「那就好，」日涅維奇看著寫字板說，「讓我看看，父母簽過字了？很好。準備就緒。弗雷德，5-B開始。」

「那麼，日涅維奇醫生，你經常來這兒嗎？」達戈斯塔忽然很想隨便說點什麼，只要能推遲不可避免的對話就行。

達戈斯塔試著發表看法，「是什麼？沖洗一下看看？」

「我是日涅維奇醫生，」她的手勁能壓碎骨頭，「你肯定是達戈斯塔吧。這read.99csw.com位是我的助手弗雷德·格羅斯醫生。」日涅維奇指的是一個瘦巴巴的矮子。「這是我們的照相師戴博特·史密斯。」戴博特點點頭，把一台四乘五的迪爾多夫相機抱在胸口。

「半圓形的，像是人類，但似乎比普通人類尺寸更大，邊緣更參差不齊。我們取橫斷面進行判斷。弗雷德，以防萬一，測試一下是否有唾液酶的痕迹。拿到實驗室去，告訴他們閃凍后在這兒、這兒和這兒截取薄片。每處取五個橫斷面。至少用染色法測一組的嗜酸性粒細胞。用染色法測一組唾液活性酶。其他的你和他們商量著辦吧。」

達戈斯塔清清喉嚨。「沒接電。」他說。

「唉，」日涅維奇說，「還好有個不是科學家的在場。要是有任何問題或建議，達戈斯塔先生，請報上名字，然後對著麥克風用清楚的聲音說話。明白嗎？所有對話都會被錄在磁帶上。我先描述屍體的外觀狀況，接著就切開。」

日涅維奇瞥了他一眼，面露淺笑：「弗雷德，給我一燒杯無菌水。」

「紐約法醫中心就是我的第二個家，」日涅維奇的笑容絲毫不變，「我的領域是——該怎麼說呢？——特別鑒證學。幾乎所有人都找我們幫忙。我們完成任務，把結果送回去，然後在報紙上讀到與此毫不相干的內容。」她好奇地看著達戈斯塔。「你，呃，見過這類事情，對吧？」

噼啪閃光接連亮起。

她牢牢地盯著達戈斯塔，期待他提出問題。達戈斯塔盡責地囁嚅道，「它是怎麼做到這些的？」

日涅維奇擺弄著懸在屍體上方的麥克風。

「就目視而言，大拇指底下是常見的指甲污泥。其他兩個也一樣。弗雷德，以防萬一，作個完整測試。」

「文森特，副隊長。」

弗雷德俯身査看磁帶錄音機：「我不明白，九九藏書全打開了啊。」

「弗雷德，請用海綿擦拭頸部。頸部區域顯示有創傷跡象，部分瘀傷，或許代表存在外滲，頸部脊骨很可能錯位。

「呃，看起來幾乎像是——」弗雷德頓了頓，「像是被一口咬掉的。」

「現在，來看頭部……上帝啊。」

「肌肉深處又有一塊外來物質，位於右乳|頭之下約四厘米。卡在一根肋骨上，似乎很硬。請拍照。弗雷德，這裏插個標記。」

「我正在探傷。這裡有無法辨識的外來物質。弗雷德，請給我玻璃紙。看起來像是衣服材質，也許來自受害者的襯衫。請拍照。」

「嗯，見過，」達戈斯塔答道，「見得多了。」他覺得肚子里的漢堡像個鉛錠。真是沒遠見，也不看看下午的日程表就像頭豬似的狂吃猛塞。

一片寂靜，弗雷德清了清喉嚨。

「鑷子，」日涅維奇說，「胸大肌有三條參差不齊的裂傷，始於左乳|頭上方，穿透並最終切開了肌肉。我正在打開第一條裂傷的進入點進行勘測。弗雷德，請夾住這裏。

「是的，」達戈斯塔重重地吞了口唾沫。

「好。」達戈斯塔答道。他後退幾步。棒球高飛，深入中外野，中場手向後倒下，舉起手套。

「明白。」達戈斯塔悶悶地答道。切開。看見屍體躺在犯罪現場是一碼事，目睹法醫切開屍體，一層層剝開，那就是另一碼事了——他永遠也沒法習慣。

「全部都在這兒了。」

「弗雷德，請清理胸腔邊緣。各內臟器官中，胃部、小腸和大腸暴露在外並完全隆起。腹膜后的各個器官似乎仍在原處。

弗雷德在托盤上俯身端詳。「看起來像是……呃，我說不準……」「說吧，弗雷德。」日涅維奇哄著他。

「我開始揭開蓋布。」厚塑料布嘩啦啦地揭開。

「發現時在屍體旁碎成幾塊。」達戈斯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