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是的。很久以前就這樣了。你知道自從佛洛克提出這套卡利斯托效應，他在博物館的前途就開始黯淡了。現在他只是個挂名的部門首腦，而庫斯伯特卻執掌大權。當然，我只聽到了故事的一個方面。我非常抱歉，真的。你還是會幫我整理展櫃的，對吧？」

「好極了？什麼時候？」

「沒什麼不好的，」瑪戈笑著說，挑刺這個任務還是交給史密斯柏克吧。

「我覺得庫斯伯特還沒有他自以為的一半聰明。」瑪戈說。

「其實呢，這事情並不如人們想象中那麼有爭議，」莫里亞蒂說，「科學和娛樂沒理由不能和朋友一樣好好相處。」

他從手提箱里取出一份文稿。「你看，」他說著用手指從上到下撫過封面，「這裏說明了我們希望展櫃表達的內容。我們管它叫故事線。你需要做的就是充實內容，找幾件器物和幾種植物填進去。」

「有個條件，」瑪戈反擊道，「帶我走出這個迷宮。我得回去做事了。」

「真的？」瑪戈不習慣見到別人對她的項目表露興趣。

在這兒，莫里亞蒂忽然有了信心和活力。瑪戈覺得他要是肯扔掉那件粗花呢上衣，減掉幾磅體重，把角質框眼鏡換成隱形眼鏡，說不定還像位帥氣的小夥子。

他簡直樂開了花。「好極了！聽著，反正已經在六樓了，讓我帶你看點兒別的東西吧。」

「沒聽說過。」瑪戈答道。

莫里亞蒂一臉震驚。太晚了，他這才記起佛洛克是瑪戈的導師。他連忙追了上去。

他拉下開關繩，一盞沒有燈罩的二十五瓦燈泡亮了起來。瑪戈望進去，看見裏面是個狹小的房間，擺滿了面具、薩滿的搖鈴和塗成彩色、鑲有珠子的皮革，還有一排撐著猙獰人頭的長棍。牆邊有一排木製櫥櫃。莫里亞蒂朝櫥櫃點點頭。

「植物就在那裡。其他東西是薩滿的儀式裝備。這套藏品很了不起，但伊斯曼——九*九*藏*書就是搜集喀麥隆物品的那位老兄——在歸檔方面就算不上一位正兒八經的人類學家了。」

「天哪。」瑪戈嘆道。

「真是壯觀，」瑪戈說，「我都不知道——」

「發現科索伽材料的探險隊遇到了不幸，」莫里亞蒂繼續道，「從此誰也沒碰過那些東西。它們還保存在包裝箱里。板條箱上周才搬出存放多年的地下室，挪到了安全保管區。從此誰都沒法接觸到它們，連我也沒法完成布展了。」

電梯在五樓停下，瑪戈跟著莫里亞蒂走過一段寬闊的過道，接著爬上金屬樓梯。六樓的這片區域儘是迷宮般的狹窄通道，直接修建於博物館的斜屋頂底下。通道兩邊是成排的低矮金屬門，門內的氣密保險庫里存放著容易朽爛的人類學藏品。早些年要定期向保險庫內注入劇毒的氰化物殺死寄生蟲和細菌；相比之下，近些年用來保存器物的手段就溫和得多了。

但莫里亞蒂還在說個沒完。「上周我們找到了僅存的幾件尤卡吉爾象形文字樣本之一，居然就在隔壁！等我一空下來，就給JAA寫篇短文。」

「我不認為有誰反對展覽的名字，」瑪戈說，「但估計有些人不認為你們做的是純科學。」

「我不知道他們有這麼合不來，」她說。莫里亞蒂攔住了她。

「他始終認為展覽應該更親近普通大眾。人們參觀展覽就是想看妖魔鬼怪、嚇人的演出——那就給他們好了。但他們離開時所得到的總會超出你的期待。再者說，展覽能給博物館帶來大量現金收益。這有什麼不好的？」

莫里亞蒂被撂在餐廳里和瑪戈獨處，看樣子更加不自在了。片刻冷場之後，瑪戈挑起話頭：「那麼？」

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不是一幢單體建築，而是由好幾幢大型樓宇構成，在多年增修補建后連成一大堆蔓生的龐然巨物。瑪戈和莫里亞蒂從一幢樓走進另九九藏書一幢，屋頂陡然升高，通道變成分岔的走廊。一排髒兮兮的天窗漏下昏暗的光線，照亮了擺滿土著面部石膏模型的一個個架子。

「真的？」瑪戈問，「要等到最後一秒鐘才揭曉嗎？」

「跟佛洛克博士比起來就不是了。知道卡利斯托效應嗎？」瑪戈說，「這是現今最領先的理論工作之一。」

「情況有點特殊，」莫里亞蒂答道，「不過聽著，瑪戈，這不是為了吸引大眾的眼球。」他們已經回到了通道里，莫里亞蒂領著她穿過狹長的走廊，壓低聲音說話。「最近高層很看重科索伽器物。有里克曼、庫斯伯特博士……似乎甚至包括萊特本人。關於這些材料是否該被納入展覽，館里眾說紛紜。你肯定聽過那個雕像受到詛咒的傳聞吧，到處都充斥著類似的流言。」

「呃，十到十五個鐘頭吧，最多了。我能提供補充目錄和註解。但必須得抓緊了，幾天之後就要開展。」

論文下一章的記憶又回來了。「稍等一下，」她說，「這個任務很繁重，可我還得寫論文呢。」

「太願意了。」瑪戈說。

「為什麼要搬動它們？」瑪戈追問道。

「就現在好了。我正好有時間。」

「沒什麼新的。他顯然不是嫌犯。但我估計咱們有段時間不會見到他了。庫斯伯特博士在午餐前告訴我，普萊恩受到了嚴重的心理創傷。」莫里亞蒂搖搖頭，「太可怕了。」

「你說的肯定是科索伽部落的材料，」莫里亞蒂說，「只有一支探險隊發現過他們的蹤跡，部落神獸姆巴旺的雕像是這次展覽的中心展品之一。」他猶豫片刻，「應該說將是中心展品之一，因為還沒有陳列出來呢。」

他轉動鑰匙，電梯突然開動。

「你胡說什麼呀，瑪戈，他是第一流的。」

「老天，這地方夠大的，」瑪戈心頭忽然迸發出一絲冰冷的恐懼，她很高興自己與小男孩遇見九*九*藏*書死神的黑暗空間隔了七層樓。

但莫里亞蒂還沒說完。「我知道『土著文化』這個詞在部分人眼中有不好的內涵，」他說，「沾染了剝削的味道。沒錯，我們為展覽準備的某些聲光效果……呃……有點嘩眾取寵。但起名叫『土著宗教』的展覽恐怕不會大賣，對吧？」他默默地向瑪戈投去懇求的眼神。

「這裡有一整個宗教，」莫里亞蒂說，「等著看我們布置的展覽吧。這還只是挑剩下的東西。我們有全世界最完整的一件太陽舞罩衫。看這個！」他拉開抽屜。「太陽舞組歌的原始蠟筒錄音，全集。錄製於1901年。我們轉製成磁帶，將在蘇族展室播放。你覺得呢？偉大的展覽，對吧？」

「藏品在六樓的保險庫里，」他們走進貨運電梯，莫里亞蒂抱歉地說，「希望我還找得到。你知道的，上面的儲藏室簡直是迷宮。」

「但他有哪怕一星半點的證據能支持假說嗎？你見過任何證據能說明有未知的怪異生物在世間遊盪嗎？」莫里亞蒂又搖搖頭，眼鏡險些順著鼻樑掉下來。「理論騙子罷了。我是說，理論固然有地位，但必須得到田野工作的支持才行。還有給他打下手的格雷戈里·川北，居然用他開發的什麼外推軟體鼓勵佛洛克。估計川北也有他的小算盤。但眼看一位了不起的智者誤入歧途，實在讓人痛心不已。我是說，你瞅一眼佛洛克的新書就知道了。《分形演化》？連標題都像小孩們玩的電腦遊戲，而不是科學著作。」

他的模樣太過可憐，瑪戈覺得怒火也就逐漸消退下來。

莫里亞蒂盯著瑪戈，貓頭鷹似的面容還是那副訝異神色。「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他答道。

瑪戈忍不住答道，「我敢打賭這句話是你老闆庫斯伯特教的。」

「要我做什麼呢？」瑪戈暫時忘記了論文的下個章節，莫里亞蒂的狂熱頗有感染力。

「無疑會讓博九*九*藏*書物館忙得不可開交。」瑪戈答得很謹慎。

「嗯，有間接的關係。大展的原始醫藥部分除了一個展櫃外都布置好了。最後一個展櫃我們想展出一套非常了不起的藏品，是來自喀麥隆的薩滿藥草和人工器物，但這批藏品的存檔做得很差勁。不知你是否願意看一眼……？」

「也許能擠出些時間吧，」她喃喃道。

「佛洛克？庫斯伯特博士說他腦筋不正常。『那傢伙他媽的瘋了，』原話。」莫里亞蒂模仿著庫斯伯特的蘇格蘭口音，說話聲令人不快地回蕩在昏暗的走廊里。

「說真的，我非常想和你聊聊你的研究。」他停了下來。

莫里亞蒂沮喪得幾乎到了好笑的地步。他根本沒去思考瑪戈會不會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你是說你沒法幫忙？」

「有査理·普萊恩的新消息嗎？」瑪戈不動聲色地問道。

「多跟我說說你的展覽吧，」瑪戈想安慰一下他，「據說將會展出一些極為罕有的珍貴器物。」

「很簡單，」莫里亞蒂說，「我已經有了展櫃說明的草稿。」

「什麼？你是說有人闖進了儲藏室？」

瑪戈的笑容斂去了。「佛洛克博士是非常有才華的人類學家，」她說。

瑪戈只是微笑著。莫里亞蒂興奮極了，神態像是在談論他發現了莎士比亞的某部未被發掘的經典劇作。瑪戈確信只有十來個《美國人類學雜誌》的讀者會感興趣，但莫里亞蒂的狂熱令人振奮。

他們離開員工餐廳，走進地下室的一條長走廊，兩邊都是隆隆作響的蒸汽管道和上了掛鎖的門。有一扇門標著「恐龍儲藏室四號——上侏羅紀」。博物館的大部分恐龍骨骼和其他化石藏品都存放在地下室，因為（這是瑪戈聽說的）石化骨骼實在太重了，放在上面能壓塌樓板。

「總而言之，」莫里亞蒂說著推了推眼鏡，「我需要有人幫我釐清喀麥隆的這些物品，寫成展柜上的提示文章。」

「噢，好的。抱rｅaｄ•99csw•ｃoｍ歉。」莫里亞蒂說。這番失態讓羞怯又回到他身上，兩人順著原路返回五樓，他一言不發。

瑪戈越聽越是惱火。看起來，史密斯柏克關於莫里亞蒂的看法沒有說錯。「好吧，」她說，「考慮到我和佛洛克博士的從屬關係，你想必並不希望我插手你的展覽。我也許會把太多的假設塞進劇本。」她轉過身，快步走出房門，進了走廊。

莫里亞蒂領著瑪戈走到另一個保險庫前，插|進鑰匙。門吱吱嘎嘎地打開，眼前出現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展品，有上過顏色的水牛頭骨、搖鈴和羽束，甚至還有用生牛皮捆紮起來的烏鴉骨骼。

「聽我說，」莫里亞蒂打斷道，「剛開始籌備這次大展的時候，你絕對不會相信我們都找到了什麼。單是這塊區域就有近百個人類學保險庫，我敢發誓其中有一些已經有四十年沒打開過了。」

瑪戈掃了幾眼文稿，感覺起來會比預料中耗費更多的時間。「問一聲，你估計這需要多久時間？」

「噢，不，不，我不是存心——」他結結巴巴地說，「求你了，我只是……你知道佛洛克和庫斯伯特相處得不好。我想我大概是被傳染了。」

「全世界最大的。」莫里亞蒂說著打開標有「中部非洲，D-2」的門。

他們走迸電梯，莫里亞蒂等電梯門關閉才開口答道，「板條箱最近被打開過。」

兩人順著通道七拐八拐，經過無數靠牆堆放的物品：雕花水戰獨木舟，幾根圖騰柱，成套的空心木鼓。博物館雖有上百萬平方英尺的儲存空間，但還是充分利用了每一平方英寸的地方，包括樓梯間、走廊和初級研究員的辦公室。在五千萬件器物和標本之中，僅有百分之五陳列展覽，剩下的僅供科學家和研究員使用。

他搖著頭答道，「只有幾個老古董研究員和精神病罷了。比方說佛洛克。上頭選擇辦全球土著文化展，而不是他提議的演化主題。他當然不會說半句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