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注的是強調什麼，而非是否準確。文章可能非常準確，但強調錯了重點，這就會給出錯誤的印象。請允許我提醒你，紐約的西班牙裔人還是個龐大的數字。」

「第二，不得觸怒倫理團體。」

「但我們談論的事情都發生在一百年前，那會兒——」

「嗯，」她抬起頭，一臉欣然笑容，「我有幾個小小提議。」

「但失敗和爭議也是科學的一部分，誰願意讀一本只有——」

「請問，我的要求就那麼不合情理嗎？」她壓低聲音，傾身向前，用她乾巴巴的手捏了捏史密斯柏克的手。

里克曼夫人的笑容迅速消失，她張開嘴正要說話，電話鈴卻忽然響起，史密斯柏克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他站起來，收好手稿，轉身離開。正在關門的當口，只聽見里克曼夫人倒吸一口涼氣。

「哦。」九九藏書史密斯柏克說。

「是的，但是展覽中——」

「史密斯柏克先生，我不太確定你是否明白這個任務的用意，」沉默良久，指甲的敲打聲重又響起，「你真以為博物館雇傭你，付錢給你，是為了記敘失敗和爭議嗎？」

這個房間不像標準的博物館辦公室，沒有其他辦公室必不可少的成摞文件、雜誌和書籍，書架和辦公桌上卻裝飾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小玩意兒：有新墨西哥的說書人娃娃，有中國西藏的銅佛像，有幾個印度尼西亞的木偶。牆壁漆成政府機構的那種淺綠色，房間里瀰漫著松林味空氣清新劑的香氣。

敲打聲時而加快，時而在里克曼翻頁時放慢。最後她彈了彈最後一張紙，收拾起散開的紙張，把它們四四方方地擺在辦公桌正中間。

「史密斯柏克先生！」里克ｒeaｄ.９9cｓw•cｏｍ曼夫人只是稍微提高了半分嗓門，效果卻好得驚人。房間陷入了寂靜，「史密斯柏克先生，我必須和你開誠布公……」她頓了頓，乾淨利落地起身，繞過辦公桌，到作家背後站定。

「史密斯柏克先生，展覽處理這個主題的手法非常有品味。但這個則不然，缺乏品味。實在太栩栩如生了。」她用馬克筆斜著在他的手稿上畫了一道。

「又一個？不可能！」

「有很多法人捐款給博物館，某些內容會讓他們深感不安，」里克曼夫人打斷了他的話，「還有很多一點就炸的倫理團體，隨時準備發動襲擊，他們會發起激烈攻擊的。」

「繼續說，吉爾伯格這一段非得去掉不可。」她又在另一頁上畫了道線。

「那就好，咱們說定了。」她回到辦公室后，把手稿滑給史密斯柏克九*九*藏*書。

「是的，但這怎麼可能觸怒——」

「但我描述得非常準確啊。」史密斯柏克看在眼裡，痛在心頭。

門帶著嘶嘶的聲音關上。

「但他收集的物品無與倫比！」史密斯柏克有氣無力地反駁道。

「比方說，阿茲特克拿活人祭祀的部分。太有爭議性了。」她優雅地舔舔手指，翻到那一頁，「就是這兒。」

辦公桌兩側也陳列著幾件古玩，擺得一本正經、左右對稱，活像法國花園的灌木叢：有瑪瑙鎮紙，有骨柄開信刀，有日本的「根付」。這堆古物環繞著里克曼，她裝模作樣地伏在手稿上。史密斯柏克心想：硬邦邦的橙色捲髮不怎麼搭配綠色的牆壁。

「但為什麼——？」

她往後一靠：「史密斯柏克先生，吉爾伯格探險隊失敗得極其難看。他們去尋找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島嶼。成員九_九_藏_書之一，正如你十分熱心地指出的，強|奸了一名土著女人。我們非常小心，不在展覽的任何地方提起吉爾伯格。請問，真有必要完整地記敘博物館的種種家醜嗎？」

「我必須提醒你，」里克曼夫人繼續道，「這麼長時間了，你似乎還沒有轉到我們的視角看問題。這不是在為商業出版社寫書。恕我直言，我們所尋求的是你在上次——咳咳——任務中，給予波士頓水族館的那種待遇。」她走到史密斯柏克面前，硬邦邦地坐在辦公桌邊緣上。「有幾點是我們所期待的，而且說實話也有權力期待。它們是——」她扳著瘦骨嶙峋的手指數給史密斯柏克看。

「吶，還有件小事要和你商量一下，」她的咬字異常清晰，「手稿里有幾個地方，你引用了『與展覽關係密https://read.99csw.com切人士』的很有意思的評論，但沒有指出確切來源。沒什麼打緊的，請你明白，但我想要一份來源清單——僅供歸檔，沒別的意思。」她露出期待的笑容。

比爾·史密斯柏克坐在寬大的椅子里，望著拉維尼婭·里克曼瘦削而精明的面孔。她坐在樺木鑲板辦公桌前，正在閱讀史密斯柏克皺巴巴的手稿。兩片亮紅色的指甲敲打著光可鑒人的桌面。史密斯柏克知道指甲敲打桌面不是好兆頭。窗外星期二早晨的天空分外灰暗。

「我……不。」史密斯柏克想抽回手的衝動強烈得難以遏制，但還是忍了下去。

「第一，沒有爭議性。」

史密斯柏克的腦袋裡警鈴大作。「呃，」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我也很想幫助你，但記者的倫理不允許我這麼做，」他聳聳肩，「道理您也明白。」

「第三，不得損害博物館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