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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全球土著文化展 第二十五節

第二章 全球土著文化展

第二十五節

「說的就是你,比爾,」川北哈哈大笑,「你沒戲了吧?我的手被捆住了。」他從后袋摸出手帕擤鼻涕。「對骨塵過敏。」他解釋道。
川北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噢,對。植物標本室的史密斯老先生那天也說起過。為什麼?」
「釣到什麼了?」他大聲喊。
川北在史密斯柏克對面坐下:「瑪戈·格林?她怎麼了?」
他沿著過道走到頭,轉過拐角,收起假蠅鉤竿,皺起眉頭瞪著史密斯柏克,但眼神卻很愉快。
「練習而已,」川北笑道,「看著,第三層架子。水牛背。」
史密斯柏克站在儲藏室成排的高大儲物架之間望向實驗室房門。剛過十點,只有川北一個人。透過敞開式的架子,史密斯柏克能看見川北和他隔著一兩排架子,左手舉過頭頂,揮舞著什麼東西,一次次重複突兀的抽拉動作。史密斯柏克隨即聽見了魚線破空的尖嘯聲和飛輪旋轉的嗚嗚聲。哈,開眼界了,史密斯柏克心想,這傢伙在釣魚。
「這麼說也未嘗不可,」川北答道,「十九世紀中葉的人類演化觀。藝術傑作,科學上就是笑話了。我正在給《人類演化季刊》寫關於早期演化觀的小文章。」
「哦,明年上半年吧。這種雜誌總是很慢。」
標本編號:1899—1206
史密斯柏克把族譜圖放回桌上,「這跟你現在的工作——什麼來著?GRE?SAT?——有啥關係呢?」
「我更喜歡別人叫我小威廉·史密斯柏克,聽著更順耳些。」
「什麼時候刊出來?」史密斯柏克帶著職業興趣問道。
「為什麼?」史密斯柏克問。
幾年前,在佛洛克的堅持之下,博物館決定將基因研究和DNA實驗室並人體質人類學實驗室。儲藏區的另一側放置著各種各樣的尖端儀器,有巨型離心機、嘶嘶作響的高壓滅菌器,有電泳儀和閃閃發亮的監控器,有精密的手工玻璃蒸餾塔和九-九-藏-書滴定設備:這裡是同類科技設施中最先進的地方之一。川北的工作室就建在這個新舊之間的無主之地。
「漂亮。」史密斯柏克坐了下來。
川北眯起了眼睛。「她昨晚打過電話,問是否能用外推器程序演算一些數據。我告訴她程序還沒有準備好。」他聳聳肩,「從技術上說,也是真的。我不敢百分之百保證相關性一定準確。但重點是我最近忙得要死,比爾。我實在沒時間領著別人跑程序。」
「格雷戈里,過來。」史密斯柏克搖著頭說。
史密斯柏克哈哈大笑,「我勸過你別跟這許多骷髏一起在這兒工作。看看結果怎麼樣:你終於徹底喪失理智了。」
「什麼?」川北懷疑道,「別跟我說你也開始傳博物館怪獸的謠言了還有,你說的『我們』是什麼意思?」
史密斯柏克悄悄打開那扇髒兮兮的門,向內張望。他覺得這裡是博物館最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體質人類學實驗室的儲藏區,用博物館的黑話說則是「骷髏室」。博物館的骨架藏品在全美名列前茅,僅次於史密森學會,光是這個房間就有一萬兩千副。大部分是南北美印第安人和非洲人,收集於十九世紀體質人類學的全盛期。大號金屬抽屜櫃層層疊疊、整整齊齊,一直壘到天花板;每個抽屜都裝有一具人類骨骼的至少一部分。抽屜前面插有黃色標籤,標著編號和部落名稱,偶爾還有簡要的介紹。其他沒幾個字的標籤則讓人背脊發涼,因為裏面的骨架都無名無姓。
阿留申族人。出處不明。
「就是帶回姆巴旺雕像的那支南美探險隊。你知道,就是新展覽的中心展品。」
「我懷疑它們壓根兒就沒登記過,」川北說,「但不管有沒有登記過,都無所謂了。」
「那具體指的是什麼?」
真是一片奇異的墳場。
紐約自然史博物館
九_九_藏_書天哪,」史密斯柏克喃喃道,「看這句。『任何撰寫書籍的個人。』」
他一揮釣竿,魚線嗚嗚地甩出去,假蠅餌準確擊中過道盡頭一個架子的第三層抽屜。史密斯柏克走過去。准得很:裏面的骨頭曾經是一個叫水牛背的人。
標本編號:1933—43469阿那薩齊族人。死谷。索普-卡爾森探險隊,1900年。
「看這個。」川北說著把什麼東西滑給史密斯柏克。這是一幅雕版印刷的族譜圖,用棕色墨水拓在手工製作的大理石紙上。族譜的每個分支都標著不同的拉丁文單詞。
「呃,我們覺得探險和這幾起謀殺之間有聯繫。」
史密斯柏克欲言又止。「呃,也有我的理由。」他承認道。
川北把釣竿塞進破舊的奧維斯匣子里,隨手把匣子靠在屋角,揮手示意史密斯柏克跟上,然後領著他走過幾條漫長而狹窄的過道,來到一張寬大的寫字檯和三把結實的木椅前。史密斯柏克注意到寫字檯上堆滿了論文、快被翻爛的成堆專著和好多個帶塑料蓋的淺盤,裏面用沙子裝著各種人類骨骼。
史密斯柏克終於咧開了嘴。「幫我弄點兒你那種魅力無窮的蟲蛹,」他說,「說定了。」
「那會是個錯誤。」川北皺起眉頭。他張嘴想說什麼,但忽然停了下來,往椅子里一靠,長久地端詳著史密斯柏克。「比爾,你這個利他主義的姿態擺得不錯。」他抿緊嘴唇,慢慢點頭,「比爾·史密斯柏克,好心的撒瑪利亞人。你的新形象,對吧?」
「唉,好吧,」史密斯柏克嘆息道,「聽著,我在尋找有關惠特塞探險隊的情報。」
儲藏區另一側那些錯綜複雜的房間是體質人類學實驗室。早些年,體質人類學家把大部分時間花在實驗室里稱重骨骼,他們試圖確定種族之間的關係,搞清人類起源於何處。但現在,體質人類學實驗室從事的是複雜得多的生物九-九-藏-書化學和流行病學研究。
史密斯柏克吹聲口哨。
史密斯柏克聽天由命地點點頭:「好吧。」
「比爾·史密斯柏克,雄鷹童子軍,」川北繼續道。他搖搖頭:「不,聽著不像真的。你來找我不完全是為了瑪戈,對吧?」
史密斯柏克漫無目的地翻看扔在桌上的一本專著,「我知道她需要你幫忙做什麼事情。」
「我可沒說我啥都相信,好嗎?」史密斯柏克閃爍其詞,「但我最近聽說了很多怪事。還有,姆巴旺雕像參展讓里克曼緊張得要死。探險隊除了這件文物外還送回了別的東西,事實上有好幾個板條箱。我想更深入地了解它們的情況。」
一切媒體事務必須通過博物館的公共關係辦公室處理。不得擅自評論博物館的內部事務,無論是正式還是非正式,無論對方是記者還是媒體的其他成員,或協助任何個人撰寫與博物館有關的訪問、擋案、書籍和文章等,唯有本辦公室有權發布任何聲明。違背以上條例者將受到館長辦公室的紀律處罰。
內部備忘錄
川北收回一段魚線,捲成幾圈用左手鬆垮垮地抓著,右手攥著釣竿的軟木竿尾。「第二排第五層。約翰·姆伯雅。」他說。
川北繞起魚線,開始拆卸釣竿。「這跟在河上釣魚不一樣,」他邊拆邊說,「但仍然是不錯的練習手段,特別是在這個封閉空間內,能幫助我在休息時放鬆。不過前提是我沒讓魚線纏上某個柜子。」
在這個不幸時刻,感謝你的理解與合作。
「毫無關係。但你是助理研究員。你訪問博物館電腦系統的密級比較高。你可以進入藏品資料庫搜索,調出那些板條箱的資料。」
剛被博物館雇傭的時候,川北他拒絕了分配給他的陽光充足的五樓辦公室,而是在實驗室要了個小得多的房間,說他想更接近工作現場。從read.99csw•com那時候起,他發表的論文比一些全職研究員整個職業生涯發表的還要多。他在佛洛克的指導下從事跨學科研究,很快讓他在演化生物學方面得到了助理研究員的職位。川北很有技巧地利用導師的名氣抬高自己。剛開始迸入這一領域時,他把全部時間都花在植物演化研究上,但最近他暫時放下了植物演化的課題,潛心編寫基因序列外推器程序。除了工作,他的愛好似乎只有假蠅釣魚——更確切地說,正如他對任何肯聽的人所解釋的:是他對尊貴但又難以捉摸的大西洋鮭魚的孜孜追求。
史密斯柏克笑道:「我在暴君手下的掙扎看來眾所周知了嘛。但這本書是不會受到干擾的。我找你其實是為了談談瑪戈。」
「你莫非能心靈感應?」他把那張紙遞給史密斯柏克,「看今天早上我在郵件里發現了什麼。」
川北摟住史密斯柏克的肩膀。「比爾我的好朋友,我知道這個故事一定能大賣,也很願意幫你寫出有史以來最有爭議性、最具煽動性、最迎合大眾口味的暢銷書。但問題是我不能。我跟你說實話。我在博物館有我的職業規則,而且——」他加了兩分力氣「——我正在爭取終身職位。我現在付不起興風作浪的代價。你只能另尋高明了,好嗎?」
「該死,史密斯柏克,」川北說,「你總這麼偷偷摸摸的。現在可不是嚇唬人的時候,你也知道。難說我身邊沒有把點四五。」
自:拉維尼婭·里克曼
「真是不敢相信。」史密斯柏克讀著備忘錄說。
史密斯柏克點點頭:「她沒多說,但看得出內心在掙扎。她在考慮離開博物館。」
川北笑了笑:「稍等片刻。」他起身走進實驗室,幾分鐘后回來時,手裡拿著一張紙。
瑪琪·失馬。北夏延族人。
「請問,我跟這些事情能有什麼關係?」川北問。
「應該是GSE,」川北笑道,「https://read.99csw.com根本沒有關係。只是我的小小看法而已,閑暇時的娛樂。時不時玩玩泥巴還挺讓我開心的呢。」他小心翼翼地把圖放進一個活頁夾,轉身面對史密斯柏克。「那麼,你的大作怎麼樣了?」他問,「里克曼太太還在經常折磨你嗎?」
標本編號:1912—695
「她可不是需要你牽著鼻子遛圈的科學文盲,」史密斯柏克答道,「她自己也在從事繁重的基因研究。你肯定經常看見她出現在這個實驗室里。」史密斯柏克推開那本專著,傾身向前。「拉那孩子一把沒啥壞處,」他說,「她最近過得很不順。父親兩周前剛去世,你也知道的。」川北一臉訝異:「真的?你們在員工休息室談的是這個?」
抄送:萊特、勒瓦倫、庫斯伯特、拉佛萊由於最近的種種不幸變故,博物館受到媒體和大眾的密切關注。有鑒於此,我想藉此機會重新評估博物館在對外聯絡方面的政策。
回答他的是一聲驚呼和釣竿落地的噼啪聲。
致:研究員及高級員工
標本編號:1872—10
史密斯柏克曾花了一個下午在櫃櫥間漫步,拉開抽屜,閱讀標籤,幾乎所有標籤都是手寫的,字跡優美,且已褪色。他在筆記簿上抄錄了其中幾張:標本編號:1880—1770漫步雲中。蘇族揚克頓人。于葯弓溪戰役中被殺,1880年。
魚線再次飛過架子間狹窄的空間,小小的假蠅餌準確無誤地擊中標籤。
「你好像還不太甘心,」川北笑道,「但我還是很高興你能理解。」他輕輕拉著作家站起來,「說起來,星期天咱們釣魚去吧?據說康納霍特的魚汛要提前來了。」
「就知道!」川北叫道,「來,說吧!」
盧奧族人。維多利亞湖。由准男爵亨利·索克莫頓少將所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