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全球土著文化展 第三十二節

第二章 全球土著文化展

第三十二節

「太可怕了。」瑪戈嘆息道。
「麥克斯韋爾?那是誰?」史密斯柏克問。
瑪戈和史密斯柏克對視一眼。
約根森盯著他們看了幾秒鐘,然後俯身繼續擺弄馬達。
「莢果看起來像是動物的蛋嗎?」瑪戈問。
史密斯柏克不情願地遞給他。
「什麼工作?」約根森背對著他們問。
「保證是原件。」史密斯柏克說。
史密斯柏克取出書架上的博物館電話簿。「找不到蒙塔古,」他一邊翻頁,一邊嘟囔道:「啊哈!有個約根森。植物學部的。說他退休了。但怎麼還會有辦公室呢?」
「可是——」史密斯柏克催促道。
「為什麼?」
「有沒有人說是被博物館怪獸吃了?」史密斯柏克問。
「蒙塔古?」史密斯柏克插嘴道。
「在這地方並不罕見,」瑪戈答道,「獨立的有錢人,沒什麼其他愛好打發時間。他的辦公室在哪裡?」
「說到哪兒了?」約根森繼續道,「哦,對。因此惠特塞沒有得到登上台地的許可,而麥克斯韋爾又是個徹頭徹尾的官僚,他打定主意要讓惠特塞按規矩辦事。哈,遠在叢林深處,離任何政府機構都至少有兩百英里……什麼規矩?」他咯咯一笑。
「也沒聽說過。」
「但惠特塞想讓你看一看他當做填充材料送回來的那些植物,」史密斯柏克不肯放過他。
「稍等一下,史密斯柏克。快四點了。我得打電話給佛洛克,報告……」
「什麼樣的記憶?」史密斯柏克迫不及待地問。
房間里一片寂靜。
他扭頭繼續對瑪戈說:「麥克斯韋爾是領隊之一。麥克斯韋爾和惠特塞。那次探險犯下的第一個錯誤就是允許麥克斯韋爾硬擠進去,讓一支隊伍有兩名領隊。他們一碰面就吵架,誰也沒法完全控制隊伍。麥克斯韋爾的勝利就是我的失敗,他認為隊伍容量有限,必須去掉一名植物學家——也就是我。不過,惠特塞比我還要不高興,因為麥克斯韋爾很可能破壞他個人的計劃。」
「哪位?」他用平靜的聲音答道。
「唉,實際上他們真正想保留的是蹂躪那片土地的權力。流言既然能傳進惠特塞的耳朵,當地政府無疑也聽說過。那裡如果真有印第安人,政府可不想讓他們擋了伐木和採礦的步伐。總而言之,探險隊只能從北方進入。這條路很不好走,但遠離禁入區域。另外,政府還禁止他們爬上那片台地。」
約根森橫了他一眼。「我揍過比你更大牌的記者,」他喝道,「我說了,安靜。我在和這位女士說話。」
「我懷疑誰也不特別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我是聽蒙塔古說的,他從麥克斯韋爾的幾份電報里拼湊出了情況,但信息源恐怕沒法說是毫無偏見的。」
「你難道不想研究麥克斯韋爾送回來的那些植物?」史密斯柏克問,「你不正是植物學家嗎?」
「我說過了,我只來得及看惠特塞親手打包九*九*藏*書的那個箱子。但日誌本來就不該在別的箱子里。」
「蒙塔古後來怎麼樣了?」
「佛洛克博士認為它們是動物的蛋。」
史密斯柏克眯起了眼睛,但沒有吭聲。瑪戈想了想是否要仔細解釋佛洛克的理論、鉤爪印記和損壞了的板條箱,最後決定還是不提為妙。「之所以感興趣,是因為我們認為其中存在被其他人遺漏了的聯繫。警方和博物館都沒有想到。信里提到你,希望你能多跟我們說說那次探險。」
「用凝固汽油彈清理樹木。」約根森答道,「這麼做很昂貴,很不尋常。火勢顯然脫出控制,擴散開,無拘無束地一燒就是幾個月。政府隨後在那裡修了條大路,由南向北完全貫穿。他們運來日本造的液壓採礦設備,沖凈了那座山的幾大塊區域。用氰化物榨乾了黃金白金或者別的什麼礦物,然後隨隨便便讓劇毒廢液流迸江河。什麼也沒剩下,所以博物館沒再組織第二支隊伍,去尋找那支探險隊的下落。」他清清喉嚨。
「但還有傳聞。」史密斯柏克說,這是在陳述事實,而非提問。
「燒?」瑪戈問。
「等會再說,」史密斯柏克走向房門,「來吧,小蓮花。我這個記者的鼻子今天下午一直能聞到濃重的氣味。」
老人瞪了史密斯柏克一眼。「好吧,」他陰沉著臉說,靠回椅子里,望著天花板。
約根森伸出一隻骨節嶙峋的手:「能再讓我看看嗎?」
這裏的植物很不尋常。蘇鐵和蕨類像是來自史前時代。可惜沒時間深入研究了。我們找了一種彈性特別好的當木箱的填充物;要是約根森有興趣的話,不妨讓他看一看。
「約根森呢?」
「它們有多重要?」
「我完全不明白原因,」約根森說,「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我從沒見過這封信。」他有些不情願地還給瑪戈,「要不是因為筆跡和水紋,我更願意說這是偽造的。」
「解釋什麼?」史密斯柏克插嘴道。
約根森猶豫片刻,最後答道:「不知道。有一天忽然失蹤,從此沒再露面。」
某次為了尋找一冊長時間逾期不還的《科學》雜誌,瑪戈曾拜訪過一趟史密斯柏克的凌亂小窩。眼前的場景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書桌上亂鬨哄地堆滿了影印的文章、寫到一半的信件、中餐館的外賣菜單和許多圖書館無疑很想找回去的書籍和雜誌。
「他有什麼計劃?」瑪戈問。
期待和你一個月後在探險者倶樂部見面,一人一根麥克紐杜上等雪茄,暢飲干馬丁尼,慶祝我們大獲成功。我把這件東西和我的名譽都託付給你了,到時候見。
約根森盯著兩人,把信還給史密斯柏克:「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他們愣了一下,史密斯柏克懷著希望提示他:「這封信來自約翰·惠特塞近十年前read.99csw.com在亞馬遜探險時送回來的板條箱。」
約根森的笑容消失了,「這倒沒有,但確實讓詛咒的傳聞再次浮出水面。人們紛紛說接觸過那批板條箱的人現在全死了。有些警衛和餐廳員工——那種人你也清楚——說惠特塞劫掠了一所神廟,板條箱里的某件文物帶著可怕的詛咒,還說詛咒跟著那件文物一路回到了博物館。」
「不,不是詛咒。」瑪戈答道。
「先生,那封信——」瑪戈還是不死心。
他攥著那封信,對瑪戈緩緩頷首。「要不是因為麥克斯韋爾,我應該也在探險隊里的。」
「請坐,」史密斯柏克說著隨手掃開椅子上摞了足有兩英尺高的文件,關上門,繞到書桌前,坐進一把古老的曲木搖椅,踩皺了腳下的紙張。
「那些板條箱呢?」瑪戈追問道。
「年輕人,你對科學一無所知。根本不存在泛泛而談的植物學家。我對被子植物的古植物學不感興趣,完全超出了我的領域。我專門研究植物和病毒的共同進化,更確切地說,曾經專門研究。」他語帶譏諷地說。
約根森用他令人不安的蔚藍色雙眼望向天花板:「是啊,真可怕。當然了,你不會在全球土著文化展上了解到這種事情。」
史密斯柏克舉起一隻手,另一隻手掏出微型錄音機:「不好意思,可以嗎——?」
「走人?什麼意思?」史密斯柏克問。
約根森按摩著鼻樑,垂首望向地面:「讓我很害怕。」
讀完信,他問:「從哪兒弄來的?」
「詛咒?」約根森做戲似的挑起眉毛。
史密斯柏克又看了一遍信,然後問:「收信的那個蒙塔古是誰?」
老植物學家拿起馬達的一個部件,抓在手裡擺弄著,露出恍惚的表情:「惠特塞說齊拉什凱的孩子名叫姆巴旺。四足行者。」他咣啷一聲扔下那個部件,咧嘴微笑。
「我很高興你沒有往那方面瞎說。根本不存在什麼詛咒,除非詛咒在你心中就是貪婪加人類的愚蠢加科學家的嫉妒。不需要姆巴旺也可以解釋……」他忽然停下,然後狐疑地問,「你為什麼感興趣?」
「很好,」他低聲說,「你確定日誌不在保險庫里?」
「總而言之,」約根森沒有搭理史密斯柏克,「麥克斯韋爾似乎湊巧撞見了某個難以想象的植物群落。那片台地腳下的植物有九成九是尚未發現的物種。他們找到了外形奇異的原始蕨類和單子葉類植物,形態像是返祖回到了中生代。麥克斯韋爾儘管是體質人類學家,但對奇異植物也很著迷。他們採集難得一見的樣本,裝滿了一個又一個板條箱,麥克斯韋爾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發現那些莢果的。」
「我說過約翰·惠特塞是我的朋友,」他說,「惠特塞出發前,儘可能搜集了全部有關科索伽部落的傳說。大部分來自下游的低地部落,雅諾馬莫人之類的。我還記得他在出發前一天給我講的故事。根據一名雅諾馬莫知情人的描述,科索伽人曾和一個叫齊拉什凱的惡靈達成交易。齊拉什凱和我們的墨菲斯托菲里斯差不多,但更加極端:全世界所有的邪惡和死亡都出自這個惡靈,它出沒于那片台地的頂端周圍——反正故事里就是這麼說的。總而言之,根據他們達成的協議,齊拉什凱的孩子將成為科索伽人的奴僕,代價是殺死和吃掉他們的所有孩子,部落成員要發誓永遠崇拜並只崇拜齊拉什凱。科索伽人完成了他們恐怖的任務,齊拉什凱派他的孩子去找他們。但那猛獸卻肆虐部落,殺人吃人。科索伽人向齊拉什凱訴苦,齊拉什凱笑道:你們指望什麼?我即邪惡。最後,部落用魔法或秘葯之類的東西控制住了猛獸。要明白,你無法殺死那東西。就這樣,科索伽人控制著齊拉什凱的孩子,讓它替他們為非作歹。可是,使用它始終有被反噬的危險。故事說科索伽人一直在尋找方法除掉它。」九_九_藏_書
約根森笑了笑:「當然有傳聞!這東西永遠少不了。有人說他盜用公款,有人說他跟黑幫大佬的老婆私奔了,有人說他已經被殺,屍體扔進東河。但他在博物館只是個無名小卒,大部分人隔上幾周就想不起他了。」
你的同事,惠特塞
「不知道。」瑪戈答道。
沒等瑪戈有機會阻止,史密斯柏克就把那封信遞給了約根森。老人讀了起來,接著顯然大吃一驚。他回手拉過傷痕纍纍的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去,但視線片刻不離信紙。
「就是你手裡的活兒唄。」瑪戈答道。
「蒙塔古?」約根森的視線越過瑪戈,「他是博物館的一名博士研究生。人類學。惠特塞的門生。不用說,收到麥克斯韋爾的電報之後,博物館恐怕就不可能再寵愛他了。我們這些人曾和惠特塞交好,從此不再受到信任。」
史密斯柏克和瑪戈看了一陣子,最後瑪戈說:「打擾你工作了,很抱歉。也許我們來的時間不對。」
約根森低頭望向拆開的馬達:「這就是惠特塞告訴我的故事。墜機、惠特塞的死訊、蒙塔古的失蹤……唉,聽到這些消息,我忍不住要想,也許科索伽人終於甩掉了齊拉什凱的孩子。」
約根森厭惡地看著他:「年輕人,你要是再開口,我就得請你滾。」
約根森慢慢搖頭道:「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政府在台地頂上發現了什麼好東西。不知是金子、白金還是砂礦床。這年頭衛星能探測到很多東西。總而言之,1988年春天,那片台地被燒成了空地。」
老人轉過身,盯著史密斯柏克。他的腦袋幾乎沒有九九藏書頭髮,濃密的白眉毛底下,炯炯有神的雙眼和漂白了的牛仔布一個顏色。他瘦骨嶙峋,彎腰駝背,但瑪戈估計他的身高至少有六英尺四。
「佛洛克還是研究他的古生物學吧。他才華橫溢,但不太著調。總而言之,麥克斯韋爾和惠特塞決裂了。不稀奇。麥克斯韋爾對植物學毫不關心,但見到罕有物種還是一眼就認得出,只想帶著莢果返回博物館。他得知惠特塞有意攀上台地,尋找科索伽部落,因此非常不安。他害怕板條箱會被扣在港口,永遠取不回自己的寶貝莢果。兩人分道揚鑣,惠特塞繼續深入叢林,攀上台地,然後就此失蹤。
「你提到一個名叫蒙塔古的人?」瑪戈小聲問。
「科索伽部落還存在嗎?」瑪戈問。
「我說不上來,但蒙塔古看過一眼,說它們非常硬,需要深埋于熱帶雨林的酸性土壤里方能萌芽。我認為它們還在板條箱里。」
約根森的辦公室不大,天花板很高,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實驗室。瑪戈原以為植物學家的實驗室肯定少不了花草標本,但這裏卻沒有。房間里只有一張大工作台、一把椅子和一個衣帽架。工作台拉開了一個抽屜,露出五花八門的舊工具。約根森趴在工作台上,正在擺弄一台小馬達。
瑪戈白了史密斯柏克一眼,叫他閉嘴。「約根森博士,」她說,「我是佛洛克博士的研究生。我這位同伴是記者。佛洛克博士認為惠特塞探險和他送回來的板條箱與博物館殺人案有關係。」
「尋找科索伽部落。傳聞說這個未知部落居住在地勢高於雨林的一片台地上。儘管那個地區沒有經過科學勘測,但學界一致認為部落已經滅絕,只留下遺迹。惠特塞並不認可。他想成為科索伽部落的發現者。唯一的問題是當地政府不許他探索那片台地,說那裡是本國科學家的保留地,美國佬請回家去。」
他沉吟良久,最後答道:「我也不確定。蒙塔古有次手頭緊,不得已問我借過錢。他很有責任心,費了很大力氣還債。從個性看,他不是那種會隨便失蹤的人。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打算去清點那批板條箱里的物品。他對此非常興奮。」他抬起眼睛,看著瑪戈,「我這人不迷信。我是科學家。如我所說,我不相信詛咒之類的東西……」他的聲音小了下去。
約根森哼了一聲,搖搖頭。
「它們來自一種活化石,跟三十年代發現腔棘魚可不一樣。科學家認為這個物種所屬的門類早在石炭紀就已經滅絕了。整個門類全都滅絕了。」
「蒙塔古想見到那些板條箱都快想瘋了,特別是惠特塞的那個。可是,如我所說,沒有誰肯幫他的忙,他被踢出了研究項目——實際上,項目根本不復存在了。整個探險成了一場災難,高層只想儘快忘記這檔子事情。等板條箱終於運達,卻被擱置一旁,無人問津。大多數檔案和出處記錄都在空難中九-九-藏-書焚毀。據說有一本惠特塞的日誌,但我從沒親眼見過。總而言之,蒙塔古四處哀求,最後上頭總算把初步處理的任務交給他。接下來,他就起身走人了。」
約根森看著他,像是在判斷是否要回答這個問題,「他徑直走出博物館,再也沒露面。據說扔下了自己的公寓和全部行頭。他的家人發起搜索,卻什麼也沒找到。不過,他的性格本來就很奇怪,大部分人都覺得他是去尼泊爾或泰國尋找自我了。」
約根森瞪著他,惱火地皺起眉頭。「反正跟你沒關係,」他話裡帶刺地說,「至少我不知道為啥會跟你扯上關係。」
片刻沉默后,瑪戈說:「你還沒說你怎麼看待蒙塔古的失蹤呢。」
史密斯柏克從信上抬起頭:「不能待在這裏,咱們去我的辦公室。」他的巢穴位於博物館底層擁擠的辦公室迷宮深處。蜂窩般的過道充滿雜訊和匆忙來去的人,離開了安全保管區外潮濕空曠的地下室走廊,瑪戈的精神不禁為之一振。他們走過一個大號綠色垃圾箱,裏面塞滿了過期的博物館雜誌。史密斯柏克的辦公室門外是個大公告牌,貼著各色各樣的留言,從訂戶的惱怒來信到期刊編輯的笑話不一而足。
「約根森博士?」史密斯柏克問道。
「四樓四十一區,」史密斯柏克合上電話簿,往桌上一扔,「離植物標本室不遠。」他站起身,「咱們走。」
約根森在破舊的椅子里動了動,往後一靠,望著天花板:「我不知道有這封信的存在。雙箭頭水紋是惠特塞的家徽,沒錯,字也是惠特塞的筆跡。帶回了許多往日記憶啊。」
「麥克斯韋爾帶著探險隊的其他成員回到海邊,一連串拍了許多封電報回博物館,打惠特塞的小報告,只說自己的好話。隨後他和其他人在空難中喪命。幸運的是他安排板條箱通過海運分頭回國——也可能反而倒霉。博物館花了一年才辦完繁瑣的手續,把板條箱運回紐約。似乎誰也不怎麼著急。」他厭惡地翻個白眼。
約根森忽然放聲大笑。「這個?」他轉身再次面對他們,「才不是工作呢。只是吸塵器壞了而已。妻子過世以後,我就不得不親手做家務了。該死的東西前兩天出了故障。帶到這裏來是因為我的工具都在博物館。我現在已經沒多少工作需要做了。」
約根森的目光如饑似渴地掃過信紙,彷彿在從中汲取記憶,他喃喃低語,「有段時間,我很不願意提起這件事。也許說害怕更恰當,因為某些特定的小團體會找機會解僱我。」他聳聳肩,「但到了現在這把年紀,我就沒什麼好害怕的了——孤獨除外。」
「不行,不準錄音。不準提到我說過這些話。不準引用我的話。什麼也不允許。你應該也知道,我今天上午還收到過一份這方面的備忘錄。我這些年一直無法談論此事,現在我要開口了,但只說這麼一次。因此,請安靜,好好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