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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感應

十六、感應

他看不到街角的美食城超市,卻能看到主街的商業區部分。他看見了茱莉亞·沙姆韋。她正急急忙忙地走出《民主報》辦公室,一隻手還拿著相機。她用慢跑方式朝群眾高喊的地方前去,試圖一面前進,一面把相機背帶掛在肩上。老詹緊盯著她。真有趣,真的——她有多急著想報道最新的災情啊?
老詹沒直接回答,而是問:「你找得到山姆·威德里歐嗎?」
「配給措施在某些特定時候可能有意義,」
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在身穿白色制服的吉娜與哈麗特兩人,跪倒在不斷抽泣、雙手與膝蓋都流著血的護士身旁時(那時所有入的注意力全在她們身上),山姆揮動手臂,就像他在遙遠前的一九七〇年那時一樣,把石頭扔了出去。相隔四十年後,他總算再度投出了第一顆球。
布蘭達安靜了一會兒,這才領悟了這通電話的重點。她把手掌放在喉嚨旁,也就是霍伊最後一次輕撫她的地方。「對,不過我也告訴過你,他沒有絕對的——」
「要是導致恐慌怎麼辦?」安迪皺著眉。
「我說我們並沒有做錯事。」她說,聲音依舊是那種「老師別罵我」的低喃。
或許他用什麼方法控制了她,霍伊的聲音在她腦中說。

3

有幾個人笑出了聲,彼此面面相覷,好像這話是對方說的。在七號走道那裡,卡拉·范齊諾羞紅了臉,扶亨麗塔·克拉瓦德站了起來。這裏的白米夠我們分的了,卡拉想著,天啊,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她與茱莉亞各自在街道兩側擦身而過,兩人都沒注意到彼此。茱莉亞仍試著掛好相機,一面跑步前進;布蘭達則看著波比百貨店那棟搖搖欲墜的紅色建築,手上的帆布袋在膝蓋旁前後晃動著。
她這麼告訴她的朋友哈麗特,絲毫沒降低音量,「這幾個人就是強|奸了珊米·布歇的傢伙!」
又有某個人大喊一聲「物資!」,接著群眾便蜂擁向前。
「別擔心。」
「操他媽的給我後退!」卡特咆哮著,「後退,渾蛋!不準搶劫!後退!」
除非情不得已,否則她完全不想把安德莉婭牽扯進來。再說,讓他認為文件此刻已在報社編輯手上,可以讓他屈服得更快,更別說他可能覺得自己或安迪·桑德斯有辦法控制得了安德莉婭。
蘭道夫就站在辦公室門口。這位新上任的警察局警長為了此行,還特地穿上整套的標準制服。「彼得,在你做出傻事前,先看看這份清單。」
「還有點發燒,不過燒快退了。我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嗎,布蘭達?」
「當然。他一定又窩在神河路上那個小棚子里。他通常都在那裡睡得死死的,不過今天,他肯定會因為沒酒喝,酒癮開始發作,然後自己醒過來。」小詹因為這個想象感到一陣竊喜,隨即又臉部抽搐一下,再度揉起太陽穴。「你真的要叫我去跟他談?他現在可沒那麼支持我,說不定還把我從他的臉書朋友名單里給刪了。」
「有些時候,總會有意外發生。」老詹說。
在倫尼家前面的草地上,有兩張木質沙灘椅就坐落在落葉之間。「我坐那裡就好。」她說。
又有兩顆石頭飛出,分別是瑞奇與藍道爾·基連丟的。瑞奇那顆朝威廉·歐納特的後腦勺飛去,最後落在警衛室地上,距離吉妮·湯林森的位置沒有多遠。該死!瑞奇想,我明明就瞄準了那個他媽的警察!這不僅是奉命行事,而是他原本就一直想這麼做。
「你一定沒問題的,」生鏽克說,又降低音量補充,「吉娜和哈麗特是世界上最棒的義工,只是她們除了發葯與包紮,其實也沒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沒打算叫你睡覺,是要你去開車巡邏一下,有件差事得交給你辦。不過,記得巡邏時離美食城遠一點。我想那裡應該會出什麼亂子。」
先前,她不是從誰那裡聽說,安德莉婭因為流行性感冒病倒在家嗎?
魯伯特·利比掏出手槍,朝空中連開四槍。
「好。」老詹說,「今天是漫長的一天,也是多災多難的一天,我相信大家都需要好好睡上一覺,尤其是你們這些年輕警員。畢竟,你們明天早上七點還得回來值班。超市與加油站商店在危機尚未結束的期間,都得暫時停業。蘭道夫警長認為,應該派你們去看守美食城超市,以防有民眾不願意接受這項新措施。你認為你們辦得到嗎?席柏杜先生?在你……因公受傷的狀態下?」
他因為聽見群眾高喊「開—哎—門!開—哎—門!」的聲音而離開書房。他原本在裡頭寫著他打算稱為「災害管理計劃」的筆記……個性開朗、總是笑臉迎人的安迪·桑德斯則是名義上的指導要是東西沒壞,者,老詹只要在背後掌控一切就行。

12

「沒錯,」老詹說,「是該跟他們好好談談。最好還是讓他們趕緊進來,警長。我們一起解決掉這件事,好讓他們可以回家睡覺。我想,他們明天會忙得很。」
他們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禱告。
年輕的女性選手比起只喜歡跑轟戰術、灌籃,以及來個大遠射的男性選手更具團隊精神。女籃的節奏較慢,讓你可以融進球賽,享受每一個擋拆配合或傳切戰術。女籃的愛好者喜歡低比分比賽,因此常被男籃支持者嘲笑,聲稱女籃中只看得到防守與罰球,只有老一輩的人才看得下去。
芭比面帶微笑,但卻沒什麼笑意:「真熱鬧啊,對吧?」
「我該告訴他霍伊查到的——」
安迪與蘭道夫一同點了點頭,看起來全都放下了心頭大石。
傑克·凱爾打開了一扇門。馬文與弗蘭克就站在門前看守,讓他只得從他們中間擠過。那些準備要買東西的人——縱使離超市開門營業的早上九點仍有一分鐘,但現在已聚集了二十人左右——原本一擁而上,但傑克從系在腰帶上的一串鑰匙里挑出一把,把門再度鎖上,使他們又停了下來。每個人全發出了一聲哀鳴。
「呃……我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用,安森說,」
有人來過。
「沒有。我希望我是為了這件事打來的,可惜不是。」
還有幫這個小鎮做事,他想,我是為了這個小鎮才這麼做的,是為了這個小鎮好。
在她的努力下,那語氣聽來的確十分平穩。
「我要你宣布辭職,讓芭比根據總統的——」
「開門!」群眾認同地喊著。
最早看到那塊牌子的兩個人,分別是吉娜·巴弗萊諾與她的朋友哈麗特·畢格羅。兩個女孩都穿著一身白色護士服(這是吉妮·湯林森的點子;她覺得白色比彩色條紋的連衣裙更能鼓舞患者),看起來相當可愛。儘管她們年輕、活力充沛,但此刻模樣依舊十分疲憊。這兩天相當難熬,她們前一晚只睡了一下下,接下來幾天似乎也會同樣如此。她們是來買糖果棒的——打算分給每個患者吃,除了可憐的糖尿病患者吉米·希羅斯以外——同時還一面聊著那場流星雨的事,而這場交談,在她們看見門上掛著的標語時告一段落。

19

她差點就說不出口——她不想在一個女人顯然還在生病時麻煩對方,尤其是像她帆布袋裡的那種重責大任——但安德莉婭接下來說的話改變了她的想法。重要的事件,往往正因小齒輪而扭轉了方向。
他揮了揮手。噢,「我敢說你的確有那份文件,」他說,「但我的名字肯定不在上頭。」
一片沉默。
茱莉亞朝他拍下相片。
他們越早離開越好,不管拿走多少狗屁東西都無所謂……關鍵是讓他們聽見,進而想起自己是消費者,而不是賊。這可以讓這些男女老少找回自尊,在大多數情況下——不是全都,但的確是大多數——你還能讓那些人找回至少清晰一些的思考能力。
小詹帶著他前往小鎮的邊緣地帶,山姆雖然醉眼醺醺,但仍在普雷斯提溪的東岸細心挑選了合適的石頭。必須得夠大,但又不能太大,否則他根本丟不準,就算他曾經——有時,那似乎已是一個世紀前的事情;有時又感覺沒有那麼久——在緬因州錦標賽的第一場比賽中擔任磨坊鎮野貓隊的先發投手也一樣。最後,他總算在不遠的和平橋處找到了合適的石頭:重量約莫在一磅到一磅半重之間,滑得就像顆鵝蛋似的。
「你已經為鎮上謀了很多福祉,老詹。我們有跟一九六八年一樣的下水道系統、骯髒的切斯特塘、面臨垂死邊緣的商業區……」她坐直身子,緊緊抓住椅子扶手。「你這隻他媽的自以為是的蛆。」
「閉嘴。」他說。
他低頭大步穿過擁擠的人群,臉頰漲得甚至比頭髮還紅。莉薩·傑米森才剛騎著腳踏車抵達(她購物清單上的東西,用裝在後擋泥板上的牛奶箱就裝得完;她要買的都是些小東西而已),轉了個彎,避免直接撞上他。

11

他檢查了她的帆布袋,裡頭有她的皮夾、梳子與一本平裝小說。事情簡單得很,只要藏在地下室酒窖那台無法啟動的暖氣爐後頭就行了。
「這裏?這裏?我天殺的老天爺啊,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彼得·蘭道夫?」
她甚至沒考慮回到樓上的卧室,反而走到門廊後方的紗門處。十月底這時間,門廊那裡通常有點太冷,但今天的空氣十分悶熱。她原本沒打算躺在那張就快塌掉並且滿是霉味的老舊躺椅上頭,但不知為何,這時躺在上頭,卻令人感到如此慰藉。
「那是為了什麼?現在都快晚上十二點半了!」

2

女孩們在打球時,帶有更多私人恩怨,這使得她們更像是一群心懷怨恨的人。
「別忘了把老詹那輛悍馬車算進去。」厄尼補充。
馬文沒能成功掩飾臉上的笑容,甚至還發出了他那知名的呦—呦—呦笑聲。「我是一定會去問個清楚,但現在,我受夠了。我跟這事沒關係。」
他抓起原本同樣打算留在這裏的拋棄式手機,回到客廳。塔克鎮與切斯特鎮的合併電話簿就放在門口旁邊的桌子上,電話簿很薄,幾乎只能算是本小冊子。他翻著電話簿,但也沒真的期待能從上頭找到號碼。警察局警長可沒必要在上頭列出自己的家用電話號碼。
她今早找我幹嗎?還有什麼事能比因超市而起的糧食暴動重要的?
「停業是吧?」她以公事公辦的聲音說,「讓我們看看你的文件。」
其他人也抵達了超市的停車場。超市原本再過五分鐘就要開門,而蘿絲並非唯一一個準備趕緊補貨的人;全鎮的人在醒來后,發現穹頂依舊還在,於是決定要開始囤積物資。要是之後問蘿絲會如何解釋這突如其來的囤積衝動,她會說:「每年冬天,只要氣象局發布警報,提高暴風雪等級的時候,這種事情都會發生一次。桑德斯和倫尼怎麼能挑上這種錯誤日子,來發布這樣的狗屁命令?」
蘭道夫看起來嚇了一跳:「我們現在已經有二十個人了,包括——」他用頭朝門的方向一比。
卡特彎了彎手臂:「我沒問題。她那條狗完全沒傷到肌腱部分。」
他走進卧室。被單還是一樣整齊,但有人闖進來的感覺卻同樣強烈。是因為仍留在這裏的汗味,還是心理上的影響?芭比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想了一下,接著點了點頭,皺眉神情逐漸轉為微笑。他喜歡這個表情多了。
到了稍晚以後——也就是晚到有辦法做任何事的時候——茱莉亞·沙姆韋才開始整合美食城暴動的所有信息。只是,她始終沒機會把這個消息印在報上。就算可以,她也會把這件事當成單純的新聞事件處理:也就是「何人」「何事」「何、、地」「何時」「為何」以及、、,「該怎麼處理才好」。
厄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敬的罪名?這是畜生!」
接著……
老詹點點頭:「會成功的。我感應到了。」
「有,在他的筆記本電腦里。我列印出來了。」
不,一點也不。
「我更喜歡在屋裡談。」
「托比是在命令他們,」芭比說,「對一群暴動的人發號施令,就像是在對一座蟻丘發號施令一樣。」
「對!」喬琪亞喊著,雙手抱在巨大的胸部下方。「她——」
「不,沙姆韋小姐,沒有。」蘭道夫說,「那些人全是搶劫犯,他們這是在處理問題。」
福納德一隻手拿著裝滿東西的購物籃,另一隻手則拿著一罐啤酒。他的眉毛有道傷口,鮮血滴到了臉上,但看起來卻依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可以去哪裡補貨。」她說。
卡特感到迷惑,而迷惑則讓他開始憤怒:「後退,婊子。我們不需要任何文件。是警長派我們過來的,這也是公共事務行政委員的命令。這裏要變成糧食庫了。」
他用頭朝傑克·凱爾比了比。此時,後者已放下手上的清單,好讓雙手可以不停地扯頭髮。「停業直至另行接獲通知為止,這就是公共行政事務委員的交代,也是我要轉達的命令。再說,說謊只會害你們被反咬一口而已。」
傑姬·威廷頓與亨利·莫里森也開始朝超市前去,但亨利腰間的無線電隨即響起。蘭道夫警長告訴亨利與傑姬,他們得固守在加油站商店那裡。
老詹認為,她是有史以來恨意最為強烈的球員。
「好吧,我想我們全都相信你們,」老詹環顧其他人,「我們都相信他們吧?各位?」
「那你們到底做了什麼?」當喬琪亞、弗蘭克與卡特等人,全都在同一時間開口時,他指向弗蘭克:「你先說。」甜煞的,給我表現好一點。
羅傑說,「我們要做什麼?要散播一些——」
「也就是說要開始配給了?你的意思是這樣嗎?」她哼了一聲,「在我的家鄉可不行。」她從馬文與弗蘭克之間擠了過去,開始敲起門來:「開門!裏面的人給我開門!」
「不要,」芭比說,「他只是保險措施而已。你還有另一個保險措施得做,就是把你丈夫的筆記本電腦鎖起來。」
只是……
「我知道,」老詹說,「我知道存貨數量,也知道凱爾列出了清單。他是應該這麼做,畢竟他可是個猶太人呢。」
「準備好了嗎,蘿絲?該上場了。」

10

人群湧進超市。他們在走道上奔跑著,不是推著購物車,就是拿著從木炭擺設區(標語上寫著:來場秋天的戶外烤肉會吧!)旁邊拿的購物籃。奧登·丹斯摩聘用的員工曼紐·歐塔葛,與他的好友戴夫·道格拉斯直接衝到結賬區的收款機,按下「結賬」鍵,把裡頭的錢塞進自己口袋,兩人笑得就跟傻子一樣。
弗蘭克望向馬文,點了點頭。他們一同抓住威爾瑪,使勁把她兩百磅重的身軀自門前拉開。
「不,」她說,「我的確這麼做了。」要是她說出自己把副本留在哪裡呢?這樣倒霉的只是安德莉婭而已。她準備站起身來。「我給過你機會了,現在我要走了。」
他們看起來對這事不太高興。老詹沒指望他們會乖乖聽話,但他們卻輕易屈服了。席柏杜不斷伸展肩膀與手指,測試自己是否能活動自如。
地毯商穿著一件黃色T恤,上頭寫著:別對拉蒂夫聽他說了幾句話,我開槍,我只是個鋼琴師。
護士吉妮·湯林森也正在人群中擠出一條路。
她的電話響起。一定是霍伊打電話回來,說自己會晚點回家,然後叫她鎖上門窗,自己先上床睡——她又再度被驚覺霍伊已死的感覺所包圍,就像巫毒娃娃帶來的不好信息一樣。她不知道有誰會在——她看了看手錶——午夜十二點二十分這種時候打給她,但絕對不是霍伊。

15

客廳沙發旁有個茶几,她飛快經過時,看也不看地把牛皮信封丟到上頭。信封滑過拋光桌面,從另一側掉了下去,落入沙發與茶几間的黑暗縫隙。
「他媽的沒錯。」喬琪亞說。她朝卡特移近了些。他沒注意她的舉動,只是觀察著群眾。人數現在已經可以稱為群眾了,如果五十人可以稱之為群眾,那麼這就是了。還有更多人在路上。
卡特希望身上帶著自己那把槍。他可不喜歡眼前散發出的敵意。
生鏽克與芭比就這麼肩並肩工作了一個多小時,這段時間里,警方在超市前面圍起黃色封鎖線。
沒人會帶走那個孩子。就鎮上目前的處境而言,位於城堡岩的兒童福利機構就跟在月球上沒兩樣。
超市外,剩下的鎮警已站在了一起,包括傑姬·威廷頓與亨利·莫里森,他們達成共識,離開了原來的崗位,也就是加油站商店那裡。他們走到那群憂心忡忡的警察身旁,就這麼看著事態繼續發展下去。傑姬看見琳達·艾佛瑞特那副受挫的神情,於是把琳達擁入懷中。厄尼·卡弗特也加入他九*九*藏*書們,不斷大喊「沒必要這樣!完全沒這個必要!」,同時,淚水沿著他肥胖的臉頰滑落。
群眾沒理會槍聲或擴音器,也沒注意到厄尼·卡弗特自建築物側面繞了出來,手上提著的綠色吸塵器就垂落在顫抖的雙膝旁。「從後門進來!」他大喊,「你們不需要這麼做,我已經打開後門了!」
他面露微笑地站在街角,雙手就插在口袋裡。等到他聽見第一聲尖叫……玻璃破掉……槍聲等聲音時,笑得更開心了。那些意外與小詹乾的好事並不相同,但老詹認為,就政治手段來說,其實也相差無幾——他看見布蘭達·帕金斯,表情從微笑變成了皺眉。主街上大多數人都朝美食城超市走去,想看看這場騷動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布蘭達沒有下坡,而是朝上坡方向走。說不定還想直奔上坡的倫尼家……代表有事情不對頭了。
她面露微笑。她還能笑得出來這件事,就像是一種啟示,可以助她想象霍伊仍在照看著她——從某個地方照看著她。而且還叫她小心點。這正是她需要的忠告。
「是其中兩個人的決定吧。」傑克說。
可難了。
漢娜·康普頓高中三年級那年,沒有打過任何一場球。那場冠軍賽就是她的告別作。那年夏天,由於酒後駕車,她的父親害死了自己、妻子與所有的三個女兒。他們當時正在從布洛尼商店回塔克磨坊鎮的路上,會去那裡,也不過就是想買加了冰淇淋的飲料罷了。而那輛作為獎勵用的凱迪拉克,也因此成了他們的棺材。
喬琪亞·路克斯轉過身,揮手要厄尼回去。厄尼停下腳步,因為驚嚇而呆立原地。
弗蘭克、卡特、馬文與喬琪亞坐立不安的模樣,就像嫌疑犯排成一排供人指認似的。他們表情呆板,帶著點反抗神色,只是後者相當微弱,漢娜·康普頓肯定會嘲笑他們。他們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在老詹眼中,他們明顯認為自己會被解僱,或是得到更慘的下場,這使他覺得愉快得很。
「蘿絲和我要阻止他們。對不對,蘿絲?」
「當然會,但為什麼不能給她看?」
正當她忙著這麼做時,載著蘿絲·敦切爾的安森·惠勒開車駛進超市停車場。在早餐時間結束后,他們便讓芭比先離開薔薇蘿絲餐廳了。在安森尚未熄火前,蘿絲便從小貨車印有她名字的那一側走出車外。她拿著一沓用訂書機釘起來的購物清單,打算能買多少就買多少,而且動作越快越好。接著,她便在門上看見寫有超市停業,直至另行接獲通知為止的告示。
「我絕對不會辭職,讓位給那個他麻的傢伙。」
群眾陷入寂靜,全都倒抽了一口氣,內心擺盪不定,無法決定是否跟進。你可以看見蘿絲·敦切爾環顧四周,感到困惑與害怕,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更別說決定要怎麼做。你也能看見安森摟著蘿絲的腰,同時聽見喬琪亞·路克斯那張合不上的嘴巴中發出哭喊,古怪的哭聲就像從錫罐與蠟繩做的傳聲筒里傳來的風聲一樣。當她哭喊時,鮮血不斷自她撕裂的舌頭泉涌而出。你看見了增援抵達。托比·韋倫與魯伯特·利比(他是派珀的表親,但她對兩人間的關係絲毫不感到驕傲)是首先抵達現場的人。他們觀察了一下局勢……接著畏縮不前。隨即抵達的是琳達·艾佛瑞特。她與另一個兼職警員馬蒂·阿瑟諾跑步前來,一副氣喘吁吁的模樣。她推搡著穿過人群,但馬蒂——他今早甚至來不及換上制服,只是匆忙下床,隨便套上一條老舊的牛仔褲——抓住了她的肩膀。琳達差點甩開了他的手,但接著又想起了女兒。她以自己的懦弱為恥,但也只能讓馬蒂帶著她走到魯伯特與托比觀察局勢的地方。他們四個人中,只有魯伯特帶著槍。他會開槍嗎?會才有鬼。他可以看見自己的妻子也在人群之中,同時還握著她母親的手(魯伯特倒是不在乎開槍可能打中自己這位岳母)。你可以看見茱莉亞就在琳達與馬蒂之後抵達,雖然上氣不接下氣,但已舉起相機,急忙拿下鏡頭蓋以便開始拍照。你還能看見弗蘭克·迪勒塞為了閃避另一顆飛來的石頭,迅速跪在馬文身旁。石頭自他頭上颼颼飛過,把超市的門給打破了一個洞。

5

14

人群執意破門而入。他們撞擊著上頭貼有入口、出口與天天特價的門。門一開始還撐得住,但在人群重量的擠壓下,門鎖先是折斷,站在最前方的人則撞碎了門,還因此受了傷。兩個人的肋骨骨折,一個人扭傷脖子,還有兩個人則是手臂骨折。
「但我們需要這些商品,」他說,聲音中帶有歉意,但卻依舊堅持。「我們真的很需要。」
「你嚇到我了。」
小詹又咬一口牛肉條,配著另一口汽水吞了下去。「我也是,老爸。」他說,「我也是。」
「今天早上就別去警察局了,兒子。」
「很高興能聽到你這麼說。」老詹對弗蘭克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安德莉婭的微笑就跟她的雙頰和氣色一樣虛弱。「我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模樣,」她說,聲音低沉沙啞,「所以最好還是別邀請你進門了。我好多了,但還是有可能傳染給你。」
「你們這群混蛋!」她大喊,「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做?你們怎麼會孬種成這樣?怎麼那麼下三爛?你們會因此坐牢,全都會——」
「抱歉,我說了些對上帝不敬的話。」
他早就病了,一個聲音在老詹腦中喃喃說著,聽起來像是他那已然離世的妻子,看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了。
卡特扶著喬琪亞朝二號警車走去,她依舊不停發出如同麋鹿般的恐怖哭喊。馬文·瑟爾斯已恢復意識,但模樣仍渾渾噩噩的。弗蘭克帶著他朝琳達、瑪塔、托比與其他警察的方向走去。馬文想抬起頭,但隨即又垂至胸前。他額頭上的傷口不斷流血,把襯衫都浸濕了。
沒有任何人特別留意到他們。之後,也只有少數幾個人記得曾在這裏看見過他們。
彼得·蘭道夫緩慢而用力地搖了搖頭:「不行,厄尼。就算你跟他一樣,還算是正式員工也不行。」
「沒錯。」蘭道夫說。
「彼得,聽我說,我們講講道理。」厄尼似乎不再那麼生氣了,如今的口氣近乎哀求。「這會把大家都嚇壞的。要是你非這麼做不可,那我把標語寫成超市因盤點暫停營業,很快便會重新開張如何?或許我們還可以加句抱歉暫時造成您的不便,然後把暫停這兩個字用紅色特別標註起來如何?」
他思考了片刻,接著說:「我會把一份副本放在鎮外。」
他今早出門時,這條地毯還是平整的,現在回憶起來,彷彿已經是一千年以前的事了。
他看出了這點,並且滿足不已。
他只知道,要是布蘭達敲了他家的門,那麼不管她到底想幹嗎,自己都已經準備好了。
只是,在這種小鎮里,的確有這種可能存在。
而在這種危急時刻中,這感覺則更為完美。你可以完全放任直覺的翅膀自由飛翔,知道自己不會搞砸一切,絕對不會。你可以在敵人尚未組起防禦陣式前便先行看穿,進而在每次接到球時都順利得分。你能夠感應得到。再也沒有比冠軍賽這種場合更適合這種事發生的時機了。
老詹在椅子上晃動一下,就像她揮拳打向他太陽穴一樣。「小鎮創投公司,註冊于內華達州的卡森市,其中有筆款項可以追蹤到中國重慶市的一家藥物公司。」她露出微笑,「你以為你很聰明?太聰明了。」
然後,她想到有人會這麼晚打來的原因只有一種:穹頂消失,或是被打破了。她的小腿撞到了咖啡桌,力道重得讓桌上的文件發出聲響,接著一拐一拐地走到霍伊椅子旁的電話那裡(她看向那張空椅時,再度感到一陣心痛),拿起話筒:「怎麼了?怎麼回事?」
「當然。」
喬琪亞用氣音喃喃說了些什麼。
「現在就是開始節約資源的最佳時刻。」蘭道夫說。
這是個合情合理的問題,並不代表小詹知道了些這是心中有鬼,什麼。自己嚇自己,老詹提醒自己。
但就算這樣,這東西還是相當便利。他猜,山姆·威德里歐應該會照小詹的指示去做,但他也知道,不事先做好保險措施,是件再愚蠢不過的事。
他問。
「我曾經說過,要是導彈沒用的話,我可能今天就會被逮捕起來。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你丈夫有記錄嗎?」
「親愛的,」傑姬說,「我也不知道。」
另外兩個警察——魯伯特·利比與托比·韋倫——自警察局沿主街開車駛來(他們原本在局裡一面喝著咖啡,一面看CNN),經過了以小跑步前進的茱莉亞·沙姆韋。她的肩上還掛著一台相機。
她可以感受到憤怒與恨意正炙烤著他。那股熱氣就像在煮一道砂鍋菜似的。
「就是這樣。要是你不信的話,大可試試看。」
老詹舉起罐子,喝了一口,又放回桌上。「沒咖啡了。嗯,應該說還有,只是沒電了。發電機的燃料用完了。你要喝一罐嗎?可樂還挺冰的,想喝可以自己拿。」
「他說美國參議員買了五條這種地毯。林賽·格雷厄姆。五條地毯,五百美金。五百美金,曾是假的,給記者看的。私下給了更多。但參議員的地毯全都是假的。對、對、對。這條不是假的,是真的。我,拉蒂夫·哈山,告訴你,芭比。不是林賽·格雷厄姆的地毯。」

7

布蘭達·帕金斯說了約莫半個小時,語氣越來越冷酷憤怒。她提及了冰毒工廠、安迪·桑德斯和——她幾乎能確定他也參与其中——萊斯特·科金斯這兩個他沉默的合伙人,還有事件的驚人規模、可能的相關地點、中間商承諾提供情報以交換豁免、金錢流向、由於規模計劃越來越龐大,是以當地藥劑師無法安全提供足夠原料,導致需要從海外進口等許多事情。
但厄尼·卡弗特並未離開。他沿著兩側放有麵條、麵粉與糖的通道走了過來。威爾瑪看見了他,開始大聲敲門:「開門,厄尼!開門!」
他們是該為了管不好褲子里那根玩意兒,受到一點懲罰才對。
她看向那堆咖啡桌上攤開的「維達」文件。
「他會相信你的,」芭比說,「不管你有沒有帶著另一份列印文件,他都會信的。」
「進我書房裡談,」老詹開心地說,「還是你想喝點什麼?我有可樂,只是可能有點溫。我的發電機昨晚就停下來了,丙烷沒了。」
「好吧,我還沒被抓。那個該死的胖子知道該怎麼等待時機,但他不會等太久。我幾乎可以確定,這件事明天就會發生——我是指今天晚一點。要是事情真的發生,你也不能用威脅要把你丈夫查到的事公之於世的方式制止他。」
我們這一家全殺過人,竟然還能這麼站在同一陣線,小詹想,至少現在如此,至於之後嘛……
茱莉亞扯了一下芭比的袖子,眉頭深鎖。芭比覺得她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共和黨」。「他們那才不是買東西,是偷東西才對。」
安德莉婭。不只是因為她的同情心,「謝謝,」
「閃遠點,」蘭道夫說,「我還有工作要做。」
鮮血自卡特·席柏杜肩上的繃帶滲出,在他藍色的襯衫上綻放出小小的紅色花朵,但他卻——至少暫時如此——沒意識到疼痛感。他並未試圖逃走,反倒站定位置,想擋住第一個意圖衝撞他們的人。那個人是矮胖子查爾斯·諾曼,他在117號公路接近鎮界那裡開了間古董店。矮胖子被擋了下來,卡特抓住他那張不停大喊的嘴。
有幾個人鼓起掌來,而有個人則大聲喊:「誰要咖啡啊?我們有啤酒了!」這句話隨即引發一陣笑聲與驚呼。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確保布蘭達沒發現自己盯著她看的行徑……但也不需要知道。當你一旦有所感應,只需順著直覺行動就好,再美妙不過了。
「我好多了,」小詹說,「要是不去的話,事情反而不太對勁。再說,我不累。我睡了一下,跟……」他搖了搖頭,「總之睡了。」
她想起下午火勢差不多快被撲滅時,她站在小婊路旁,雖然仍處於悲痛的情緒中,但由於內啡肽分泌之故,感到心情愉快的事。當時羅密歐·波比說,她至少也該出來競選消防局局長。
超市裡塞滿了人,就與特價日的情況一樣。
「可是我們聽見——」亨利開始說。
除此之外,天氣也熱得很,他吃了兩顆母親給他的止痛藥,但肩膀依舊疼痛不已。在十月里,上午九點還會出現華氏七十五度這種溫度,實在罕見得很。褪色的藍色天空,像是在說到了中午只會更熱,而且還會持續到下午三點為止。
蘭道夫看著他。視線雖不友善,但卻有些志得意滿的模樣。芭比嘆了口氣。情況越來越緊急了。
他踏上人行道,肚子有節奏地上下晃動,朝磨坊街與主街路口走去,那裡距離他家不到一百步。鎮立廣場就在路口前方。在街道稍遠的另一側下坡處,就是鎮公所與警察局的所在地,而戰爭紀念碑就位於兩者之間。
弗蘭克恭敬地點了點頭:「是的,長官,我的意思就是這樣。我們喝完啤酒,然後說最好還是先走了,但她說,她很欣賞我們做的事情,每個人都很棒,想向我們表示謝意,接著就張開了腿。」
她走到鎮屬坡山腰的普雷斯提街,沿鎮立廣場的上緣前進。第一棟房子是麥卡因家,旁邊則是安德莉婭·格林奈爾的家。雖然安德莉婭的光芒總是被她那些公共事務委員會裡的男性同仁蓋過,但布蘭達知道她相當誠實,而且也對老詹不抱絲毫敬重之情。說來奇怪,安德莉婭反倒對安迪·桑德斯唯命是從。為什麼會有人真把那人當成一回事,才是布蘭達無法理解的地方。
「這些年輕人就是我們該派去美食城的人選,他們再適合不過了。還有另一件事。我聽到了風聲,說你們有人在車上放了武器,還有一對情侶在徒步巡邏的時候,隨身攜帶武器。」
「嗯。」
「嗯,這也有可能,」老詹說,「要是你朝老鼠窩踢上一腳,那群老鼠全都會亂竄一通。要是短時間內這場危機無法結束,我們可能還得擴增一定程度的警力。對,得再擴增才行。」
「我想你指的是其中一個,」厄尼說,「而且我們都知道是哪個。」
「你們是實習警員,」老詹說,「要是你們自己有槍,那是你作為美國人的權利。不過,要是我聽見任何消息,說你們明天帶著槍去美食城超市,威嚇我們那些善良的鎮民,你們的警察生涯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他一臉詫異地揚起眉毛。
「你還記得文件里的內容嗎?」
「對。」小詹咬了一大口牛肉條,用可樂衝進胃裡。廚房裡有種古怪的寂靜,沒有冰箱嗡嗡作響,也沒有咖啡機的汩汩流動。
「芭比!打破了嗎?打破穹頂了嗎?」
「倒不如說,在這個時間點這麼做的話,顯然也太不精明了。」
「沒人在裏面,」弗蘭克說,「你還是早點離開吧。」
他並未把布蘭達·帕金斯列入可能會對他的計劃有所阻撓的名單中,但這無關緊要。當你感應到了的時候,會造成阻礙的因素自然會消失無蹤。這點任誰也無法否定。
「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是為了整個小鎮的福祉。」
群眾開始扔起東西。情況已讓人無法辨識出誰才是第一個開始丟東西的人,而也這可能是懶蟲山姆的犯罪歷史中,唯一沒被抓到的一次。
就像他的女兒一樣,戴爾·康普頓這個塔克磨坊鎮的裁紙工人同樣十分消瘦。他總是醉醺醺的,老愛與人爭辯,因此每當漢娜擺出那副「給我滾遠一點」的表情時,自然也具有相當的說服力。
他立即打開第二個抽屜檢查襪子。才不過五秒,他便確認自己的軍籍牌不見了。他並不意外。
「記得,口氣要平穩一點。別試圖阻止他們,只要試著讓他們冷靜一點就好。」
「你給醫生——」沒有,當然沒有。哈斯克醫生死了。「你給生鏽克看過嗎?」
「你嚴重高估了我的專業技能。」芭比說,但還是朝生鏽克走去。
「他叫霍伊!」
「好啦,」他說,「我們勇敢的警員來了。」
不管怎樣,他身上至少有槍。你最好儘快朝空中鳴槍,禿子,卡特想,不然這些人肯定會衝過來,把我們撞倒在地。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在店裡偷東西。要是我進了監獄的話,八成會出什麼岔子。我在伊拉克時,這種事見多了。」
要是訴諸情緒來寫這則報道,她肯定會深感迷惑。
就別去修它是老詹政治操作手冊里的頭號規則,交給安迪出面總是沒問題,就像https://read.99csw.com掛了護身符似的。
「那些屍體。不只一具,對不對?」
「不行。你才是那個多年來幫他們弄東西吃的人,你才是那個他們熟悉的人,你才是那個他們願意聽從的人。」
托比·韋倫再度舉起擴音器,隨即又放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把擴音器放在他與魯伯特開來的警車車頂。他拾起警帽拍了拍,戴回頭上。他與魯伯特朝商店走去,接著停下腳步,一臉無助。琳達與馬蒂·阿瑟諾加入了他們。琳達檢查了瑪塔的狀況,帶著她走回這幾名警察身邊。
老詹伸出一根手指,像是在教導他們:「我要告訴你一件以前我父親講過的事,弗蘭克——槍就是要拿來裝子彈的。我們這裡是個很棒的小鎮,大家全都奉公守法,這就是我的期望。要是他們變了,那我們也得改變。懂了嗎?」
接著有人大喊起來。這個人的身份始終沒人知道,就連性別也幾乎沒有共識,大多數人充其量只認為是個女人的聲音,而蘿絲則在之後告訴安森,她幾乎可以確定那是莉薩·傑米森的聲音。
「你在流汗。」
「我很樂意,」安德莉婭說,「現在……不好意思……我想我最好還是去躺一下。但我不是要睡覺喔!」她又補充道,彷彿布蘭達會反對似的。
老詹點頭,看著他那一大清早就喝可樂、吃牛肉條的兒子。
他在手機那個設定了密碼的隱藏目錄里找出一個號碼。鈴聲響了六聲后,對方接起電話。「幹嗎?」基連家眾多孩子的父親大吼。
她打算用雙倍的波旁威士忌來漱口,而且不準備等到中午才行動。
小詹關上冰箱門,在桌子另一側坐了下來。
當他把電話放回耳旁時,聽見那裡隱約傳來咯咯咯的聲音。「羅傑,你在雞舍嗎?」
老詹·倫尼與鎮上其他官員不同。他只支持一項運動,也就是高中女子籃球賽——正確地說,是只支持野貓女子籃球隊才對。他從一九九八年開始,便固定購買季票,每年至少都會去看個十來場比賽。二〇〇四年,野貓女子籃球隊獲得當年的全州D組冠軍,而他每一場都去看了。雖然被邀請到他書房裡的人,都只會注意到老虎伍茲、戴爾·恩哈特與航天員比爾·李的親筆簽名,但他最自豪的——也是他的珍藏之一——其實是漢娜·康普頓的親筆簽名。她是野貓女子籃球隊的球員,是名高中二年級的控球後衛,也是隊上唯一榮獲金球獎的成員。
「羅密歐·波比。」她說。
「你也喜歡在《民主報》的頭版上看見自己的相片嗎?我可以幫你安排。」
他坐在彼得·蘭道夫的辦公室里,外頭最後一批粉紅色流星雨還在往下墜著(他的那群問題兒童正在等待——老詹希望他們焦急難耐——他的傳喚,以便知曉他們的命運為何),老詹回憶起那場精彩絕倫、完全可以稱之為神話的籃球比賽。尤其是下半場的前八分鐘,野貓女子隊原本還落後九分的緊張時刻。
平常的日子里,管理磨坊鎮是件很棒的事。
老詹皺著臉,把電話從耳朵旁移開一會兒。
「沒有,長官。」四個人一同說。
「你可以去布洛尼商店那裡拿威士忌。」老詹說。布洛尼商店是磨坊鎮上三家酒類經銷商里的其中一個,而福利社與書報攤則是另外兩家。
目標是那個女的。這是小詹在離開懶蟲山姆這是她活該,所以千萬別失手。
「除非發生我說的那種情況,否則她絕對不能打開文件看。要是你這麼說的話,她會照做嗎?我覺得應該會。」
他自車頂拿起擴音器,也就是托比·韋倫剛剛放著的地方,拉長電線。當他想把擴音器遞給蘿絲時,她往後退了一步,雙手舉至胸前。「還是你來吧,芭比。」
那是個美好的一天,雖然熱,但卻很棒。他花兩百美金買了那條地毯與一台全區DVD播放器。
接著,他找到了癥結點,就像有時你得不讓自己刻意去找,才能找到那個東西一樣。問題出在地毯上,讓他憶起了那條「非林賽」地毯的事。
他退縮了一下,就像她揍了他一拳似的。在那個瞬間,她看見恨意在他深沉、細小如同豬仔的雙眼中一閃而過。「公爵從來都不喜歡我,我猜他的感覺自然也影響到你——」
「已經下班了,」警長插口,「你說的是這個意思吧?」
奧登絆了一下,後背朝吉娜·巴弗萊諾撞去,要不是彼德拉·瑟爾斯穩住他們——她的體重可不屬於輕量級——只怕他們全都會跌倒在地。奧登看起來並不憤怒,只是迷惑不解。「我老婆叫我來買罐頭。」他對彼德拉解釋。
老詹向他解釋。小詹面無表情地聽著……唯一有反應的,只有他那布滿血絲、不斷顫動的雙眼。
布蘭達想再次感謝她,但磨坊鎮的三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已關上了門。
在他們前方,美食城超市人滿為患,不停傳來叫聲與笑聲,偶爾還有因疼痛發出的哭喊。有東西被扔了出來;琳達看見在日常用品區的走道那裡,有卷捲筒衛生紙正不斷滾動,就像是派對上的綵帶。
於二〇〇七年四月及八月短暫於伊拉克當地處理被拘留者的相關法律問題。
莉薩·傑米森的聲音響起,如同清亮完美的女高音:「你們這些該死的豬!」
「你犯下的另一個錯,就是你以為在外頭就安全了。街上根本沒人。」他的語氣幾乎稱得上親切。當他伸手碰觸她的手臂時,她轉身望向他。
在後方,約莫有八百隻雞正一面咯咯叫著,一面狼吞虎咽著那些加了類固醇的飼料。
「羅傑,我有份差事要交給你和你三個最大的兒子去做。」
老詹坐在椅子上,看著寂靜的住宅區街道。
「夠了,」蘭道夫說,「這是公共事務行政委員會的決定——」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琳達問,臉頰靠在傑姬肩上。瑪塔就站在她身旁,目瞪口呆地望著超市,用手掌按著已然黑青、迅速腫脹起來的臉頰。
這並未真的發生,但她眼前的世界變成了灰色,覺得自己彷彿步伐不穩地穿著一雙高跟鞋,鞋跟越來越小,隨著身體晃動而逐漸消失。她試圖不讓自己暈倒,等到感覺好些以後,才用像是橡膠般的雙腿緩緩走進客廳,一隻手還扶著木牆保持平衡。她渾身發抖,聽見牙關打戰的聲音,聽起來恐怖無比,彷彿那聲音並非耳朵聽見,而是從雙眼後方傳來。
「你說你的丈夫在調查老詹·倫尼的事。」
群眾在溫暖的空氣中,如同敬禮般用力揮舞拳頭。

17

「這是公共事務行政委員會投票的結果。」
「你要做的不是拍照,而是要在事況變得更惡劣以前,成功阻止這一切。」他指向福納德·鮑伊。
「——我只不過是來傳達消息的,所以討論到此結束。放塊牌子在櫥窗里,就寫超市停業,直至另行接獲通知為止就好了。」
「真可惜,當他們闖進來的時候,你竟然不在現場。」芭比說。
她什麼也沒回答。
他們依舊害怕,但也同樣興奮,兩者同時融合在動作里。要是主廚看見他們的話,會覺得他們是群剛開始學吸毒的傢伙,只需要再來首死之華樂隊的曲子當配樂,那麼畫面就堪稱完美了。
「還有指向我們那位芭芭拉先生的證據?」
如果你是個購買季票的人,就會知道自己身邊有哪些人也同樣購買季票。會讓人成為球迷的原因很多,許多人是球員親屬(通常還是後援會的忠實成員,會推動賣餅乾的活動,以及發起一連串金額越來越高的捐款活動等等)。其他人則是純粹的籃球支持者,他們能提出一些正當理由,證明高中女子籃球賽比其他籃球賽事好看多了。
琳達朝吉妮彎下腰去。「真對不起。」她說。
別亂想了,女人,你還有事情得辦。
拉蒂夫舉起了手,而芭比則跟他擊了個掌。
「是溫迪。」科拉是瑪塔的姐姐,搬到西雅圖已經好幾年了。琳達猜瑪塔可能腦震蕩了,覺得自己應該帶她去給哈斯克醫生檢查一下,接著才又想起,哈斯克現在人在醫院太平間或鮑伊葬儀社裡。如今生鏽克只能靠自己了,今天他肯定會忙碌之至。
只要躺一分鐘就好,她告訴自己,接著去冰箱拿最後一瓶礦泉水,把嘴裏的臭味給衝掉……
他知道這點,蘭道夫也是。很快地,危機就會降臨。要不是因為穹頂,他就能逃離這裏。當然啦,要不是因為穹頂,這事也根本不會發生。
蘿絲站在門內,彷彿被眼前的一團混亂給催眠了。空氣中有著刺鼻的醋味,夾雜著鹹味與啤酒氣味。在三號走道的地板上,芥末與西紅柿醬濺得到處都是,就像校友會上的嘔吐物一樣。在五號走道處,則有一團混合了糖粉與麵粉的白色雲霧。人們推著裝滿東西的購物車穿過雲霧,有許多人還因此不斷咳嗽,擦拭自己的眼睛。另外有些推車,則是突然轉彎,以便避過灑在地上的干豆。
其餘的爭執也陸續爆發。身為「康洛伊西緬因電器行」老闆與唯一一名工作人員的蘭斯·康洛伊(店的標語是「微笑是我們的專業態度」),揍了退休的緬因大學科學教授布蘭登·艾勒比一拳,當時艾勒比正為了最後一包大包糖粉對他動手動腳。艾勒比倒了下來,但仍緊緊抱著那包十磅重的達米諾糖粉。當康洛伊彎腰想拿走那包糖時,艾勒比大吼了聲「要就給你!」,把整包糖朝他臉上一砸。糖粉的包裝炸了開來,讓蘭斯·康洛伊彷彿被白色雲霧所籠罩。電器行老闆朝一個貨架摔去,白色的臉孔就像個啞劇演員,不斷大吼自己看不見了,就快瞎了。在放置白米的貨架前,背著孩子的卡拉·范齊諾一把推開亨麗塔·克拉瓦德,而她的孩子則在她肩上瞪大雙眼,不斷環顧四周。她的寶貝斯蒂文最愛米飯,也最愛玩空的塑料碗盤,所以卡拉必須確保自己有足夠的白米才行。至於一九八四年一月出生、體型瘦弱的亨麗塔,則這麼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地。莉薩·傑米森推開面前的豐田汽車經銷商威爾·費里曼,以便讓自己可以順利拿到冰櫃里最後的雞肉。但在她拿到雞肉前,一個穿著寫有朋克風暴T恤的少女卻先她一步,還朝莉薩吐了吐舌頭,高興地拿著雞肉離開。
吉妮舉起雙手,看起來就像西部片壞人向警長投降的場景。接著,她揮動雙手,同時賞了兩個年輕人一巴掌。
跡象如此細微,讓他剛開始時還找不出問題的癥結所在。他先是閉上雙眼,接著睜開,掃視結合廚房功能的客廳,試著看清楚每樣東西。他原本打算留下來的書全在書柜上,沒有移動過的跡象,椅子也在原來的位置,一把位於電燈下方,另一把位於屋子唯一的窗戶旁,讓他可以看見巷弄內的景色。咖啡杯與吐司盤仍放在水槽旁的濾水盤上。
布蘭達把「維達」文件放進牛皮信封,並在上頭打了茱莉亞的名字。她把信封放在餐桌上,接著走進霍伊的書房,把他的筆記本電腦放進保險箱。保險箱不大,讓她只得把那台蘋果計算機立起來,但不管怎樣,最後還是放進去了。最後,她不只設定了一道密碼,而是設定了兩道之多,正如她死去的丈夫教她的一樣。當她設定密碼時,電燈暗了下來。有那麼一瞬間,她直覺認定之所以會停電,全是因為自己多設了一道密碼害的。
亨利與勒唐娜一定在冰箱里放了很多肉,她想。
蘿絲沮喪地望向芭比。他聳聳肩。這不重要。
「是的,倫尼先生。」弗蘭克聽起來還是不太高興,但老詹並不在意。
要怎麼去解釋那些她認識了一輩子的人——她尊重、深愛的那些人——竟然會變成暴動分子呢?
「老天在上,食物還充足得很,你幹嗎非做這種事不可?」厄尼氣憤地問,「你幹嗎要做這種事把每個人都給嚇壞?要是事情再這樣發展下去,大家肯定會擔驚受怕。這到底是哪個人的笨主意?」
「只是句玩笑話,老爸。當我沒說。」
「因為,要是本地報紙編輯知道你丈夫在追查老詹哪些事,而老詹也知道她看過的話,那我們的後路就斷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人們聽見她的聲音后,開始環顧四周——芭比知道,這並非由於她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緊急,一切正好相反。他在費盧傑的塔克瑞那裡就曾見過相同的事。地點大多是在人滿為患的公共場所,時間則是炸彈爆炸、警方與軍車抵達現場時。「請大家儘快結束自己的購物行程,並儘可能地冷靜下來。」
「超市怎麼能停業?」吉娜難以置信地說,「現在可是星期二早上。」她把臉湊向玻璃,用雙手擋在兩側,以便遮住明亮的晨光。
「今天早上,我留了一份副本給茱莉亞。」
「好吧……但要是我把計算機鎖上,又把列印出來的資料交給茱莉亞,我該拿什麼東西給老詹看?我想我可以再印一份——」
「是超市與加油站商店。」老詹糾正,臉上依舊掛著微笑。「我們不用擔心布洛尼商店,那裡已經停業了。這也算是件好事——那間小店髒得很。還賣一些下流的黃色雜誌,」他沒補上這句。
安迪躊躇不決地說:「我不確定我們有可以勒令商店停業的權力,老詹。」
離午夜十二點尚有幾分鐘時,芭比一腳踏上公寓樓梯,雙肩疲憊地低垂著,心中在想,此刻,他在這世上唯一想要的,就是在鬧鐘響起、得去薔薇蘿絲餐廳準備早餐前,得以享有能夠拋開所有事情的六個小時。
布蘭達做好了回答安德莉婭任何問題的準備,但安德莉婭顯然沒什麼想問的,只是以一種心不在焉但卻不至於失禮的態度接過厚重的信封。很好,節省了不少時間。除此之外,這也可以使安德莉姬不會被卷到這件事里,或許還能讓她在之後的政治風暴中幸免於難。
「這又是誰的錯?是誰要超市停業的?」
「在這裏等一下。」芭比說。但蘿絲原本就沒有任何移動腳步的打算,只是把擴音器抱在胸前,一副被催眠的模樣。
小詹朝那罐可樂點了點頭:「美好的一天就從豐盛的早餐開始。」
她是來叫另外兩名護士女孩回凱瑟琳·羅素醫院的。那裡來了個新病人,而且情況危急。那人是住在東切斯特區的萬妲·克魯萊。克魯萊一家就住在伊凡斯家隔壁,同樣位於莫頓鎮的邊界上。
「你有辦法在今天中午左右,合情合理地發現那些屍體嗎?」
老詹告訴了他。
奇怪的是另一件事,有一股淡淡的氣味,像是食物腐壞的味道。今天的天氣感覺更炎熱,空氣沉悶,不管美食城超市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起來都十分遙遠。布蘭達感覺到了什麼,認為有人正看著她。她站在原地,覺得陰暗的窗戶看起來就像一雙雙閉著的眼睛。但窗戶並未完全緊閉。沒有。
吉妮與她對望一眼,無力地閉上雙眼。

13

「我……呃……」
「你沒有傷害她?」老詹問,「我知道她聲稱自己被打或什麼的。」
漢娜以單打獨鬥的方式,殘暴地掌控著整場比賽,正如斯大林掌控俄羅斯一樣。她的黑色雙(彷彿進入了某種籃球的涅槃之境,眼閃爍著光芒超越了凡人的視野),臉上始終掛著永恆不變的冷笑,彷彿在說:我比你厲害,我是最強的,別想擋我,否則我就讓你他媽的倒地不起。在那八分鐘里,她投出的每一球都進了籃筐,其中還包括一記誇張的半場射籃,那時她的雙腳絆了一下,在差點就要被吹判走步的情況下,搖搖晃晃地投出了那一球。
現在就是他的冠軍賽,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住他。他有這種感覺——並且深信不疑——沒有任何壞事有機會突圍而出;就算看起來似乎不太好的事,也會轉變成機會,就像漢娜那記出於絕望的半場射籃,最後使整座德里公民中心震動不已,磨坊鎮的球迷大聲歡呼,支持城堡岩的人則難以置信地發出怒吼一樣。
「這是什麼鬼?我昨晚還碰到傑克·凱爾,他連半個字都沒提過這事。」
「維達」文件的事還是沒能解決。
老詹掃視弗蘭克、卡特、馬文與喬琪亞:「有任何問題嗎?」
基連家的男孩與山姆·威德里歐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來。他們一同呼喊口號——並非為了偽裝,而是群眾逐漸變成暴民的氣氛實在強大得難以抵抗——但卻沒揮舞拳頭;他們還有任務在身。
厄尼·卡弗特從地下儲藏室里沖了上來。他有一個肥肚子與紅通通的臉頰,灰白的頭髮剃成了平頭,這輩子也沒留過其他髮型,身上穿著一件綠色的美食城防塵外套。
看著布蘭達的人正是小詹。他跪在地上,僅穿著一條內褲,頭部如同轟然巨響般疼痛著。他在客廳里監視著她,就躲在陰影的邊緣地帶,一直等到她離開后,才又回到廚房。他必須儘快把他的兩名女友帶離這裏。這點他清楚得很。但此時此刻,他還需要她們,也需要這股黑暗。他甚至希望這股從她們發黑的皮膚中散發出的味道九-九-藏-書還能更濃重一些。
「懂、懂了……」她發現自己很希望此時霍伊也在,可以在午夜時分陪她好好聊聊。
在席柏杜警員真正察覺到人數有多少以前,奧登·丹斯摩便已走到了他面前。奧登看起來十分憔悴,在他兒子過世后,似乎瘦了二十磅。他左臂系著一條黑色喪帶,看起來神情茫然。
吉妮看見遠處那些穿著制服的人,這才懂了吉娜的意思。吉妮·湯林森不像派珀·利比生氣到了無可復加的地步,但也的確動怒了,而加深她怒火的還有另一個原因:吉妮與派珀不同,她親眼看見布歇家那個女孩脫下褲子后的模樣。她的陰|道因撕裂而腫脹,得要先衝掉大量的血,才看得見她股間的巨大傷口。血就是流得那麼多。
還有一件事,小詹拉著懶蟲山姆的時候這麼說。這並非小詹的意思,但小詹沒告訴山姆這麼多,正如蘭道夫警長命令威廷頓與莫里森駐守在原地時的命令一樣,根本無需重視什麼行政程序。
她痛苦地坐起身,揉了揉脖子,暗罵自己竟然會在沙發上睡著,也順便暗罵了那個挑錯時間吵醒她的人,竟然就這麼喚醒了那個才剛出現沒幾天的特殊而痛苦的感受。
後來她會這麼表述:就是這個時刻,這個小鎮總算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想法或許是真實的,但卻說服不了她自己。她幾乎可以完全肯定的是(當然是對著自己說而已),自己看見了這個小鎮失去理智,而從此之後,她再也不會是過去的那個自己了。
其他的人則湧入地下室與後頭的倉庫中。沒多久后,無論是男是女,全拿著一瓶或一箱的酒走了出來。其中有些拿整箱酒的人,還把箱子頂在頭上,就像老探險片里的土著搬運工一樣。
「所以,你們基本上都是清白無辜的。」老詹說。
他認為手機是個邪惡的東西,除了鼓勵人更常閑聊與說廢話以外,根本毫無用處——有多少工作時間就這樣消失在那些沒用的七嘴八舌里?有多少可惡的電磁波,就在你鬼扯時射進了你的腦袋裡頭?
而另一方面,女孩們憎恨輸球的感覺。她們輸球后,更衣室會籠罩在低迷的情緒中。更重要的是,她們就連厭惡與憎恨這種情緒,也十分具有團隊精神。老詹經常看見那股恨意延續下去,蔓延在打成平手的下半場比賽中,使她們處於一種別夢想了,你這個臭婊子,這球是我的狀態里。
玻璃破碎的聲音傳來,接著是一陣男人(但並非全都是男人)的歡呼聲。放啤酒的冰箱被打破了。許多購物者可能都計劃要為自己來場秋天一窩蜂地涌至這個區域。「開—先前的戶外烤肉會,哎—門!」的高喊聲,此刻已變成了「啤酒!啤酒!啤酒!」。
「去問公共事務行政委員與蘭道夫警長。」
雖然有些遲疑,但她仍接過了擴音器。「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想不出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們停下來。托比·韋倫已經試過了,但他們根本聽不進去。」
「就是他們,湯林森太太!」吉娜大喊。由於群眾的聲響,她必須得用喊的才能讓對方聽見。
這裏不需要這種事。這就是她堅持回到這裏的原因。整個小鎮的資源開始被嚴格管控,不過才過了七個小時而已,更別說糧食其實還充足得很;頂多隻有丙烷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變得供不應求罷了。
芭比對蘿絲點頭,示意她繼續,同時用嘴型說了咖啡二字。他聽見遠方傳來救護車令人欣慰的警笛聲響。
「這位女士——」
那股如同暴動的氛圍已經消失了。還可以走動的警察們——就連腳步不穩的卡特·席柏杜也站了起來——開始驅趕人群。只要「消費者」不放下裝有東西的購物籃,警察們就會把他們壓倒在地。
「只要給他半杯便宜紅酒,那個討厭的老渾球一定就會變得對我友善得很。」
別一個人去,芭比那時也這麼說。當他問她還有誰可以信賴時,她回答是羅密歐·波比。但波比百貨店的門也鎖上了。還有誰可以找呢?
蘭道夫說,「要是你對這項措施有任何意見,到了星期四情況還沒改變的話,你可以在那天召開的特別鎮民大會上發表看法。」

4

切斯特磨坊鎮大多數的人都曉得安迪是個白痴,但不打緊。你可以對人們施展一次又一次相同的把戲,因為其中有百分之九十八的人全都是更蠢的白痴。雖說老詹從未籌劃過規模如此巨大的政治行動——這等於是在宣布獨立,建立獨裁政權了——但他仍堅信這計劃必定能奏效。
「非林賽」是他的伊拉克紀念品,所以從來沒踩在上頭,總會刻意繞過。他在離開磨坊鎮時,打算把這條地毯留在這裏——他猜,或許在他內心深處,覺得這樣就可以把那些伊拉克的回憶順便留在磨坊鎮里。只是,他最後還是無法如願。無論你走到哪裡,自己始終都在。在這個時代,這的確是偉大的禪理。
卡特與弗蘭克開始對人群動粗,但他們不過才出了三拳,注意力便被一陣古怪的嚎叫聲給吸引了過去。是鎮上的圖書館員,她的頭髮垂盪在平常極為溫和的臉孔前。她推著一排購物車,同時似乎還高喊著「萬歲」。弗蘭克跳至一旁,但那排推車最後仍撞上卡特,把他整個人都撞飛了起來。他揮舞雙臂,試著想站穩腳步,他原本有可能成功,但卻絆到喬琪亞的腳,背部向下跌倒在地,被眾人踩了過去。他彎起身子,用雙手護緊頭部,等待一切過去。
那條「非林賽」地毯約五英尺長、兩英尺寬,上頭有重複出現的藍、紅、棕三色菱形圖案。地毯是在巴格達買的,不過一名他信任的伊拉克警察保證說,毯子是庫爾德製造的。「很古老,很漂亮。」那個警察說。他的名字叫做拉蒂夫·阿卜杜拉一哈利克·哈山,是個好士兵。「像土耳其的,但不是、不是、不是。」他露出笑容,牙齒潔白。一周后,一顆狙擊手的子彈射進拉蒂夫·阿卜杜拉一哈利克·哈山的腦袋,從後腦勺直接穿出。
琳達·艾佛瑞特從芭比身旁跑過,投入生鏽克的懷抱之中。他快速擁抱了她一下。「我幫得上什麼忙嗎?親愛的?」她一臉驚恐地看著吉妮。
「不,」老詹說,「上帝愛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就好。」
布蘭達穿過主街,暗自排練著要說的話:你可以幫我保管一下嗎?我大概半小時左右回來拿。
他一把抓住她的臉,接著用力一扭。
他轉頭看著她,露出一個駭人的笑容。「你沒留下任何東西給茱莉亞,因為茱莉亞跑去超市採訪搶奪食品的事情了。你可能把公爵那份文件鎖在什麼地方,但卻沒給任何人副本。你先去找羅密歐,接著去找茱莉亞,然後就過來我這裏了。我親眼看著你走上鎮屬坡。」
「對,全部。」又咬一口,吞下去。小詹從容地看著他,一面揉著左太陽穴。
「沒問題。」
「開—哎—門!開—哎—門!開—哎—門!」
要是她反問信封里放了什麼秘密文件呢?布蘭達決定誠實以對,說裡頭裝了她打算拿來逼老詹辭職的資料,而這或許能讓安德莉婭比吃了兩倍的止痛藥還開心。
要是他早一點或晚一點,從主街那棟歷史悠久的倫尼大宅出來的話,就不會看見自己乾的好事,因此有可能會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處理布蘭達·帕金斯的事。但他出來的正是時候。這就是你有所感應時會發生的事,敵方守勢全然崩潰,而你就這麼找到了神奇的空隙,輕鬆上籃得分。
「她把我們一個一個帶進卧室里。弗蘭克說,」
「別找茱莉亞,」他說,「但也別一個人去。」
「大聲點,小姑娘。」老詹的手彎成杯形,靠在耳邊。
老詹把手一甩,動作彷彿在說,有些女人就是不可理喻,接著帶她走到可以俯瞰磨坊街的兩張椅子那裡。
生鏽克表情凝重,但看見芭比時,他稍微安心了些。「嘿,老兄。今天早上你就跟著我吧。說真的,你已經是我的新護理人員了。」
小詹在星期二早上六點五分進門時,蒼白的臉上滿是胡楂,頭髮像稻草一樣凌亂;至於老詹,則穿著一件大小像是船帆的白色睡衣坐在餐桌前,喝著一罐可樂。
這場多人死亡的車禍消息,上了緬因州西部所有的報紙頭條——茱莉亞·沙姆韋的《民主報》當周也發行了一份印有黑色邊框的特刊——但老詹並未傷心欲絕。他原本便懷疑漢娜打不了大學籃球隊;那裡的女孩更厲害,可能會使她淪落為一名非主力球員,肯定永遠無法獲得滿足,恨透那種只能站在場邊、不斷等人喂球的情況。老詹完全能理解這種感覺,也同情得很。而這正是他從未想過要離開磨坊鎮的主要原因。在更加遼闊的世界里,他或許能賺得到更多,但財富只是杯不夠味的啤酒,唯有權力才是香檳。
「關閉超市?」安迪問,「這不是會讓一堆人焦慮得很嗎?老詹?」
弗蘭克·迪勒塞甚至還推倒了一輛裝滿東西的購物車,面目猙獰,充滿了冷漠與憤怒。
吉娜往後退了一步,睜大雙眼望著馬文。在她身旁,奧登·丹斯摩就像個電量耗盡的農夫機器人一樣。「你們這些傢伙有資格成為警察嗎?有嗎?」
現在,她真正進入了狀況,發現自己的緊張情緒已消失無蹤。她甚至還能帶著一股冷靜的愉悅感,觀察到他的臉頰正開始漲紅,一路延伸至額頭處。
他從來不曾踩在上頭,他對這點有些迷信,總是繞道而行,彷彿只要一踩上去,就會啟動華盛頓特區的計算機,接著發現自己又回到巴格達或他媽的費盧傑那裡。但有某個人踩了上去。「非林賽」被弄亂,起了一些皺摺,位置也歪了點。
老詹站起身,但卻不是要帶他們出去,反而只是攤開了雙手。他看見他們面露猶豫,於是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掛著微笑:「來吧。明天是個大日子,我們可不能在沒禱告的情況下就這麼散會。抓著我的手。」
「這樣你過來拿的時候,我就聽得見你了。」
茱莉亞八成去超市查看那團混亂了。彼特·費里曼與托尼·蓋伊應該也在那裡。
「不行,我得拍照,沒有人手了。我不知道彼特·費里曼人在哪裡,還有托尼——」
「要是你給他三夸脫威士忌的話,他不就又友善起來了?要是你告訴他,只要事情幹得妥當,之後還會給他更多酒呢?」
「我可沒瘋。」伍德海德教練只好這麼回答。
「我是戴爾·芭芭拉。」
卡特·席柏杜看出了事情會如何發展:「是的,倫尼先生。」
「閉嘴。」老詹以粗肥的手指指著她,「你們一個一個來。這才是團隊合作的方式。你們是團隊沒錯吧?」
「我們的確去過那裡,」弗蘭克說,「可是是她約我們過去的。」
「那些什麼強|奸的事都是假的,只是盪|婦騙人而已。」弗蘭克說,「在你被用擾亂治安的罪名逮捕前,最好還是別嚷嚷這件事。」
他就這麼姍姍來遲,時間抓得精準無比。
那幾條卡其短褲也是。他收起褲子時,拉鏈是拉上的,但現在拉鏈卻打開了。
敦切爾那一家子一向作風強硬,有時甚至還令人退避三舍。布蘭達認為,只要安德莉婭家沒鎖,裡頭也有人在,倒是可以把裝著「維達」文件的信封袋交給安德莉婭。布蘭達覺得她一定在家。
「還有其他副本嗎?」
「怎麼做?」
「你這是在幹嗎?」比爾·威克憤怒地叫,「我老婆叫我來買蛋!」
那場比賽結束后,老詹抓著伍德海德教練:「要是那個女孩明年無法成為先發球員,那你肯定是瘋了。」他說。
沒錯,男孩們也想贏球,所以要是對上死對頭的話,的確會使比賽熱血沸騰起來(像磨坊鎮野貓隊便很瞧不起城堡岩火箭隊)。但大多數的情況中,籃球對男孩而言,與個人成就有關,換句話說,也就是想炫耀罷了。當比賽結束后,一切就過去了。
但耐心從來不是布蘭達的優點,更何況,她的母親也說過另一句話:要做就做,而且還要一口氣完成。這就是她此刻想做的事。站在他面前,等他開始用咆哮的方式否認,提出一堆借口,接著給他兩個選項:馬上辭職,全力支持戴爾·芭芭拉;或是讓他干過的骯髒事全都登在《民主報》上。當面對質對她而言,就像是顆苦藥,而若是想吞下苦藥,就得越快越好,然後馬上跑去漱口。
「發生什麼事了?」瑪塔問,一副頭暈目眩的模樣。「有人打我嗎?我的臉有一邊熱辣辣的。是誰在照顧茱蒂與賈奈爾?」
「要是你知道該怎麼做才沒壞處,那你現在就該去關門了。」蘭道夫指著他說,手指還輕輕晃了幾下。「要是你不想因為不敬的罪名,而在監獄里度過餘生,那就給我閉上嘴,聽命行事。這可是緊急狀態——」
布蘭達或許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這點的確很有可能,但他的雷達仍持續發出警告,因此他死死盯住她。
更是為了她喊他霍伊,而非公爵。
「你打算要阻止那些孩子嗎?」茱莉亞問蘭道夫。
「如果不裝子彈呢?」弗蘭克問,「如果只是帶在身上,你知道的,就像是警告而已?」
就像正在偷窺的眼睛。
當然啦。不過要是她還不放棄……
傑克·凱爾坐在美食城超市那個狹窄的經理辦公室中。辦公桌上散放著他與厄尼·卡弗特弄到凌晨一點才整理完的存貨清單,要不是那場流星雨,他們原本預計應該會更早完成。此時,他一把抓起那疊清單——全都是手寫在長形的黃色拍紙簿表格上頭——在彼得·蘭道夫面前搖晃著。
三聲舊式的門鈴聲響后,布蘭達轉過身去,打算放棄回家,卻又聽見蹣跚的緩慢腳步聲逐漸接近大門。她臉上一個小小的你好啊,鄰居的微笑已準備就緒,但卻在看見安德莉婭後為之凝結。
她總算體會,一旦野獸逃出籠子,就可能會在任何地方,狠狠咬上任何人一口了,老詹想著,但別擔心,茱莉亞——我會照顧你的,就像以前一樣。你可能得讓那份煩人的破報紙安靜一點,但這樣可以換來安全,代價豈不是便宜得很?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想你是傷心過度了……」他嘆了口氣,僵硬地攤開雙手。「進來吧。我們討論一下,我會讓你放鬆點的。」
弗萊德一開始還很客氣,知道大家(目前人數還不能算是「群眾」,還不算)都在盯著他看。
老詹做了個同意的手勢,開始思考起席柏杜先生的培養價值。
芭比轉向蘿絲,做了個「繼續」的手勢,於是她又再度開口。他開始帶著兩位女士在走道里穿梭,從放熟食與乳製品的地方開始,找尋任何一個暴躁得或許會因此干擾到他們計劃的人。沒有這樣的人。這使蘿絲因此更有自信,超市也逐漸安靜下來。人們開始離去。就算有許多人推著裝滿戰利品的推車,但芭比仍將其視為好徵兆。
「別這麼做。讓他知道有這件事就夠了。至少現在如此。讓他敬畏是一回事,但要是把他嚇壞了,就會使他變得完全無法預測。布蘭達,你相信他的確幹了什麼骯髒事嗎?」
蘿絲被嚇著了。「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的天啊,到底怎麼了?」
「我不知道。」安森說。
「好極了,我要你明天早上把列印出來的資料裝進信封,拿給茱莉亞·沙姆韋,叫她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如果她有保險柜的話,能放在裡頭最好。要是她沒有的話,像是現金保險箱或可以上鎖的文件櫃也行。記得告訴她,要是你、我,或是我們兩個一同發生什麼事的話,馬上打開來看。」
「呃……對,老詹,我是在雞舍。天塌下來了,雞也還是得喂嘛。」羅傑·基連的態度,從老大不高興,一百八十度地轉變為畢恭畢敬。畢竟,老詹讓他成為了百萬富翁。要是他為了每天黎明時都能起床餵雞,因此放棄了用投資方式換來的富裕生活,那肯定是上帝的旨意。羅傑笨得可以。
馬文並未多加思索,便直覺地出手反擊。他一拳朝她臉部正中央打去,打破了她的眼鏡與鼻子。她往後一倒,鮮血流了出來,哭喊出聲。她頭上那頂老式護士帽原本以髮夾固定,但此刻卻從頭上滑落下來。年輕的收銀員布魯斯·亞德利,原本試著要接住她,但卻沒能接到。吉妮撞上一排購物推車,使推車就像一列小火車般滑開。她的雙手與雙膝撞在地上,由於疼痛與驚嚇而哭了起來。她的鼻子——鼻樑不止斷了,而且還傷得厲害——湧出鮮血,滴落在地面巨大的此處不得停車黃色字樣上。
槍聲在悶熱的晨空中飄蕩,聲音既響亮又充滿力道,像是聽覺中的驚嘆號似的。托比·韋倫回到車裡,過程中還撞到了頭,寫有切斯特磨坊鎮警察的黃色帽子被撞了下來。他從後座中一把抓起擴音器,舉至嘴邊大喊:「停下來!往後退!警察!停止!這是命令!」
就連布蘭達·帕金斯來過的事也忘了。
「你抓到重點了,上校。」她說。
「我們離開后,她可能跌了一跤,說不定還是read•99csw.com好幾跤。她醉得很厲害。兒童福利機構應該要在她害死自己的孩子前,就把那孩子帶走才對。」
當她仍是新人時,球季的大多數時間中都只是個板凳球員,到了最後兩場比賽,教練才總算派她上場。她的得分超過了所有球員,還甩開了里士滿山貓隊那個守備嚴密、動作也遵守規則的防守球員,使她在球場上感到痛苦萬分。
「不管怎樣,我原本就打算去找他,」布蘭達說,「為了安全起見,我會帶著茱莉亞一起去。」
「關於霍伊的事,我深感遺憾。我相當敬重他。」
「叫他們全部停業。」他又重複一遍,「把門關得緊緊的。他們再開張的時候,會由我們負責發放物資。這樣物資可以撐得更久,才能平均分配。我會在星期四的會議上宣布這項配給計劃。」
「你覺得他們會用什麼罪名逮捕你?」
但任憑這個站在他面前的矮女人大放厥詞,實在讓人很難壓抑脾氣。難道她不知道他只是奉命行事嗎?
「這不是重點。」傑克的聲音幾乎算得上是呻|吟。他擁有一副看起來三十幾歲的娃娃臉,以及一頭濃密粗硬的紅髮,但此刻卻顯得神情憔悴,幾乎抓不住手上的黃色紙張……但就算如此,彼得·蘭道夫還是沒露出任何「這件事可以商量」的跡象。
「他還有病人得……」
他只有一個疑問:這真的會成功嗎?
「我們還可以派弗萊德·丹頓一起去,」蘭道夫警長強振起精神,「加油站商店那裡有威廷頓和莫里森應該就夠了。」
點點頭,兩人一同笑了起來。那商人做出一個令人驚訝的美國式自瀆手勢,讓他們笑得更厲害了。
她告訴自己:要是我從事情開始時,就在現場目睹一切的發生經過,就能用更好的方式來寫這篇報道了。然而,那會是一篇過度訴諸理性、拒絕面對失序情況的文章,會變成是一則形容受到驚嚇的民眾,在憤怒情緒的推波助瀾下,變成失去理性的野獸的新聞。她曾在電視新聞中看過這種野獸,地點通常是在別的國家。她從來不希望自己居住的鎮上發生這種事。
「什麼措施?」厄尼大喊,「你是說安德莉婭·格林奈爾也贊成這麼做?她一定知道該怎麼做才正確!」
她毫不猶豫地說:「全心相信。」因為霍伊也信——對我來說,這理由已經夠充分了。
布蘭達差點笑出聲來。這太荒謬了。安德莉婭在嫁給湯米·格林奈爾前,可是敦切爾家的人。
「別管我說什麼。你想在情況變得更糟前阻止這一切嗎?」
「我不怪他們,他們可能只是不希望自己會落得一個比被痛毆一頓還慘的下場吧。這是個精心策劃的事件,而且還執行得很好。」
「兩位,」她說,「你們得先回醫院一趟。」
「現在醒了。」
對布蘭達來說,他永遠都是霍伊,她親愛的霍伊,而「維達」文件是他最後一件工作。可能還是他最重要的工作。布蘭達突然覺得必須推動這件工作完成,不得再有任何延誤。她把手伸進帆布袋,拿出印有茱莉亞名字的牛皮信封。「你可以幫我保管一下嗎,親愛的?只要一下子就好。我還有件事得處理,不想把這東西帶在身上。」
在冷凍食品區,有兩個女人為了最後一個培珀莉農場檸檬蛋糕大打出手。在熟食區,有個人用一條波蘭香腸狂打另一個男人,叫他留下點該死的午餐肉給別人。那個要買午餐肉的人轉過身,一拳打向揮舞波蘭香腸的人的鼻子。他們在地板上扭成一團,不斷互毆。
感應。這就是儘管他已精疲力竭,卻仍不覺得累的原因;也是小詹刻意有所保留,似乎提防著他,但他也絲毫不會擔心的原因。同時,這更是他完全不擔心戴爾·芭芭拉與他那群朋友——尤其是那個報社婊子所帶來的麻煩的原因。所以,當彼得·蘭道夫與安迪·桑德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時,他只是一笑置之。他感應到了。
安森·惠勒也推著裝滿東西的購物車加入他們。他看起來有些慚愧,手臂還流著血。「有人用一罐橄欖打我,」他解釋,「現在我聞起來就像個義大利三明治。」
「好,那就是他了。」
老詹同樣沒問你跟誰一起過夜?這個問題,比起他的兒子跟誰鬼混,還有更值得他關心的事;再說,他也十分慶幸,自己的兒子沒跟他那群朋友跑到莫頓路那輛破爛拖車裡,干出那些下流勾當。跟那種女人做那檔事,肯定是染上某些疾病的絕佳途徑。
他離開那具戴著帽子、雙膝間放著南瓜的屍體,走進屋內,藏好她的帆布袋,等待兒子回家。
「你能聯絡得到你丈夫嗎?」芭比問。
顯然會是更好的抉擇,而且也明智多了。只要付出耐心,事情自然水到渠成。這不正是霍伊最愛掛在嘴邊的其中一句話嗎?
「只有兩個在家。」羅傑說。在他那濃重的北方佬口音中,家聽起來就像掐。「瑞奇和藍道爾在,不過羅蘭在那天殺的穹頂掉下來那時候,正好去了牛津市買飼料。」他停了下來,思索剛才所說的話,背景中還聽得見雞群發出的咯咯聲。
傑克說,「但為什麼要是現在?」他再度搖晃著手上的清單,臉頰漲得就如發色般通紅。「為什麼得在我們還有那麼多存貨的時候?」
幫生鏽克家看孩子的瑪塔·愛德蒙試著幫助矮胖子,卻換來了弗蘭克·迪勒塞打在她臉頰上的一拳。她腳步不穩,撫著自己的臉頰,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打她的這個年輕人——接著倒了下去,壓在矮胖子身上,而原本只是想購物的人潮,則成群衝上前去。

16

老詹喜愛女籃的原因可以說以上皆是。但他真正的熱情來源,其實源自一個全然不同的原因,一個當他與球迷朋友討論球賽時,從來不曾說出口的原因。老謀深算的人,絕不會輕易就說出來。
在人群後方,瑞奇與藍道爾·基連開著一輛雪佛蘭貨車抵達。山姆·威德里歐就在他們不遠的後方;當然,他是走路來的,他的駕照早在二〇〇七年時就沒了。
受到上帝疼愛的羅傑·基連靜靜地聽著。
她的計劃在這裏犯下了一個可怕的錯誤,但這可以理解;畢竟,她並非唯一一個在穹頂落下以後,還以為世界會如同往常一樣運轉的人。

18

小詹打開冰箱,凝視著黑暗的冰箱內部。「也就是說你沒辦法隨心所欲地拿到丙烷?我應該這麼想嗎?」
「這是你的任務。」蘭道夫說,沒補充任何任務內容,就這麼跳過說明——只因為他擁有更高的權力。
要是我沒回來的話,就幫我拿去報社交給茱莉亞。
「店裡的東西還是滿的,每個架子上都還放著東西。」
「怎麼做?」
「只要他手機開著就可以。」
吉娜睜大雙眼看著卡特、馬文與弗蘭克·迪勒塞。她指著他們:「這幾個傢伙強|奸了她!」
小詹離開以後,老詹走進書房,身上的浴袍如同海浪般翻騰著。他從書桌的中間抽屜里拿出手機,只要可以的話,他通常總會把手機放在裏面。
外頭,救護車抵達了現場,警示聲在巨響后沉寂下來。一兩分鐘后,芭比、蘿絲與茱莉亞仍在走道中用擴音器持續遊說群眾(此時人潮已變少了),有個人在他們身後說:「夠了,把擴音器給我。」
「你覺得是誰給這個小鎮提供餐飲的,弗萊德?」蘿絲問。安森把一隻手放在她肩上,但蘿絲把他的手甩開。她真正的感覺是不安恐懼,但也清楚弗萊德眼裡的她只是充滿怒火而已。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覺得食品公司那些裝滿食物的貨櫃會這樣掛著降落傘從天而降?」
卡特、喬琪亞與弗萊德在巨大的玻璃櫥窗前站成一排,也就是平時傑克放手推車與化學肥料的位置。卡特的手指還包著繃帶,襯衫底下則包著更厚一層。在蘿絲持續對著弗萊德嘮叨的期間,弗萊德的手一直放在槍柄上,而卡特則暗自希望自己能反手甩她一巴掌。他的手指還好,但肩膀疼得不行。想買東西的人數逐漸增多,有更多車輛駛進停車場中。
「謝謝,」布蘭達說,「你喝果汁了嗎?」
他走到衣櫃前,打開最上層的抽屜,發現原本應該在最上面的褪色牛仔褲,現在跑到了最下面。
「當你們買完東西后,記得來薔薇蘿絲餐廳喝杯咖啡。咖啡很新鮮,而且免費招待。」
不知何時,就連安迪·桑德斯也來到這裏查看損害狀況,一面搖頭,一面發出驚呼。芭比聽見他問某個人說,鄉親們竟然會幹出這種事,這是什麼世道啊?除此之外;他還與蘭道夫警長握了手,告訴他,這差事可不好處理了。
傑克回答,頭髮亂成一團。他朝弗蘭克·迪勒塞瞪了一眼,怒氣甚至連馬文·瑟爾斯都感覺得到。
接著,她才意識到發電機的燃料又用完了。
琳達飛快給了丈夫一個吻與苦惱的一瞥,朝手上拿著寫字板、正對厄尼·卡弗特問話的傑姬·威廷頓走去。厄尼講話時,還不斷擦著淚水。
吉妮忘了兩個女孩得先回醫院去這件事,也忘了帶她們離開這個動蕩的危險之地,甚至忘了萬妲·克魯萊的心臟病。她大步走向前,用手肘撞開擋在身前的人(那人是在收銀區負責裝袋的布魯斯·亞德利,他正與其他人一樣揮舞著拳頭),走到馬文與弗蘭克面前。他們全都盯著敵意高漲的群眾看,以至於沒注意到她。
「啊?什麼?為什麼?」

6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波比百貨店,這才穿過馬路,朝《民主報》走去,試著想推開門。當然,這裏的門也鎖上了,還是老詹看著茱莉亞這麼做的。布蘭達又試了一次,但門把仍紋絲不動。她敲了敲門,就這麼等了一會兒。她又再度後退,雙手叉在臀部上,帆布袋就這麼晃啊晃的。當她再度朝主街上坡前進時——腳步有點不穩,但並未東張西望——老詹已腳步輕盈地躲回了家中。

9

「嗯,好吧,要是公爵帕金斯的話,肯定會叫他們把這種荒唐命令拿去擦自己的屁股。」厄尼說,「你應該感到羞恥,彼得,連這種狗屁不通的話都說得出口。他們叫你跳,你頂多隻會問句『要我跳多高?』而已。」
「就是你用來製造毒品的那些,」她充滿耐心地說,「我看過霍伊的筆記,知道你在大量烹制毒品。他用的形容方式是『數量令人驚訝』,所以那一定得用上很多丙烷。」
「懶蟲山姆得做什麼事換酒喝?」
群眾響起一陣抱怨。那並非憤怒的聲音——現在還不是。他們是來這裏買生活雜貨的,但此刻門卻鎖上了。現在竟然還有人被一名上禮拜還是汽車維修工的高中輟學生給推了一把。
「他想叫超市停業!」傑克說。
「你想要什麼?」他筆直凝視著前方空蕩的街道,太陽穴的血管劇烈跳動著。
湯米與維洛加入了她。就連郵差比爾·威克、臉上散發著光輝的莉薩——在她這一生中,總希望能成為示威群眾的一分子,而此刻正是她的機會——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她舉起握緊的拳頭,開始有節奏地揮舞著——喊「開」的時候輕輕揮動兩下,喊「門」的時候則用力揮舞一下。其他人開始模仿起她。「開門」的呼喊聲變成了「開一哎一門!開一哎一門!開一哎一門!」。此刻他們全都舉起拳頭,以兩下、一下的節奏揮舞著——人數或許有七八十人,抵達的人越多,加入的就越多。超市前的細長藍色封鎖線看起來從未如此脆弱。四名年輕警察全看著弗萊德·丹頓,等他想方法解決這件事,但弗萊德根本無計可施。
「你真的認為他會——」
「科拉?」
芭比找到了正在拍攝被洗劫的收款機相片的茱莉亞。「出來,跟我來。」他說。
「都喝了一加侖了。去忙吧,親愛的——我會照看好你的信封。」
哈!哈!——讓芭比覺得,只要穹頂仍未消失,那麼這笑聲便與切斯特磨坊鎮即將陷入的困境相同。
那聲音或許說得沒錯,但今天早上,他有比小詹·倫尼飲食不正常這種小事更值得關心的事。
芭比發現那個人是穿著一身制服、只會虛張聲勢的代理警長蘭道夫,卻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如果要用什麼話來形容,最常見的說法,應該就是「巔峰狀態」不過老詹更喜歡稱之為了。「感應」,像是「她現在真的感應到了」,彷彿那場比賽有什麼超越其他凡人球員所能理解的神性(有時候,縱使是平凡球員也會有所感應,使他們在短暫瞬間成為了神明與女神,每個身體上的缺陷,都在短暫的神威中消失無蹤),讓人可以在一些特別的夜晚里得以接觸那股力量,就像北歐神話的英靈神殿里,那令人驚嘆的奢華布幔就掛在球場上似的。
「你打算怎麼做?」琳達問,自腰間抽出手機。
她臉色蒼白,黑眼圈十分明顯,頭髮亂成一團,雙手緊握腰間的浴袍腰帶,裡頭只穿著睡衣。房子里味道很重——不是腐壞的肉類,而是嘔吐物的氣味。
布蘭達·帕金斯聽見一聲喀嚓悶響,就像有人折斷一枝凍結的樹枝。隨著這道聲響,她陷入全然的黑暗裡,過程中不斷試著呼喊丈夫的名字。
藍道爾准多了。他的石頭正中馬文·瑟爾斯的額頭,讓馬文就像被扔出去的郵局包裹般倒了下來。
「換作是你呢?」
經營布洛尼商店的威爾瑪·溫特(或說在停業之前曾經營過),與湯米與維洛·安德森是一起來的。威爾瑪是個體格壯碩的女人,髮型梳得就像鮑比·達林,看起來像男人婆國度的戰士女王。她曾埋葬了兩任丈夫。你可以在薔薇蘿絲餐廳的鬼扯桌上聽到這個故事,說她是把他們兩個給操|死的,而且每周三都會到北斗星酒吧尋找第三個對象;那天可是卡拉OK之夜,去的都是些年紀較大的人。此刻,她就聳立在卡特面前,雙手叉在多肉的臀部上。
當然,這事不會發生,就像老詹·倫尼預料的一樣。警察出面——尤其那些乳臭未乾的孩子們還佔了其中的大多數——只會煽動大家的情緒,而不會有任何讓人冷靜的效果。蘿絲是第一個開始對他們滔滔不絕的人。她指向弗萊德,讓他看了她那份長長的購物清單,接著又比向窗戶另一側,指著那些整齊放有她所需物品的貨架。
「在這種危機狀況中,我們不僅有權力,還有責任得要一肩扛起。」他充滿熱忱地拍了拍彼得·蘭道夫的背。磨坊鎮的新警長沒預料到他會有這個動作,被嚇得輕呼一聲。
蘿絲依舊拿著擴音器,宣傳薔薇蘿絲餐廳提供免費咖啡的事。蘭道夫從她手中搶過擴音器,立刻開始語帶威脅地發號施令。
「你是想寫篇社論,還是在有人為了一罐藍山咖啡而被打死以前,讓他們全都離開這裏?」
要是他們能因此學到一點教訓,那就更好了。
我要你明天早上把列印出來的資料裝進信封,拿給茱莉亞·沙姆韋。芭比是這麼告訴她的。但《民主報》的辦公室上了鎖,裡頭的燈也是暗的。
「我會儘力而為。芭比說,」差點又補上一句:直到我被逮捕為止。
「這裏就有需要他的病人,只是他還不知道罷了。」芭比指向吉妮·湯林森,此刻她正背靠超市磚牆,雙手按著流血的臉龐。吉娜與哈麗特·畢格羅蹲在她兩旁,然而,當吉娜想用一條摺疊過的手帕按壓吉妮那完全變了形的鼻子、試圖幫她止血時,吉娜卻疼得哭喊出聲,把頭扭開。「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他手下只剩兩個受過專業訓練的護士,而其中一個就是那群病人之一。」
「這份文件在哪兒?」
老詹抽搐一下,在心中無聲地感謝上帝,幸好安德莉婭·格林奈爾此時不在這裏。不管她有沒有藥物上癮的問題,都有可能在這種狀況里忽然政治正確起來。
芭比、茱莉亞與蘿絲走出超市時,生鏽克與抽筋敦正讓傷者排成一列——總共有十幾個人——沿超市的磚牆站好。安森站在薔薇蘿絲餐廳的貨車旁,用紙巾壓著手臂上流血的傷口。

21

「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做,也不知道他會做到什麼地步。除了茱莉亞以外,還有你信得過的人嗎?」
「要是霍伊這份文件上了《民主報》,證不證明根本無關緊要。這不是正當程序,但要說有誰可以理解偶爾需要抄抄快捷方式,我想那個人肯定就是你了。」
那股疲憊感在他打開電燈后,馬上便消失了——由於安迪·桑德斯的發電機還在運作,所以這裏仍有電力。
「所有屍體都能算在芭芭拉先生賬上?」
他帶著她回到蘿絲那裡。
老詹被九-九-藏-書這話稍微嚇了一跳,接著放鬆下來。
蘿絲深吸一口氣,把擴音器舉至嘴邊:「嗨,大家好,我是薔薇蘿絲餐廳的蘿絲·敦切爾。」

8

老詹搖搖頭,依舊掛著微笑。這又是另一個當你有所感應時,有事情會想阻止你的例子。公爵·帕金斯會說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尤其在今晚這個令人感到不安的天文現象后,更會為全鎮帶來額外壓力。不管怎樣,公爵已經死了,這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好辦,是個天賜的大好良機。
「不用了,」生鏽克說,「你處理自己的事就好了。我這裏還有吉娜與哈麗特幫忙,而且還有芭芭拉護士在。」
「是丹斯摩。」奧登茫然地說。他開始朝門走去。門是鎖上的,他根本無法進去,但卡特還是重重地推了這個農夫的背後一把。這是卡特第一次對高中那些叫他放學后留校反省的老師感到同情,那根本是種無意識的煩躁舉動。
「那我們就把錢留下來。呃,」她說,「要是沒人把我放在卡車裡的錢包偷走,那就這麼做吧。」
那可不只是擊中目標而已。那顆二十一盎司重的花崗石重重打中喬琪亞·路克斯的嘴部,擊碎了她的下顎與四顆牙齒。她朝後面的玻璃櫥窗倒去,下顎落下來的程度可用怪異形容,幾乎垂至胸口,張得老大的嘴巴則湧出血來。
「把她的洞口給我們看。」馬文解釋,露出一個大大的蠢笑。
安德莉婭在廁所里吐了出來,但卻沒吐在馬桶里……反正兩者也差不多,整間廁所幾乎全是揮之不去的嘔吐臭味,全拜剛結束的漫漫長夜裡她體內那堆不停嘔出的東西所賜。她靠在洗臉台上吐得覺得食道都鬆了,潑灑在陶瓷上的嘔吐物依舊溫熱,正在不斷流動。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安森進去了……每個人都……那些警察只是站在旁邊看著而已。」
「我還真看過,安德莉婭說,很快就沒事了,」「他是這麼說的。」
「裡頭沒有確切的金額,也沒有他們使用的所有銀行名字,不過已經夠了。」
茱莉亞的鞋子踩著玻璃碎片,在沙沙的聲響中不斷按下快門。
「你妹妹看著她們,琳達說,」抱了抱她。
除此之外,記得也讓戴爾·芭芭拉知道有這件事。
恐懼是最好操縱的情緒了。
事情變得更有趣了。她停下腳步,轉身跑了回去,確認一下報社辦公室的門,這才發現門還沒關,於是又鎖上了門。她又再度匆忙離開,急著想去看看她的朋友與鄰居如何惹是生非。
「這太瘋狂了。」這就與她有時做噩夢會感受到的那股真實的恐懼感一樣。
漢娜開始變得熱門,而且越來越受歡迎,還留下讓野貓女子隊球迷可以在多年後依然津津樂道的輝煌成績(單一球季的每場比賽平均得分為二十七點六分)。只要她想的話,隨時都能來個定點跳躍,拋出一記三分球。但老詹最喜歡的,還是看她撕裂對方的防守,進而直闖籃下,憤怒至極的臉孔上掛著一絲專註冷笑,明亮的黑色眼眸無所畏懼地看著所有想阻止她的人,後腦勺的短馬尾看起來就像豎起的中指一樣。磨坊鎮的次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以及首屈一指的二手車經銷商,就這麼陷入了迷戀之中。
蘿絲把擴音器遞給茱莉亞,茱莉亞則開始用同樣平靜悅耳的聲音,散播著相同的信息:結束、消費者、有秩序地離開。
「我沒事。」吉妮說,但卻沒睜開眼。
「我不這麼認為,老詹微笑著說,」感應到了。
「有些傢伙把收款機里的錢全偷走了。」他知道那些人是誰,但卻不想說。至少,不該在本地報紙的編輯就在他身旁時說。
比起身體上的傷害,布蘭達更怕的可能還是老詹的言語傷害。但她也相當清楚,想要站在他家門前,拒絕把這份文件交給他,簡直就是瘋狂之舉。就算她告訴他,這並非唯一一份副本,他可能還是會硬搶過去。只是,她絕不會輕易交給他的。
「抱歉,傑克。超市得先停業。超市會在星期四重新開放,作為糧食庫使用,讓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會把一切全都記錄下來,美食城超市不會損失一毛錢,我向你保證——」
布蘭達猜,她最好還是去超市找茱莉亞,再不然就是先回家,等事情平靜下來,茱莉亞也回到辦公室以後再說。但她現在不處於一個講邏輯的心情中,因此兩個想法都沒有什麼吸引力。以第一個念頭而言,美食城超市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完全失控的暴動,布蘭達不想被捲入其中。至於第二個想法……
「老詹,」安迪說,「或許我們該派經驗豐富的警員去美食城,至於經驗不足的人,則去比較小——」
笑聲短促、不連貫,聽起來讓人十分不快——哈!
「我得進去,孩子。我老婆叫我來買罐頭,放在家裡做好準備。」奧登沒說是什麼罐頭,或許哪種都行。或者,他只是不斷想著樓上那張再也不會有人躺在上頭的床鋪,那張再也沒有人會朝它看上一眼的幽浮樂隊海報,而那架放在桌上的模型飛機也永遠不會完成,會被這麼完全遺忘。
小詹的雙眼亮了起來:「哪種亂子?」
「仔細想想,布蘭達。倫尼需要遮掩某些事,所以需要代罪羔羊,而新上任的警察局警長則在他的掌控之下。所有條件全都到位了。」

20

當你感應到時,所有的不順都會消失,無論惹上什麼糾紛都能得勝,連厄運也會變成大賺一筆的機會。就算你不同意這個看法,甚至不為此懷抱感激之意(就老詹·倫尼來看,這種情緒只有軟弱的輸家才有),但事實就是如此。感應這回事,就像坐在神奇的鞦韆上,一不小心(這又是老詹的另一個見解)就會從上頭毫不留情地摔了下來。
雖然並不醒目,但至少這個小鎮就是這樣沒錯:莫蘭街28號,霍華德與布蘭達·帕金斯家。雖然時間已過午夜,但芭比仍毫不猶豫地撥了那個電話號碼。他沒有多餘時間可以浪費。他有個念頭,同時覺得有什麼事情可能很快就會發生。
「我記得你說過什麼,」芭比告訴她,「你得聽我說,布蘭達,好嗎?你醒了嗎?」
安德莉婭與布蘭達的交談接近尾聲時,胃又開始翻騰起來。她想努力抗衡,但這顯然是場必輸無疑的戰爭。她胡亂回答了些喝果汁的問題,並叫布蘭達去忙自己的事,接著便當著那可憐女人的面把門關上,衝進那間臭氣衝天的廁所里,喉嚨深處還發出惡—惡的聲音。
他們手牽著手。老詹閉起雙眼,低下頭來:「親愛的主——」
最大的問題,是老詹會不會真的傷害她。布蘭達認為不會。不管芭比在擔心什麼,她都認為老詹不會對她造成任何人身傷害——芭比會那麼擔心,部分原因肯定與他在戰場上的經歷有關。
不管什麼都好。只要能減緩他那劇烈的頭痛,不管什麼都好。
警察局有這三個地方的鑰匙。老詹把鑰匙滑過桌面:「從後門走,別讓任何人看見你進去。」
在二〇〇四年前,成立二十年的野貓女子隊只打進過一次州立大賽,最後在淘汰賽中輸給了巴克菲爾德的隊伍。接著,漢娜·康普頓出現了。
「對於一個在賽巴戈湖那裡有艘遊艇,後院還有輛豪車的人來說,這話可真是說得冠冕堂皇啊。」傑克說。
他看著自己的老爸,裝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好讓老詹有所誤解)。
「去拿!」
「我們不能就這樣拿走那些東西。」蘿絲說,指著安森的推車。
「我還是不知道——」
「呃……我的意思只是在說,目前每件事還算挺有秩序,因為大家的儲藏室里還有足夠的物資。」他開心地說,「至於現在,我覺得可以縮短美食城的營業時間。我想應該可以說服得了傑克,他搞不好早就想過這件事了。」
「她說她那邊有些啤酒,」弗蘭克說,「這就是我們過去的唯一原因。現在鎮上不能買酒,你們也知道這點。總之,我們坐在一起喝啤酒——一個人只喝一罐,而且那時候差不多已經快下班——」
這是他的天性,也讓他願意毫不遲疑地幫老詹做事。
布蘭達走到波比百貨店時,試著想推開門,但卻沒有成功。她後退一步,環顧四周,就像人們發現自己原本的計劃遇到出乎意料的阻礙時,開始思考起下一步該如何是好一樣。要是她望向身後,或許就會看見沙姆韋,但她沒這麼做。布蘭達望向左右兩側,接著又轉向主街另一側,看著《民主報》的辦公室。
就在此刻,她的意識流逝而去,陷入了深沉無比的睡眠中,甚至就連雙手與雙腳那無法抑制的痙攣也沒能吵得醒她。她做了很多夢。在其中一個可怕的夢境里,有群著火的人不斷奔跑,一面咳嗽乾嘔,尋找任何一個空氣或許還算涼爽潔凈的地方。在另一個夢裡,布蘭達·帕金斯來到她家門前,交給她一個信封。當安德莉婭打開時,粉紅色的止痛藥丸從裡頭無限湧出。當她醒來時,時間已是傍晚,那些夢也全都被她忘了。
雖然布蘭達渴望能儘快結束這件討厭的差事,但仍在經過麥卡因家的大門時,停下了腳步。屋子看來很冷清,但這也沒什麼奇怪的——穹頂降下時,有許多戶人家早已離開鎮上外出辦事了。
「叫他過來——如果可以的話,開救護車來。要是他沒接手機的話,就搶輛警車,開車到醫院去。」
她到底該拿霍伊那份「維達」文件怎麼辦才好?要是門上有投信孔的話,她或許會把帆布袋裡的牛皮信封直接投進裡頭,只是門上並沒有投信孔。
老詹走進屋內,從客廳櫥櫃拿出一頂印有「倫尼二手車行」字樣的鴨舌帽、一雙手套,接著又從儲藏室里拿了顆南瓜。布蘭達仍垂著頭,坐在原先那張木製沙灘椅上。他環顧四周,沒看到任何人影。世界仍掌握在他手上。他把帽子戴到她頭上(盡量壓到最低),雙手套上手套,接著又把南瓜放到她雙膝之間。這樣就行了,他想,接著就等小詹回來,把她帶到某個地方,把這件事推到戴爾·芭芭拉那個蠢蛋頭上。在此之前,她只不過是又一個萬聖節的填充物裝飾品罷了。
她指向警察,開始哭了起來——一部分是因為恐懼與疲倦,但大部分是出自憤怒。「就是那些人強|奸了她!」
「我得把他們叫醒才行,不過當然沒問題。」
「馬上離開!我是彼得·蘭道夫警長,在此命令你們馬上離開!放下手上的東西,馬上離開!只要你們放下東西,馬上離開,我們就不會逮捕你!」
當萬妲今天早上去查看傑克的狀況時,發現他已死在距離妻子被穹頂切斷手的位置不到二十英尺處。傑克呈大字形倒在地上,身旁放著一個瓶子,草地上有腦漿凝固的痕迹。萬妲跑回家裡,哭喊著丈夫的名字,還沒來得及碰到丈夫,冠狀動脈就先破裂了。汪德爾·克魯萊非常幸運,沒在開著他那輛小斯巴魯前往醫院的路上發生車禍——他的時速高達八十英里。生鏽克現在正施行急救,但吉妮認為萬妲撐不過去——她五十歲了,體重超重,還是個老煙槍。
茱莉亞·沙姆韋不斷拍照。或許照片中會有她認識的人的面孔,但透過取景窗觀看,她卻只看見了一群陌生人。一群暴民。
首先抵達現場的,是切斯特磨坊鎮警察局的二號與四號警車。緊接而來的,則是開著他那輛新星汽車的弗蘭克·迪勒塞(他事前撕掉了那張寫有本車提供伴聊、性|愛與大麻的貼紙,覺得內容實在不適合執法人員)。二號警車裡的是卡特與喬琪亞,四號警車內則是馬文·瑟爾斯與弗萊德·丹頓。他們先前一同停在勒克萊爾花店前的街道上,完全按蘭道夫警長的命令行事。「沒必要太早過去,」他這麼做出指示,「等停車場里有十幾輛車的時候再過去。嘿,說不定他們看到告示后,自己就會回家了。」
「那些原料全由標記著『基甸《聖經》公會』的卡車運進鎮里,」布蘭達說,「霍伊評論說:『這實在是聰明得過了頭。』。」
安森一把搶過蘿絲的購物清單,在她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前,便衝進了超市中。蘿絲猶豫不決地站在餐廳的貨車旁,雙手不斷反覆握緊、放鬆,不知是否該跟在他後頭。在她才剛決定要留在原地時,一隻手臂攬住了她的肩。她嚇了一跳,轉過頭去,這才看見芭比。突然放鬆下來的感覺,使她的雙膝突然沒了力氣。她抓住他的手臂——有一部分是因為感到寬慰,但主要還是不想讓自己就這麼暈過去。
「我只知道她得了流行性感冒。」蘭道夫說,「所以不知道這項決議。這是安迪的意見,而老詹也附議了。」沒人叫他得這麼說,也沒人需要這麼做。蘭道夫很清楚老詹想讓他怎麼處理這種情況。
「你的名字在小鎮創投公司的文件上。」她說。
「精明。」他說。
「喔,是這樣嗎?什麼時候我變成你口中的女士了?這二十年來,你每周都會有四五天在我那裡吃藍莓鬆餅與軟趴趴的培根,然後一直都只叫我蘿絲不是嗎?不過你明天別想吃到鬆餅了,除非我能買到麵粉、酥油、糖漿……」她停了下來,「總算!這才對嘛!感謝老天爺!」
「走吧,女士們。」他說,「我們離開這裏。」
她朝安德莉婭家走去,中途又停下來回頭望了一眼。除了坐落在那股淡淡腐壞氣味中的陰暗房子,以及房子本身的陰影以外,便沒有別的東西了。只有肉才會壞得那麼快,味道那麼難聞。
馬文臉上的笑容消失無蹤,那股想發出呦一呦一呦笑聲的衝動已離他而去。
「老詹,美食城那裡還有大量物資,」蘭道夫說,「我今天下午和傑克·凱爾談過。紅肉不多,但剩下的東西數量都很充足。」
「我相信上帝一定會原諒你。」老詹說,「那就你跟你那兩個最大的兒子吧。你可以帶他們來鎮上嗎?時間大概是——」老詹陷入思索中,但時間並未太久,當你有所感應時,做什麼判斷都是對的。「就九點吧,最晚九點十五?」
「你在說什麼?」
弗萊德·丹頓再度對天鳴槍。他把槍垂下,恐慌之下,決定向人群開槍。在他扣動扳機前,有人從他手中奪走了槍。他被撞倒在地,疼得叫了出聲,一隻穿著大號老舊農夫靴的腳——腳的主人是奧登·丹斯摩——踢著了他的太陽穴。丹頓警員並未完全陷入黑暗,但也灰濛濛的一片,直到好一陣子后,眼前才重現光明,而那時,這場嚴重的超市暴動已經結束了。
吉娜與哈麗特朝吉妮跪倒在地的地方衝去時,群眾短暫地陷入了沉默之中,全都震驚無比。
「我會告訴你該說什麼。」芭比冷靜地說,讓她也隨之鎮定下來。他停了一會兒,叫了一下琳達·艾佛瑞特。她與傑姬一同上前,兩人互摟著對方的腰。
「有。」小詹微笑,「那可是個很棒的證據。」
「他在說什麼?」芭比當時這麼問。
「肯定如此,」蘭道夫警長說,「那女孩在這方面還挺出名的。她丈夫也是。你們在那裡發現了任何毒品嗎?」
她這話是對自她身後走上前的安森說的,回答的卻是吉娜·巴弗萊諾。
「不是土耳其,是伊拉克!」
「我知道這是個錯誤的決定,我們全都對此感到抱歉,不過她完全是自願的。」
「沒人傷害她,」卡特說,「我可以說說我的推測嗎?」
「完全清白。」弗蘭克回答。
「抱歉,丹斯戴爾先生,」卡特說,「你不能進去。」
二〇〇四年的冠軍賽,當漢娜因犯規下場時,野貓女子籃球隊已領先十分之多。對野貓隊來說,幸運的是,比賽時間所剩不多,使她們最後仍以一分之差取勝。在全隊八十六分的得分里,漢娜·康普頓一人便拿下了讓人驚嘆的六十三分。那年春天,詹姆斯·倫尼扣除掉成本,以四折的價格,賣給她那個喜歡與人爭執的老爸一輛全新的凱迪拉克。賣高檔新車並非老詹的營業項目,但當他想走後門弄到一輛時,也總是能辦得到。
當然,還有一些喜歡看長腿少女穿短褲奔跑的傢伙。
在他們前方,馬文·瑟爾斯試圖搶走艾爾·提蒙斯手中的購物籃。艾爾不願給他,於是馬文扯了過來……然後把對方推倒在地。艾爾因疼痛和羞憤交加而哭出聲來,蘭道夫警長則笑了起來。
他沒問你到哪裡去了?也沒問你究竟怎麼了?就算無情的曙光照亮了整間廚房,他明知發生過什麼事,卻也還是連問都沒問。他問的是另一個問題。
「開門!」威爾瑪大喊,「開門!把門打開!」
「你證明不了任何事情。」他最後說道。
他停了一會兒,「如果到時候穹頂還沒消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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