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星期二 第八章

星期二

第八章

格雷厄姆對現金的喜歡要更多一點,他讓大筆大筆的現金湧進哈特之家的賬戶里洗個澡,然後乾淨無瑕地走出來。格雷厄姆已經盡量不用老辦法了(自助投幣式洗衣店和太陽浴房),不過他的朋友默多還堅持那麼做。帕姆身上穿的簡·繆爾和巴倫泰的羊絨製品其實是用「滑稽的錢」買的,她似乎幸運地對此一無所知。你無知並不等於你就是無辜的。
作為收到現金的回報,塔蒂亞娜可能是從她的文胸裏面的某處摸出了一張粉紅色的小卡片,在背後寫上了一個手機號碼和「找喬喬」三個字,遞給了格洛麗亞。卡片的正面印著黑色的文字:「費我思——您要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最後的驚嘆號讓人覺得,這家費我思公司的業務好像是為孩子們的派對裝飾氣球、安排表演人員的。
「他喜歡低聲下氣地聽人使喚,」塔蒂亞娜打著呵欠說,「有權有勢的男人都這樣。格雷厄姆和他的朋友們都是一樣的。Idyots。」他的朋友們?
「有時候。」她回答說。
這不是實情,不過她感覺得到,要是知道她不信上帝,他一定會相當失望的。
他父親自稱曾「和蒙蒂一同」戰鬥,好像他們當時是並肩作戰的一樣,她英雄般的母親則奮戰在家庭的前線上,親自種菜養雞。從小到大,格洛麗亞總覺得她和重要的時代擦身而過了,而且這樣重要的時代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倒的確是真的),因此她的人生變得無足輕重。六十年代對她來說也是一樣。她的性格形成時期就是在兩大變革時代之間的真空地帶度過的。六十年代的社會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她已經結了婚,開始擦乾淨家中的備忘板,一條條地寫上需要採購的生活用品。
還是小丑父親的影響,格洛麗亞想著。她肯定在哪裡見過這個廣告語,費我思不是一個家政公司嗎?格洛麗亞在她家附近見過這個家政公司的粉紅色貨車,去年帕姆家的清潔工得了膀胱脫垂,帕姆就靠他們打掃衛生。格洛麗亞從來都是自己打掃屋子,她喜歡打掃。做這些有用的事情能讓日子過得很充實。
格洛麗亞從克萊爾手裡取過照片,仔仔細細地看著。
銀制相框再沉重,也掩蓋不了這張結婚照片並非出自職業攝影師之手的事實。歲月的流逝讓相片變得昏黃暗淡,更可見出拍攝者只不過是個親戚中的https://read.99csw•com攝影門外漢(確實如此)。格洛麗亞驚訝于雙方父母對他們聽之任之,這使得他們婚禮那天的情景沒能真實地被記錄下來。
她將葡萄乾麵包卷的長卷打開,小心地啃咬著,那樣子讓格洛麗亞想起了自家花園裡的松鼠。
格洛麗亞不經意間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身上穿著從詹納斯百貨公司買來的羊駝毛開衫,這件開衫釘著銅扣,由方形的前後襟拼縫而成,毫無腰身可言,平庸極了。如果她媽媽有這個錢,也會買這種衣服穿的,而格洛麗亞穿的也不過如此。
格洛麗亞有一瞬看到了無邊無際細瘦枝幹織成的白樺林,看到了異國他鄉煙霧繚繞的咖啡小屋的內景,雖然她覺得這女孩的家更可能是在某些荒涼得可怕的郊縣中的某幢混凝土高層建築里。
「在俄羅斯的時候,我總是很餓。」她的表情非常生動,格洛麗亞發現之後想著,不知道這同她當小丑的父親是不是有關係。
「低聲下氣地伺候我,在地上爬,然後像狗一樣吃東西。」
那女孩用貓一樣的綠眼珠看著她,然後說道:「從俄羅斯來,我是俄羅斯人。」
「哦,那可就樂翻天了,我想,」顧問醫師興緻勃勃地說,「當然啦,要是他那時候沒有被綁起來,那他還可能恢復得更快些。」
「嘴巴會被塞起來。」她最後說。
「你家真漂亮。」克萊爾讚歎著。
「那跟應|召女郎呢?」格洛麗亞問道。
這些錢占的地方倒是出奇得小。格洛麗亞不知道一百萬紙幣會佔多少地方。格洛麗亞喜歡現金,觸手可及的實打實的錢。格雷厄姆也喜歡現金。
她們很忙,傑瑪說,「夏季流感」流行,洛錫安和博德斯的警務人員「像九柱球」那樣紛紛病倒了。
如果格洛麗亞有那本白色皮革封面的大影集,那麼她的媽媽、爸爸和姐姐的面容都能在相片中保存下來。當然還有那個「走得最早」的吉爾,她帶著一幫學校里的朋友從其他地方趕來,喝酒喝到深夜,大家都睡了她們還在喝。格洛麗亞的哥哥喬納森不會在照片里,因為他在十八歲那年就死了。他死的時候,格洛麗亞才十四歲,她孩子氣地以為終有一天他還會回來。現在她年歲大了,終於明白他再不會回來,她比當初他剛死的時候更想他了。
格雷厄姆穿的是最新款的西服,那種顏色在格洛麗亞小時候會被所有人笑嘻嘻地叫成「黑鬼棕」。格洛麗亞穿的是她在格拉斯廣場的舊貨商店裡淘的皮草大衣,四十年代的樣式,加拿大海狸皮毛,那時候的人們還沒想到要去考慮穿著皮革這件事是否合理。雖然格洛麗亞再也不想在自己的皮膚上加一層動物皮了,不過她現在看著當時的皮革大衣,覺得那海狸雖是死了很久,不過也一定曾在戰前的加拿大享受過簡單快樂的生活。
「你好,格洛麗亞。」塔蒂亞娜說,過於熟滑的「洛」字讓她本是打招呼的話語聽起來稍稍有些邪惡,像是出自詹姆斯·邦德電影里的女反派之口。
格洛麗亞皺著眉頭,她試著想象一個人要怎麼被綁在阿佩克思旅館的床上。根本不可能,不是嗎?(沒有床柱啊。)
「照直說吧。」格洛麗亞嘆了口氣。
「綁起來?」格洛麗亞發現顧問醫師口中那個相當有創意的應|召女郎,那個擁有小丑一樣名字的喬喬,依然無所事事地坐在急診室的候診區。九-九-藏-書她真名似乎叫做塔蒂亞娜。
格洛麗亞問她:「你從哪兒來?」
「是啊,當然。」塔蒂亞娜聳聳肩說,「如果你想讓他們打掃屋子,他們會做的。」她聽起來感覺很陰鬱的口音似乎賦予了「打掃屋子」這個詞以全新的含義,就好像「打掃屋子」這種活動不是要把屋子弄乾凈,而是要把屋子弄髒(如果還不至於說是弄得陰森恐怖)一樣。
他們一起走到這家醫院的門口,路上經過一家商店,格洛麗亞買了一杯牛奶、一本郵票和一本雜誌。要是這房子後面還有洗車行,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
他們的婚禮實際上是棕色的而不是白色的。
格洛麗亞後悔沒有按照傳統的方式身披白紗舉行婚禮,後悔沒有好好裝飾布置婚宴場地,如果是這樣,她現在就有一本白色皮革封面的大影集可以翻看了。影集中的那些照片足以向她證明她也曾有過家人,家人們比她當初所以為的更愛她。影集將留住所有人最美好的樣子,而格洛麗亞則是一切的中心,她身材瘦削,容光煥發,甚至她自己的人生正從指尖流逝而不自知。格洛麗亞覺得很奇怪,格雷厄姆居然會去阿佩克思旅館開房間,這完全不是他的風格。
「我是他妻子。」為免她混淆,格洛麗亞又說。
「不是啊,」她說,「道具在這裏。」她指的是隨身帶著的大包里的東西。格洛麗亞似乎看到了搭扣、皮革和束身衣,這種束身衣有一瞬奇異地以她母親曾經穿過的肉粉色的坎普牌矯正束身衣的形象出現在她腦中。
「可他們付你錢,對吧?」
兩個女警察(「警員克萊爾·德波尼奧,這是警員傑瑪·納什」)看上去就像是租了警服去參加化裝舞會的十幾歲的小丫頭。
儘管傑瑪和克萊爾已經告訴過她格雷厄姆現在神志不清,但她根本沒有想到這會對他與別人的交談構成障礙。格雷厄姆總能侃侃而談,只有這樣才成其為格雷厄姆。當她在急診室里見到貼著各種線路的他,線路另一端是一大堆燈光閃爍、嗶嗶作響的監視器時,她依然期待著他能張開眼睛,說出些典型的格雷厄姆式的語言(「你他媽的別慌啊,格洛麗亞」)。他這樣完全悶聲不響,真是讓人費解。
在開車駛往小法國外的新皇家醫院時,格洛麗亞反覆練習著自己準備跟格雷厄姆進行的對話。
她肯定不會想念壁爐上掛著的那幅畫,那是十九世紀眾多以圍獵牡鹿為主題的畫作之一,描繪的是一隻受驚的牡鹿被一群狂吠不止的獵狗逼到角落裡的情景——這是默多·米勒送給格雷厄姆六十歲的生日禮物。她也絕對不會想念那座醜陋的蘇格蘭年度商界精英獎盃,它被放置在壁爐架上最顯眼的位置。獎盃邊上放著的是格雷厄姆和格洛麗亞結婚當天合拍的照片,那天以後,他們居然就沒有再合照過。要是不幸碰上火災,格雷厄姆必須在結婚紀念照和他的蘇格蘭年度商界精英獎盃之間選一件救離火場的話,格洛麗亞可以不假思索地猜到,他選的必定是那座毫無美感可言的樹脂雕塑。事實上,如果要讓他選擇搭救那座獎盃還是搭救格洛麗亞,她還是非常確定他會救獎盃而不是她。
急診室的顧問醫師告訴格洛麗亞,格雷厄姆的心臟因為「超負荷」運作而停止跳動了。他的「身體機能」已經「停滯」了很長時間,所以他現在進入了假死狀態,他或許能夠恢復過來,也許就醒不過來了。
從溫室般的醫院里走出來,發覺外面很冷。
「嗯,是啊,」格洛麗亞說,「可以這麼說。我以前一直猜他會去高爾夫球場,看來他並沒去過那裡。」
塔蒂亞娜發著抖,格洛麗亞便將自己丹尼馬克牌的綠色長大衣借給她穿。沒有了長大衣,格洛麗亞同其https://read.99csw.com他中年婦女沒有任何區別,而穿上長大衣的塔蒂亞娜則煥發出一種奇異的似乎不屬於丹尼馬克牌衣服的光彩。她噼里啪啦地嚼著口香糖,時不時地抽口煙,一邊還用手機打著電話,說的是俄語,語速快極了。格洛麗亞不禁對她肅然起敬。
格洛麗亞打開大門,發現面前站著另一對女警察。她們跟她之前在馬路上見到的那兩個警察非常相像,就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綁起來?」
「我是格洛麗亞。」格洛麗亞說。
「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女孩想要把他救醒,她好像是那種相當有創意的人。」
「你懂的。」
在格洛麗亞蜜桃色的起居室里,她們坐在蜜桃色織花布面的沙發上,拘謹地將皇家道爾頓的杯碟擱在各自的膝蓋上,禮貌地小口咬著格洛麗亞做的白脫甜鬆餅。格洛麗亞知道她們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不過她們似乎對忙裡偷閒感到非常慶幸。
格洛麗亞從沒明白過,為什麼有人會將致人死命的刑具作為飾品戴在身上。那乾脆戴個絞索和斷頭台算了。所幸塔蒂亞娜的耳環只是兩個十字架,沒有一對奄奄一息的耶穌基督在上面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可是這對十字架就不會惹她的顧客討厭嗎?她的父親,塔蒂亞娜忽然主動說起,是個「偉大的小丑」。(所以她的別名總算在某種程度上有了命名的原因。)她說,西歐的人們把小丑當成是「打打鬧鬧的傻瓜」,而俄羅斯人覺得他們是「存在主義的藝術家」。她驀地被一種斯洛伐克式的憂傷攫住了,彎下身去拿了塊口香糖遞給格洛麗亞,格洛麗亞謝絕了她的好意。
這件專為家庭婦女製作的羊毛衫讓格洛麗亞長久以來的懷疑得到了證實,她已經直接從青春年少邁入了老景頹年,而且這中間本該有的好日子她不知怎麼愣是沒能體驗到。
那個叫克萊爾的女警察拿起了他們的結婚照片,同情地將頭歪向一邊,好像格雷厄姆已經沒有希望了。她說:「這是你丈夫嗎?」格洛麗亞不知道本該疾風驟雨般奔向急診室克盡配偶義務的她,此刻卻端著道爾頓牌的精緻茶杯喝著茶,這是不是有點古怪。可只要想到格雷厄姆在急診室里,喬喬這個名字就是無法迴避的,想到這個名字,丈夫身處急診室這件事又變得不那麼緊要了。喬喬是格雷厄姆本可能完成的光榮身死的污點。
格洛麗亞將取款機里拿出的錢分給了塔蒂亞娜一些,自己留下了其餘的。不管怎麼說,她們倆都在用某種方式賺格雷厄姆的錢。七十年代的女人們曾經要求「家務薪酬」,做|愛薪酬似乎更能說得通。畢竟,不管你願不願意,家務總是要做的,而做|愛則是可做可不做的。
「為了不至於尖叫。」塔蒂亞娜輕描淡寫地說。
「當然。我做他們的生意。生意無處不在。」塔蒂亞娜摩擦著自己的拇指和食指,做著全世界統一的表示錢的肢體動作。
「他會跟你說些什麼,」她問,「在他說得了話的時候?」
塔蒂亞娜說:「托爾克羅斯。」
格洛麗亞嘆了口氣。這就是格雷厄姆真正想要的嗎?不是溫德摩爾或者鄉村休閑的衣服,不是平庸至極的銅扣子,而是一個小得可以做他女兒的女人把他像火雞那樣捆紮起來嗎?從沒想過的事情這樣突然間read.99csw.com出現在眼前,她居然也不覺得特別驚訝,這真是奇怪。
「沒什麼有用的事嗎,比如用吸塵器打掃屋子?」天曉得——這麼多年了,格洛麗亞其實可以打著格雷厄姆的屁股,讓他像狗一樣吃東西,然後靠這些賺到錢!「在俄羅斯的時候,我在銀行工作。」塔蒂亞娜幽秘地說道,好像銀行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工作地點。
「那麼俄羅斯的小丑不滑稽嗎?」格洛麗亞問道,她正從醫院走廊里的一台自動取款機上取走500英鎊。六個月來,格洛麗亞每天都會從自動取款機上取500英鎊現金。她把錢包在一個黑色的塑料垃圾袋裡,然後放進她的衣櫃里,到現在已經積有7萬2千英鎊,都是20英鎊的紙幣。
格洛麗亞說:「不是,我是說你原來從哪兒來的。」
「嘴巴被塞起來?」在醫院的咖啡廳里,面前放著一杯咖啡和一個丹麥酥皮麵包,格洛麗亞低聲問塔蒂亞娜。格洛麗亞是第一次到新皇家醫院來,這家醫院感覺上跟個超市沒什麼區別,這讓她覺得有些暈頭轉向。
塔蒂亞娜聳聳肩:「這個那個的。」
「不懂,我根本就想象不出來。」
格洛麗亞環視著自己蜜桃色的起居室,試著從一個陌生人的角度來看這一切。如果有一天這些東西都不再屬於她,她不知道自己會想念其中哪一樣。莫爾克羅夫特的瓷器嗎?中國風的地毯嗎?來自斯塔福德郡的裝飾品嗎?她鍾愛自己收羅的來自斯塔福德郡的物件
「這件事肯定讓你覺得很意外。」塔蒂亞娜打完了電話,回過頭來對她說。
這幢大樓正面的出口像是隔絕兩個不同氣壓環境的氣閘室,人們無所事事地走來走去,或是打著電話,或是等著計程車和來接自己的人,或者只是跑出來喘口氣,也不知他們到醫院來是迎生、送死還是進行常規治療。幾個穿著病號服的病人趿著拖鞋,透過被雨點沾濕了的玻璃牆,憂悶地注視著外面的世界。而玻璃牆的另一面,抽著煙的人也正同樣憂悶地注視著裏面的世界。
塔蒂亞娜比她自己的女兒要有意思多了。
「我甩巴掌打他們,把他們捆起來,揍他們。我下命令,讓他們做一些事情。」
這種感覺並不陌生。格洛麗亞常常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走進一個又一個的房間,然後發現其他人早就從那些房間里走出去了。戰爭結束剛滿一年,她出生了,家裡依然瀰漫著戰時的氣氛。
「哈特太太嗎?」她們中的一個問道,那張臉已經安排好表情,準備要說出壞消息了,「格洛麗亞·哈特太太嗎?」格雷厄姆此時並不像格洛麗亞以為的那樣,在夏洛特廣場跟他的會計們開緊急會議,而是在新皇家醫院的急診室里接受救治,這是因為他在阿佩克思旅館的房間里突發心臟病,當時他正和某個似乎叫做「喬喬」的人在一起。格洛麗亞覺得喬喬像是個小丑的名字,可是那其實就是個應|召女郎,也就是說,是個妓|女。
如果格洛麗亞的人生能夠重來,在喬治四世橋街的酒吧里,她不會從那隻酒吧高凳上溜下來,跟著格雷厄姆走出去。她會讀完她的學位,搬到倫敦去生活。她會穿上高跟鞋和緊窄合身的職業裝(保持她的身材),周末的時候大醉一場,同數不清的男人發|生|關|系,她會連他們的名字都記不起來,更別說是他們的樣子了。她看了下時間,意識到eBay網上的那個競拍活動已經結束了。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拍到那對斯塔福德郡的格雷伊獵犬。格雷厄姆總能把事情搞糟,即使他到了鬼門關。
塔蒂亞娜拍拍她的肩膀,說:「別擔心,格洛麗亞,他很快就會好的。」
「那到底……他們為什麼付你錢呢?」
格洛麗亞目送年輕的女警九-九-藏-書察回到她們的巡邏車裡開車離開,她的腦中出現了旅館房間里的格雷厄姆的樣子,他躺在一張有著薄片鑲飾的床頭板的用料廉價的雙人床上,一邊亂翻電視頻道,一邊吃著牛排加土豆片,以及少得可憐的沙拉配菜和半杯紅酒,等著一個女人用職業的手法來同他交歡。多少次他用這種骯髒的方式來背叛她,而獨自在家的她卻只有B&0先鋒寬屏電視機相伴?她內心竟不曾覺察到這種事的存在嗎?你無辜並不代表你可以無知。
「三十九年了。」格洛麗亞說。
她穿著背心和牛仔褲,這肯定不是她工作時穿的衣服。
格洛麗亞注意到塔蒂亞娜兩耳上都掛著小小的金色十字架。她信教嗎?俄羅斯人現在不信仰共產主義改信宗教了嗎?這沒法問,沒人會這麼問。除非不是在英國。在模里西斯度假的時候,有個司機從機場載他們去旅館,他問過格洛麗亞:「你祈禱嗎?」就這樣問,距離他們攔下他的車,他把他們的行李放進後備箱才不過五分鐘的樣子。
「調劑一下。」她們中的一個(克萊爾)說。
「做什麼事情?」
「哦不,我不跟他們做|愛。」塔蒂亞娜說著笑了起來,好像這是她聽過的最可笑的事,「我不是idyot,格洛麗亞。」
「老天哪。」她想到了帕姆的丈夫默多。她想到,當帕姆輕輕按著她那輛嶄新的奧迪A8的喇叭在城裡轉悠,去赴橋牌會,去健身房鍛煉,去Plaisir du Chocolat喝下午茶,與此同時,默多卻正在——怎麼說呢?格洛麗亞不敢想下去。
「他們都是下流胚。」傑瑪咕噥道。她是兩個女警察中相貌較為平庸的一個。
「我們認為,」顧問醫師對格洛麗亞說,「一百個男人里大概有一個會在性|交時死去。男人與妻子做|愛時的脈搏是每分鐘90下,與情人做|愛時能夠達到160。」
原本偎依在塔蒂亞娜胸脯邊上的那張卡片還留有她身上的溫度,這讓格洛麗亞想起了撿雞蛋這回事。她母親在後院里養了雞,她從那幾隻雞的屁股下面掏出雞蛋來,那時候戰爭已經過去好久了,其實沒有必要再做這些事了。塔蒂亞娜把錢塞進了她的文胸。格洛麗亞也常常把貴重物品放在內衣的鎧甲里攜帶,她堅信即使再囂張的搶匪也不敢侵犯她那絕經期后老太所穿著的黛安芬「多琳」系列42E文胸所築起的堅實堡壘。
「打個電話來就行了。」格洛麗亞對她們說,然後她為她們端上了茶點。
「我知道。格雷厄姆談起過你。」格洛麗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會出現在格雷厄姆與應|召女郎交易的哪個階段。之前,之後——還是同步?「不是同步,」塔蒂亞娜說,「他做的時候說不了話。」她抬起了自己極富表現力的眉毛,來回答格洛麗亞無聲的提問。
「你這麼覺得?」塔蒂亞娜像占卜師那樣凝神看向遠處,說道:「相信我。」她又發起抖來,這次似乎跟氣溫沒有關係。她說:「我現在得走了。」她一抖身脫下了格洛麗亞的丹尼馬克大衣,那姿勢優雅極了,甚至有些誇張的舞台感。格洛麗亞想知道她以前是不是學過芭蕾,不過她搖了搖頭,一邊將大衣還給格洛麗亞,一邊說道:「高空鞦韆。」格洛麗亞最後看到塔蒂亞娜時,她正鑽進一輛之前悄悄停在路邊的汽車,那車子的窗玻璃上貼著黑膜。格洛麗亞開始還以為那是格雷厄姆的車,不過她馬上意識到他此刻身在何處。
傑瑪說:「你都可以拿終身成就獎了。」克萊爾說:「老天,那麼長時間,原諒我這話不好聽。真可惜。」她接著說道,「發生了那種事,他被我們找到時又是那副樣子,所有這一切,你一定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