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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 第九章

星期二

第九章

馬丁這次又毫不費力地成了另一個討厭鬼的旅伴,從出發那天集合的休息室開始,那人就纏上了他,整個旅行的過程中始終如影隨形地跟在他左右。那是個來自賽倫塞斯特的雜貨店主,自我介紹的時候告訴馬丁他已經是癌症晚期,他為自己開列了「死前要做的事」的單子,而聖彼得堡之旅就在其中。
隨團旅遊很穩妥(膽小鬼的旅遊方式),旅行社打點好了一切,你只需帶著護照按時報到就行了。適合中產階級、中年人群和居住在英格蘭中部的人。當然也包括居住在蘇格蘭中部的人。人多使得旅行穩妥,團隊能夠帶來安全感。
從一家教堂里出來,沿著運河旁的小路步行去另一家教堂的時候,他們在路旁看到了一塊招牌,樹立在人行道上的一塊木製廣告牌,上面寫著:「聖彼得堡新娘——想要就進來。」一些人嘿嘿笑了起來,而雜貨店老闆正寸步不離地跟在馬丁身邊,他在死之前大概都不會離開。他說:「這意思大家都懂。」
Idyot。他確實聽到那個難以辨識的俄羅斯女孩在說話。聖彼得堡有家咖啡館就叫白痴。他在那裡跟艾麗娜一起喝過羅宋湯,那湯的顏色跟他以前上學時候每天穿的運動夾克的顏色一模一樣。
到處都積著厚厚的一層混凝土灰。第二天早上在七樓的房間里醒來,馬丁拉開窗帘,發現兩個中年婦女正站在窗外,她們裹著頭巾站在腳手架上操作著手中的工具。
「薩拉。謝謝你,薩拉。」她好像非常年輕,身材嬌小,簡直是整潔的化身,金黃色的頭髮一絲不亂地梳成像芭蕾舞演員那樣緊密的髮髻。
如果有個這種類型的網站叫做「傳統的英國新娘(不過不像你媽媽那樣)」,他大概就成交了,問題是沒有,他只好先看了看泰國新娘(「嬌小、性感、體貼、柔情、順從」),不過他覺得買個泰國新娘感覺太猥瑣。兩三個月前,他在約翰·劉易斯百貨商店見過一對——一個醜陋而肥胖的中年男人臂彎里勾著個嬌小的美人,那女孩仰起臉來衝著中年男人笑個不停,好像他就是她的神一樣。人們心領意會地看著他們。她跟網站上的泰國女孩一模一樣,嬌弱瘦小,孩子似的。他覺得一陣噁心,好像自己訪問的是色|情|網|站。他是寧死也不上色|情|網|站的,別的不說,那些網站都是受到監控的,想想看他剛剛好奇地瞥了一眼「進來吧」或是「性感照」,下一秒他家的大門就敲門聲大作,警察踢門而入,飛奔過來將他逮捕,這有多麼可怕。購買報刊發售點最上層貨架上的任何一本雜誌同樣會讓他羞赧不堪。他能夠想象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這簡直像是他前世作了孽今生註定要受的罪),他拿著雜誌來到收銀台,然後收銀台里的女孩(在他想象里就會是個女孩)朝老闆大喊:「《大奶|子》怎麼賣?」
那份廣告出現在星期六那張報紙的旅遊版,版面上都是些同類的隨團旅遊的廣告:「來看北極光——五日挪威海岸漫遊」,「布拉格奇幻之旅」,「美麗的波爾多——入門級的紅酒品嘗指南」,「科莫湖之秋」。
旁邊剛巧有個媽媽帶著她的小孩子們正在餵鴨子和天鵝,他們張大了好奇的眼睛注視著他們。馬丁的悲傷並不是說來就來的,只有當意外出現的情境叩開了他心靈的閘門,悲傷才能夠汩汩流出,那樣的情境可能是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會公益廣告中的死貓形象,可能是老紀錄片里展現的成堆的眼鏡和公文包,也可能是海頓第二號大提琴協奏曲的演奏。傷感的,可怕的和崇高的情境都能在他身上產生催淚的效果。read.99csw.com
他去咖啡廳點了杯茶,用的是他口袋裡散放的零錢。他想著,有沒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住在醫院里呢,這裡有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一切,食物、溫暖的環境、浴室、床,還有讀物。不知是誰在桌上留下了一份《蘇格蘭人》。他百無聊賴地做起了由德里克·艾倫主持的填字遊戲。第一個走上馬路的蘇格蘭人。六個字。碎石瀝青路面。
對話之所以會這麼尷尬是因為馬丁到現在還裝作是個宗教理論教師,儘管他離開學校已經有七年多了。
出發之前他仔細閱讀過相關的旅遊指南,書中刊出了阿斯托利亞酒店和歐洲大飯店的內景照片,擋不住的奢華氣息讓人不禁懷想起布爾什維克形成前瀰漫在俄國的頹廢氣氛。而他現在住的旅館呢,房間就像個鞋盒一樣。雖然是呆在鞋盒裡,可是倒也頗不孤單。到達的第一天晚上,他正要站起來去浴室洗漱,差點踩到了躺在他卧房地毯上徜徉的一隻蟑螂。這房子還正在施工,好像是一面在拆一面在蓋。男人女人在腳手架上走來走去,連基本的防護設施都沒有,至少馬丁沒有發現。
「哦,你真矮!」去年圖書見面會後的提問時間,有個女人大聲說道。
事故現場的那兩個女警察走進了候診室。看到馬丁,一個先叫道:「你在這裏啊,我們要給你做個筆錄,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你。」
他皺著眉頭說:「是這樣嗎?」瀟洒的人能夠讓人過目不忘,而他不行,不管是他的名字還是他的人,都是那麼容易讓人忘記。對這世界而言,他不是瀟洒的,是消失的。
「溫情的罪案小說,」馬丁說,「你知道,再沒有比這更糟糕更血腥的了。就像馬普爾小姐碰上了芬利博士。」他也覺得自己這些話聽起來很像是在為他寫的那些小說開解。這兩個人物也不知道她聽說過沒有,也許都沒聽說過。
她們可以是理財專家,也可以是經濟學家。她們「端莊」、「和善」、「果敢」而且「優雅」,她們需要的是「體面的男人」,「愉快的交流」或者「浪漫的感覺」。很難想象,像這樣無懈可擊的個人簡介真會實有其人,但是現在這些活生生的女人來了——柳德米拉、斯韋特拉娜、列娜,或是類似的女人們,她們不再漂浮於虛擬空間,打開聖彼得堡(多少有點嚇人)街道旁一扇大木門就可以見到其人。這讓馬丁心慌意亂。他知道自己心慌不是因為想要滿足慾望,而是因為受到了誘惑。他終於可以得償所願,娶到老婆了。當然,這些可供交易的新娘並不https://read•99csw.com會就像牲畜一樣關在這幢牆皮剝落的大樓里,可他知道她們離他不遠了,就在這座城市裡,等著他呢。
「他說你是個英雄。」她說。
原來那個驚奇地搖著腦袋,說道:「我一直覺得作家們很神奇。你從哪裡得到靈感的?」馬丁在醫院里四處走了走,帶著保羅·布拉德利的旅行袋,這旅行袋已經開始讓他感覺像是他自己的了。他去了商店,翻了翻貨架上的報紙。
「我是個作家。」他說完之後馬上就後悔了。
「你要變得瀟洒一點,馬丁,」梅拉妮說。
「真的嗎?你從哪裡得到靈感呢?」馬丁覺得這最後的問題實在太大了,涉及到神經科學和生存現狀,已經超出他所能回答的範圍,可他還總得去回答。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定經常呆在咖啡館里,他是個與周邊那個不道德的冷漠的世界做著殊死搏鬥的人,好像聖彼得堡所有的人都認為他的主要身份是咖啡館的客人。可以這樣說,傑克和小阿瑟去一個首都城市。三個字。雅加達
「跟你說這個也算是我的工作。」她又說。
哭訴可能惹惱小說家。三個字。海明威
最好還是把女人鎖在自己的想象世界里,一旦逃到喧囂的塵世間,她們就會變得不那麼安定,不那麼友善,最後甚至會變得非常嚇人。她們會鬧出事件來。他突然覺得很不自在。
「參觀教堂你很高興吧,」雜貨店老闆問他,「至少你是信教的。」
所幸的是看出去的景緻很不錯。在玉帶般的涅瓦河環繞下,冬宮的全景清晰可見,這幅美景足以概括聖彼得堡這座城市,正如由瀉湖登陸最能看盡威尼斯的風貌一般。從他的窗子里還能望見停在冬宮對岸河面上的奧蘿拉巡洋艦——「奧蘿拉!」第二天早飯時,他對那個死期將近的雜貨店主興奮地高叫道。
「不信,是的,我不信。」馬丁說。
他舉起杯子喝茶,某種異國口音的語聲(一個年輕女孩,或者成年女人的聲音)在咖啡廳里杯碟的喀嚓聲和人們的閑聊聲中飄了過來。那是俄語。他環顧四周,沒辦法確定是誰發出了這種聲音。皇家醫院出人意料地來了個俄羅斯女人,這俄羅斯女人是來譴責他、審判他的。也許他是出現了幻覺。他努力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黑白格上。填字遊戲並不是他的強項。北方斯堪的納維亞城市裡培育的鶥鷓。三個字。他最喜歡填字遊戲里出現的變形詞。簡單地變換下位置即可。卑爾根
「小說。」
她們倆嚴肅地看了他一會,剛read.99csw.com才沒有說話的一個說:「不知道。認輸。」
即使是用郵政方式來訂閱,那份雜誌也一定會在郵遞員遞給他時從信封里掉出來,那一幕就發生在他家門口,然後門前必然正好走過一名牧師、一位老太太和一個小孩子。
「想想你自己生活里的傷心事,」著名的攝影師勸誘著他,「比方說,你告別教士生活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一定很難受吧?」聽到這話,馬丁終於反常地發火了:「我幹不了這個。」
「哦,不是的,」梅拉妮說,「這是為了讓你保持神秘感。」他最近那本書出版的時候,他們忽然改變了主意,找了個著名攝影師來為他拍照,想要抓出他身上「更有感覺」的東西。(更準確地說是「讓他性感起來」,馬丁在一封他們寫的郵件里看到了這句話,那封郵件錯誤地被轉發給了他,或者說他希望這是個錯誤。)那個攝影師,一個女人,向他推薦了布萊克福德池塘作為拍攝地點,她想要在冬季蕭瑟的樹木旁拍些情調憂鬱的黑白照片。
去年的那條廣告寫的是「神奇的俄羅斯——聖彼得堡五夜」。馬丁一直想去聖彼得堡,那是彼得大帝的城市,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佳吉列夫的城市,柴可夫斯基在那裡度過了他的晚年,而納博科夫則在那裡出生。佔領冬宮的盛大場面,列寧在芬蘭車站的歸來,1942年8月的圍城中肖斯塔科維奇在廣播音樂會中奏響了他的第七交響曲——一個地方居然能夠承載這樣多的歷史事件,簡直像是醉在了歷史中,這真是不可思議。(他大學時怎麼就沒想到去學歷史呢?幹嘛要學宗教理論?歷史遠比宗教理論更富激|情,人類的壯舉遠比信仰更具精神內涵。)如果他能寫一部發生在聖彼得堡的小說那該多好,那將是一部真正的小說,不屬於尼娜·賴利系列。話說回來,在四十年代末,尼娜要想去聖彼得堡(那時候是列寧格勒)還真不容易。也許她可以假意先去瑞典,再悄悄跑到芬蘭,然後偷渡過境,要不就弄艘小船穿越波羅的海(操控平底小划艇對她來說手到擒來)。
第一天的行程是參觀各種教堂,他們乖乖跟在導遊瑪莉婭的身後,從喀山大教堂來到聖以撒大教堂,從基督喋血大教堂來到彼得保羅大教堂(「我們的沙皇在這裏安息。」瑪莉婭自豪地告訴他們,好像共產主義運動從沒發生過)。
「沒這回事。」薩拉笑了,可是他沒怎麼看清楚她是不是在笑。她的頭歪向一側,像只小麻雀。
這種話聽起來總像是在炫耀(儘管成為作家這件事本身並不能說跟傲慢有什麼關聯)。而且這句話永遠會把他帶向對話的死胡同,沿著一條一成不變的軌道。
「再猜不著的。」另一個說。
那個對馬丁嫣然一笑的護士在候診室里找到了他。她在他邊上坐下,馬丁這時候還以為她要告訴他保羅·布拉德利已經死亡的消息。既然他管上了這事,好像就對他負有責任了,他是不是應該接手安排他的葬禮呢?「還要等一小會,」她說,「我們現在就等醫生回來了,醫生回來說可以,他大概就能出院了。」
「我一直坐在這裏啊。」馬丁說。
「想想悲傷的事。」她啟發他說。
「出院?」馬丁驚訝極了,他還記得保羅·布拉德利在救護車裡的https://read.99csw•com樣子,流了那麼多血,他裹著的那條襁褓般的毯子血跡斑斑,就像裹屍布一樣。他以為他還掙扎在昏迷的邊緣。
龍蝦大餐遭遇可怕事件。兩個字。熱月
有時候他把她叫做瑪莎,極少的情況下她也會叫阿比蓋爾(想象世界中,人的身份特徵總是不確定的),不過她通常是沒有名字的。給了她名字,就會想要給她生命,想到給她生命,就會發現她根本不可能存在。
「對你來說太難了嗎?」攝影師點著頭問,半遮半掩地露出同情的神色。最後拍成的照片讓他看起來像是個有禮貌的郊區連環殺手,於是那次出版的書的護封上還是沒有他的照片。
馬丁不由得覺得羞愧。他上網瀏覽過類似的網站,當時他正在考慮買個新娘(這是因為,坦白說吧,他沒辦法免費搞到一個)。他的小說剛剛獲得成功的時候,他以為他應該可以討女人喜歡了,至少他能從另一個更有意思的自我——亞歷克斯·布萊克身上借到些男人味。可這根本不頂用,他周身顯然散發出不可接觸的信息。要是去參加派對,他就是那個到最後只能在廚房裡洗杯子的人。
「真的嗎?你是作家啊?你都寫些什麼呢?」
「是嗎?」他知道自己長了張容易被人忘記的臉。他是個容易被人忘記的人,任何見到他本人的人都會對他感到失望。
「什麼類型的小說啊?」
「我不信教,」馬丁不是第一次做這種辯解,「我是宗教理論老師,這並不代表我信教。」
「大概你是無性的,馬丁。」有個女孩這麼對他說,她或許覺得這是善意的提醒。
馬丁不再向雜貨店老闆堅持自己沒有信仰了,因為那個人畢竟已經快死了,而且不管從馬丁的角度看到的情況是怎樣,信仰可能是支撐他活下去,並完成他死前要做的那些事的唯一力量。可馬丁覺得開列這樣一張單子並不是很明智,單子開出來之後,當你完成最後一項的時候,剩下來就只能等死了。也許這種單子的最後一項就是死。
廣告上說他們住的旅館將會是「最好的旅舍之一」,馬丁想知道,對於俄羅斯人來說,一幢年代可以上溯至蘇維埃時期的乏善可陳的混凝土大樓就算是「旅舍」了嗎,何況大樓里有的不過是大同小異的走不到盡頭的通道和糟糕的伙食。
「薩拉。」
「他是個作家。」薩拉帶著勝利的神情大聲宣布。
「我打賭你們都猜不出他是做什麼工作的。」薩拉對那兩個女警察說。
他很不願意告訴他們自己是個作家,要是他說了,接下來的五天里他就會被這種定性困死,他知道他們會因此而問他什麼問題,也知道自己無處可逃。隔著過道,他們團中的一個人坐在靠外面的一張桌子邊,手捧《禁獵的牡鹿》正在讀著,那是尼娜·賴利系列的第二部。馬丁很想(隨意地)問一句:「好看吧?」不過他問不出來,他覺得對方的回答不太可能是「這本書很棒,你也應該看看」,很可能人家會說「廢話連篇」,他受不了這個。
「你看起來很面熟。」她說。
執行懸命判決所需要的器具。兩個字。read.99csw•com
「準確說也不是面熟,」薩拉說道,「我肯定在哪裡見過你。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頭部的傷傷得並不深,頭骨沒有破裂。我們沒有理由不讓他回家,只要你能整晚陪在他身邊看護著他。曾經昏迷過的病人我們都會這麼要求,不管昏迷的時間有多短。」她一直衝著他笑,於是他說:「是的。好的,沒問題。謝謝你——?」
「主人公叫做尼娜·賴利,」他不得不繼續說下去,「她從她叔叔那裡繼承了一家偵探社。」這有多傻,簡直傻到木了。
「難道不是嗎?」她轉向會場里的其他聽眾尋求認同,大家不假思索地表示同意,所有人都點著頭看著他笑,好像他一下子變成了個小孩。可他身高五英尺八,真的不算矮。
網上的俄羅斯新娘可不像孩子,她們甚至也沒有特別順從的感覺。柳德米拉、斯韋特拉娜和列娜都是成年女人的樣子,而且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賣她們自己,實話實說)的成年女人。她們的性情雅俗兼擅,才能廣博無邊。她們喜歡「迪斯科舞曲」,也愛「古典音樂」;她們參觀博物館,也樂意逛公園;她們看報紙,閱讀小說;她們經常鍛煉身體,同時會說流利的七國語言。
午間稍事休息時,旅行團被領到一個讓馬丁覺得很像學校食堂的地方用餐,這地方唯一與學校食堂不同的是人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抽煙。
「罪案小說。」
難道是他寫的東西看起來像是矮男人寫的嗎?矮男人寫的東西是什麼樣的呢?他還沒在書的護封上放過照片,他猜這是因為出版商們覺得放了他的照片對書的銷售並沒有什麼幫助。
「你是說,你教的東西你自己都不相信?」死期將近的雜貨店老闆忽然咄咄逼人起來。他似乎因為死期將近而變得直言不諱了,也許他本來就是個直言不諱的人。
他摘下眼睛,揉了揉鼻樑。
馬丁是有夢中情人的。既不是尼娜·賴利,也不是某個尋求經濟穩定或者英國護照的有價新娘。都不是。他的夢中情人來自過去的時代——倫敦周邊某郡傳統的英國主婦,一個飛行員丈夫在不列顛空戰中喪生的寡婦,她獨自撫養孩子,堅強地生活著。爸爸走了,親愛的,他又英俊又勇敢,為了你努力戰鬥想要活下去,可最後他還是不得不離開我們。那個少年老成的孩子叫做彼得或者戴維,灰色的襯衣外面套著多色幾何圖案的針織運動衫。他梳著用髮油塗亮的頭髮,膝蓋上常常有擦傷的痕迹,最喜歡做的事是晚上和馬丁坐在一起拼裝玩具飛機。(這個很像爸爸開的那架飛機,對吧?)馬丁並不介意成為那位飛行員(「羅利」或者「吉姆」)的替代品,那個男人曾經駕駛噴火戰鬥機雨燕一般劃過英格蘭碧藍的長空。馬丁明白,他能夠主動挑起他們家喪親后的艱難生活,孩子媽媽是心存感激的,為此她永遠不會離開他。
「打響了革命的第一槍。」他又說,死期將近的雜貨店主只是眼神空洞地看著他。
「哦,你知道,」這段時間他找到了比較模糊的答法,「這不一定啊。」(「你想得太多了,馬丁,」他的中國針灸師陳明說,「這沒什麼好處。」)「真的嗎?」薩拉說,似乎用她涉世未深的頭腦努力想象著成為一個作家的全部意義。有些人可能會覺得作家是個光彩照人的職業,可是對馬丁來說,他實在看不出日復一日地獨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寫作有什麼光彩照人的地方,總得控制自己別發瘋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