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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第二十二章

星期三

第二十二章

「我就看看,」格洛麗亞用兩句廢話搪塞她,「我喜歡關心周圍發生的事。」不過她小小的出遊計劃已經被毀了。她本打算裝成是某個有錢人的情婦,正想從購置房產開始自己的新生活。這種構想的境況現在看來很具有諷刺性。
那是在燒烤的時候,一次「家庭燒烤」,那個人不請自來又不經通傳就闖了進去,他拎起一籃子小貓咪中的一隻,像咬泡泡糖一樣把它的頭咬了下來。那人難道把小貓咪的頭給吃了嗎?還是咬下來又吐掉了呢?應該把這個咬掉小貓咪頭的人扔進關著老虎的籠子,然後對他說:「來呀,繼續,讓大家看看你是怎麼把這些動物的頭給咬掉的。」不過,把老虎關在籠子里是不對的。布萊克有首詩是寫老虎的,不是嗎?難道他寫的是知更鳥嗎?
下個月格洛麗亞就六十歲了。她聽到廣播節目里說,六十歲在現代人來說就等於四十歲。她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傻的話。六十歲就是六十歲,假裝自己年紀還小,一點意義都沒有。誰能在未來的日子里贍養老去的她呢?格雷厄姆是生是死,對於警方和法庭來說根本沒有分別。他們將會毀掉哈特之家。正義之舉,格洛麗亞這麼覺得,可是如果她能夠在他們行動之前為自己保住那麼點微不足道的養老金,那就更好了。她想象著一本大黑書正在某處躺著,裏面記錄著格雷厄姆所有的秘密,掌控著他所有的錢。魔術師的魔法書。
她光腳踩在燕麥色的柏柏爾樓梯地毯上,感受著腳趾間那小羊羔皮毛般的凸起物,她的手掌撫著俄勒岡紅松木的樓梯欄杆,欄杆扶手傾斜的表面光滑無比。她不由得想到了要花費多少年的時間,木質才能被磨礪到這樣絲緞般順滑的程度,一百五十年嗎,也許更多,當然她也為此添了一份力,她經常用一大塊堅硬的蜂蠟而不是光亮先生來為欄杆拋光。格洛麗亞已經訓練出了自己欣賞小趣味的能力,而小趣味在這房子里多得是,就算等到格洛麗亞長眠地下以後,這房子還能屹立好多年呢。
格洛麗亞有時會想知道,格雷厄姆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家庭太不盡如人意才決心建造家庭住房的。他們原來準備去呂克昂劇場看《大建築師》(哈特之家算是該劇的贊助商),這使得格洛麗亞|情不自禁地將格雷厄姆和片中人物做起了比較。
她走到洗衣房裡,從洗滌池下的柜子中取出一袋鳥食,倒了滿滿的一碗。走到外面之後,她將鳥食撒在草坪上,那一刻她心裏聖潔無比,那麼多鳥兒落到她的花園裡,彷彿全愛丁堡的鳥兒都來了。
格洛麗亞喜歡到哈特之家新建的每一個住宅區參觀。這些住宅區離家越遠,這種參觀就越像是一次短途旅行。她有時會包一點食物去野餐,有時會找到當地的茶室喝個下午茶。她喜歡在房型展示區里四處轉轉,聽聽銷售人員吸引買家的噱頭(這房間舒適宜人,太有家的感覺了)。格雷厄姆對她的這些遠足遊覽一點不知情。
格洛麗亞有台專屬的筆記本電腦,連在廚房裡的寬頻介面上——畢竟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廚https://read•99csw.com房度過,所以為什麼不行呢?格雷厄姆不會來用她的電腦,他會在辦公室里完成他所有的骯髒事。
可是不管屍體有沒有被恰如其分地包裹好,格洛麗亞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怎能讓他們十四歲的女兒去看她哥哥的死屍,難道他們有誰覺得這主意很好嗎?喬納森當時已經獲准在某個學院修習取得國家高等技術教育畢業證書所需的課程,他僅僅只是打算在那家製造廠里工作一個夏天的時間,從中學畢業到踏入學院的那個夏天。在格洛麗亞還未成年的時候,她的家鄉有好幾家製造廠,現在是一家也沒有了。有的是被拆除的,不過大多數改頭換面成了公寓和旅館,有一家現在是美術館,有一家則變成了博物館。在那家博物館里,過去的製造廠工人們將他們曾經使用的器械對公眾展出,告訴人們,他們以前做的工作現在已是正式成為歷史了。
「哈特太太?需要我為您服務嗎?」脫下了她的小禮服,她似乎變了樣,穿得老氣橫秋的,自然不會有什麼節日氣氛了。
她從格雷厄姆的上衣口袋裡取出他的手機。
還有那種聲響!那種「咔噠咔噠、吱嘎吱嘎、循環往複的聲響」——她後來「仿效傑拉爾德·曼利·霍普金斯的風格」在初中的校園刊物上發表了一首詩,以為這首詩多少可以慰藉內心的憂傷,可是詩寫得很糟(「羊毛點點染就的白色空氣」),那是用頭腦寫的,而不是用心寫的。
每一天都是一份禮物,她告訴自己,有生之年天天都是生日。他們會失去這棟房子,格雷厄姆弄出的爛攤子會把房子也攪進去。根據《非法所得法案》(她近來在網上閱讀了該法案的全部條文),這房子將被沒收,然後出售,並藉此為格雷厄姆多年來所做的壞事稍作補償。紙板房,這就是他造出來的東西,幻象一般不牢靠。
她哥哥死前的一周,他曾經帶她到那家製造廠裏面去過。他對自己工作的地方感到很自豪,他覺得自己是在做「男人的工作」。那裡既不陰暗,也沒有什麼罪惡的氣息,學校集會時演唱的「耶路撒冷」聖歌讓她形成的印象是錯誤的,那裡明凈光亮,像天主教堂一樣大,真該為此唱一首工業的讚歌。纖小的羊毛線段和毛絮像羽毛一樣漂浮在空中。
有時候,格洛麗亞會裝成是一個潛在的買家,比如說是一個眼睛發直的棄婦,或者是一個新近喪偶的寡婦,因為失去了丈夫正想換套「尺寸小些」的套間。另一些時候,她則是在為她的女兒找「家庭用房」或是為她在海外工作的兒子找「首房」
最讓格洛麗亞難以忘懷的是,約克鎮的空氣里都是巧克力的味道,而她自己家鄉的小鎮里的空氣卻都是煤灰的味道。當然,你再也不可能去參觀朗特里甜品工廠了,這家工廠現在屬於某個跨國的聯合大企業,他們不會再讓員工之外的任何人進入他們內部,觀看他們工作。現在她姐姐也死了,格洛麗亞成了唯一一個還記得她哥哥的人。一個人的生命痕迹竟能這樣迅速地被抹去,太不可思議了。死亡又得意地笑了。
格洛麗亞唯一可能收到的信件(除了她的子女偶爾發來的函件之外),不過是布茨網發來的願意為她增大陰|莖的邀約,或者該醫藥網站的其他特供品九-九-藏-書信息。她很想看看格雷厄姆收到的郵件,可是他的郵箱有她不知道的密碼。在昨天那件事發生之前,格洛麗亞已經為此惴惴不安了好久,可她始終沒有找到芝麻開門的口訣——她連這都試過了,還有任何其他她能夠想到的詞和片語。
她站在門廳里,聽著最新的留言(格雷厄姆,你這混蛋,你去哪兒了,我們今天不是應該一起打高爾夫球的嗎),早晨的報紙喀嗒一聲被投進了信箱里。
看著他的衣物這樣平放著會有種怪異的感覺,這些平扁的二維物體讓人覺得格雷厄姆好像是在穿著他們的時候突然間消失了。如今取而代之、穿在格雷厄姆身上的是一件棉褂子,他那像羅克福爾乳酪般肥大的腿和不那麼緊實的臀部暴露無遺。而這件棉褂接下來也會很快被一條裹屍布所取代。如果運氣好的話。格洛麗亞忽然想起了她們家人到醫院的太平間瞻仰她哥哥遺容的那一幕,她哥哥的殘軀用白色的床單包裹著,像個木乃伊,或者說像一份禮物。
「金洛克」、「哈特福德」、「布雷克羅夫特」、「霍普頓」、「維利耶」和「韋弗利」。都不是。
她不再費神去想密碼,打開了網銀賬戶查看收支。他們有個聯合賬戶,主要用於支付日常賬單和購買生活用品。格洛麗亞在經濟上完全依賴於格雷厄姆,他們在一起幾十年,她卻剛剛發現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前一分鐘你還坐在一張酒吧高凳上喝著加橙汁的杜松子酒,擔心自己看上去是否美麗動人,而下一分鐘你離一張免費乘車券僅有一年之遙,破產和在輿論面前蒙羞也已是近在咫尺。而六十歲還是那個六十歲,就跟從前一樣。
格洛麗亞不知道那塊表是否還在計時,如果是的話,那它應該在魚塘底部的稀泥和綠色的粘液里滴答滴答走得很沉靜,一點點勾銷掉那條橘金色的大魚剩下的時日,還有格雷厄姆剩下的時日。
弱小而無助。很無辜。現在的巧克力盒子上還有這種圖嗎?她從eBay網上買了一幅可愛的畫,兩隻小貓,籃子,毛線球,緞帶——畫里該有的都有了,可她還沒找到合適的地方來掛這幅畫。再說,當然啦,格雷厄姆說那幅畫「矯情」,他更欣賞即將被殺死的牡鹿之類的畫作。
喬納森死後,家裡人也曾說起過起訴的問題(這家製造廠一貫無視員工健康和安全工作方面的各種法律),不過那也只是說說而已,格洛麗亞的父母缺乏將此事追究到底的勁頭。他姐姐(新近去世)那年二十歲,以一身黑色的翻領運動衫加牛仔褲的裝束出現在喬納森的浸禮會式葬禮上,搶盡了死人的風頭。格洛麗亞對她姐姐的這種舉動佩服得五體投地。
格洛麗亞另外一次得以深入工業天主教堂的穹頂之下是在很久以前,全校師生一起去約克的朗特里甜品工廠參觀的時候,這也是她僅有的兩次體驗之一。從巧克力糖被傾倒進某種像銅製的水泥攪拌機似的東西,到包裝車間的女工們在巧克力盒子上紮上緞帶,生產的每一道工序都讓她們全班同學嘖嘖稱奇,那些巧克力盒子上(是的)都印著小貓咪圖案。參觀活動最後,每人都得到幾袋各式各樣的樣子做壞了的巧克力零嘴,而格洛麗亞則帶著幾十塊兩塊連排的奇巧巧克力凱旋而歸,那些巧克力像喬納森一樣被機器碾壞了。
去年,格雷厄姆曾經說起過要搬出格蘭奇區這棟房子的想法,他說他們已經「太有錢了」,不能再住在這裏,而他「看中了」北邊的一處莊園,那裡有數畝田地可供他釣釣鱒魚,或者從天空中打落毫無防備的飛鳥。多年以來,格蘭奇區的這棟房子已經完全適應了格洛麗亞的脾性,格洛麗亞住得很舒服,現在要為了不知在哪裡的什麼華庭洞府而甩掉它,她覺得有點殘忍。
於是格洛麗亞說她想要粉色的洗滌池,她在某個關於住房改造的電視節目中見到過,但是格雷厄姆說:「粉色洗滌池?除非我死。」那就隨你便吧。
她為這些新到的住戶覺得格外的不好受,要知道這片住https://read.99csw.com宅區的原址是一片垃圾填埋場,而現在各家門前撒上幾英寸厚的壤土就算是個花園了。
格洛麗亞將格雷厄姆的隨身衣物從袋子里一股腦兒取出來,一件件分開放在洗衣房的楓木滴水板上。他那雙擦得鋥亮的鞋,散發出甘草糖般的光澤;他配套的西服和西褲,奧斯汀·里德商場買來的襯衫;他昂貴的絲織襪子,有人把它們疊成了個小團,大概是某個護士疊的;購自馬莎百貨的棉線馬甲和平腳短內褲(他的內褲讓格洛麗亞覺得格外沮喪);最後,還有他那條平庸的公司制服領帶,無力地蜷縮在塑料袋底,像一條無精打採的蛇。
她將無線電廣播調到了特里·沃根主持的頻道。沃根主持的東西很不錯。
建築工人已經都搬出去了,最後一批住戶也已經搬了進來,不過那裡的房型展示區和售房移動辦公室還在,有面印著「哈特之家——真心為您安家」幾個醒目大字的旗幟依然飄揚在售房處的上空。
她將格雷厄姆的手機插上了廚房裡的充電器,然後字斟句酌地鍵入給瑪吉·勞登的消息。她先是打出了「在瑟索,明天打給你、」「g」(她相信格雷厄姆是絕對不會費心加上標點,更不會關心語法),繼而又換成了「抱歉」、「親愛的」、「在瑟索」、「明天」、「打給你g」,然後又重寫了一遍,改成了「抱歉」、「親愛的」、「在瑟索」、「這裏信號差」、「別費心打電話」、「明天打給你」、「g」。
格洛麗亞夜裡又回去了一次,偷偷摸摸的像個恐怖分子一樣,她在每戶人家的門口都放上了一盆長勢可人的盆栽。一株盆栽填不滿一個花園,不過也是一份心意。
格洛麗亞醒得很早,她輕手輕腳地走下樓,好像怕吵醒這屋子裡的其他人似的,其實屋子裡就她一個人,這是多麼美好的事。格雷厄姆在的時候,這屋子總是鬧聲喧天,即使是他還在床上睡覺的時候也不得安寧。如今沒了他,日子又恢復了寧靜的本來面目,那輕柔的色彩和斜照進來的光線都是格洛麗亞從前無法見到的。
報紙上說,這個咬掉小貓咪的頭的人當時正處在嗑藥以後情緒亢奮的狀態。這不是借口!格洛麗亞在大學求學的短暫時光中曾經吸過一根大麻煙捲(主要是出於禮貌,沒什麼別的原因),年輕的時候她也曾喝得爛醉,不過她確信一點,就算她攝入再多非法物質,她也不可能會有衝動,非去咬掉一隻無辜的家庭寵物的頭不可。一籃子小貓咪——格洛麗亞想到了頸上系著緞帶的長毛斑貓,就像老式的巧克力盒子上印的圖裡的那種。
它沒有在證券交易所發行過股票,因此也沒接受過那種永無止盡的嚴苛審查。審計工作是由他自己的會計師們完成的。那是一張目力難以窮盡的合謀網路,包括會計師、律師、秘書和銷售人員(銷售人員兼情婦)。那些年裡,文件、單據、合同,不管是什麼放到了格洛麗亞面前,她都會簽上自己的名字。她從不質疑,而現在,她想做的似乎只有質疑。你無辜並不代表你可以無知。
格洛麗亞打開起居室的落地窗,原地站了一會,呼吸著清晨的空氣,有隻麻雀輕巧地在籬笆柱上單足跳躍。棕色羽毛的小個子,嘴下面的一圈毛是黑色的。多希望上帝之眼正看顧著它,不過就算上帝無暇顧及,格洛麗亞和閉路電視的攝像頭也會注意到它是否摔倒。一隻喜鵲唧唧喳喳地猛撲下來,格洛麗亞將它趕跑了。
日用賬戶由哈特之家的賬戶自動補給,不管何時賬戶借方記入了一筆錢,貸方總會記入更多的錢,今天用光了的,一夜之間充盈如故。這簡直像是魔法。似乎沒人注意到格洛麗亞每天從賬戶里取出了500英鎊。那是孵在她懷裡的蛋。這件事完全合法,要知道那是個聯合賬戶,https://read.99csw.com上面有她的名字。一天500,除星期天外每天必拿。星期天是格洛麗亞的休息天,作為浸禮會教徒,她的良知不允許她在這天拿錢。新出台的遏制洗錢的法規讓大額提現變得非常困難,不過每天500似乎並未引起哈特之家的會計師和相關銀行的懷疑。
棚屋裡傳來不清晰的丁零噹啷聲,園丁比爾一邊搗鼓著工具,一邊宣告自己的到來,好像他雖然想讓格洛麗亞知道他在這裏,又不想跟她發生過多的語言交流。他姓蒂凡尼,跟那個珠寶品牌一樣。格雷厄姆在他們三十周年結婚紀念日時曾給她買過一塊蒂凡尼的手錶,紅色的真皮錶帶,表面鑲著一圈細鑽。那塊表昨天被她掉進魚塘里了。附近有隻鷺已經漸漸將魚塘里所有的魚都吃盡了,單剩下一條體型碩大的金色高體雅羅魚。
格蘭奇區的這棟房子(叫上帝,這名字在格洛麗亞和格雷厄姆擁有它之前就取了好久了)跟那些讓格雷厄姆富起來的標價過高、實則垃圾的豆腐渣工程沒有一點相同之處。格雷厄姆造的房子里有的是鉸鏈沒裝結實的櫃門、人造石質表面的水泥壁爐和大批量低價購進的地毯,那味道聞起來就像房子是用塑料和化學製品做成的一樣。
(「可你確定這是符合規定的嗎?」她對格雷厄姆說。
「對我太太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了。」格雷厄姆豪爽地對他的建築師說。
「Caveat emp-tor,格洛麗亞,」格雷厄姆說,「這是我需要知道的唯一一句拉丁文。」)瑪吉·勞登當時正好在移動售房處里,看到她大吃了一驚。
「怎麼樣,格洛麗亞——冰櫃、加格瑙的灶台,灶台還帶有可以浸沒食物進行煎炸的油炸鍋?」
瑪吉·勞登昨晚說了些什麼?做成了嗎,結束了嗎?你甩掉格洛麗亞了嗎?你把那個老太婆甩掉了嗎?她是那樣的嗎——一個老太婆?瑪吉·勞登早過了四十歲了,她自己很快就會變成個老太婆。
這些是哈特之家六種基本戶型的名稱,「金洛克」最便宜,「韋弗利」最貴。「哈特福德」和「布雷克羅夫特」是半獨立住宅。格雷厄姆現在造的獨棟住宅比從前多多了。不管這些房子多麼小,人們還是喜歡獨棟住宅。「金洛克」型的房子簡直小極了,會讓格洛麗亞想到玩桌游《地產大亨》時用的那種綠色小房子。
她移步到廚房,開始煮這天的第一壺咖啡,將咖啡豆放入碾磨機之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咖啡香氣。廚房的地板上鋪的是義大利大理石瓷磚,陰冷而無生氣,她像是在墓石上行走。這些瓷磚貴得離譜,不過格雷厄姆到手的價錢便宜極了(這是自然)。房子去年重裝過,格雷厄姆的工作團隊派出了更有資歷的幾位師傅負責重裝工作。別的不說,他們敲通了一面牆,改造出了一個極為寬敞的美國式廚房。
至於資本主義是否能救人類,現在再想問他已經太遲了。
遲早有一天,她想,他們會察覺到的,不過到那時候,所有的賬戶大概都已經被凍結了,而如果這世上還有公理的話,格洛麗亞就該帶著她那個裝著儻來之財的黑色塑料袋遠走高飛了。要開始一段新生活,72000英鎊並不算很多,可是總比沒有好,總比這世界上大多數人所能擁有的好多了。
她那時就在想,格雷厄姆有一天會不會從事業的頂峰跌落下來,或者僅僅是失去他向來的優越感。如今他真成了那副樣子。那就隨你便吧。
咖啡機噝噝地冒著熱氣,唾沫四濺,最終像往常一樣達到了暴怒的頂點:格洛麗亞倒了杯咖啡,端著杯子走到了蜜桃色的起居室里,愜意地坐到沙發上。她打開吃剩下的半包巧克力消化餅乾當作早餐。格雷厄姆在的時候,他們總是在廚房的桌子上吃九*九*藏*書早餐。他喜歡吃烹調出的食物,像是炒蛋、阿布羅斯熏魚、培根、香腸,甚至是腰子。
這沒什麼不好,而且這樣她就有機會開關櫥櫃門,到那些逼仄的獨立浴室里去仔細察看一番,那些浴室小得只夠發育不完全的人使用。一切都是按照最緊湊的規格建造的,儘可能小的花園,小極了的浴室——就好像決定建造這些房子的人是個吝嗇鬼似的。
電話響了。打從格洛麗亞五點整睜開眼睛起,電話每隔段時間就要響起來。她已經給醫院去過電話,證實格雷厄姆現在的情況毫無起色,除此之外,她真沒興趣去跟所有來電詢問的人解釋,為什麼正值工作日,格雷厄姆會突然消失在地球表面,而且還不接聽手機來電。她任由這些人去跟答錄機講話,與其說是怕他們煩著她,不如說是她不想再撒謊了。
她想象得到,他會登上色|情|網|站,通過那種攝像頭觀賞世界某處(任何地方)的某個房間里的女人為他傾情表演。
格洛麗亞又多煮了點咖啡,在烤餅上抹上黃油,然後打開了電腦。格洛麗亞很會用電腦。在電腦屏幕還是綠黑兩色,電腦性能讓人憤怒的阿姆斯特拉德時代,她就學會用電腦了。那時候她還幫哈特之家管理賬目。他當時就已經在偽造賬目了,不過數額相對來說還比較小。哈特之家一直都是家庭產業,由格雷厄姆和格洛麗亞所有。
他的死,或是商業欺詐專案組的調查結果,總有一樣要先來,到那時遮掩的帘子被掀開,陽光照進所有骯髒的角落,一切都會大白于天下。
方便旗
手機沒電了(就像它的主人一樣)。格雷厄姆的西裝需要送到乾洗店去,可是為什麼還要自找麻煩呢?如果他死了,那麼除了葬禮上為他入殮應該準備的一套之外,他所有的西裝都得送進莫寧賽德區樂施會的慈善商店去。這套就可以入殮,稍微刷毛熨燙即可,就要埋下地去等待腐爛了,還拿去清洗不是很多餘嗎?
格洛麗亞說,她不懂人怎麼可能太有錢,如果你太有錢了,你可以送掉點錢,這樣你就一般有錢了。或者你可以把錢都送光,這樣你就沒錢了。而且他們並不真正有錢,那不過是鏡花水月,他們的生活依附在那些不幹凈的錢上。
他們會一邊吃,一邊收聽廣播里的《早安蘇格蘭》,播音員無休無止地嘮叨著那些脫離現實的政治新聞與天災人禍,格雷厄姆覺得這些新聞至關重要、不可或缺,可是他們的生活並未因為任何一條新聞而有一絲一毫的改變。觀看一對藍山雀啄食裝滿的鳥雀餵食器中的花生米,要比一邊喝粥一邊咒罵蘇格蘭議會有意思得多。
復活節前,她開車去看了法夫的一個住宅區。
是什麼樣的人會把小貓咪的頭給咬下來?是什麼樣的人竟會走到根本不認識的人家裡的後花園里,拎起一隻三周大的小貓咪,把它的頭給咬下來?這種人竟然沒被告上法庭!格洛麗亞厭惡地將報紙扔在地板上。
要怎麼來懲罰一個把三周大的小貓咪的頭給咬下來的人(肯定是男人)才算正當呢?死刑,很顯然,但是難道死刑不是過於快速而無痛苦可言嗎?如果是那樣,就好像送了那人一份他沒資格接受的禮物。格洛麗亞認為懲罰應當與罪行相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所以應該是以頭還頭。可要怎麼把一個人的頭給咬下來呢?除非能用某種方法讓鯊魚或是鱷魚來為人們做這件事,格洛麗亞想,看來只能勉強用砍頭這個辦法來代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