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十四歲。」她又說了一遍。他的聲音讓她面紅心跳。他正是那種亦正亦邪的類型。

「我沒有出現過幻覺。至少沒有出現過一個人殺死另一個人的那種。如果我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你甚至會覺得我比你之前所想的腦子更不清楚，更喜歡胡言亂語呢。」

「朱莉婭什麼樣？」說出這個名字時，路易絲的內心泛起了一陣突如其來的嫉妒之情。咬住嘴唇，忍住不說。

「十四歲？」

如果她生下的是個女孩，那她女兒和她的朋友現在應該正在說著私房話，說著關於衣服、男孩和學校的種種。一個女孩會躺在床上捯飭她的化妝品。一個女孩會跟她分享自己的秘密、願望和夢想，而所有這一切路易絲都從來沒有跟她的母親說過。

「我兒子今年十四歲。」

路易絲·門羅喜歡格蘭特·尼文，四年級的時候這句話寫在學校的衛生間里。警員路易絲·門羅和刑偵科督察邁克爾·皮里在一輛毫無特點的警車的後座上享受著後者離職派對那微不足道的幾個小時時間。老天，我一直喜歡死你了，路易絲。

阿奇也有，而且幾乎和他在相同的位置，那塊長在皮膚上的小小的讓人沮喪的盾形記號，她覺得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消退了。

她敲了敲阿奇的房門，不等裏面的人應聲，迅速開門進去。力爭在嫌疑犯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其拿住。阿奇和哈米什（該死的，她把哈米什給忘了）正擠在阿奇的電腦前。她聽到哈米什偷偷地發出警告：「來了，阿奇。」阿奇就在她走進房間的同時按掉了電腦屏幕的電源。那很可能是色情視頻。她關掉了音樂。她真不應該那麼做，畢竟他有聽任何音樂的權力。不，他沒有。

「你們明天還要上學呢，你們早就該睡了。」

「我看到一個女孩，長得很像我那個死了的女孩，而且她也戴著那種耳釘。」

「不是。我打來是要告訴你，我正在伯迪豪斯的一個住宅區里。」ｒead•９9csw.coｍ

「阿奇。」他叫什麼名字？這是做父母的人才會問的問題，路易絲想。阿奇出生以後，那些問她「他有多重」的人都自己已經有了孩子。那些還沒當爹的人不會有興趣知道阿奇的體重，也沒興趣過問她打算給他取什麼名字。所以，她做出了推論，傑克森·布羅迪有孩子。她並不想了解這種事，她對帶著個包袱的二手男人不感興趣。孩子就是包袱，是你需要拖著到處走的東西。行李。

「你兒子？」他好像很驚訝，「我不知道你是個……」

愛丁堡的痼疾，她注意到，他眉下有出水痘時留下的疤痕。

奇怪的是，他居然還是那麼吸引人。她嘆了口氣，說道：「不管怎麼說，謝了。我要回家了。做個好夢。」凡事總有個原則。做警察的工作原則就是，不要被目擊者耍得團團轉，不要被嫌疑犯耍得團團轉，不要被宣判有罪的犯人耍得團團轉。而傑克森·布羅迪卻同時兼有了這三種身份。是的，路易絲，你當然知道怎麼樣在這些人中擇其善者而從之。而且，很顯然，你不能被一個已經有了女人的男人耍得團團轉。

「這是犯罪。你應該知道。我告訴過你，傻子才會像你那樣去認罪。順便說一句，沒人記得那起道路暴力事件中涉案車輛的車牌號碼，所以你為警方提供了重要線索，協助了調查。」

至少這說明了他來愛丁堡的原因。

「這住宅區的名字真不錯。」他的聲音顯得很疲憊。

「她是個演員。」這讓她很驚訝。他說出她的名字時皺起了眉頭。

「你到哪兒都能看見死去的女孩。」

「哦，你為什麼要明白呢？」

我有那麼點莽撞吧，我想。「莽撞」這個詞不錯，要是以後阿奇犯了什麼事，她可以這麼說。

哈米什那自信的聲音隔空聽來顯得男子氣十足，他朗聲念道：「『你知道，我覺得這要比肉眼所見複雜得多，伯蒂，』尼娜說，『莫德·埃爾芬斯通似乎比成語所說的無瑕白璧還要更為玉潔九九藏書冰清，不過據我看來，這位女士戲演得有些太過了。』」然後阿奇那急轉直下的、粗啞的嗓音響了起來：「『怎麼了，伯蒂，我可看到你臉紅了。』」他們是同性戀嗎？如果她兒子是個同性戀，她會有什麼感覺？實際上，這會讓她長舒一口氣，至少她以後就不用去處理那些因為男性荷爾蒙過剩而惹出來的蠢事了。購物有伴了，總是聽到那些人這麼說，那些有同性戀兒子的母親，不是嗎？她不喜歡購物，所以這可能是個問題。

「你打來就為這個？」他問道，「取取家長經嗎？」

「他叫什麼名字？」

「麻煩是我的朋友。」

「你有孩子嗎？」她問道。她控制不住自己。

誠實點吧。有時候誠實很難，甚至是對她自己。

「我在一家用木板蓋起來的商店外面。我想這裏從前是家郵局。商店的一邊是一家賣魚和薯條的店，另一邊是一家蘇格蘭中部合作公司的門店。一層平房，商業用房，頂上沒有公寓，一點也不像是可以住人的樣子。」

「我一點也不明白十四歲的男孩子在想些什麼。」

其實那是可能的，路易絲很肯定，不過也許只在銀河星系某個無數光年之外的角落裡。或者在傑克森·布羅迪身上。也許。

黑暗中他的結婚戒指閃著幽暗的光彩，放縱淫慾之後的猛推狂擠啟動了阿奇的誕生。新生嬰兒在道德上最為純潔無瑕，可是他們居然是由這種粗鄙行為創造出來的，這是多麼奇怪啊。雙背合體怪獸。也許她並不真的喜歡傑克森，也許她只是很欣賞他歷經世事卻依然願意為旁人付出的那種品質。

「只有一個女孩子，」傑克森說，「瑪莉。她今年十歲。我一點也不明白十歲的女孩子九九藏書在想些什麼，但願這話能讓你好過些。」

「特倫斯·史密斯嗎？」她尖聲說道，「麻煩你告訴我，你沒有跟他再度交手吧？」

「不對，我到哪兒都能看見同一個死去的女孩。」他是個瘋子，已經不可救藥了，她暗自認定。

「沒有，不過警察很想找我問話。」

阿奇的房間里傳來了轟隆隆的低音音樂聲，顫動的節奏弄得震天價響。糖豆跟著她走上樓去，在它向下一個台階進發之前，它必須把自己的四個爪子都弄到當前的這個台階上。它曾經在這部樓梯上往來如飛，那也並不是多久以前的事。她心裏的開瓶器又往裡旋轉了四分之一。

「『我覺得你恐怕是戀上了可愛的莫德，伯蒂。』」有那麼一刻，在他們道別的時候，她以為傑克森要吻她。如果是這樣，那她會怎麼做呢？回吻他吧，就在大街上，像十幾歲的小年輕一樣。

「我們很好，路易絲。」哈米什說，一邊粗鄙地大張著嘴對她笑。該死的小哈利·波特。阿奇什麼也沒說，他只是怒視著她，等著她離開房間。

「媽媽嗎？」她主動說道，「我知道這讓人難以置信，不過事情就是這樣，很老套的故事——精|子遇上卵子，嘭的一聲結合了。我們誰都可能碰到這種事。」她嘆了口氣。

「你不能指望兩頭都不落空，」她有個女朋友這麼說過，「又要硬漢又得溫柔。男人就像牛排，要麼硬要麼軟。」硬和軟，一對反義詞，黑格爾式的綜合命題。

「後來怎麼樣？」

不管怎麼說，他們讀的並不是色情刊物，雖說這兩個人就像在讀那種東西一樣嘿嘿地笑個不停。

路易絲將車緩緩駛進車庫。她記得桑迪·馬西森說過有間車庫賣到了10萬鎊。read.99csw.com愛丁堡這座城市的詭異之處就在於，城裡某些最高檔的居所居然也沒有車庫，這使得有錢人因為街旁停車而擔驚受怕，而路易絲這棟乏善可陳的現代住宅（可依然貴得離譜）卻有個兩車位的車庫。謝謝你，格雷厄姆·哈特。裝著她母親的骨灰瓮這會兒已經被擱到了車庫裡的架子上，呆在一隻用剩一半的兩升裝油漆罐和一盒釘子之間。她走出車門的時候，對那個骨灰瓮做了個帶有諷嘲意味的招呼手勢：「嗨，媽。」糖豆就在大門后迎接她，一直在那裡等著她。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還有你為什麼一個人大晚上的呆在那裡？」

「你真是非常貼心，不過我可是個大女人。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覺得你會願意知道，這裏就是特倫斯·史密斯今天早上提交給法庭的住址所在地。」

「怎麼樣，孩子們？」她說。

「你比我之前所想的腦子更不清楚，更喜歡胡言亂語。」

「老天，你這是怎麼回事？」

「看吧。」

「他想要殺死某個人嗎？不會又是你的幻覺吧？」

阿奇就是有那麼點莽撞，不過他是個好孩子。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幕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她眼前，讓她心神不寧，她看到自己正坐在法庭里看著阿奇受審，阿奇的人生從此將失去任何希望和價值，而她自己的人生也是如此。你在他僅有三歲的時候將他送進託兒所，然後自己跑去工作嗎，門羅女士？你歷來將自己的工作放在首位，對吧？你不知道誰是他的父親嗎？她當然知道，她只是不打算說出來。本心不壞，我的小傢伙，她想道，他就是有那麼點讓人頭疼，就是這樣。

「你說得對，路易絲，」哈米什說，「來吧，阿奇，是時候要睡覺覺了。」小混蛋，她一邊想著，一邊走出了房間。她走了開去，又踮著腳尖跑了回來，將耳朵貼在門上聽著。音樂並沒有被重新打開，他們好像在讀一本書，一個人讀一段，然後另一個人接著讀。

人竟然會這樣被另一個人吸引，想一想也只是因為某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這多麼奇怪啊。那不過是hｔtpｓ://ｒｅａd.９９cｓｗ•coｍ他們遞給你飲料時說的一句拿著吧，不過是水痘留下的疤痕的那一點點凹陷，不過是當他們說到朱莉婭時臉上突然布滿愁容的樣子。

「我十五歲的時候差點因為偷東西而弄到要吃官司。」

他的黑髮已經變成灰白斑斑。至少他沒有像大多數中年男人會做的那樣，留鬍子去遮蓋自己的雙下巴，這並不是說他有雙下巴。他要是留鬍子的話，看起來應該不會太糟。往後倒退幾年，她完全無法想象自己會覺得一個長著灰白頭髮或是鬍子的中年男人有一丁點吸引力。這隻能證明一點。可是別忘了朱莉婭。不過她是個演員，而且他在說到她的名字時皺起了眉頭。這兩點使得朱莉婭處在絕對不利的地位。

「還是控告我吧，」傑克森說，「實際上我剛剛還見過他，他想要殺死另一個人。」

她知道自己這話像是出自一個維護法律的警察之口，而不像是出自一個母親之口。

「試試看。」她說。

「我參了軍。」哎呀。軍人阿奇，這主意不錯。

她天生就喜歡掩飾自己的感情。甚至用「掩飾」這個詞來形容自己也是一種掩飾，她沒有大方承認自己就是個騙子。誠實點吧，路易絲，你喜歡傑克森。這個詞多傻啊，小年輕才用的詞，「喜歡」。

「十四歲的男孩真是讓人糟心。」她發覺自己正緊緊地抓著車子的方向盤，好像那雙手正發生屍僵一樣。

路易絲在車上撥了他的電話，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就搶先問道：「你十四歲的時候是什麼樣？」

「為了藝術節。」她第一次跟他談話的時候他是這麼說的，不過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藝術節觀光客。現在還是不像。不過朱莉婭的戲正要上演。

「本田男提交了一個假住址嗎？」

「我不知道，」他最後說道，「我肯定不是那種上得了祭壇的純潔少年。有那麼點莽撞吧，我想，跟許多那個年紀的小男孩一樣。」

路易絲·門羅戀上了傑克森·布羅迪。因為路易絲·門羅是個傻子，顯然。

「阿奇沒有犯過罪，」路易絲說，好像傑克森指控阿奇犯了什麼罪似的，「他本心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