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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和我老是慨嘆防腐室沒有窗戶供我們使用,那個至高神聖的場所——套用巴比的話說,就是「他們乾濕活的地方」——位於地下室內,不讓我們這些大胆的間諜有機可乘。
有時候我們只是靜靜地心驚膽跳,有時候我們就像一對彩色電視實況播報的體育記者一樣不斷彼此竊竊私語,就這樣,我們觀看法
巴比褪去衣衫,為了避免衣服沾到沙,他把衣服疊好堆在一團乾燥糾結的昆布上,這些昆布白天被海水衝上岸,隨後就被太陽晒乾了。我把自己的衣服放在他的旁邊。
這個世界是多麼奇妙啊!那些我們可以用感官起初體驗的東西——像是巧奪天工的女體結構、自己的骨頭和肉、冰冷的海水和天上的星光等等——反而比我們碰不到、嘗不到、嗅不到或看不到的事物還要不真實。腳踏車和騎腳踏車的小男孩或許並不如我們內心的想象般真實,也不如愛、友誼和孤獨這些比世界更持久的情感實在。
我幾乎沒有製造出任何噪音。由於欄杆上豎著的尖矛非常堅固地焊接在橫杆上,所以鐵欄杆在我的衝撞之下並未發出聲響,只是稍微震動了一下。
我們緊緊抓住對方,好象生怕會有什麼超自然的魔力無情地將我們往裡拉,我們會撞碎玻璃,然後被掃入焚化室里,最後和那個死屍一起葬身火窟。
我們兩個都是游泳好手——不過現在卻顯得有點大意。
巴比說或許我說的沒錯,但是別的男孩長大后便漸漸擺脫古怪的習性,可是我們似乎愈長大愈變本加厲。
沿著通往寇克殯儀館漫長的車道兩旁全部都是這種樹。殯儀館矗立在市區東北角一座佔地三英畝的山丘地上,位於一號公路的內側,必須通過一座高架橋才能抵達。這些夾道守候的樹如同列隊前來致哀的哀悼者。
我按捺住內心的衝動,不讓自己回頭去看殯儀館的主人,我很確定他還在注視著我。
我試著不逃避他的動作。
房屋緊鄰著一座寬敞的L 型車庫,只能從前門進出的L 形車庫裡停著兩台靈車和桑第的私人用汽車——除此之外,離正廳最遠的這一側是焚化場的所在。
雖然我從小就養成十分謹慎的習慣,但我當時畢竟還是個小男孩,喜歡冒險和友誼。因此,就算我明明知道有失明的危險,也不願錯過和巴比。海洛威共同分享那個時刻的機會。
今天的天氣雖然相當溫和,但終究仍是十二月天,況且今年沒有聖嬰潮從南半球攜來溫暖的潮水。海水的溫度相當不宜人,而且風有點涼。
「我聽見自己和一般人說的儘是陳腔濫調,那些話你永遠不會在你父親喜愛的詩篇裏面讀到,所有我不想對你說那些,所以的人當中只對你特別。」
蘭克和他的助手將焚化爐準備就緒。室內的溫度想必很暖和,因為他們兩個人又扯領帶又捲袖子,而且臉上滿頭大汗。
那麼我就有辦法……拖延。「
不過,別忘了我是個超級樂觀主義者,樂觀是我的自動反應。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聽從比較悲觀的直覺莫再逗留才是明智之舉。我沿著車庫后牆和尤加利樹叢之間的縫隙倉惶前進,穿過瀰漫著死亡香味的空氣,朝後院逃逸。
舉行瞻仰儀式的靈堂位於一樓。從正門兩側微斜的彩繪玻璃望進去,我看見室內最里惻隱約透出微弱的光線。
在我前方左邊的昏黃燈光,就是焚化場窗戶的位置。我逐步接近,心裏非常確信將會有一些怪異和恐怖的情景出現在我眼前,程度更甚於我與巴比。海洛威十三歲那年某個十月夜裡所目睹的一切……結果證實我的預測完全正確。
我急忙費勁地殺出叢林,來到一處寬約十英尺的天然排水道。
他誤將我的羞愧當成難過得說不出話來,特地走到門廊上用手拍拍我的肩膀。
當我們回到原先的出發點時,幾乎連走出海水的力氣都沒有。
我曾經看過加州胡椒樹的照片,它們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像綴著蕾絲花邊似的風姿綽約,是綠樹中的美夢成真。到了夜裡,胡椒樹則展現出和白天截然不同的風貌,它看起來像是低垂著頭,用垂掛的枝葉掩住擔憂或哀傷的臉龐。
這時有一個人從走廊底端走出來,一步步走到門邊。雖然我只能看到人的輪廓,但是從他走路優雅的姿態,我可以斷定是桑第。寇克。他的舉手投足姿態高雅,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瀟洒。
我從地面鋪著紅磚而且沒有台階的門廊向後退到柱廊下方的柏油馬路上,轉身背對著桑第。
出於對我個人狀況的一番體貼,他特地將玄關和門廊的燈關掉。
「我們已經將他從醫院接過來了,我們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家人
我從柏油路面合開改走草地,接下來是上坡,這回我走在有樹葉遮蔽的陰影之下。天上的一輪明月彷彿也被胡椒樹編人飄逸的長髮辮中。
「是,是,他的確是。」
桑第。寇克在握著一把手電筒,身上必定攜帶著我先前看到的那把手槍。傑西。平恩手裡可能也握有武器。從前的時代,殯儀館業者和他們的助手是不攜帶武器的。今晚以前,我一直都以為自己還生存在那個年代里。
我按下電鈴。
巴比騎上單車,罵了一句:「狗屎。」
這次我有些距離地面對著他,用一種麻木得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漫不經心地回答:「沒事,我還可以,不會有事的。謝謝你,寇克先生。」
我愈跑離市區愈遠,這不是個好徵兆,在野地里我完全無法尋求任何協助。每向東跑一步,我就愈向孤立靠近一步,我單獨一個人的時候,就跟任何人一樣脆弱,或許比大多數的人都還脆弱。
法蘭克。寇克把焚化爐的門關上。
我滿懷罪惡感地趕緊從窗口閃避,好象是我不小心觸動警鈴一般。
看著平恩還在笨手笨腳地摸弄屍袋,桑第開始對他大呼小叫——並對著窗戶比手划腳。
他依然保持他那親切的長官安慰喪家眷屬的平和語氣:「噢,克里斯多福……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手續已經開始進行了。」
我忽然有種荒誕的想法,覺得那六名獵捕我的殺手可以像獵犬一樣憑嗅覺聞出我的行蹤。不過,我目前暫時不會有危險,因為我處的位置是在他們的下風處。
在那兩個月之前,法蘭克總共舉辦了十四場喪禮,但當中僅有三位死者的遺體被火化。其他全用塗防腐劑的方式以配合傳統的土葬。
火葬工將覆蓋在屍體上的床單往後翻折,年邁和致命疾病的可怕讓我們兩個小鬼看得張口結舌。不過,我們看「步步驚魂」( Nightof the Living Dead)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同樣也會又驚又喜地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隨後我們掉頭往北,順著與海灘平行的方向流。撥浪很輕鬆,打水電幾乎不費力氣,我們熟練地乘著退潮的海浪前進,遊了相當危險的一段距離。
我的運氣好正巧遇上這個季節,若是在燠熱的夏天,這些長高的
他們當中有四個人正在爬鐵欄杆。當他們從鐵欄杆爬上去再翻下來的時候,手電筒的光線時而像鐮刀一樣九-九-藏-書劃過夜空,時而在籬笆間晃動閃爍,有時則毫無目標地刺人地面。
桑第住的二樓此時是暗著的。
死亡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迹,因為她走得很快。據說是由於腦動脈血管壁的缺陷造成,無疑是先天性的,只是一直沒有被發現;腫脹到最後終於在某日午後突然破裂。沒有幾個小時之後她就死了。
「克里斯多福?」
我整個人背靠著鐵欄杆往下蹲。
我敢確定那通電話是其中一個醫院雜役打來的。他們一定是在勘驗過手提箱的內容,發現父親的皮夾之後,斷定我一定到過醫院的車庫並親眼目睹交換屍體一事。
我懷疑他們會不會也將我的眼睛挖掉。
只要法蘭克一有新鮮的屍體,我們馬上就會知道,但是我們無法確定他到底要進行防腐還是火化。只要太陽一下山,我們便迫不及待地騎著單車前往鄰近的殯儀館,然後偷偷摸摸潛入館方的私有土地,在焚化室的窗口守候,直到火化的手續展開或我們確定這一個不會被火化為止。
月光下,耶穌基督的遺體被摔在母親懷裡閃閃發光,聖母也發出微微的亮光。若是在陽光底下,這麼粗製濫造的仿製品看起來一定有說不出的寒酸。
焚化室里,桑第和他的助手正將擔架車前往火爐的方向推,這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這棟龐然矗立的雙層喬治亞式建築,紅色的磚牆和白色的木板相陪襯,若換作在月光灣以外的地方,或許能稱得上是全城最可愛的一棟房子。可是寇克的這一棟豪華大宅坐落在月光灣海岸邊上,看起來比來自另一座銀河系的太空船更令人感到突兀。這座宅院需要的是榆樹而不是胡椒樹,是陰沉的穹蒼而非加州的萬里晴空,是時而飄落的冰冷雨絲而非溫暖的傾盆大雨。
她看起來是這麼的年輕。她看起米永遠不老。
白天時從內院望出去的景觀想必令人讚歎:向東極目所及儘是一片綿延曲折無人居住的丘陵,只有零零星星、樹榦黝黑多節的橡樹風姿綽約地散布其中。
殯儀館的那幫人不可能有能力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迅速穿越玫瑰花圃。這些人勢必是外面找來的傭兵。
我按棟住內心的恐懼,不顧一切地將自己完全託付給黑夜,就讓黑夜像風推帆船一般推著我前進。我沿著緩坡一路往下跳,幾乎沒有腳觸地的感覺,彷彿在冰凍的岩石上溜冰刀。
他的助手傑西卡恩有著灰狗般消瘦的臉頰,紅頭髮和赤褐色的眼睛。他單薄的嘴唇總是抿著,平思開始將屍袋的拉鏈拉上,掩住流浪漢的屍體。
我偷偷溜到車庫后的轉角,沿著L 形較短的一側前進,還好有高大的尤加利樹遮住大半的月光。空氣中散發著樹木的藥草香,厚厚一層的枯葉踩在腳底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這是不是太快了些?」
緊接著一道刺眼的強光掃過在我左側和右側的山頂,直接掃過岩石水道,距離我的頭頂只有六十到八十英尺。這道光又亮又強,帶有重量和質感,猶如一道湧出的白色熔岩。
雖然室外十月份的夜晚天氣非常溫和,巴比和我仍然忍不住猛打寒顫,互相比較誰的雞皮疙瘩比較多c 我們還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們呼出來的氣沒有白煙。
桑第一邊把橡皮手套脫下,一邊用著急的口吻和他的助手說了些話。我覺得好象聽見他們提到我的名字——聽起來不像欣賞或關愛。
意力。在那日之前,我們雖然常常看見愛琪蘭女士,但我們從來沒好好注意過她。
巴比說我們是一對古怪的頑童;我說我們雖然很古怪,但是和其他小男孩比起來只能算不相上下。
想必是逃下山坡的途中不小心被岔出來的玫瑰花荊刮到,不過我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的嘴裏有一股說不出的苦澀味,可是我已經乾渴得什麼也吐不出來。
我確信桑第一伙人絕對不會放過這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於是連跑帶跳地逃離殯儀館。我必須在他們抵達鐵欄杆之前,逃到手電筒照射的範圍之外。
這時突然有人聲從我身邊傳來;他們講話的聲音被風吹得稀稀疏疏、斷斷續續。我沿著一排高聳的格子圍籬爬行,沿路不停從白色木條交叉處的方格空隙回頭探視,並小心地將糾結的蔓草推到一旁。
我不知道巴比心裏在想些什麼,我不想問,也不想說話。他也一樣。
我右邊的太陽穴也隱隱刺痛。我伸手觸摸自己的臉,發現有三根荊刺插在肉里。我把它們通通拔|出|來。
在前方轉彎處,手電筒的燈光變得愈來愈明亮。
葛爾斯先生,國家第一銀行六十歲的總裁,在十月底因心臟病過世。我們看著他被推進火爐。
我感覺到自己的四肢愈來愈沉重,胃部也十分嚇人地抽筋。光是我頂著波浪的深重心跳就足以將我推入海底深處。
桑第的西裝外套掛在右邊門上的一個挂鉤上。當他把衣服從挂鉤取下的時候,我發現他外套下面居然掛著一條肩掛式手槍皮套,因著手槍的重量而下垂。
在重新取回腳踏車之後,我們騎著車沿著最陰暗的街道橫越月光灣。
「簡直是酷斃了!」我應和道。
在大約離鐵欄杆兩公尺處的斜坡底端,原先的草坪緊接著濃密的灌木叢。五尺高的芒草叢混雜著一簇簇的羊須草;形成室礙難行的障礙。
桑第已經進入屋內,正門也關著。
「我從他那裡學會欣賞艾略特(Eliot )和龐德(POund )、奧登(Au-den )和伯雷恩(Plath )、貝凱特(Beckett )和愛涉貝利(Ashbery ),還有勞伯。布雷。葉慈。全部都是從他那裡學來的。一開始修那門課的時候我覺得讀詩令人難以消受——到課修完的時候我卻覺得沒有詩就活不下去。」
巴比也是一樣,可是由於他很珍惜自己古怪的特質,他希望我也跟他站在同一陣線,珍惜自己的那份古怪。
以往在遺體火化的過程當中,法蘭克和他的助手幾乎從頭到尾部在輕鬆地閑話家常,雖然我們聽不清楚他們說話的內容。但是今天晚上,他們幾乎一句話也沒交談。
好不容易衝到花園的盡頭,我可以看見矗立前方約莫有七尺高的鐵欄杆,它光亮的黑色油漆在月光下閃耀。我用腳跟嵌入地上鬆軟的泥土緊急剎車,可是依然控上堅固的欄杆,不過撞得不是很用力,所以並沒有受傷。
柏油路在寬闊的山丘頂上繞了一圈,在中間形成一小片圓形草皮。草皮的中心是一座仿米開朗基羅「聖母拗子像」(PIETA )的水泥鑄模雕塑。
窗口附近的擔架台車上放著一隻不透明的尼龍屍袋,拉鏈已經拉下,裏面躺著一個死人,顯然是那個即將替代我父親被火化的流浪漢。他約莫五尺十寸高,一百六十磅重。由於他被嚴重打傷,我無法估計他的年齡,他整張臉都被打爛了。
他這種人的確有可能以別人的痛苦為樂,在人肉上划刀就跟在野地里隨意攀折樹枝一樣泰然自若。
「對呀,沒錯,比那個還酷幾百萬倍。而且比翟克。布廉姆(ZackBlen九-九-藏-書heim)被公牛猛咬一口,手臂縫二十八外的那件事更酷。「
夢魘中分不清臉孔的追逐者和找不到出路的迷宮,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來,我才發現這件事只不過是場序曲。我們真正變成莫逆之交是在十二月的第二個星期——因為我們親眼目睹一個比血紅色眼睛更令人不安難受的情景。
私底下,我其實很慶幸我們僅能觀察法蘭克。寇克的「幹活」,我猜巴比也一定鬆了一口氣,雖然他假裝一副很失望的模樣。
由於我目前已經被逼到城市的東北極點,若再繼續往東北走對我十分不利。
我猜自己應該沒有被看到。
多年以前的那個十月和十一月里,巴比。海洛威和我偶爾還會回到焚化場的窗戶進偷看。我們穿過陰森森的黑夜,小心翼翼怕被地面上的長春藤絆倒,我們的肺里充滿了四周尤加利樹散發出的芳香,直到今日我一直把這種香味和死亡聯想在一起。
超強力的探照燈在照射到遠處東邊和北邊的山脊之後,折射出一道弧形的光束。
整個月光灣里沒有一個令我感到陌生的角落——尤其是現在這個地方。大多數的夜裡我都在我們市區里四處探索,偶爾難免會有
他走到玄關處,將室內的兩盞燈和門廊的照明打開,他一開門看到我眯著眼從帽檐下望著他,露出相當驚訝的表情。
然而,十二月的第二個禮拜當我們跑去看蘿貝佳。愛琪蘭的遺體被火化時,百葉窗則是敞開著的。她嫁給一位名叫湯姆。愛琪蘭的初中數學老師,巴比曾在那所初中上過學,但我沒有,愛棋蘭女士是市立圖書館的館員,她只有三十歲,育有一名五歲的兒子名叫戴偉霖。
一看見後面透著亮光的窗口沒有人,我迅速穿過內院。皎潔如玫瑰花瓣的明月輕盈地漂浮在游泳池漆黑的池水上。
他們試圖將我兩麵包夾。我覺得身後像有一整個軍隊的人馬在追趕,一排一排的士兵像魔術般從地底下一路冒出來。
「我的工作就是為人提供慰藉,克里斯多福,但是我一點也不擅長這份工作。說句真心話——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來詮釋死亡的意義,或者讓死亡變得較容易承受一些。」
「什麼?是你父親嗎?」
我完全不知道這些新加入的搜索人員是何方神聖,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從哪裡冒出來,可以這麼快加入搜索的陣容。他們一字排開,下意識地穿過後院,內院,游泳池,拿著手電筒四處探視,他們的身影就像夢魘中沒有固定形狀的惡魔般,一路朝玫瑰花圃逼近。
那條寬敞的排水斜坡——上坡可通東北方,下坡則直通東南方。
或許是我沖得太快太猛,此刻連玫瑰花濃郁的芳香都變成刺鼻的腐臭。我甚至可以聞到自己防晒油的味道,就和剛塗抹時的味道一樣濃——只不過現在還混雜了些許汗酸味——想必是出汗時又把防晒油的香氣蒸發出來。
一輪滿月升起。
稍後,我們合力將抽水長凳搬回內院,然後迅速逃離殯儀館現場。我們躲到一所高中後面的足球場露天看台上。沒有球賽進行的時候,那個地方沒有燈光照明,對我來說十分安全。巴比在路上的7 一11買了可樂和洋芋片,我們便猛灌可樂,一邊大口吃洋芋片。
整個夜晚嚴然已成為一場清醒時分的夢魔。
在這個氣候溫和的沿海地區,春天絲毫不會為了配合節氣放慢開春的腳步,此時花圃里的玫瑰花早已盛開。紅色和其他深色的花朵在月光下看起來變成黑色,像是為這充滿罪惡的祭壇而栽種的玫瑰。不過,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白色的花,大小就跟嬰兒的頭顱一樣,在微風演奏的搖藍曲中搖頭晃腦打著瞌睡。
直到下坡的私人車道將我帶離桑第的視線之外許久后,我才敢再回頭張望。我只看到尖滑的屋頂和煙囪陰影幢幢地浮襯在星光點點的夜空下。
坐在沙灘上凝望著海浪,我心想再過兩個禮拜便是聖誕節,我不想去想聖誕節的事,但它卻一直在我腦海里叮噹作響。
「我對你父親的事感到萬分遺憾,他這麼好的一個人。」
「太酷了,真是太酷了!」巴比很興奮地說。
然後我們便騎車各自返家。
當兩名負責火化的人員將床單掀開以便將愛政蘭女士放入紙箱中的時候,巴比和我看見她纖細的軀體,細緻而勻稱,她的可人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種美遠超越肉|欲的吸引力。我們帶著讚歎的眼光看著她,不帶有一絲雜念。
由於窗戶開得很高,以我們的高度不足以窺探室內的究竟,於是我們充分發揮游擊隊秘密偵測敵人陣營的精神,將一張抽木長凳從內院一路搬到車庫後面,架在那扇發光的窗戶正下方。
一般加倍禮遇看待,克里斯多福——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在灰敦念書的時候選修過他的二十世紀詩選那門課,你知道這件事嗎?「
突然間轟隆隆的引擎聲響起,巨大的噪音讓我誤以為是低空飛
「他那隻眼睛真是!「回想起那進出的鮮血,巴比感嘆道。
在用手和膝蓋跪在地面上爬行十英尺之後,我匍匐前進爬完最後十英尺。爬到頂端的時候,我鑽進一塊突起的岩石下方尋求掩護,並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張望。
難不成桑第。寇克是某個反政府軍事組織的頭子?難道殯儀館地底下就是暗藏武器和彈藥的軍事總部?不,這不太可能。在這個時代里,像這種敗壞社會的事情只算是現實生活里的一部分——不過,眼前發生的事太不可思議了。這無疑是夜間新聞沒有捕捉到的一條漏網新聞。
從交叉口前進沒多遠,我就看見燈光朝我的方向逼近。大約在前方一百碼處,岩脈從長滿青草的山邊向左急轉彎之後就消失在視線之中,搜尋光束的來源就在那道急轉彎後面,但是我能辨別那是手電筒的光線。
我不同意巴比的觀點,和我認識的其他男孩比起來,我並不認為自己比別人古怪。事實上,踉某些人相比,我看起來還不算很古怪。
當他們把屍體放進硬紙箱里,推火焚化爐的藍色火焰中時,我不禁緊抓著巴比的手臂,而他冒汗的手也緊緊捏著我的頸子後方不放。
在這個三月夜裡,焚化場的窗戶和裏面的景象比我料想的還要真實。竟然有人兇殘地把一個搭便車的人活活打死,而且還挖掉他的雙目。
我聳聳肩,雙手插入夾克的口袋裡,再一次轉身背離這棟華宅,朝聖母慟子像走去。
桑第把話筒用力捧回去,幾乎要把整個電話機都從牆上砸落。
草就會變得金黃、乾燥,那麼我走過的地方勢必會留下一道草桿被踐踏的軌跡。
因為站在室外的關係,室內的光線還不至於亮到對我們造成傷害。至少當我把鼻子貼到窗玻璃上時,我的心裏是這麼想的。
「不,不,我還沒有時間想。我明天再告訴你。」
我想不起當時我們究竟期待或希望發現什麼,一堆骷髏頭?用骨頭搭成的陽台?還是在什麼秘密實驗室里,偷窺面善心惡的法蘭克。寇克和他面善心惡的兒子桑第從烏雲中喚出閃電,將我們死去的九*九*藏*書鄰居從墳墓里喚醒,然後把他們當作煮飯和打掃清潔的傭人?
雖然覺得不太舒服,我們還是一回家倒頭就睡。沉睡,作夢,生活就這樣繼續。
我恨不得這些新長出來的嫩草能在我走過之後自動彈回原處,將我走過的足跡掩蓋。否則,只要是稍具觀察力的搜尋人員都能看出我的去向。
他站在黑漆漆的門口對我說:「這件事對你的打擊一定很大,但至少他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了。」
人們十三歲的時候實在是人小鬼大。
「做我們這一行的,辦事延誤並非明智之舉。若是我知道你要來假如有足夠的光線讓我能看清他眼珠真正的綠顏色,我懷疑他敢不敢用他那甲殼般的眼睛大胆地與我正面對視。
平常我在月光灣穿梭的方式不是走路就是騎腳踏車,我沒有理由去學開車,白天我不能開,到了晚上我必須配戴太陽眼鏡以免受到迎面而來的車燈強光刺痛眼。執勤的警察遇到戴太陽眼鏡開夜車的駕駛總是大皺眉頭,不管你看起來多酷。
正當我要離去時,桑第又問:「克里斯多福,你沒事吧?」
像我們這個大小的城市,每年平均要歡迎兩百位新生兒的誕生,同時必須面臨一百名市民的死亡。而這一帶總共只有兩家殯儀館。
桑第。寇克和他的助手在「動力派克二號」焚化系統旁邊忙碌。
不過她的丈夫,湯姆。愛琪蘭一定知道什麼是死亡。無論如何,他應該還是會替小戴偉霖布置一棵聖誕樹吧。他哪裡還有心力把金銀絲繞在樹枝上?
可是現在,冰冷的水溫一直隨著我們體溫的降低愈受愈冷,我們始終沒有達到令人感到舒適的溫度,不管溫度是真的上升還是假的上升。
他再度退回那夾在裡外兩片黑暗中間韻大門,並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喪禮的事——什麼時候舉行?如何舉行?」
「華里斯。史帝文生(Wallace Stevens )、唐諾。賈上提斯(DonaldJUstice)和路易斯。葛路克(Louise Gluck)是他個人最喜歡的詩人。」
當年那個笨重的焚化爐比桑第現在使用的「動力派克二號」原始得多,雖然它能以相當高的溫度處理遺骸,而且號稱有排氣管制裝置,但仍免不了讓裊裊的煙霧從煙囪竄出來。法蘭克選擇在夜晚進行遺體火化主要是出於對死者家屬和親友的尊敬。白天里,他們若是從山腳下的城裡朝山丘頂上的殯儀館遙望,很可能會看見他們心愛的家人或朋友變成一縷灰朦朦的輕煙散人天空中。
不知不覺間氣溫已經降到華氏六十度左右。從海面拂來的微風在經過千里重洋后顯得更加純凈,只帶著一抹淡淡的鹹味。
高已經夠高,不需要內院那張長凳子的協助。
「我真希望你早一點撥電話來。」
兩道手電筒的強光從車庫附近放射出來,將灌木叢逼出陰影,連鬼魂都嚇得往高處的樹枝彈跳,光線繼續橫掃過玻璃窗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桑第微笑著點點頭,接著說:「噢,對不起,我忘了。」
山坡上的花圃由上而下形成五層階梯式的平台。雖然沿路大多是平地,而且平台和平台之間的斜坡也還算平緩,但是由於下坡的速度太快,我擔心自己一不留神就會失足跌倒或摔斷腿骨。
雖然他就跟洋娃娃畫上去的眼睛一樣盲目而無生氣,但是它卻一服就看到我們的心坎里。
我現在可以看見兩道探照燈的強光:一把握在駕駛員的手裡,另一把則由坐在前座的同夥控制,每一把探照燈的鏡面至少有沙拉盤那麼大。像這樣強度的光,大概非得靠雄峰號的引擎發電不可。
我們赤|裸著身子涉入漆黑的海水,然後逆著潮流往外游,游到離岸邊好遠的地方。
通常游泳的人在泡在水中一陣子之後,會逐漸減輕對冷水的不適感;隨著體溫的降低,體溫和水溫之間的差距便會慢慢拉近。除此
看到他們的動作如此快速敏捷,不禁令人提心弔膽。
雖然迎面而來的浪潮和來時其實一樣平緩,但感覺上卻洶湧得多,彷彿它們不斷用那冰冷塗牙般的白沫撕咬著我們。我們並肩前進。小心翼翼不讓對方離開自己的視線。冬日里夜空無法提供任何安慰,都市的燈火就像星光一般遙不可及,連大海也心懷不軌。我們唯一擁有的是彼此的友誼,我們心裏都很明白,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危險,我們都會奮不顧身地拯救對方。
我退回水道的交叉口,改走一分鐘前放棄的左側岔路,大約走了六、七百英尺之後,我又來到另一處交叉日,這次我想走右邊的岔路——往城裡的方向——但願是又害怕他們識破我的路徑,所以我決定走左邊的那一條路,儘管這樣走下去只會讓我離市區愈來愈遠。
坐在運動場的露天看台上,我知道這場驚心動魄的探險讓我和巴比結下了永遠無法拆散的友誼。在那之前我們已有兩年的交情,但是在經歷過那一夜之後,我們之間的友誼卻比當天傍晚開始時更牢固、 更複雜。我們共同分享了一次恐怖震撼的經驗——我們也能感覺到這樁事件並不如表面上那樣單純,它的深奧不是我們那個年齡的小鬼所能夠理解的。在我眼裡,巴比比以前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我在他眼裡也是一樣;因為找們共同參与這場大胆的探險。
我用最快的速度跑過草坪,來到殯儀館後方的玫瑰花圃。在我面前是一片拾級而下的梯台,上面布滿了交錯的格子圍籬,像隧道一樣的藤架,和迷宮般蜿蜒崎嶇的小徑。
要是我們當時有點常識的話,游到這麼北之後,我們就應該游到岸邊,然後沿著海灘往回走到放衣服的位置。我們並沒有這麼做,反而只在原處稍稍停頓。我們不停踩水,一邊吸氣,一邊直打哆降,吸入的空氣冷得足以把我們珍貴的體熱從咽喉沖刷得一乾二淨。然後,我們便不約而同地同時轉身沿著原路南遊,當時離岸邊還很遠。
我覺得整個天頂即將朝我揚下來,就像雪崩一樣速度愈來愈快。
從正面的角度來看,我猜想法蘭克通常在白天做防腐的工作,把遺體火化一律在夜晚進行,這讓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參与。
我穿越水道右邊重重的灌木叢,越過一道山窪,然後爬上山坡,因為那似乎是探照燈光來源的方向。當我開始上坡的時候,探照燈的光束又開始在上方的高地掃視——跟我想的一樣,從西北方照射過來——接著又掃視第三次,把我正一步步接近的那片山坡照得一片通明。
這座花園裡可以藏身的角落遠比上方的草皮多,因此搜捕人員要檢查的地方也大幅增加,但是他們的動作似乎有愈來愈快的趨勢。
找想起那位理光頭、戴著一隻珍珠耳環的彪形大漢,他寬大粗獷的臉,還有他那雙冷麵殺手的眼睛,又黑又鎮定。他說話的聲音就像鐵一樣冷冰冰,還帶點鐵刀生鏽的刺耳。
十一月的時候,有位名叫亨利。埃姆斯的木匠從屋頂上失足摔斷頸椎。雖然埃姆斯最後也被火化,但巴比和我並沒有目睹這個過程,因為法蘭克。寇克或他九_九_藏_書的助手這次記得把百葉窗的葉片關上。
桑第有著綠色的眼珠,但此時在皎潔的月光下看起來,卻像甲蟲的殼一般烏溜溜的。
我想起那個眼睛出血的老人,對巴比和我而言那已經夠恐怖了,但和這相比根本不算什麼。當年那意味的是自然的無情,而今這意味的是人心的險惡。
然而,大多數前來悼唁的人們在失去親友的重大創痛之下,往往能從這些揭示宇宙倫常道理的雕塑中得到心靈的撫慰,哪怕只是這樣一個拙劣的仿製品。人類很讓我欣賞的一點就是他們能夠仰賴涓滴的希望將心靈提升到最高點。
總而言之,某個十月份的晚上,巴比。海格威和我無意間在殯儀館車庫的後面發現了焚化場的那扇窗戶,當時我們只是被窗玻璃上閃動的火光吸引過去。
他堅持他比別從還要古怪,他宣稱我們愈是坦承和展現自己古怪的一面,愈能與大自然和諧共處,因為大自然原本就無奇不有。
那隻眼睛讓我們深深著迷。
我們把苦澀的海水味吐掉,整個人精疲力竭、噁心反胃,渾身劇烈地發抖,臉色比沙灘上的沙還蒼白c 我們被凍得連焚化爐的火有多熱都回想不起來。即使後來把衣服穿上,還是覺得凍得要命。那種感覺真不錯。
我來到後院,修整過的草皮此時似乎比印象中寬闊許多。我沒有膽量穿過磚造的內院。事實上,我已經決定不在房子和車道附近逗留,走原路回去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就算巴比和我在他生前時就與他熟識,以他現在這般蒼白和消瘦的模樣我們也認不出他是誰。即使他是熟人,看起來還是很恐怖,但是我們或許就比較不會將他當成滿足小男孩黑色娛樂和幻想的對象。
十五年前的我,就和其他同年齡的小男孩一樣具有病態傾向,對死亡的神秘、恐怖和壯烈感到鬼迷心竅。那時候我和巴比。海格威就已經是朋友,我們一致認為潛入殯儀館尋找醜陋、恐怖和嚇人的東西是一件很英勇的事。
我們一邊灌可樂。一邊談笑,我們從來沒有在一個晚上笑得這麼開心過。
在我荒謬的一生當中,有些事情我閱歷豐富,也有些事我向來少有機會經歷。雖然白天對我來說相當陌生,但是我對夜晚的瞭若指掌卻無人能匹敵。儘管我知道有些無知的傻瓜常拿我當作刻薄的對象,我對人性的了解主要還是來自與父母親的相處,以及那些跟我一樣日夜顛倒的好朋友,也因此我很少有被人惡意欺騙的經驗。桑第的瞞天大謊令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彷彿這不僅是他的恥辱,也是我的恥辱。我再也無法正視他如黑曜石般的雙眼,忍不住低下頭盯著門廊的地板。
寇克大概囊括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生意——這還不包括占市內業務一半的外縣市生意。對桑第來說,死亡就是最好的謀生工具。
「罵得好。」我說。
經過了這麼多年,巴比和我依然是毫不猶豫願為對方肝腦塗地的至交好友。
之外,肢體的運動會讓人產生身體發熱的錯覺,這種容易讓人大意的錯誤訊息極可能導致危險。
於是我決定往東南,沿著草叢中的岩石水道走,一個只想儘快回到人口密集的市區。
我必須知道上面發生的狀況。假如不去勘察的話,就跟一隻走實驗室迷宮的傻老鼠沒啥兩樣。
「晚安,寇克先生。」
對我們來說,我們只是以身為十三歲為榮。當然羅,這具屍體最驚心動魄,最不可思議、最美妙的一點,還是在於他恐怖的特色。他一眼閉著,另~眼瞪很大大的,被湧出的紅色鮮血封閉。
山上的野草在經歷近來豐沛的冬雨之後長得特別茂盛。我從欄杆上躍下來的時候,草的高度大約在我膝蓋附近。我可以嗅到新鮮的青草汁從我鞋底下壓扁的草葉擠出來的氣味。
我很訝異地看見第三支手電筒的光線在房舍遠端的另一個角落出現。接著我看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
我站在草坪上,用樹木和灌木叢當掩蔽體,繞到房子後面。後院有一片很深的陽台,從陽台的台階拾級而下,緊鄰著一座長七十英尺、比賽規格的游泳池,一座佔地寬廣的磚造西班牙式內院,和富麗堂皇的玫瑰花園——從殯儀館的公眾場所完全看不見這些景觀。
我頷首點頭,輕輕向後退一步從他手中抽身。「謝謝你,寇克先生,很抱歉打擾你了。」
他們戴著外科醫生用的口罩、橡皮手套和可拋棄式的塑膠圍裙。
桑第從小在委婉辭令充斥的家族企業里長大,對我的直言不諱似乎有點傻了眼。「亡者已經被移送火化,是的。」
殯儀館的迴轉道又出現在眼前,聖母慟子像和正門的柱廊歷歷在目。
不管電話的另一端是誰,這一聲巨響想必把他的耳朵清得一乾二淨。
我沿著殯儀館的私人道路往上爬,路旁洋菇狀的造景燈投射出一環環的燈光,晚風中枝葉微微騷動。風和葉摩擦時發出一聲聲輕嘆。
殯儀館人員將她推入火爐的動作顯得非比司常地溫柔和充滿敬畏。當火爐的門在她身後關上,法蘭克。寇克立即將橡皮手套接下,並用一手的手背輕輕擦拭三眼的眼角,然後又擦拭有限。他拭去的不是汗水。
今夜的海浪很平緩,浪和浪之間的距離拉得頗遠。平緩的碎浪滑上岸邊,懶洋洋地激起閃著粼光的浪頭,然後自右向左地崩塌,就像一層白色的皮從海水黑色的肉上剝落。
愛政蘭女上靜靜地躺在擔架台車上,全身從預子以下都覆蓋著床單。她看起來是如此的美麗,在我們的眼裡,她的臉龐不僅如夢似幻,也在我們心中佔有相當的份量。我們幾乎無法呼吸。
我停下來讓自己喘口氣,並傾身將芒草微微向兩側撥開;勘測對方的人馬目前抵達花園的什麼位置。
「比奈德的撲克牌還要酷。」
我小心地越過欄杆,以免夾克的口袋或牛仔褲的褲管被欄杆頂上的尖矛鉤到。一片寬闊的土地呈現在我面前,幽暗的山谷,綿延高起的山坡,和分散各處卻看不太清楚的黑橡樹。
「是,那當然。」
不過,想到他們如動物般敏銳的直覺、速度和鍥而不捨的鬥志,我想他們大概不需要配戴武器。要是他們逮到我;大概會活生生用手把我撕成碎片。
這裏沒有長什麼植物,因為被前一場暴風雨沖刷之後,山腳下這個地方露出一條長條形的岩床。加上兩個星期沒降雨,整條岩脈都是乾的。
我想到小戴偉霖,不知道失去母親之後的他要如何度過今年的聖誕節。或許他的年紀還小,根本不懂死亡是什麼。
我一直沿著路往下走,兩旁被人遺忘的行道樹像是在低聲交談。
我在殯儀館的門廊下止步,不禁徘惶起來,因為我完全無法評估踏出下一步會招致什麼樣的危險。
我抓著鐵欄杆,欄杆的震動沿著我的手一直傳到骨子裡。我趁這個機會往上坡的方向張望。整個搜索隊伍正要從最頂端的梯台爬到第二層梯台。
塑像原料當中混含的雲母碎片,經晶瑩的月光一照射,使得聖母的臉頰看起來閃閃發亮。
奈德是我們的一個朋友,他在八月間隨父母移居https://read•99csw•com舊金山,有一回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疊撲克牌——他怎麼也不肯透露來源——紙牌上全是裸體噴火女郎的彩色照片,總共有五十二位不同的美女。
在我腳下,枯葉像被踩碎蝸牛殼發出清脆的響聲,還好有晚風吹動頭頂上樹枝的聲音作為掩護。飄洋過海的晚風帶著大海空茫的聲音吹拂著,掩蓋了我的行跡,同樣也會掩蓋跟蹤者的腳步聲。
「噢,我的老天,他的那隻眼睛!」
我們推著腳踏車離開沙灘,穿過沙灘外緣的公園草皮,走上最近的街道。
百葉窗雖然年久泛黃,但顯然還是多年前巴比與我從空隙中偷窺的那一個。此時百葉窗的葉片被調整到一個角度,但是葉片之間的空隙寬度足以讓我看清整個焚化室內的一動一靜——這回我的身
我們去到海邊。在這個時間,這個季節,整個寬廣的沙灘露出水面,看起來一片荒蕪。在我們背後,城市裡的燈光就像鳳凰繽紛的羽毛般在山丘和枝葉間閃閃爍爍;在我們面前,則是遼闊的太平洋和它如墨水似的浪潮。
當我再度靠近窗口時,我看見桑第扯下口罩,並從牆上拿起電話
我仔細端詳他的眼神,開口問道:「我可以見他么?」
「毫無疑問地比北極還酷。」我加強語氣地說。
她躺在擔架台車上的時候,雙眼是闔著的。她的五官看起來是如此安詳,彷彿正在睡夢中一般;事實上,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像是正在做一場美夢。
一輛黑色的雄蜂號駐足在隔我一個山頭的山頂上,緊鄰一棵大橡樹的下風處——你也可以稱它為威蜂號,那是雄蜂號尚未改裝賣給民間使用前的原始名稱。雖然我只能從車燈的余光中隱約看見它的外型,但是雄蜂號有幾個錯不了的特色:方盒狀沙十型笨重、四輪傳動、整座車架在巨大的輪胎上,任何一種地形它都有辦法來去自如。
矗立在四面八方的花棚以及格子狀圍籬,看起來愈來愈像被掏空的廢墟。玫瑰花棚和圍籬的低處攀滿了帶刺的蔓草,當我從旁倉惶跑過時,它們似乎具有動物生命力似的突然扭動。
從我們看見屍布從愛琪蘭女士身上掀開到此刻,巴比首次打破沉默:「找們去游泳吧!」
在我沉默的片刻,他立即又開口說:「克里斯多福,這件事讓我覺得很苦惱,看你這麼難過,明知我原本可以幫上一點忙。」
找猜我們都理解到她是一名美麗的女人,不過我們對她從本產生任何非分之想。畢竟她是圖書館員,而且也已為人母,況且我們在十三歲的時候其實還不懂得欣賞這種如銀河灑落的星光般沉靜,和如雨水般清澈的美。撲克牌上那種火辣辣的裸女才夠吸引我們的注
我只想端他的屁股一腳。
一些恐怖的發現。
「百分之百比那些撲克牌還要酷。」我同意他的看法。「比高速公路上翻覆爆炸的大型油罐車更酷。」
「那不是你的錯,沒關係,真的。」
桑第的眼睛就像黑夜裡的海面一樣沉靜,但在那看似寧靜的表面之下卻是一片波濤洶湧。
「當他們把他從病房搬走的時候,我沒有掀開床單看他最後一眼。那時我實在沒有心情,也覺得沒有必要。可是現在……我真的很想再見他最後一面。」
如今,十五年過後,我以為自己玩這種探險遊戲已經嫌老,況且也無法像十三歲的小男孩那樣心安理得地任意潛越別人的土地。然而,我現在卻在這裏,踏著層層的尤加利枯葉小心翼翼地前進,再度將我的臉湊近那扇命運之窗。
柔和的月光灑在前方略呈杯狀的排水道上,看起來就像冬日池塘上薄薄的一層白冰,朦朦朧朧地呈現在我眼前。兩側高大銀白色的茫草顯然被霜凍得僵直。
窗口附近停了一台擔架車,上面躺了一具老先生的屍體。屍體上蓋了一層床單,只露出一張慘不忍睹的臉。他灰白泛黃的頭髮蓬亂糾結,使他看起來像死於狂風中一般。不過,從他蠟白的皮膚、凹陷的雙頰,和嚴重龜裂的嘴唇研判,想必他不是死於暴風雨,而是死於長久與病魔纏鬥。
那次之後,我們沒有再去過焚化場的窗口,也沒有再提起愛琪蘭女士。
「超級怪蛋!」
我喜歡月亮,她明亮而不灼人,她將美麗的事物擦得更光亮動人,併為不美的事物遮掩瑕疵。
殯儀館的道路兩旁沿途都沒有停車,顯示目前沒有任何瞻仰儀式在進行。
對我們十分方便的是,巴比的爸爸安森剛巧在月光灣公報擔任主編。巴比可以輕而易舉的運用他的關係以及對報社的熟悉,提供我們最新的意外和自然死亡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桑第才理解到原來我出現在他家門口的動機並不如他想象般單純。他和傑西。平思一定會馬上跑出來看我是否還在附近張望。
筒。他說話的語調聽起來先是充滿疑惑,然後是警覺,最後變成勃然大怒。由於雙層玻璃的阻隔,我無法聽見他說話的內容。
即使殺人的動機是為了和我父親的屍體掉包,可是為什麼一定要挖去他的眼睛呢?有什麼理由非得要這個可憐的傢伙連眼睛都沒有就被送人火坑?難道毀屍的動機純粹只為了追求卑鄙下流的刺|激?
我們肩並肩地站在凳子上,想探個究竟。窗戶內側有一道百葉窗,但是他們那天忘了把百葉窗的葉片閻上,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法蘭克。寇克和他的助理在裏面工作的情形。
我的心噗通噗通猛跳,連天上的星星都跟著搖搖晃晃。
他們是否都和桑第。寇克一樣攜帶著武器?
火爐門關上時控鑽的最後一聲巨響,雖然隔著窗戶,其威力仍足以讓它在我們的骨子裡回蕩。
「我不會有事的。」我說,知道自己最好在做出一些衝動的事情之前趕緊離開。
「你沒有打擾我,一點也沒有,我倒真希望你早點先打電話過來,
我急忙停下腳步,考慮要不要離開這條岩脈,改定旁邊有芒草或灌木叢掩護的路。我同樣還是可以順著這條岩石水道的方向走,可是這麼一來,無論我怎麼小心,難免會在沿途留下行蹤。到那時候,他們可能會從草叢裡蹦出來將我制伏,或者在我試圖爬上山坡的時候一槍把我打死。
巴比利我也無言以對。我們將長凳子搬回內院,悄然離開寇克殯儀館。
約莫又過了兩百碼之後,我來到一個兩山交疊之處,原來凹陷的水道又多出一條岔路。我毫無減速地走上了右邊的岔路,因為這條路是通往月光灣較直接的路線。
過的飛機。
或許我們以為會在玫瑰花園盡頭撞見祭祖邪神猝爾虎(Cthul -hU)和塗戈索陀斯(Yog -Sothoth )的荊棘神壇,巴比和我那陣子讀了不少洛弗克瑞夫特(H.P.Lovecraft)的作品。
起初我以為他的眼睛被凝固的血塊覆蓋住,後來我才發現他的兩隻眼睛都不見了,原來我看到的是他眼睛的窟窿。
六道鐮刀似的強光在玫瑰花叢中揮來劃去,被燈光扭曲的籬笆看起來像是恐龍的白骨。
「你已經把他放進火爐了嗎?」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們從哪裡弄來這麼精密複雜的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