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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全部賴到歐森頭上。」巴比回答。
「可是一切都搞砸了。」
薩莎一定也聽到了,因為她說了一句:「金牌老歌。」
歐森舔去最下層台階上的一灘雨水,然後爬到我身邊,精神看起來顯然比剛才下樓梯時好許多。
「我們接下來該到哪裡去呢,雪人?」
我堅決地搖頭,絕對不去看獸醫。
已經在屋內的四隻猴子此時叫得更大聲,在流理台跳上跳下,不斷在空中揮舞拳頭,露出長牙,朝我們吐口水。它們很聰明,但是聰明得還不夠,它們的判斷力很快被憤怒所障礙。
「老天。」巴比鬆了一口氣說。我從來沒看巴比受這麼大的驚嚇。
「謝謝你的關心。」
我將手槍扔在餐桌上,從後面抓住潑猴,左手抓著它兩肩之間的毛皮,右手掐著它的脖子。我使力扭絞它身後的一援毛皮,直到它痛得哇哇大叫。但是它依然緊抓著薩莎不放,我愈是拚命將它扯下來,它愈用力從髮根處拉扯薩莎的頭髮。
滿腔的嫌惡感讓我氣咽,我氣喘喘地拾起我的手槍,在此同時,薩莎握著她的左輪手槍,走向餐桌附近的玻璃窗,對著黑漆漆的屋外開槍。
其中一隻猴子站得角度很偏,距離也很遠,我根本不用擔心子彈會誤射歐森。於是我朝那隻猴子開槍掃射,雖然命中目標,可是四處的彈孔和灑落一地的猴腸大概要花費巴比五千塊美金的整修費。
我走進屋裡,拿了四瓶啤酒和巴比寫上「玫瑰花苞」的狗碗,回到陽台和大家團聚。
歐森喚了一聲。
其中一隻猴子望向平常鎖住獵槍的掃帚櫃。從它們出現以來,尚未見到我們任何人接近那個櫥櫃,而且它們不可能看得見桌底下放在巴比腿上的十二口徑獵槍。
由於子彈的衝擊力,史寇索渾身科動了一下,原本對著我的槍口也跟著失去准心,他那一槍打得我頭旁邊的抽水地板當場開花。
早在衛文堡的科學家們發現這個現象之前,母親的新病毒已被廣泛應用在汲取和輸入動物遺傳物質的實驗上——涉及的不僅是不同種的動物,也包括科學家和工作人員之間的基因傳輸。傳染的途徑不限於體液的接觸。只要你身上有一點點小傷口,即使只是被紙或刮鬍刀割傷,光是表皮的接觸就足以導致病毒的入侵。
身帶重傷的史寇索攻擊性絲毫不減,他迅速轉身連續開了好幾槍。
雖然薩莎有能力保護自己,但是我還是想追過去把她拉回來。
巴比說:「真是太驚險刺|激了。」
另外兩隻眼神詭異的猴子從陽台跳上破碎的玻璃窗口,露出長牙對我們嘶嘶叫。
我們彼此交換眼神,她的眼底泛起一陣恐懼的浪潮,我相信她也在我眼中看見同樣的洶湧的暗潮。
「反正向來都是如此。」
巴比因為忙著換裝子彈,沒有注意到最後兩隻猴子,儘管它們發亮的眼睛極為明顯。他走到門邊的燈光開關處,將變阻器調到讓我必須眯著眼睛的亮度。
我沖入大雨中奔向薩莎,她站在三十尺外的沙丘堆中。
我的兩個好兄弟顯然都不是處在心情的高潮。
當她轉身面向我時,早已泣不成聲。淚水毫無壓抑的奪眶而出。
琵雅。柯里克會理解這個概念。或許巴比現在也能體會。
他伸直手臂,像處決人犯一樣,拿著葛洛克手槍指著我的臉。
毫無疑問,他就是猴群的首腦。他穿著運動鞋、牛仔褲和法蘭絨襯衫,手上戴著一隻腕表,假如把他和四隻猩猩放在一塊,沒有人會看不出他是當中唯一的人類。然而,即使他有人模人樣的長相和穿著,身上卻散發出一種次於人的野蠻氣息,不只是眼裡的閃光,他扭曲的臉部表情反映的根本不是我能辨識的人類情感。縱然衣冠楚楚,他也可以是赤|裸裸的禽獸;即使從頸子到頭頂颳得一乾二淨,但是私底下,他可能就和猩猩一樣長滿毛髮。假如他過著兩種不同的生活,他的性情顯然比較偏向夜晚與猴群為伍的生活,勝過白天和正常人打交道的生活。
木屋前方傳來歐森持續狂吠的吼聲,但是此刻叫聲稍有停頓,不像先前那般驚慌地連續高聲曝叫。
雖然我不再為出版而寫作,我依然堅信這場浩劫必須有一件完整的記錄。這個世界不能就這麼無疾而逝,沒有留下隻字片語解釋其始末。我們是傲慢的動物,充滿各種邪惡的潛力,但是我們同時也具備愛、友誼、寬容、仁慈、信仰、希望和喜樂的寬大胸襟。人類如何毀滅在自己手裡或許比人類最初從何而來更值得人深思,因為我們永遠無法解開造物的述思。
客廳里亮著燈光,但是只有微微的亮度,就跟先前一樣。我將光度調亮一些。
巴比將另一隻彈匣塞入獵槍,隨即進行第三輪掃射,整個木屋圍牆劇烈晃動,彷彿震央就在我們的正下方,我心想被幹掉的大概是最後一對闖入的潑猴。結果我聽見巴比咒罵的聲音,我知道還有更多的麻煩在後頭。又有兩隻不怕死的潑九*九*藏*書猴跳上水槽邊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看見它們發亮的黃色眼睛。
「沒有任何東西,」薩莎接著說:「比一隻拿散彈槍的狗更具危險性。」
這隻猴子只有二十五磅重左右,身高還不及我的六分之一,但是它渾身都是骨頭和肌肉,還有滿腔的仇恨。即使在掙扎著透不過氣來的情況下,它依然想對人吐口水,併發出微弱的尖叫聲,這個傢伙還拚命收下巴,試圖咬我掐住它脖子的雙手。它不斷扭動身體又拳打腳踢,比鰻魚還難抓穩,但是想到這個畜生膽敢試圖對薩莎下毒手,我就一肚子火,雙手不禁變得像鐵沙掌一樣有力,直到我聽見它的脖子啪一聲折斷。然後它整個身體軟趴趴地一動也不動,我鬆開手把這個死傢伙扔在地上。
我們將包裹在床單里的死屍陸續搬下車,一股腦兒堆在他家正門口。
四隻高聲尖叫的猴子分別棲息在沙發的扶手和靠背上。當燈光轉亮的時候,它們全部都轉頭面向著我,發出一致的嘶聲。
就算她把史寇索解決,外頭恐怕還有更多的猴群,不是一個一流的音樂主播可以對付的——況且黑夜是它們的地盤,不是我們的。
薩莎將~只手伸入暗藏左輪手槍的餐巾紙下。我緊跟著她的動作伸手握住我的手槍。
我無法將眼神從它身上移開,擔心害怕地全身發抖。
「簡直瘋狂到極點。」
稍後,我執起筆和筆記簿,著手在燭光下寫作。我想用我的餘生為所有發生的事情做下完整的記錄。
「是的。」
最後他拋下手槍,轉身朝我走過來,似乎在考慮該一腳踩扁我的臉,還是將我的眼睛挖出來,讓我瞎眼慘死。結果他放棄這兩項娛樂,朝最後兩隻猴子逃走的破窗戶走去。
我閃開傢具和猴子死屍,嘎吱嘎吱地踩過滿地碎玻璃,沖向窗口。冰冷的夜雨如銀色的長鞭,隨風斜打入窗框上殘破的玻璃鋸齒。
縱然有不少人因為我是我母親的兒子而恨我人骨,但是我卻被允許活下去。想到與我為敵的人個個殘酷的暴,連父親也無法理解他們赦免我的理由。不過,他懷疑母親用了我的某些遺傳物質研製出這個革命性病毒;或許解鈴還需系鈴人,解除或至少抑制這場世紀災難的關鍵最終還是存在我的基因內。或許我每個月例行的抽血,並不如檯面上說的與我的W 症有關,而是用來提供衛文堡進行實驗。我或許是個活生生的實驗室,我體內可能含有終止這場黑死病的免疫體,或含有協助了解這場浩劫的唯一線索。只要我不把月光灣發生的事對外宣揚,我大概可以繼續逍遙活下去。換句話說,倘若我膽敢將這件事公諸於世,我這下半輩子就註定得在衛文堡的地下黑牢里度過。
我朝射飛刀的潑猴連開兩槍,它向後倒在爐台上,就地正法。
「儘可能,」巴比提醒大家:「不要把彈藥浪費在頭一兩隻闖進來的猴子身上。等多幾隻進來之後再一起解決。盡量拖延。讓它們自以為占居上風。多引誘幾隻潑猴進來。然後讓我率先開槍,給它們一點教訓。有了這把散彈獵槍,我根本不必瞄準就可以將它們打得落花流水。」
屋外傳來左輪手槍射擊的槍聲,一輪又一輪,然後是第三輪。
巴比原先估計,猴子大概有八到十隻,現在看來,猴群的數量顯然比我們預估的超過很多。光是我看到的就已經有十二到十四隻,雖然它們全都相當瘋狂,滿腹憤怒和仇恨,但是它們不會魯莽到或愚蠢到在這次突襲當中犧牲大多數的猴黨。它們已經在外面闖蕩了兩三年。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繁殖。
當天晚上,我們將一具具猴子的屍體包裹在床單內,並將史寇索的屍體也用一張床單包起來。我一直覺得心裏發毛,腦海里浮現的儘是聊齋異說深植人心時代的老式靈異電影情節,生怕他會像纏著布條的木乃伊一樣突然坐起來抓住我。我們將他們全部裝上福特探險家的後車箱。
薩莎連忙趴下滾到客廳外,史寇索把手槍內所有的子彈都射到她原先開槍站的位置。即使彈匣里已經沒有子彈,他還是拚命扣扳機。我可以看到暗紅色的濃濃鮮血在他的法蘭絨襯衫背後擴散開來。
屋內沒有亮燈。我不知道桑第。寇克是在睡覺還是根本不在家。
歐森一邊呻|吟一邊站起來,步履蹄冊地走下台階,在雨中的沙地上嘔吐。
想必任何一位醫生都會對我此刻經歷的生理結構重整;到興趣。我的胃被擠到胸腔口,不斷壓迫我的喉嚨,而我的心臟則之跌落到原先胃部所在的位置。
「救救歐森。」我說。
「或許它們會放過我們一陣子,至少一陣子。」
父親不願採信母親自殺的說法,他在手記里承認有此可能性,但是他覺得謀殺的可能性較高。雖然病毒已蔓延得太快太廣,到了無法控制的局面,母親最後還是毅然決然決定向大眾公開這件事情的內幕,可能是有人想殺她滅口。然九_九_藏_書而,無論母親是自殺還是得罪了軍方和政府遭到謀殺,對我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是何者都改變不了她已經過世的事實。
我不會哭泣,也從不哭泣。不知道一個人能吞下多少苦澀的淚水?
她渾身還在發抖,但不是因為淋了雨。「在那之後呢?我們總不能喝一輩子啤酒。」
我或許能孜孜不倦地記錄月光灣發生的~切,甚至將內容延伸至受到波及的世界其他角落。然而,這份手記或許終將一天用處,因為有一天這世界上或許將不再有人類存在,也沒有人能閱讀我的文字,但是我甘願冒這個險。假如我是個賭徒,我敢打賭亂世中將由其他動物取代我們的地位,成為地球的新主宰。沒錯,假如我是名賭徒,我會把賭注下在狗身上。
新型的反向病毒雖然已不具繁殖能力,但經證實不僅具有傳遞基因的能力,並且能判斷取代病人或實驗品身上的哪些遺傳基因,所以它們可以扮演雙向郵差的角色、將基因物質送入或取出體內。
我們靜靜地坐著好一會兒,聆聽雨聲,呼吸清新香甜的空氣。
「但是遲早還會再出現。」
我的母親夢想出一個革命性的新方法研製反向病毒,用來攜帶基因進入病人或實驗品體內。她的理論隨即被衛文堡秘密基地里一群頂尖的科學家付諸實踐,結果新研製而成的微生物送貨員表現出超乎水準的選擇能力和成功率。
星期天的早晨和下午稍早,當暴風雨過境月光灣的同時,我們耐不住地昏昏入睡。在我們四個人當中,只有薩莎沒有被惡夢驚醒。
「不知道還有誰會出現?」薩莎忍不住要問。「天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
當我們驅車離去時,巴比說:「記不記得我們小的時候常來這裏偷著桑第的老爸工作?」
「外面的局勢一團混亂。」我說,想起曼紐告訴我的話。「一個嶄新的世界,天知道這個新世界里有些什麼玩意兒?誰知道還會有什麼新的怪物出現?」
兩顆,三顆,四顆桃子果核般大小的石頭先後擊中玻璃窗、面積第二大的窗玻璃應聲裂開,更多的裂隙緊接著沿著主線散開,如快速分岔的閃電。
我將獵槍扔到一邊,伸手拔出插在後腰際的手槍,準備朝正從窗口倉惶逃逸的最後兩隻猴子開槍,沒想到卻在此刻被人從背後勒住脖子,幾乎將我整個人抬離地面。一隻粗壯的手臂環繞住我的喉嚨,讓我立即無法呼吸,另一隻手抓住我的葛洛克,硬是將手槍奪走。
「但是它們還在那裡。」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問,雙手依然緊緊抱著我。
轉述詹姆士·喬伊斯(James Joyce )的話:「我們生動有趣的動物世界將因各種異類黯然失色。」
幾年下來,我們每個人都會受到感染,而且大家新接收到的遺傳物質都不同,因此每個人出現的癥狀也互異。有些人因為接收的來源零星複雜,缺乏單一主力,所以不會顯現出任何轉變。等我們原本的細胞死掉之後,取而代之的細胞或許會顯現出新遺傳物質的特性,也可能不會。但是,也有人最後會變成心理或生理上的怪物。
我不禁伸手去碰觸系在腰間的行動電話。總該有人可以求救吧。但是不能叫警察,也不能向聯邦調查局請求協助。如果讓前者知道了,可能反而會出動警力為猴群提供火力掩護。就算我們能聯絡到最近的聯邦調查局辦事處,而且讓自己聽起來比宣稱被外星人綁架聽起來具可信度,同樣可能是向敵人自投羅網;曼紐。拉米瑞茲說決定任這場惡夢自生自滅的是政府的高層人士,我相信他所說的話。
我想起安琪拉描述恆河猴拿蘋果砸到她嘴唇裂開血流如注的情景。巴比的廚房一向整理得有條不紊,不過要是這些潑猴打開櫥櫃拿玻璃杯和磁碟砸我們,就算我們手裡有槍,還是可能對我們造成嚴重的傷害。被一隻像飛盤般飛漩過來的餐盤擊中鼻樑,效果大概和挨子彈差不多。
我們愈是無動於衷,它們的膽子就愈大,以為我們被嚇得不敢動,站在窗口愈發鼓噪的兩隻猴子這時也跳入廚房,跟著前頭兩隻猴子分別沿著流理台相反的方向前進,形成每個方向兩隻猴子的局面。
星期天的夜晚,天空就像上帝的臉一樣深透,而繁星則猶如淚珠般閃耀晶瑩。我們聯袂前往海邊。十四英尺如玻璃般透明的巨浪,威力十足地一波接著一波從遙遠的大溪地襲來。這是歷史性的一刻,活生生地呈現在我們眼前。
在昏睡了四個小時之後,我下樓來到薩莎的廚房,合上百葉窗一個人獨坐。有好一會兒,找靜靜在微光中端詳帽子上的「神秘列車」
在看到聽到衛文堡計劃的面貌之後,一直到這一刻,我們才真正有處在文明盡頭和世界末日邊緣的刻骨銘心體會。滂淪的大雨不停打落在世界上,彷彿是宋世審判的隆隆鼓聲。今晚完全不同於以往的夜晚,就算烏雲散開https://read.99csw.com,現出三個月亮,天空灑滿陌生的星辰,都無法比此刻更讓人覺得恍如隔世。
「開打!」巴比下令。
「好好活下去。」
世世代代以來,人們從未如此將自己的責任交託出去,我們將自己的生命和未來託付在學者專家手中,因為他們讓我們相信我們沒有足夠的知識和能力對任何重大的社會管理決策做決定。這就是我們懶惰和容易受騙的後果。讓猴輩起而統治世界。
當我能開口說話時,我說:「我無法信任城裡的獸醫。這件陰謀,他們大概也有份。要是讓他們知道它的底細,發現它是衛文堡的實驗動物,他們很可能會把它從我身邊擄走,帶回實驗室去。」
「遵命,巴比將軍。」我戲謔地說。
往左邊走的猴子中途碰到烤麵包機,它憤而將機器掃到地上。
「情況有多糟?」
正當他們左右開弓的時候,離我們最近的窗戶突然在我面前進裂。一隻尖聲叫囂的恆河猴趁勢順著如飛瀑而下的玻璃碎片跳到餐桌的正中央,將三根蠟燭中的兩根打翻,踩熄第三根,甩落身上的雨水,然後將一整盤披薩旋轉地扔到地板上。
我勉強擺出自信的笑容,但我的臉就像裹了石膏般僵硬,彷彿輕輕牽動就會四分五裂。「我們會沒事的。一個音樂電台主播,一個衝浪狂,加上一個象人怪物,結合起來就是拯救世界的最佳拍檔。」
同一片玻璃又先後遭受兩顆石頭擊中。
她惶恐地一陣寒顫,彎下身扣下最後一輪子彈,這一次全部打入他的後腦勺。
卡爾·史寇索麵朝下躺在沙地上。
「還撐得住嗎?」
她投進我懷裡。我擁抱著她。
「這是我最好的一件襯衫!」
儘管猴子的尖叫喧嘩,儘管三月的狂風冷颶颶地灌入破窗,儘管雷聲隆隆,大雨叮叮咯咯,我卻聽見巴比低聲唱歌。他絲毫不理會廚房盡頭的猴子,聚精會神地盯著餐桌正對面那扇還完好如初的玻璃窗——他若無其事他嘴唇微微張動。
其中一扇玻璃已經被打破,狂風夾帶豪雨從陽台的屋檐下吹入客廳。
「完全同意。」
「簡直酷斃了。」
巴比還在裝子彈。木屋的另一邊傳來歐森狂吠的聲音。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在向我們求救還是正朝我們這邊衝過來加入攻擊的陣容。
我的耳朵嗡嗡地耳鳴,就像是站在鐘塔里一樣,狹隘空間里的劇烈槍聲雖然很容易讓人慌張失措,我還是奮力在巴比第二輪槍響之前起身加入戰火。薩莎也不讓鬚眉,她轉身站起來,在巴比解決左邊第三、第四隻猴子的同時,開槍掃射右邊剩餘的兩隻猴黨。
不知是巴比愈唱愈大聲,還是恐慌讓我的聽覺忽然變得銳利,我居然聽出他唱的歌曲「相信白日夢的人」(Daydream Believer )。一首曾經受到青少年青睞的流行老歌,首版由辣猴合唱團演唱。
我可以看見史寇索的屍體遠遠躺在沙灘上,現在薩莎也跟我一樣變成殺人兇手了。
「像這種酷浪,有的時候就要好好把握。」
至於改變的速度是否會加快,影響是否會趨於白熱化,整極秘密是否會因病毒本身的威力不脛而走,我們完全不得而知,或許這個轉彎的過程會潛伏几十年甚至幾世紀也說不定。我們能做的只有靜觀其變。
兩隻已經潛入屋內的猴子拱著背,動作敏捷地在水槽分道揚鑣,分別循相反的方向前進。在廚房的微光中,它們邪惡的黃色眼睛看起來就和桌上跳動的燭蕊一樣明亮。
巴比的住處連清理加整修大概要花上好幾天的時間,不過這件事不急著辦。我們直接驅車前往薩莎家,在她的廚房裡消磨剩下的夜晚,大伙兒一邊喝啤酒醒腦,一邊閱讀父親對我們這個新世界和新生活相關來龍去脈的詳載。
我連忙舉起手槍,沒想到這最後一隻闖入的潑猴竟然撲到薩莎背上。如果我不顧一切開槍,子彈勢必會貫穿那隻該死的猴子,然後連薩莎一起陪葬。
「今晚不會再來了,」我說。「或許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出現。」
一顆更大的石頭接踵而至。裂痕隨即在玻璃窗上散開,但是並未破碎。
事實上,父親擔憂他們遲早有一天會那麼做,將我終生監禁,以確保血液的供給源源不斷。要是真有這麼一天,我將會嚴陣以待。
父親似乎不認為問題的起源在於理論本身的缺失。他深信錯誤出在衛文堡科學家身臨其境上,那些拿母親的理論來測試和製造病毒的人比母親更難辭其咎,因為他們偏離了母親的理論,當時看起來或許不是大不了的偏差,沒想到後來卻釀成不可收拾的重大災禍。
我們一轟而上。
大雨傾盆而下,蒙蔽了僅在四分之三英里以東的都市燈火。或許整個月光灣區都已經被天堂傾倒的洪水掩沒,像是個精雕細琢的沙堡剎那間被海水沖刷殆盡。
「很遺憾你的襯衫毀了。」
「然後酷斯拉就這麼誕生了。」如同巴比所述。
「想想那個時候https://read•99csw•com要是能在他家門口發現這些玩意兒,那該有多刺|激。」
緊接著我整個人兩腳離地,像個小孩子一樣被抬離地面用力摔出去。我撞倒咖啡桌,把桌子壓毀在身體底下。我四腳朝天地癱在殘破的傢具里,往上一看,赫然看到卡爾。史寇索矗立在我面前;從這個角度看上去,他顯得比實際上更高大魁武。光頭,耳環。雖然我已將客廳的燈光調亮,但是光度還算陰暗,我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眼中獸|性大發的邪光。
在另一個窗口,薩莎以令人驚訝的敏捷和沉著從腰間的彈藥袋裡掏出快速安裝彈匣,塞入她的點三八手槍。她扭開快速安裝彈匣,以熟練的手法將所有的子彈一次裝入彈腔內,然後將安裝匣扔在地上,啪一聲閘上旋轉彈匣。
插座在插頭猛然扯落時進出火花。
我連忙將手槍塞人背後的腰帶里,拿起巴比裝滿子彈的獵槍,朝吠聲的來源衝過去。
「當然記得。」
她又對漆黑的屋外開了一槍,我不知道她是否有任何具體的目標,或只是想藉火力嚇阻其他虎視眈眈的猴群。
我聽見自己一邊換手,一邊狠狠地咒罵,語氣中充滿禽獸般的惡毒,完全不像平常的我。我改用雙手掐住它的脖子,我拚命地掐,掐到它最後沒有辦法只好鬆開薩莎。
「不可能有比這更偏激的事。」
我不願相信它已經回天乏術,生怕此時此刻這種恐怖的想法可能會導致事情成真。
四個字,思考這和母親的工作有何關連c 雖然我猜不出這四個字的重要性,但是我始終覺得月光灣並非如史帝文生所宣稱的處在駛向地獄的雲霄飛車上。我們面臨的是一個未知的世界,一個沒有人能全然想像的神秘終站,新的世界或許美輪美克,或許比地獄的各種磨難更加嚴酷。
水槽邊的窗口又被上兩隻潑猴,它們攀在窗框上,眼裡露出煉獄的火光,充滿仇恨地對我們尖叫。
我大聲阻止她,但是她看起來出乎意料之外的狂野,當時就算她眼裡出現恐怖的閃光,我也不會感到驚訝。在我從咖啡桌的殘骸中掙扎著站起來的同時,她已經快步穿越客廳跳到陽台外。
我懷疑世界上有哪間廣播學院為未來的音樂節目主播開設武器學和射擊儀態的課程。在月光灣所有的人當中,薩莎始終是我心目中唯一表裡如一的人,現在連我都忍不應懷疑她是否也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巴比穿過客廳走向我,一隻手按著肩膀的傷口。
「幾幅琵雅的畫被彈孔打得滿目瘡疾。」我說。
我將只剩一半子彈的彈匣從手槍里退出,裝入新的彈匣,走向正將小刀拔出肩膀的巴比。傷口顯然只有一兩英寸深,不過一道血跡在他的襯衫上擴散開來。
唯一令我裹足不前的原因是歐森,它軟趴趴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我甚至看不見它黑色的身體隨著呼吸起伏。它假如沒死,一定是昏迷過去。如果是昏迷,它可能需要立即急救,它的頭被重重踢了一腳,就算它僥倖存活,也難保沒有腦部內傷的危險。
歐森奮不顧身齜牙咧嘴地撲向他,但是史寇索的動作比歐森還快。他朝歐森的頭重重一踢,歐森當場昏厥,倒地不起,連呻|吟或腿抽|動的反應都沒有。我的心像石頭一樣沉入井底。
第四輪槍聲漫天作響。第五輪接真而至。
果然,史寇索的身體還在抽|動,兩手在沙地上猛耙,像是一隻急著挖洞躲起來的螃蟹。
「事情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嗎?」
「真該死!」
不過,月光灣還完好如初地矗立在原地,靜候這場暴風雨過去和下一場暴風雨的來臨。沒有人逃得出月光灣的手掌心,我們無處可逃,永遠都一樣。這件事,坦白說,早已成為我們血液里的一部份。
我們走回木屋,遠遠就看見巴比和歐森坐在陽台的台階上。我們勉強擠進他們身邊剩餘的空間。
巴比只瞥了它們一眼,顯然對隔著餐桌正對面的窗口更感興趣。
「它們還會再回來的。」巴比說,他指的是猴群。
就在他跨過窗口踏入陽台的那一剎那,薩莎再度出現,而且竟然不可置信地跟在他後面追出去。
「走,我們回屋裡喝杯啤酒去。」
剩餘的三隻猴子一邊尖叫,一邊跳過傢具往窗口方向逃逸。我趁機動性開槍打了另一隻。但是第三輪只打爛一面抽木圍牆,又讓巴比損失了額外的五千到一萬美元。
我想他大概沒事。
巴比的車庫裡有一疊塑膠布,是最近一次前來施工的油漆工人留下的,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替抽木壁板上亮光油。我們用釘槍儘可能將所有的破窗戶封死。
接著又飛來半打更大的石頭,比以前更用力地砸在兩扇大大的窗戶上,兩片玻璃的碎片應聲向屋內四散紛飛。清脆的破碎聲猛然迸出,緊接著玻璃碎片如下雨似的掉落水槽,橫掃花崗岩面的流理台,灑得遍地都是。甚至有幾塊碎片飛濺到餐桌上,我連忙閉上眼睛,只聽見銳利的玻璃片撞擊到餐桌的鎳骼聲,有些趴https://read.99csw.com答一聲掉落在剩餘的技薩餅上。
歐森站在地上,四面被猴群包圍,它們此刻又開始對它發出尖叫。它憂心忡忡地不停打轉,試圖同時監督每一隻猴子的動靜。
「或許我們該帶它去看獸醫。」薩莎建議。
薩莎握著手槍的手明顯地在餐巾紙下顫抖,她並不是因為吹入的冷風而打寒顫。
薩莎全身濕透,不停地顫抖,她站著俯視對方,將僅剩的最後一輪子彈裝入左輪手槍。看來我之前聽到的槍聲每一槍幾乎都命中歹徒,可是她似乎覺得還不夠。
巴比覺得他只需要消毒藥水和繃帶就沒事。「傷口很淺很細,就像被紙割傷一樣,從上到下深度還不到半英寸。」
「明天會有大浪。」
與其從椅子上倒退騰出射擊的空間,巴比以敏捷的動作轉向側邊,在迅速起身的同時舉起獵槍,嚴然一副受過嚴格的軍事和芭蕾舞訓練的模樣。火焰從槍口劈哩啪啦地噴出,第一輪就把最後抵達窗口的兩隻撥猴解決,它們像是孩童的布偶一樣被轟得向後跌落到陽台,第二輪則將水槽左側流理台上的兩隻猴子打得落花流水。
瞬間過後,當我再度睜開眼睛時,兩隻跟安琪拉描述的一樣大小的猴子正在窗口吱吱地尖叫。它們一方面留心破玻璃,一方面注意我們的動靜,小心翼翼地翻入廚房,跳到流理台上。狂風隨著灌進來,挑起它們被雨水弄亂的毛髮。
我不奢望看見這件作品出版。那些不願衛文堡的秘密曝光的人上絕對不會允許我這麼做。無論如何,史帝文生說得很對:「我們已經無法挽救這個世界。」其實,和巴比相交多年以來,他始終都在灌輸我同樣的觀念。
「嘿。」我溫柔地說。
我眼裡沒有一滴淚,我告訴自己我們兩個人當中總有一個人得挺住。
無論你怎麼看待這件事,造成毀滅世界的終究還是我的母親,儘管如此,她依!日是我的母親。從某個層面來看,她所做的一切全是發自對我的關愛,莫不是希望我的生命能從中獲得救贖。我對她的愛有增無減,由衷敬佩她竟能在知道新世界的面貌后獨自承擔內心的恐懼和不安這麼多年。
我拿起桌上的兩隻備份彈匣,分別放入牛仔褲左右兩邊的口袋裡。
我意識到自己就要放聲大哭。但是我硬將悲傷往肚裡吞,眨著眼睛讓眼淚倒流。就像往常一樣。
我躊躇了一下,試著用點頭和搖頭的技巧測試它是否有腦震蕩或更糟糕的狀況。還好它沒事。
它們同時也證實具有兼并體內其他病毒的能力,然後根據該生物體的特性進行自我重整。它們突變的速度之快在微生物當中前所未見,幾個小時之內就能完全變成另一種新的物質,並恢復繁殖的能力。
歐森抬起頭讓雨打在臉上,彷彿在享受雨水的清新。
我踢翻擋在我面前的一張椅子,繞到餐桌旁。薩莎嚇得失聲尖叫,騎在她背上的猴子吱吱狂叫,試圖扯下一把她的頭髮。她出於反射動作地將點三八左輪手槍扔在地上,盲目地伸手到背後拚命想把猴子拉下來。潑猴兇悍地撥開她的手,氣得牙齒嘎嘎作響。她的身體被問后彎扭到餐桌上,潑猴不停將她的頭往後拉,試圖露出她的脖子。
而今,對母親有更深刻的了解之後,我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在遭遇重創時總是有壓抑情感的傾向。我要試著改變自己的這種性格。我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理由辦不到。畢竟,這正符合新世界的潮流:改變,無情的改變。
突然間,一顆比先前攻擊行動中更大的石頭擊中水槽邊的一片玻璃,發出啪地一聲。第二顆大小相仿的石頭接踵而至,砸得比第一顆還用力。還好它們的手很小,無法操作手槍;而且它們的體重過輕,鐵定會被射擊的後座力震得猴仰馬翻。不過,以這些傢伙聰明的程度,絕對明白手槍的目的和操作方式。幸好衛文堡那幫人沒有選用猩猩做實驗。要是讓他們想到這個主意,勢必會毫不遲疑地爭取這個計劃的贊助金,他們不僅會為猩猩們提供武器操作的訓練,甚至會傳授它們設計核子武器的細節。
其中一隻潑猴站在爐台旁邊的流理台上。它從牆邊的鐵架取下最小的一把刀,在我們還來不及開槍之前,拿小刀朝巴比射過去。不知道是這隻該死的畜生學過武術,還是它碰巧運氣好,那把刀在空中翻騰,直直插入巴比的右肩。他鬆開獵槍。
凌晨兩點左右,薩莎載著我們大家前往城裡的東北角,我們駛上漫長的私人車道,穿過狂風暴雨中垂首哀悼的加州胡椒樹,路經聖母慟子雕像,最後在巍峨的喬治亞式大宅前停車。
剩下的一隻猴子大概聽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連忙夾著尾巴從水槽邊的窗口逃逸無蹤。我開了兩槍,但是都沒打中。
史寇索再一次將手槍對著我,朝我的臉開了一槍(這是我當時的感覺)。就在地扣下扳機的千鈞一髮之際,薩莎從客廳另一端朝他背後開槍,我聽到的槍聲原來是來自她的左輪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