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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從前的暴風雪

第四篇

從前的暴風雪

「就算你是,」我說著打開了門,「就算你是一隻被羊吃了的狼吧,請進來。」
「好吧,就算你是我兄弟,但是哪一個,因為我有許多弟兄。為了幫你一把,使你不至於混淆,我可以告訴你,的確,我的弟兄中有四個,也就是我的四個哥哥,我已很久沒見了。就算你是我四個哥哥中的一個吧,可是,瞧,你長得同我一點也不像,實在無法把你當做我哥哥,而且,據我所知,你和他們也不像。儘管很久沒見面,但我還很清楚地記得他們的鼻子、喉結、眼神、走路姿勢以及手和頭動的樣子。」
「我沒取木柴。」他羞愧地說。
「不,」陌生人頂了我一句,這一回搖了搖頭,他的頭髮、眉毛、下顎、鬍鬚上立馬落下了一場名副其實的雨,還夾著冰。「不,我是你弟弟。」
「得了得了,」我笑著對友人說,「看來你也開始衰老了,你也成了一個迷失了方向的人。從前的暴風雪!」
「嗨,」見他恢復體力后,我問道,「這下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儘管,說實話,除此之外,我也不感興趣。歡迎你並祝你永遠平安!」
「我,」陌生人執拗地說,「是你兄弟。」
高興譯
「你怎麼可能是我弟弟呢?我弟弟剛出門,到院子里去取捆木柴了,他倒是披read.99csw•com了件皮大衣出去的,可你並不是我弟弟。」
「不知道,」他打著哈欠說,「不知道,因為我在小弟出去找你后,喝足,吃飽,然後倒頭便睡,睡得很死很死。」
「哼,見了鬼了,」我說,「難道現在不是星期一下午嗎?」
「可不能這麼說,」友人說,「倘若你開始厭煩,對這些平凡事物提不起興趣,這才叫平庸哩。要知道,它們也有它們的價值。比方說,從前的暴風雪是怎麼樣的,你知道嗎?」
「當你聽到某人說從前的雪下得更大,他的青年時代是另一番模樣等等等等時,為了趕緊結束談話,你會隨聲附和他的說法,可你心裏覺得你面對的是一個開始衰老的人。他判斷事物的唯一尺度存在於遙遠的過去,這意味著就連這樣一件陳舊的器具他手頭也沒有。事實上,他是個迷失了方向的人。你對此有何看法?」
我哈哈大笑,然後對他說:
「噢,」陌生人睡意矇矓、結結巴巴地說,「弟弟等你從院子里取木柴回來,可等呀等,一直不見你回來,就出去找你了,怕你迷路。在他等你的時候,我,你的大哥,來了,我就是你很久沒見的大哥呀。我進門時,真可謂饑寒交迫,於是就對我們的弟弟說:先給我弄點熱的喝和吃,然後就去找我們的兄弟,也就是你,因為我已根本動read•99csw•com彈不了了。這樣他就出去找你了,而我就蓋著這件皮大衣躺下了。」
「那今天是星期幾?」我問大哥。
「你的一位兄弟。」陌生聲音重複道。
「你久未謀面的四個哥哥我一個也不是,」陌生人說,「我是另一個。」
「親愛的,這就是從前的暴風雪。你興許會輕蔑地說這些都很平庸。然而現在倒是來場暴風雪看看,像從前那樣,我到院子里去取木柴,把你留在屋裡,喝著加上香料的熱葡萄酒,你左等我不來,右等我不來,就出門去找我。我回來時不見你的人影,只看見喝得差不多的葡萄酒,而在你的皮大衣下,在我讓你躺下的床上,一個陌生人,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對我聲稱他正是我們共同的朋友斯特納福魯……是啊,」友人一邊呷著香噴噴,熱騰騰的甜葡萄酒,一邊懷戀地說,「是啊,斯特納福魯此時此刻怎麼樣呢?我已二十年沒見他了。斯特納福魯,這個可憐的傢伙,你還記得他嗎?這傢伙,對,這傢伙明白從前的暴風雪意味著什麼,天哪,他越是明白,講述時就越動聽,越美麗……」
「我是的,我是你弟弟,正是從這間屋出去的,為了去取一捆木柴,但我並不像你所說的那樣剛剛出門,而是星期一下午,暴風雪開始的那一會兒。」
「沒錯,從前的暴風雪。我們為何不承認暴風九*九*藏*書雪並不全都一樣的呢?從前的暴風雪,親愛的,從星期一下午開始,一直要到星期六早晨才結束……有一回,在我還很年輕的時候,暴風雪到來了……」
走進屋來的是一個魁梧的漢子,身穿一件翻毛皮大衣,皮衣、眉毛、下巴和鬍鬚上結滿了釘子大的冰凌。我幫他脫下衣服,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我為他脫下了皮大衣,因為他已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就像根木頭。最後,我使盡渾身解數,讓他恢復精力,暖和身體,重新像個人樣。他也真的恢復了過來。恢復過來后,似乎並不像剛進門時那麼高大了,又獲得了正常比例。
「好吧,你迷了路,就算你迷了路,但至少你從院子里取回木柴來了吧,你不正是去取木柴的嗎?」
「嗯,」我哥哥想了想說,「你是星期五早晨到院子里去取木柴的,他從星期五一直等到星期一晚上;本來星期一晚上他就想去找你,就在這時我來了,這樣就耽擱到星期二早晨。沒錯,就是星期二早晨,我對他說:『去吧,該去找找我們的兄弟了。』」
屋裡有點冷,我想大概火滅了,不知怎麼搞的,我怒氣沖沖地向他發問:
友人笑著講完了這個故事,給我遞來一杯摻香料的熱葡萄酒,然後總結似的說道:
「來吧,弟弟,」我搖了搖他。在我出去取木柴的時候,在我努力點燃爐子煮葡萄酒的時read.99csw•com候,他早已睡熟了。皮大衣翻動了一下,掉在了一邊,站起身來的卻是個完全陌生的人,根本不是我弟弟,而是另外一個人。
「他什麼時候去找我的?」
「你想說說笑話吧。」我試圖打住友人的話頭,生怕他會給我講一個什麼老掉牙的故事。
「胡說八道,」我對門外的人說,「你最好說清楚你是誰。」
「你是誰?」我問道。
〔羅馬尼亞〕斯特凡·勃努內斯庫
「我能有什麼看法。」我對友人說。我正在他家度寒假哩。「我能有什麼看法,這些都是些平庸的瑣事,我們可別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浪費時間。」
「行啦。」我怨恨地對他說,然後穿上衣服,出門去取木柴。我捧起一捆木柴,迅速回到屋裡,既沒有迷路,也沒有遇到什麼不同尋常的故事,就像我弟弟那樣。我點燃爐子,然後煮了點紅葡萄酒,加上胡椒粉和肉桂,打算同我弟弟一起喝上幾杯。葡萄酒煮好后,我倒上兩杯,朝弟弟睡覺的床走去。
「你的一位兄弟。」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那你就誰也不是。」我差點吼了起來。
「不,現在是星期五清晨。」陌生人回答。我還是覺得他很陌生,在冒充我弟弟。「現在是星期五清晨,」他重複了一句,「我確實是星期一下午出去的,但還沒等我去https://read.99csw.com柴堆上取柴,我就聽到街上傳來一陣陣奇怪的馬蹄聲,還夾雜著女人和男人的聲音。我朝街上走去,順著馬蹄聲一直往前走,最後竟迷了路,接著發生的一切都很艱難,我實在難以啟齒。最後,瞧,我又回到了家裡,儘管直到今天,星期五早晨才回到家。」
「噢,」友人不慌不忙地繼續講道,「那時我還很年輕,一場暴風雪降臨了,天哪,那是怎樣的一場暴風雪啊!正是這樣,從星期一下午開始的。我特意對了一下表,以便密切關注一下這場暴風雪,好像,讓我想想,那是星期一下午六點差十分。我等待著。寒風呼嘯,大雪紛飛,飄散的白雪一會兒落在地上,一會兒又打著圈兒飛了起來,白晝頓時變成了一個白晃晃的夜晚,布滿了芒刺,使人分不清東南西北。屋裡的爐子不再燒了,只有煙霧瀰漫,燈光和蠟燭熄滅了,你的心中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恐怖。我失去了時間概念,表早已停了,我想暴風雪開始后沒多久,我聽見了猛烈的敲門聲。那是絕望者的敲門聲。可能是一個迷路者,我尋思——就像數不勝數的民間故事中發生的那樣。但我並沒有急於去開門。在這種情況下你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何許人。然而,猛烈的敲門聲又一次響起。」
「你在我家幹嗎?」我氣勢洶洶地問新來的陌生人,「皮大衣下睡著的應該是我的弟弟,可卻冒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