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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該死的東西

第四篇

該死的東西

拿本子的這個人小聲地讀著,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事情發生,唯獨那個死去的人無動於衷。從外面空曠的黑暗中直鑽進窗戶隙縫的,是曠野中各種陌生的叫聲——有野狼難以名狀的長嗥聲;有樹上那些不知疲倦的昆蟲所發出的有節奏的鳴叫聲;還有夜鳥的怪叫聲;大甲殼蟲的嗡嗡聲。所有這些聲音匯成了神秘的合唱,突然它們戛然而止,似乎它們也意識到了它們的輕率。但所有這些絲毫也沒有分散這群人的注意力,他們此刻不可能過分地沉醉於那些無聊的興趣愛好上,專註的神情從他們臉上的每一條皺紋中顯露出來——甚至在一支蠟燭的昏暗光線下都暴露無遺。顯然,他們都是本地的農民和伐木工。
年輕人微笑著,「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他說,「我跑出去,並不是逃避你們的傳訊,而是給我的報紙寄一則報道,我想回來解釋報道里推測出來的內容。」
「幾歲?」
「你給你報紙郵寄的報道內容,很可能與你在這兒發誓后要說的完全不同。」
「認識。」
「10月7日——我有辦法對付這個神秘出沒的東西了。昨天晚上,這個主意突然來臨。就像是上帝的啟示,多麼簡單——多麼可怕的簡單!

第四章 來自墳墓的一個解釋

陪審長站起來,這人個子高高:已經六十多歲了,長著滿臉絡腮鬍子,衣服穿得相當粗劣。
驗屍官向他點點頭,其他人都沒有向他致意。
在簡陋的桌子邊上放著一支蠟燭,一個男人正藉助昏黃的燭光,看一個筆記本。這是一箇舊的記事本,磨損得相當厲害了。顯然,字跡也非常不清楚。無奈,這個人不時把本子湊近蠟燭,為的是看得清楚些。記事本投下的陰影籠罩了半個房間,使得許多人的臉和身子都黯淡無光。除了讀記事本的那個人以外,房間里還有八個人在場。其中七個人靠著簡陋的木板牆靜靜地坐著,紋絲不動。因為房子小,所以他們實際上坐得離桌子不遠,只要一伸出胳膊,他們中的任何一位都能觸摸到第八個人。這個人躺在桌子上,臉朝上,身上蓋著一條床單,胳膊露在外面,他已經死了。
「先生們,」驗屍官說,「我想,我們沒有更多的證據。你們的職責我已經解釋過了,如果沒有什麼問題的話,那麼,你們可以出去考慮如何判決了。」
驗屍官站起來,走到屍體旁邊,他揭開床單,屍體全暴露出來了。它全身裸|露,在燭光下顯出土黃色,烏青是撞傷淤血所致,前胸和兩側看起來遭到過大頭棒的擊打,那裡有致命的傷口,皮膚也被撕爛了。
「那跟你無關,先生,如果我發誓那也是真的。」
「但是你說這件九_九_藏_書事難以置信。」
「有關這個人死亡的情況,」驗屍官說,「你可以儘可能地使用任何筆記或備忘錄。」
驗屍官走到桌子的那一頭,解開一塊絲質手帕,這塊手帕穿過死者的下頜,在他的頭頂上打了一個結。手帕被拿掉以後,露出了死者的喉嚨。一些陪審員都湊過去,想看個究竟。這時證人哈克走到一扇打開的窗子前,倚在窗台上,他看上去顯得虛弱蒼白。驗屍官把手帕放在死者的脖子上,走到房間的角落裡,他從一堆衣服里挑出幾件來看,這些衣服都被磨破了,沾上了血。陪審員們並沒有過來仔細辨認,他們對此不感興趣。事實上,這些他們都看過了,對他們來說唯一有興趣的事情是聽哈克的證詞。
「摩根停下腳步,目不轉睛地盯著有異常動靜的矮叢林,一言不發,然後將兩支槍管豎起,做好了瞄準目標的準備。當時他顯得有些激動,這使我覺得奇怪,因為他平時異常冷靜,甚至在突發事件的危急關頭也不例外。
接下來有好幾個星期的記載都缺頁了,其中有三頁被從中撕走。
「威廉·哈克。」
不一會兒,驗屍官抬起眼睛說:「我們再繼續審訊吧。」

第三章 衣不蔽體的人

「這時候灌木叢里悄無聲息了,但是摩根還是像剛才那樣注意著那地方。
「你手裡拿著的這本筆記——我知道是摩根的日記,你似乎對它非常感興趣,我在作證詞的時候,你在看它。我可以看它嗎?公眾想了解——」
陪審團哄堂大笑。在沉悶的背景下,幽默顯示了它的魅力。比如戰爭間隙,戰士們很容易笑,在死囚行刑室里,一句笑話會出其不意地緩和一下嚴肅的氣氛。
「他死的時候,你是否和他在一起?」
「你叫什麼名字?」驗屍官問。
「10月3日——我不想離開,它不能把我趕走,不,這是我的房子,我的土地,上帝憎恨懦夫……
「如果你有心要傷害我的尊嚴,先生,」當哈克和驗屍官一起與死者留下來時,他說,「我想我現在有權走了。」
「難道一條狗能用它的鼻子嗅出什麼嗎?難道散發出來的氣味能用某種影像在大腦中心留下印象嗎?……
在已故的哈吉·摩根的日記里,有某種讓人感興趣的記載,這些記載作為解釋,很可能有科學價值。在對他的屍體進行檢查的時候,筆記本並不在現場。很可能是驗屍官認為它沒有價值,由此迷惑了陪審團。
「9月2日——昨晚,當星星升起在房子東面的山脊上時,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們,看著它們接連地消失——從左到右,每顆星星都在同一時間里隱沒,但很短暫,一次只有幾顆星星。沿著山脊的整個曲線九_九_藏_書,所有星星都是在山背上一度或幾度的範圍內消失的。似乎有一種東西在我和它們之間轉瞬而逝,但我無法看清。星星不是很密,以至於我不能確定它們的輪廓。啊!誰喜歡這玩意兒。」
驗屍官沉默了一會,他的眼睛朝著地板,小木屋裡的人們小聲地交談著,但大多眼睛看著死屍。

第一章 人們並不總是吃桌上放著的食物

「我們就在等你了,」驗屍官說,「必須在今天晚上處理好這件事。」
哈克真的打算走了,但他又停下來,手扶著門閂,他的職業習慣比他的自尊還要強烈,他轉過身來說:
「哈克先生,」驗屍官嚴肅而平靜地問:「你最後逃離的是什麼地方?」
「『該死的東西!』他回答道,並不轉過頭來。他的聲音沙啞而不自然,他明顯地顫抖著。
「有些聲音是我們人類無法聽到的。音階兩端極高和極低的聲音都不能引起人類那個有缺陷的儀器——耳朵的感覺。我觀察過一大群烏鴉散落在幾棵樹的頂部,它們完全是在同一刻全部飛起的。這是怎麼回事?由於樹梢擋住了視線,這些烏鴉不可能互相看得見,而且領頭鴉無論站在如何突出的位置上,它也不可能在它所有下屬的視野之內。那麼它們中一定有一個警告或是命令的信號,比一般的喧鬧聲都分貝高,人耳是聽不到它的。我還觀察過別的鳥類,例如鵪鶉,它們分散在大片叢林中,甚至在山頭的另一邊,都會一齊在同一時刻飛向天空。
「所有這一切似乎在幾秒鐘內發生了。然而那個時候,摩根採取了與所有堅定的摔跤運動員一樣的姿勢,但他最終還是被一種他絕對不敵的重量和力量擊垮了。當時我除了摩根以外,什麼都沒有看到,而看他也並不總是清楚的。在整個事件中,我聽到了他的叫喊和詛咒,這麼兇狠、尖銳的聲音,似乎是從堅硬的外殼中傳出來的,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一個男人、甚至於一個畜生的喉嚨里會發出這樣可怕的聲音!
「我來這裡是邀請他去打獵和釣魚的。當然,我的另一部分設想是了解和研究他的脾氣和他的獨居生活。他作為小說中的人物似乎是一個很好的典型。我有時寫寫小說。」
「我想問個問題,驗屍官先生,」他說,「這證人最後是從哪個地方逃出來的?」
「那,」年輕人的臉一下子紅了,他激動地回答:「隨你便吧。我用複寫紙寫,送出去一份了。我寫的不是新聞報道,而是小說,因為這件事壓根兒就難以置信。我發誓,我寫的也是我證據的一部分。」
當驗屍官看完以後,他就把這個本子放進他胸前的口袋裡。這時門被推開了,進來了一個年輕人。顯然他不是這https://read.99csw.com一帶的山裡人,從他的衣著上看,他住在城裡。他的衣服滿是灰塵,顯然,他是經過艱苦的旅途來參加這次審訊的。
日記里最早的那部分已經找不到了,書頁的上面部分也已經被撕掉,殘餘的紙上記著下面這些內容:
姚紅譯
哈克再一次漲紅了臉,沒有回答。七個陪審員站起來,嚴肅地從小木屋裡魚貫而出。
人們脫下他們的帽子,新進來的證人宣誓了。
「我還沒有爬起來找回我的槍,那槍早已從我的手中震飛,就聽到摩根的喊叫,那彷彿是臨死前痛苦的喊叫,沙啞、兇狠的聲音讓人聯想起打架的狗。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攫住了我,我掙扎著朝摩根那地方看去,上帝啊,請寬恕我!我的朋友在離我不到三十碼遠的地方,他的一條腿跪著,往後仰的頭與身體的角度十分嚇人,頭上沒有戴帽子,長發雜亂無章,整個身體以劇烈的方式前後左右地移動,他的右胳膊抬著,似乎沒有了手——至少,我看不見,另外一隻胳膊我也無法看見。現在,我是憑自己的記憶,來敘述這特殊的場景的。當時,我只能看見他身體的一部分,而有一部分身體似乎已不存在了——我無法用其他的說法來表達——接著,他移動了位置,剛才不見了的那部分身體又出現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的意思是,你在場的時候。」
「你走吧。」
「我偶爾也讀讀。」
「我正要開口說話,突然看到在那個令人不安的地方,附近有一片野燕麥,而這叢野燕麥正以極其莫名其妙的方式移動,我一時目瞪口呆。它似乎是被一陣風攪起來的,這陣風不但使得野燕麥彎曲,而且還壓住了它,使它不能夠再站起。野燕麥倒下的痕迹正在慢慢地延伸,而且是徑直地向我們移過來。
「噢,上帝救救我吧,這該死的東西正是有這樣一種顏色。」
「我讀的小說一般不是你寫的。」
「我們陪審團確實發現這具遺體是在一座山腳邊死亡的。我們都認為他是痙攣而死。」
威廉明白驗屍官的意思,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份手稿,把它湊到蠟燭旁邊,翻開來,他找到了要讀的那一段。
「『噢,來吧』我說,『你不準備用打鵪鶉的槍來對付鹿吧?』
「……當我們離開家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升起。我們尋找著鵪鶉,手裡都拿著槍,但我們只有一條狗。摩根說,我們最好的打獵範圍是在那座山後面,他用手指了指。我們打算沿著一條穿過矮叢林的小徑到山對面去。山對面是一片平原,地上覆蓋著厚厚的一層野燕麥。當我們走出這片矮叢林時,摩根是在我前面幾碼遠的地方。突然,九-九-藏-書我們聽到右前方的灌木叢里有動物廝打的聲音,這使我們相當激動。
「……它跑了半圈,頭始終向著圓心,當再一次停下來時,它不斷地狂吠著,最後迅速跑進灌木叢。我起初以為它瘋了,但當我回房,卻發現它的行為顯然是由於害怕受到懲罰所致。

第二章 在野燕麥地里發生的事情

「10月5日——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已經邀請哈克過幾個星期和我一起——他有一個冷靜的頭腦,我能夠從他的態度中判斷出,他是否認為我瘋了。
「海上的水手都熟悉這樣的景象——隔著島嶼離海船數英里遠的海面上,可以看到成群的鯨魚在歡叫,嬉戲,突然,它們都潛入水下,一瞬間便無影無蹤了。鯨魚群發出的訊號對水手們的耳朵來說太低沉了,但他們從船身的微震中感覺到了這個訊號的存在。這就跟樂器在一個空曠的大教堂里奏出的低音部在牆壁的石塊中激起的餘震是一個道理。
「與聲音一樣,色彩也以奇妙無比的樣式存在於自然界中。化學家們通過儀器可以測到,在太陽光譜的每一個末梢,都存在著肉眼觀察不到的『光化射線』,它們混合而成各種顏色。而人類的眼睛是一部有缺陷的儀器,人眼所能識別的光譜僅占所有光譜中的一小段。我並沒有發瘋,因為確實有許多顏色是人類看不到的。
「謝謝。」
當哈克跨出房子,陪審員又重新進來了,他們站在桌子邊上。桌上躺著死屍,它上面蓋著非常鮮艷的一條床單。陪審長本人坐在蠟燭旁邊,他從胸口拿出了一支鉛筆、一張碎紙片,然後相當吃力地在上面寫下了如下判決,陪審團七個成員都在這上面簽上了名字,他們在簽字時都費了些氣力。
〔美國〕安布羅斯·比爾斯
「就在他附近。」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像這樣怪異和不可名狀的現象。而且,我也不能夠回憶起當時任何害怕的感覺。我記得——在這兒提起這事是因為它太奇怪了——當時我的記憶中出現了以前種種類似的現象——我曾經漫不經心地從一扇打開的窗戶向外眺望:我一直錯把近在咫尺的一棵小樹看做是稍遠處叢林中的一棵,它們看上去大小一樣,只是從整體上來說,小樹更顯眼,更清晰,枝節似乎也更與眾不同。這純粹是空間透視造成的一種幻覺,但它使我大吃一驚,而且幾乎讓我恐懼,因為我們對於所熟悉的自然規律的正常運轉十分信賴,以至於任何表面上的暫停都成了對我們安全的威脅,成了一種無法想象的災難的警告。所以,現在這草木明顯地毫無理由地移動,它慢慢地、正堅定不移地徑直向我們迫近,當九_九_藏_書然令人不安。我的同伴顯出非常害怕的樣子,當我看到他把槍架在肩膀上,朝那堆不停顫動的燕麥叢開火的時候,我大吃一驚。冒出的煙還沒有散盡,我就聽到兇猛的一聲咆哮,像是野獸的叫聲——摩根聽到聲音,把槍扔在地上轉身就跑。同一時刻,我被煙霧中看不見的巨大衝擊力狠狠地摔倒在地上——某種柔軟的、沉重的東西似乎急速地噴向我。
「這筆記本與本案無關,」驗屍官邊回答,邊匆忙地把它放入到大衣口袋裡,「裏面的所有細節都是作者死前寫的。」
「9月27日——它又來了——我每天都能發現它來過的痕迹。昨天晚上,我整夜守候在掩蔽處,手裡拿著槍,那支槍里裝著雙倍量的大號鉛彈。今天早晨,我又看到了新鮮的腳印。我詛咒它使我睡不著覺——確實,我幾乎根本沒合過眼。這種可怕的經歷讓人無法忍受!如果這些奇怪的事情都是真的話,那麼我要瘋了;如果它們的確是我臆想的產物,那麼我已經瘋了。
「他還是沒有回答,但是當他轉過身來,與我面對面的時候,我注意了一下他的臉色,我被那劇烈的表情震住了。我這才明白我們遇到了嚴重的事情,我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我們碰到了一頭灰熊。我一邊拉起槍栓,一邊跑到摩根的身邊。
「我猶豫不決地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然後,丟下槍,跑過去幫助我的朋友。當時我模糊地以為他的病發作了,可能是痙攣的一種。然而在我還沒有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就已經倒地並安靜下來了。周圍萬籟俱寂。這時,我看到了比剛才發生的一切更令人恐怖十倍的一幕——我再一次看到了野燕麥向森林邊緣神秘地移動,它正從平躺著的人搞得亂七八糟的地方延伸開去,我一直到它鑽進了森林,才收回眼光。這時我看了看我的夥伴,他死了。」
讀書的這個人有點不同,人們說他老於世故。儘管從他的穿著上可以證明,他與周圍的人有著某種相似之處。他的大衣在舊金山幾乎是不合格的,他的鞋襪也不像個城裡人,而且他的帽子放在他身旁的地板上,他是唯一一個不戴帽子的人,如果有人認為帽子僅僅是個人裝飾品的話,那麼,他就是不懂帽子的意義了。在相貌上,這人倒是非常討人喜歡,當然,他有點兒嚴厲,雖然這種嚴厲可能是裝出來或是磨鍊出來的,但是卻與他為官的身份相符,因為他是一個驗屍官。正是由於他這個官職,他才拿著他正在讀的那個本子,這是死者的遺物之一,是在他的小木屋裡找到的。而此刻的審訊就在這間小木屋裡進行。
「『我們驚動了一頭鹿,』我說,『要是我們帶著來複槍就好了。』
「二十七歲。」
「你認識死者哈吉·摩根嗎?」
驗屍官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