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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松橋之謎

第五篇

松橋之謎

「是『我們』的吧?」
「那麼,讓我們談談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你房間找到的左輪槍你以前見過嗎?」
「我想我要靜靜地坐幾分鐘想一想。」福爾摩斯坐到石橋的邊上,我可以看到他靈敏的灰眼睛帶著疑問地四下巡視,突然,他跳起來,跑到對面的欄杆,從口袋中抽出一個放大鏡,開始察看石橋。
當晚我們不得不留在溫徹斯特,因為正式的手續還沒辦好,但是第二天早晨,我們在被告信賴而名聲日隆的律師裘斯·康明茲陪同下,被准許去監獄見這位年輕的女士。由於聽過不少,因此我預期會見到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子,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怪不得連那位百萬富豪都發現她有某些地方比他更有力量——某些能控制並領導他的力量。當你看到她強烈鮮明但仍十分柔情的臉龐時,你會覺得,即使她有可能做出某些衝動行為,但她內心卻有某種高貴的天性,使她所產生的都是好的影響。她個子高挑,頭髮棕褐色,相貌高貴端莊而果斷,但她深色的眼中卻流露著絕望的神色,似乎四周布滿天羅地網,而她就像個被追捕的小動物,找不到出路。當她得知眼前我的這位著名的偵探朋友將伸以援手時,她蒼白的臉上湧上了一絲血色,眼中也露出了希望的光芒,於是她轉向我們。
「我們的百萬富豪私人生活似乎過得並不順心。」在我們去車站時,福爾摩斯這麼說,「嗯,華生,我們已經收集到了不少事實,有些還是新的線索,可是似乎離下結論還遠得很。儘管貝茲先生非常不喜歡他的主人,可是我從他那兒得到的線索是:當事情發生時他的主人顯然在書房。晚餐在八點半,一直到那時一切都還正常。事情被發現時的確已很晚,但悲劇確實是在字條上的那個時間發生的。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吉布森先生五點鐘由鎮上回來后又出過門。據我了解,鄧波小姐承認她與吉布森太太約了在橋邊見面,除了這點她什麼都不肯說,她的律師勸她目前有所保留。我們有幾個很重要的問題要問這位年輕的女士,在我們見她之前,我的心不能定下來,我必須承認,這案子除了一件事外,都非常不利於她。」
「推理的能力顯然會傳染,華生,」他回答,「這使你察看出了我的秘密。是的,我有個案子。經過一個月無所事事後,車輪終於又開始轉動了。」
「謝謝你,鄧波小姐,還有其他對我的調查有幫助的地方嗎?」
當天晚上,當我們一起坐在村店中抽著煙斗時,福爾摩斯對我簡單地說明了經過。
這些談話是在柯凡區警官的小屋子前廳進行的,那房間就算是當地的警察局。步行約半英里左右,橫穿過一片多風的石南地,上面枯萎的野蕨已成金棕色,然後就來到一個通往松庄的側門,再走上一條小徑,穿過幽美的樹林,一幢寬廣半木質結構的房子就出現在遠坡邊緣。那房子屬於半都鐸式,半喬治亞式。我們旁邊是一個狹長而長滿蘆草的水塘,中央部分有一條石橋可讓馬車通過,兩端則擴大成兩個小湖。我們的嚮導停在橋頭,指著地上。
「我接這個案子完全是看在這位年輕女士的份上,」福爾摩斯嚴厲地說,「我不知道她被控訴一事是否比剛才你所說的事更糟,你企圖毀了一個生活在你屋檐下且沒有自衛能力的女孩。你們這些有錢人應該得到教訓,不是全世界的人都能被你們用金錢收買,而寬赦你們的罪行。」
他遞給我的信字跡粗大有力,內容如下:
路上,他把繩子的一端緊緊地系在左輪的手柄上,然後我們抵達了現場。他在警察的指導下,仔細地在陳屍地點畫下記號。然後,他在石南叢及野蕨中找到一塊頗大的石頭,再把繩子的另一端緊緊地綁在石頭上,把它掛在橋的石欄杆上,使它碰不到水。接著,他站在距橋邊有段距離的陳屍地點,把槍握在手中,繩子就在武器與石頭間拉成一條直線。
「有的,當我看見他時,他正由橋那邊回來。他已派人去找醫生及警察了。」
「是的,我聽說過他,他在英國已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的名字聽起來很熟。」
「嗯,他是做過西部某州的參議員,不過他是以世界金礦業巨子出名。」
「還有比這個更精確的示範嗎?」他叫道,「看,華生,你的左輪解決了問題!」他一邊說,一邊指著欄杆底下一個與上面形狀同樣大小的新疤痕。
「她保留辯護權直到巡迴裁判庭。她什麼都不肯說。」
我的確是像他所說的那樣,因為他只要被問題吸引了注意力,就從來不管自身的安全,所以不止一次,我的左輪成了需要時的好幫手。我提醒他這項事實。
我無法眼看一位上帝創造的最完美的女人步向死亡,而不全力去拯救她。我無法解釋——甚至不願企圖解釋,但是我絕不懷疑鄧波小姐是無辜的。你知道這個事實——誰又不知道呢?全國的人都這麼傳言,但是卻沒有人出來為她說話!這樣的不公平簡直令我瘋狂。那個女人連一隻蒼蠅都不忍心殺害。唉,明晨十一點我會前來,希望你能在黑暗中找出一線曙光。也許我手中握有線索,但我並不知道。不管怎樣,只要你能救她,我所知的、我所有的甚至我這個人,都聽憑驅使。如果你在一生中曾顯示過你的能力,請將它用在這案子上吧。
「上帝啊!福爾摩斯,在我看來這是罪證最確鑿的一件事。」
「的確是這麼回事。」福爾摩斯說。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你,福爾摩斯先生,可是我沒有辦法證明任何事,有很多點——最最重要的幾點——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釋,也想不出任何解釋。」
「據我所知,你在屍體被抬走前就到了?」
「這問題的確十分令人感興趣。字條這一點很不清楚,是嗎?」
「已經有很多人這麼說過,但我仍在這裏,」福爾摩斯笑著說道,「好了,再見,吉布森先生,你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學。」
「我照我答應的去赴約。當我到橋邊時,她已經在那邊等我了,我一直到那個時候才知道這個可憐的女人有多麼恨我。她像是一個瘋女人——事實上,她『是』瘋了,就像那些精神病患者可能有的那種很強烈自欺的幻想,要不然,她怎麼會每天見到我都不理不睬,而心中卻有如此瘋狂的恨?我不願意重複她對我說的話,她把胸中所有的怒氣都以惡毒火爆的字眼罵出來,我甚至都沒回答——我沒法回答。看了她的樣子我怕極了,我雙手掩著耳朵沖回屋裡。當我離開時,她仍然站在橋頭,對我吐著惡毒的字眼。」
一刻鐘之後,餐桌收拾乾淨了,我跟他面對面坐著,他由口袋中取出一封信。
「那麼,告訴我們,你與吉布森先生的妻子之間真正的關係。」
「哦,我忘了我還沒告訴你,我也染上了你那種倒敘的糊塗習慣了。你最好還是把這個看一看。」
「你怎麼知道?」
「不管怎樣,福爾摩斯先生,我寧可是你來,而不是蘇格蘭場的人來,」他說,「如果是他們的人來參与這案子,案子破了的話,我們當地的警察沒有功勞,案子破不了我們就會備受責難。而你,我聽說,不會耍花招。」
「那麼,說到當晚我去松橋的事是這樣,那天早晨我接到一張吉布森太太的字條,字條是放在教室的桌子上,也許是她親手放的。她懇求九*九*藏*書我當天晚餐後到松橋去見她,她說有重要的事告訴我,要我把回條放在花園的日晷上,因為她不希望有第三者知道此事。我看不出為什麼要這麼神秘,但我還是照她的話做了,接受了約會。她要我燒毀她的字條,於是我就在教室的火爐中燒掉了字條。她很怕她的丈夫,他待她並不好,我為此常勸他。我只能想象她這麼做是不希望他知道這個約會。」
「我的收費有一定職業標準,」福爾摩斯冷冷地說,「除了有時候完全免費外,我是不隨便變更的。」
福爾摩斯沒有回答,他蒼白急切的臉突然變得嚴肅而遙不可及。我知道這是他的天賦展現的時候,顯然他心中有什麼重要的想法。我們都不敢出聲打擾他,律師、被囚者及我全都坐著看他專心一意地沉思。突然,他由椅中跳起,全身因急切而微顫,似乎急欲行動。
「嗯,首先,有一些很直接的證據。發現一把口徑相同、已發射了一顆子彈的左輪槍被放在衣櫥底層。」他的神情突然凝滯不動,一個字一個字說道:「衣——櫥——底——層。」然後,他陷入沉思。我可以看出,他腦子裡正閃過一串想法,我不會笨到去打斷他。突然,他又恢復常態,「是的,華生,槍找到了。糟透了,是嗎?兩個陪審團都這麼認為。而且,死者手中有一張短箋,是女教師約她在出事地點見面。怎麼樣?最後,還有謀殺動機。吉布森參議員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如果他妻子死去,誰會比這個已經被男主人熱愛的女教師更有可能繼承她的地位?愛情、財富、權力,全都取決於一個中年女子的生死。很惡毒,華生——非常惡毒!」
我完全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他也不解釋,只是靜靜地坐著,一直到火車慢慢地停在罕普什爾郡的小車站。我們找到一輛破舊的馬車,一刻鐘后就到了那位忠心的警官朋友家。
「你說你回到了你的房間,那麼你在第二天早晨之前離開過嗎?」
「就是你收到字條的時候?」
「他一定會回來,他『必須』回來,他不能讓事情像現在這個樣子。哈!這不是門鈴嗎?不錯,這是他的腳步聲。啊,吉布森先生,我正在跟華生醫生說你遲到了。」
「這很奇怪。」他說。
「沒有太多可說的,但是在你吃完我們的新廚師替你準備的白煮蛋后,倒可以來談談。事情或許與昨天我在走廊上看到的《家庭月刊》有關,就算是煮雞蛋這類小事都需要注意計算時間,這與這本雜誌上的愛情故事是不能相比的。」
我跳起身來,因為那位百萬富豪的臉上出現了盛怒的神色,而且他還舉起了拳頭。福爾摩斯懶洋洋地笑了笑,伸手去取煙斗。
「那一定只是巧合。」
「嗯,首先,還有人靠她來養活,對她而言,放棄工作而不管別人並不是件輕鬆的事。當我發誓不再騷擾她之後——我也確實遵守了——她同意留下。不過還有一個理由,她知道她對我的影響力,超過世界上任何其他的力量,她想要好好利用。」
十分準時,我們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那位著名的百萬富豪被請進了房間。我看到他時,不僅可以了解他的管家對他的恐懼與厭惡,而且也可以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商業上的對手嫌惡他。如果我是雕塑家,想要塑造一個事業成功、意志如鋼但心硬如鐵的人,我會選擇尼爾·吉布森先生做我的模特兒。他瘦高粗糙的外表,給人以飢餓貪婪的感覺。把林肯總統相貌中高貴的那部分去掉,就很像這個人了。他的臉可以用花崗岩來雕琢,堅硬、粗糙、殘忍,皺紋深而多,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他冷灰的眼睛在濃眉下射出銳利的光芒,來回巡視著我們。當福爾摩斯介紹了我的名字后,他敷衍地對我欠了欠身,然後極有威嚴地拖了一把椅子在我同伴的身邊坐下,他那消瘦的膝蓋幾乎觸到福爾摩斯了。
「這得花些力氣才能弄出來,」福爾摩斯深思地說。他用他的短棒用力敲了幾下,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迹,「是的,這是很重的一擊,而且位置也很奇怪。它不是從上而下,卻是從下而上敲的,因為它是在欄杆的下端。」
「距那裡僅僅幾碼。」
「很清楚,但是背後是什麼意思?提高價錢?還是怕卷進去又解破不了?還是別的?我有權利得到一個清楚的解釋。」
「是的,他五年前在罕普什爾郡買了相當大的一筆房地產。也許你已經聽說了他妻子的死亡悲劇吧?」
「你有沒有親眼看過他對她動手?」
「你還沒有見過鄧波小姐。由各方面來看,她都是個極好的女人。他也許會希望除去他的妻子,而且這些美國人比我們喜歡動武。你知道,兇器是『他』的。」
橋石是灰色的,但是這一小塊不到六便士銀幣大小的缺口卻是白色的。再仔細看,可以看出表面是被尖物碰掉的。
「是的,」福爾摩斯回答,「你不需要再痛苦地敘述一遍所有的事情。在見了你之後,我已接受吉布森先生所說你對他的影響以及你們之間是清白的。但是為什麼不把整個情形在法庭上說出來呢?」
「吉布森先生本人。一有人去報告,他與其他幾個人立刻從屋中跑出,他堅持在警察到達之前,不準移動任何東西。」
「我們現在可以很清楚地了解她的步驟,她的心思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地深沉細密。她很聰明地從鄧波小姐那裡弄到那張字條,使人看起來是鄧波小姐指定的約會地點。可是她的處心積慮使她做得過頭了一點兒,死時把那張字條抓在手中,光是這點就已經引起了我的懷疑。
「不,華生,我很正經。我們有一項實驗要做,如果實驗成功,那一切就可以澄清了,而這實驗完全靠這把小武器的表現。拿出一顆子彈,把其餘的五顆裝回去,再上保險。行了,這樣增加了一些重量,就更像原來的樣子了。」
「我們今晚會住在上次的旅館,」當他站起身來轉向驚訝萬分的警官時繼續說,「你當然會弄到一個打撈用的爪鉤來撈起我朋友的左輪,在那旁邊,你會找到另一把綁了大石頭的左輪,那正是那位想要報復的女人的,她企圖用來掩飾自己的罪行而嫁禍於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你可以通知吉布森先生我明天早晨會去看他,研究替鄧波小姐辯護的步驟。」
十月三日寄自克來瑞琪旅館
「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福爾摩斯先生,你不接受我的案子嗎?」
「地很乾硬,先生。一點兒足跡都看不出。」
我由後面口袋中掏出一把短小但十分靈便有用的武器。他打開保險,退下彈匣,然後仔細檢查。
「是的,先生。」
「好了,鄧波小姐,」福爾摩斯說,「我請你告訴我們那天傍晚事情發生的真實情形。」
「一定是這樣。」
「你說是緊抓著?」
「別急躁,吉布森先生。我發現早餐之後,就是再小的爭吵都對身體不好。我建議在早晨新鮮的空氣里散一散步,或者安靜地想一想,會對你有莫大好處。」
「是的,我想只有如此了。你就像個外科醫生,在診斷之前,要知道所有的癥狀。」
「怎麼個用法?」
恐懼地看了一眼時鐘,我們的陌生訪客幾乎是跑出門,立刻就消失了身影。
「你聽過金礦大王尼爾·吉布森的名字吧?」他說。
金礦大王停了一兩分鐘,他的頭埋https://read•99csw.com進雙掌之中,陷入深思。
「這全要看華生醫生的左輪的表現了,」我的朋友說道,「就是這把。好了,警察先生,你能給我一條十碼長的繩子嗎?」
我們的訪客也站了起來,他的個子比福爾摩斯還高出許多。他濃眉下的雙眼閃著怒氣,病黃的雙頰也抹上了紅色。
「就算她在你走後就被殺了,你沒聽到槍聲嗎?」
忠實的尼爾·吉布森謹上
「我九點會在松橋。
「你有什麼線索嗎?」
「哼!哼!」福爾摩斯沉默了片刻說,「吉布森先生似乎有個十分忠心的家人。可是這次警告倒十分有用,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本人出現。」
「哦,他有不少各式各樣的槍支。我們並不能找到另一把一模一樣的手槍——但是那個槍盒是放一對槍的。」
「我想你在報上已經看到所有主要的事實了,我不知道我還能增加些什麼可以幫助你的事。不過,如果有什麼事你需要我加以說明,我願意告訴你。」
「怎麼回事,福爾摩斯先生?」
「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個生活得不愉快的女人的心靈是夠深沉的,因此要解破她的計謀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我相信在我們的經歷中,還沒有碰到過比這個敗壞的愛情所造成的事故更奇怪的案子。不論鄧波小姐是否是她身體上或精神上的情敵,在她眼中都是同樣不可原諒的。顯然,她將她丈夫因為反抗她過度的熱情而加諸在她身上的種種粗暴態度與言語,看做是鄧波小姐的錯。她第一個決心是結束自己的生命,然後第二個目的是要把她的情敵拖下水,以突然死亡弄得對手身敗名裂。
「這也許不錯,可是福爾摩斯先生,你必須承認,大部分男人,在你很公開地問他與另一個女人的關係時,他總是想避開的——尤其是當他對這女人十分認真時。我想大部分男人的心靈一角都保有一些隱私,不願別人打擾,而你突然闖了進來。不過,你的目的值得原諒,因為你是為了要救她。好吧,現在封閉已被打開,你就隨意查問吧。你想要知道什麼?」
「第二天早晨,警察搜查的時候。」
「是的,我們必須準備去尋找解釋。一旦當你的觀點改變后,那件你本來十分肯定的事,反而可能變成尋求真相的線索。譬如,那把左輪,鄧波小姐聲稱她完全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我們的新理論是:她所說的全是事實,因此,顯然左輪是被人放進衣櫥的,那麼那人就該是真兇了不是嗎?你看我們的調查立刻就有了收穫。」
「我想這就是我們所有需要的東西了。」福爾摩斯說,「好了,如果你能一起來,我們就出發,我希望這是我們這次旅程的最後一段路。」
「沒有,我沒聽到任何聲音。可是,事實上,福爾摩斯先生,我被這場可怕的約會弄得又氣又怕,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我不可能去注意有什麼事情發生。」
「嗯,她對我的事業了解一些。我的事業很大,福爾摩斯先生——大到超出一般人的想象。我可以建設,也可以破壞——通常我都是破壞別人。它不隻影響個人,還涉及不同的社區、城市,甚至國家。做生意是一場很激烈的競爭,弱者就會被淘汰,我是以金錢為價值來玩這場遊戲。我從不叫苦,也不在乎別人是否叫苦,可是她的看法卻不同,我想她是對的。她認為,而且也說過,一個人的財富如果超過他需要的,就不應該建築在另外千百個貧窮、痛苦、衣食無著的人身上。這是她的看法,我想她能看見比金錢更長久的東西。她發現我非常肯聽她的話,於是她認為能以影響我的行動來為世界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因此她留下了——然而,卻發生了這場悲劇。」
他冥想了一會兒。
福爾摩斯先生大鑒:
「事實。」
「哦,如果金錢對你沒什麼差別,那麼想想聲譽。如果你能澄清這個案子,英美兩國的報紙都將吹捧你,你將會被兩大洲的人所談論。」
「吉布森先生,我很忙,」他說,「我沒時間也沒興趣進行這種無意義的談話。祝你好運,再見。」
「是什麼?」
「激將,華生,激將!當我察覺出他信中的熱切而不尋常,又不像一般公事化的語氣,再加上他頗能自制的態度與外表,這就很明顯地讓我看出,他對被控訴的那個女人而不是被殺害的那個女人有很深的感情。如果我們要找出真相,必須了解這三人間的真正關係。你看到一開始我是如何攻擊他,而他卻鎮定地接受了。後來,我又以我十分肯定的樣子激他,而事實上我只是有很深的懷疑罷了。」
「嗯,這是你的選擇,我想你知道怎麼干你的行業,我不能勉強你來接這個案子。福爾摩斯先生,你今天早晨的行為對你毫無益處,因為我征服過比你更強的人,沒有人能反對我而有好下場。」
「她生在熱帶,個性也是熱帶的,是個急躁熱情的人。她一直愛著他——我聽說他們曾彼此十分相愛——可是當她的青春美貌漸漸消失后,就再也拉不住他的心了。我們都很喜歡她,也替她不平,更恨他虐待她。可是他貌似忠厚,心存奸詐,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騙,他心地壞透了。好了,我要走了!不,不,不要留我,他馬上就要來了!」
福爾摩斯由椅子中站起身。
「我根本不必出面,」福爾摩斯這麼說,使我們這位憂鬱的新識頓時鬆了一口氣,「如果我能把事情澄清,我希望不要提到我的名字。」
「是的,他們立刻就去找我。」
「這個可能我已經想到了,」福爾摩斯說,「事實上,除了故意殺人外,這是唯一較明顯的另一個可能。」
「你是指那個美國參議員?」
「如果是一對,那你們一定能找出另外的那一把。」
「我已經提交了辭呈,兩個禮拜后我就能脫離他可怕的奴役了。他是個苛刻的人,福爾摩斯先生,對他周圍的人都十分苛刻,他對外的一些善舉只是掩飾他私下的邪惡行為。他的妻子是他的主要殘害對象,他對她很兇暴——是的,先生,非常凶暴!她是怎麼死的,我並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他讓她生活得很不快樂。她有熱帶人的個性,你一定知道她是巴西人。」
「嗯,也許你有權利,」福爾摩斯說,「那我就給你一個解釋。這案子已經夠複雜了,提供錯誤的資料只有使事情更困難。」
「沒有,我不能這麼說,但我聽過他罵她罵得很兇——那些話又冷酷又輕蔑傷人,即使在僕人面前也一樣。」
「噢,你告訴她了,是嗎?」
「她為什麼不走了呢?」
「哈,真慷慨!」福爾摩斯鄙夷地說。
由於許可證有些延誤,因此當天我們並沒有去溫徹斯特,而去了罕普什爾郡尼爾·吉布森先生的莊園。他並沒有親自陪我們,不過我們有最初查辦這案子的當地警察柯凡區警官的地址。柯凡區警官面色灰白,態度曖昧神秘,讓人覺得他知道或懷疑的要比他敢說出來的多,而且他還有一個詭秘的習慣,說話時會突然降低聲音,變成耳語,彷彿在談論極重要的機密,而事實上那只是一些極平常的消息。除了這些,他倒是個十分誠懇的傢伙,毫不諱言這案子超出他的能力,他希望能得到幫助。
「那可能是吃飯的時候,或者是我在教室教孩子的時候read•99csw.com。」
「貝茲先生,你看起來很焦慮,」福爾摩斯說,「請坐下。我恐怕只能給你很短的時間,因為我十一點另外有約。」
〔英國〕亞瑟·柯南·道爾
「嗯,我們把所有的槍都陳列在他的房子里,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看看。」
「不,不,華生,我絕不相信有那種可能。如果一樁罪案是冷靜計劃好的,所有的掩蓋方法也都會事先冷靜地計劃好。因此,我想我們是被一連串的表象誤導了。」
「鄧波小姐承認寫了那張字條嗎?」
「鄧波小姐本人。」
王知一譯
「也許要等一下。我想我們先一起去看一看悲劇的現場。」
「那就是吉布森太太陳屍的地點,我用石塊做了記號。」
「也許他還會回來?」
「你知道嗎,華生,」他說,「我相信你這把左輪與我們現在正在調查的這個案子有十分密切的關係。」
「是的,」他回答我的問題,「你看過我以前出過錯,華生。我對這類事件有一種本能的反應,但有時候還是會錯。在溫徹斯特監獄,這念頭首次閃過我的腦際時,我似乎很肯定,但是敏捷的心靈會有一個缺點,就是常常會被其他的解釋誤導。可是——可是——唉,華生,我們只有試試看了。」
「就像任何知道吉布森先生這個人及他的作為的人都能想象得到,他有他的敵人。」他說,「他睡覺時,床邊櫃中一定放著一把上了膛的左輪。他是個暴躁的人,先生,有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會怕他。我相信那位死去的女主人也常常極為恐懼。」
「啊,當然,我現在想起來了,怪不得這個名字這麼熟。可是,事情的細節我並不清楚。」
「就算字條是真的,真是她寫的,那一定是在事情發生之前一段時間就收到了——也許是一兩個鐘頭前。那為什麼這位女士還會緊抓在她左手中?她為什麼要那麼小心地隨身帶著?她不需要用它做約會的證據。這是否有些不尋常?」
「哦,只有一點。」
福爾摩斯指了指椅子上的報紙。「我沒想到這案子會到我手上來,否則我早就先把大致情形給弄清楚了,」他說,「事實上,這問題雖然非常不可思議,但似乎並不困難,被告令人感興趣的性格並不妨礙證據的正確性,這也是驗屍官及警方處理此案依據的觀點。現在全案已移送溫徹斯特的巡迴裁判庭。我恐怕這是件吃力不討好的業務,華生,我可以去發掘事實,但是我不能改變它們。除非有任何意料之外的新證據出現,我看不出我的委託人還有什麼希望。」
「很清楚。但是為什麼會懷疑到那個女教師呢?」
尼爾·吉布森先生還沒有從城裡回來,但是我們在房子里見到了早晨曾經來訪的那位緊張的貝茲先生。他帶我們去看了他主人在一生冒險經歷中累積的各式各樣整齊排列著的武器。
「你是他的管家?」
「嗯,先生,你這麼一說,是好像有點兒不尋常。」
「華生,」他說,「我記得像我們這樣子出來,你多半都帶著槍的。」
「我知道,」我們的訪客擠出短短的幾個字,似乎有點兒喘不過氣來。「吉布森先生就要來了。吉布森先生是我的僱主,我是他的管家。福爾摩斯先生,他是個惡棍——十足的惡棍。」
「啊,福爾摩斯,我必須承認,我一想到這個人會毫無顧忌地掃除他面前的障礙,也想到他妻子便有可能是因為成為他的障礙,而為他所不喜,就像貝茲告訴我們的那樣,我就覺得——」
「聽著,福爾摩斯先生,我是來請教你有關案子的事,不是來請你評判道德的。我沒問你的意見。」
「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可是,人在緊張中——」
話才出口,他就把槍舉到頭邊,然後鬆手。頃刻間,槍被石頭的重量拖盪開來,撞到欄杆上發出一聲尖銳的響聲,然後掉進水裡。槍剛一出手,福爾摩斯就蹲到石欄杆旁邊,當場發出了一聲他找到預期結果的歡呼。
「這該由我來決定,不是嗎?」
「是這樣的嗎?」
「我的好小姐,」福爾摩斯急切地大聲說道,「我請你別再這樣夢想了。康明茲先生可告訴你,目前所有的情況都對我們不利,如果我們想要澄清事情,必須盡最大努力。如果說你沒有任何被加罪的危險,那是十分可惡的欺騙。儘可能幫我把真相找出來。」
「誰去的?」
「可是她完全否認這個可能。」
福爾摩斯看了看表,說:「我們應該在早晨就取得必要的許可證,傍晚火車就可以到溫徹斯特了。在見了那位年輕的女士之後,也許我能更清楚。不過,我不能保證我的結論會是你想要的。」
「我不會隱瞞任何事情。」
「是的,先生,很近。」
「她怎麼解釋?」
「她也舉不出不在場證據。相反的,她不得不承認,就在那段時間,她去過悲劇現場——松橋。她無法否認,有一些路過的村民看見她在那兒。」
在查林十字街,考克斯銀行儲藏室的某個角落,有一隻破舊不堪的鐵皮箱,蓋子上印有我的名字——前印度軍團,約翰·h·華生醫生。裏面堆滿了文件,幾乎全是福爾摩斯在不同時期里查辦過的奇異案件記錄。其中有一些,雖然極有意思,但是卻沒有成功解決。這些案子我無法敘述,因為沒有最後的結果。沒有結論的問題可能會使學生感興趣,但卻不是一般讀者喜愛的。這些沒有結果的案子包括有:詹姆士·菲力莫先生失蹤案,他走進他的屋子去取一把雨傘,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跟這案子同樣不可思議的還有艾莉西西號快艇案,它在一個春天的早晨駛進一小團晨霧中,就再也沒有出現,沒有人再聽到那船及船上人的消息。第三件值得一提的案子是一個名叫伊沙杜拉·伯山諾的有名記者,有一天被發現一動不動地瞪著一個火柴盒,盒子裏面裝有一條奇怪的蟲子,據說科學界還沒有人見過這種蟲子,這人就此瘋了。
「可是,還有那麼多需要解釋的地方。」
「嗯,也許。」
「讓我先聲明,福爾摩斯先生,」他開口說道,「查辦這件案子,我不在乎花多少錢,只要能對找出事實真相有幫助,你把錢拿去燒了都可以。這女人是無辜的,必須還她清白,至於怎麼去做,是你的事。開價吧!」
「開始動手!」他大叫。
金礦大王停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思緒,他嚴厲深沉的臉變得更悲哀嚴肅了。
「在我看來,這樣的控訴是不可能成立的。我以為只要等一等,事情總會澄清,這樣就不必涉及許多這個家庭不為人知的痛苦私人生活。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事情不但沒有澄清,反而更加嚴重。」
「會是什麼時候呢?」
「這就是我委託人的信,」福爾摩斯說,一邊敲出煙斗中的余灰,再慢慢地填上新煙草。他有早餐后抽煙的習慣。「這位先生就是我在等的人。至於整個故事,你沒有時間去細讀所有這些報紙,如果你對其中的經過有研究興趣的話,我可以大致向你說明。這人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金融巨子,據我所知,他的性格極為暴虐。他有一個妻子,就是悲劇中的死者。對她我一無所知,只知道她已不再年輕,更不幸的是教導他們兩個孩子的女教師十分美麗動人。這三個就是涉案人。事情發生的地點是一幢古老的莊園宅邸九*九*藏*書,位於英國歷史上的中心地區。至於談到這個悲劇,那個妻子在深夜被發現死在離屋子約半英里的地方,身著晚裝,圍著一條披肩,一顆左輪射出的子彈貫穿了她的腦袋。她身邊沒有武器,附近也沒有其他線索。她身邊沒有武器,華生,記得這點!罪案大約發生在傍晚稍後,屍體是在十一點左右被獵場看守員發現,在警方及一名醫生檢查后,被抬進屋內。這樣說似乎太簡短了,你清楚嗎?」
「這就對了。那麼一定是有人到過你房間,把槍放在那兒,想要嫁禍於你。」
「看起來事情已成定局了。」
「嗯,你真是大度。我知道你的朋友華生醫生也是值得信任的人。噢,福爾摩斯先生,我們一邊走,我一邊有一個問題要問。除了你,我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他向四周看了看,彷彿不敢說出來的樣子,「你不覺得也許這案子會對尼爾·吉布森先生本人不利?」
「你有案子,福爾摩斯?」我問道。
「不錯,這麼說就對了。而且,一個病人如果對醫生隱瞞病情,那說明他是別有目的。」
「g·鄧波
「是的,從那時開始一整個早上。」
「我也考慮到了。」
「好吧,華生,現在我們假設你是那個冷靜地預謀要除去情敵的女人。你把一切都計劃好了,也送去字條約了時間。被害人來了,你手握兇器,完成了計劃,這一切都順利圓滿。別告訴我,在這麼精心順利地執行了計劃后,你居然會忘了把兇器丟到旁邊長滿蘆草的水塘中,讓人永遠找不到,而竟然小心翼翼地帶回家去藏在衣櫥中。知道那將是警察第一個搜查的地方。華生,了解你的人不會認為你是個有計謀的人,但即使是你,也不會幹這樣的蠢事吧。」
「有線索?福爾摩斯先生,是什麼?」
「承認了,先生。」
「哼,我是儘可能說得婉轉些,可是如果你堅持要這麼說,我也不否認。」
「這點很肯定嗎?」
「謝謝你,吉布森先生,我並不需要別人吹捧。你也許會吃驚,事實上我比較喜歡默默無聞地工作,是工作本身在吸引我。我們這是浪費時間,還是讓我們談談事實吧。」
「你的話很重,貝茲先生。」
「然後,她取了她丈夫的一對左輪——就像你看到的,那屋子裡收藏了不少武器——一把留下自己用,另一把她則在樹林中發射掉一顆子彈后——這很容易做到而又不為人知——在那天早晨藏到鄧波小姐的衣櫥中。然後,她到橋邊,很聰明地設計了那個毀滅武器的方法。當鄧波小姐到來后,她盡最後的精力把對她的仇恨翻江倒海地吐出來,然後在她走遠之後,實行了這個可怕的計劃。現在每一個環節都連接上,事情完全呈現出來。報紙也許會問,為什麼不先打撈池塘?但是,事後評判總是比較容易的。這麼一個長滿蘆草的大水塘,除非你知道要打撈什麼,在哪裡打撈,否則談何容易。嗯,華生,我們幫助了一個極好的女人及一個剛強的男人。如果有一天,他們兩人聯手——看起來這不是不可能,那麼整個金融界會發現,尼爾·吉布森先生在人生悲傷的課堂上,學到了一些東西。」
福爾摩斯搖了搖頭。
「從來沒有,我可以發誓。」
「一點兒也不錯,我也這麼想。」
「可是這裏離屍體至少有十五尺。」
「背朝地仰卧,先生。沒有掙扎的痕迹,沒有其他腳印,沒有武器。她左手緊抓著一張鄧波小姐寫的短箋。」
「我不怪你有這種感覺,可是如果你對她表示出來,這就不對了,因為這位年輕的女士也可以說是在你的羽翼之下。」
「前一天早晨並沒有。」
「屍體是怎樣躺著的?」
比利推開了房門,可是他報出的名字卻不是我們預期的。馬羅·貝茲先生的名字對我們兩人都很陌生。他是個消瘦緊張型的人,雙眼流露著恐懼,態度遲疑而扭捏——以我職業的眼光來看,此人已屆精神崩潰的邊緣。
「我想這是你的職權範圍——或許你是因工作的需要才問這樣的問題,福爾摩斯先生。」
「別擔心,小姐。我會給你消息,康明茲先生。在正義之神佑護下,我會送你們一個使全英國都震驚的案子。明天你就會有消息,鄧波小姐,在這同時,相信我的話,雲霧已漸散開,我肯定真相即將出現。」
「可是他與那個女教師的關係到底怎樣?你是怎麼發現的?」
「來,華生,跟我來!」他大叫道。
「那麼我們走吧。我們先去他的房子,看看剛才你提過的那些武器,然後我們就該前往溫徹斯特了。在進一步行動之前,我想先見見鄧波小姐。」
「是的,在我的衣櫥底部,衣服下面。」
「你看見吉布森先生了嗎?」
「稍後一點兒,先生。」
「是哪件事,福爾摩斯?」
「是的,先生,我們幾乎無法扳開她的手指。」
「是的,距屍體有十五尺。這也許和案子完全無關,但仍值得注意。我想這裏沒有什麼其他東西可看了。你說,沒有腳印?」
「我告訴她如果我能娶她,我一定這麼做,但是我不能。我說錢方面毫無問題,這也是能使她過得快樂舒服而我又唯一能做的事。」
「就是她後來被發現的地方?」
太陽正要西沉,它把整個罕普什爾郡的坡地變成了一幅美麗的秋景。警官帶著審慎與不信任的眼神與我們一起前往,他似乎深深懷疑我的同伴神智是否有問題。當我們接近出事地點時,我可以看出在我朋友慣常冷靜的外表下,實際卻十分焦急。
除了這些無法破解的案子外,還有一些涉及私人隱密,如果將之公開,將會造成一些顯赫家族的難堪。不用說,這樣不守密的行為是我們想都不曾想過的。因此,我的朋友趁現在有時間,將把這些記錄找出來銷毀。剩下來還有一大堆趣味程度不同的案子,如果不是怕讀者消化不良,而會影響到我最尊敬的人的聲譽,我老早就編寫出來了。這些案子中有一些我曾親身經歷,可以見證人的身份來敘述,而另一些不是我沒有參与,就是只稍有涉及,因此必須以第三者的身份來敘述。下面這個故事是我親身經歷的記錄。
「橋上的石欄杆上有些暴力的痕迹——就在屍體的對面,有些新損壞的地方。你有什麼可能的解釋嗎?」
「我的福爾摩斯老兄,你是在開玩笑吧!」
「可是,會是什麼造成的呢?必須十分用力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我想了一下,福爾摩斯先生,我覺得我剛才頗為魯莽地誤會了你的意思。你只是要找出事實,不管它們是什麼,我同意你的觀點。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鄧波小姐與我之間的關係,跟這案子沒有多大關係。」
「我恐怕,華生,」他說,「把松橋案加入你的記載中,並不能增加我的聲譽。把想象力與現實綜合起來,是我偵探藝術的基礎,而在這點上,我太遲緩了。我承認,石欄上的疤痕足夠成為找出真相的線索,這點得怪我沒早一點兒想到。
「我可以用簡短几句話來說明,福爾摩斯先生,」他終於說道,「有些事情要說出來是既痛苦又困難的,因此,我只能說那些我有必要說的。我是在巴西開金礦時碰到我的妻子,瑪莉亞·賓豆是曼勒斯政府官員的女兒,她非常漂亮。那時候,我既年輕又熱情,不過即使是現在,我以冷靜挑剔的眼光往回看,仍覺得她是少見的美人。她的個性熱情奔放,沒有保留而又衝動,與我所見的美國女人完全不九_九_藏_書同。唉,還是長話短說,我愛上了她,就娶了她。只有在激|情過去之後——那也有好幾年的時間——我才了解到,我們之間完全沒有共同之處。我對她的愛漸漸淡去,如果她也是這樣,那事情就會簡單得多。可是你知道女人的辦法!不管我做什麼,都不能使她不再愛我。如果說我對她粗暴,甚至有人說我虐待她,那是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能使她不再愛我,或轉成恨我,對我們兩個都會好些。但是,沒有事情能改變她,她如今在英國的叢林中愛慕我一如二十年前在亞馬遜河畔。不論我怎麼做,她愛我始終如一。
「她恨我,福爾摩斯先生。她極盡她那狂烈的性格恨我,她是那種不肯只得一半的女人,她愛她丈夫的程度有多少,她恨我就有多少。她很可能誤解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並不希望說她壞話,但是她所謂的愛全是以身體行為來衡量,她不了解我與她丈夫那種在精神和心靈上的契合,她也不知道我是想影響他,把他的力量用到好的方面,才留在這個家裡。現在我才看出我錯了。我留下來造成了許多不愉快,沒有事情能證明我這麼做是對的,雖然我能確定,即使我離去不愉快仍會存在。」
「是什麼時候找到的?」
「我可以分享這案子嗎?」
「這槍很重——出奇的重。」他說。
「我想不出來了。」
村裡的小店給了我們一團結實的細繩子。
經過一番努力,金礦大王控制住了他的脾氣。我不得不佩服他,只有具有超人的自制力,才能在頃刻間將火爆的怒氣轉化為冰冷傲慢的態度。
「我自己現在就有這種感覺。感謝上帝,事情沒有像我原來的打算的那樣。她不肯,她本來立刻就要走的。」
「那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的關係完全只是一個僱主和一個只有孩子在場才見面談話的年輕女士的關係。」
由溫徹斯特到松橋的路程並不遠,但是以我迫不及待的心情,路就變得很長了。福爾摩斯更是覺得路無止境,他坐立不安,不是在車廂中踱步,就是用他修長的手指敲著身旁的坐墊。然而,當我們快要到目的地時,他突然坐到我的對面——我們坐的是頭等包廂——將兩手分別放到我的兩個膝頭,用他那種頑童般頑皮的眼光看著我。
「不盡然,華生——不盡然!這座橋——僅是一塊石板寬、兩面有欄杆的橋——橫跨在一條深而長、兩側長滿蘆草的水塘最窄處,這水塘叫松塘。死者倒在橋頭處。這就是案子的幾個重點。噢,如果我沒聽錯,我們的委託人來了,比他約定的時間早了不少。」
「這點極重要。這就排除了是別人在她死後才塞進這張字條,製造假線索的可能性。上帝!那字條據我記得很短:
「你猜不出它被放在那兒有多久了?」
「是的,是把很結實的玩意兒。」
「福爾摩斯先生,因為時間有限,我不得不說重話。我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我來這兒。他快來了,可是我無法早來,他的秘書弗格森先生今早才跟我提到他要來找你。」
「射中右太陽穴?」
「是的,一點兒也不錯,福爾摩斯。」
「在你看來,他是否很慌亂?」
「嗯,也許是,」百萬富翁說道,雖然剛才的斥責一度又使他雙眼中湧上怒火,「我不會假裝高尚。我想我這一生中,我想要的東西我就會伸手去取,而我沒有比想得到這個女人以及她的愛情更想要的東西了。我就照實地告訴了她。」
「不然,華生。在我最初草草看到這件事時,我就覺得這點很奇怪,而現在我仔細接觸了這案子,認為這是唯一較踏實的希望。我們必須找出行為的一致性,當有矛盾時,我們必須懷疑其中有詐。」
「奇怪,鄧波小姐,十分奇怪。為什麼正好在悲劇的同一時間、同一地點?」
「情況對她十分不利,我不能否認這點。而且,女人的內心世界常常不是男人能理解的。起先,我簡直嚇了一大跳,以為她突然失常,做出了違反她本性的事情。我只想到一種解釋,不管有沒有道理,福爾摩斯先生,我還是告訴你。我的妻子毫無疑問非常善妒,心靈上的嫉妒可以跟身體上的嫉妒一樣使人瘋狂。雖然我的妻子沒有理由嫉妒——我想她了解這點,但是她知道這個英國女孩很能影響我的思想與行動,這是她永遠不可能做到的。雖然這是好的影響,但於事無補,她恨她恨得發瘋,而她身上永遠流著亞馬遜的激|情之血。她可能計劃要殺死鄧波小姐——或者用槍威脅她,要她離開我們。也許她們有過一番爭奪,槍走火而射死了持槍的人。」
「你是指我在說謊?」
「嗯,吉布森先生,至少我不接受你。我認為我的話已經很清楚了。」
「有的,當傳來這可憐的女人死了的消息,我與其他人都跑出去了。」
「有什麼看法?華生。」他最後終於問。
「不,我沒注意到這點。」
「也許尼爾·吉布森先生已經告訴了你一些我們之間的事?」她以低沉而焦慮的語調問道。
「是的,先生。那是他擁有的一對槍中的一把。」
「嗯,這不表示就是不可能——是嗎?我們可以了解一個女人碰到了這種可怕的事,很可能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手拿著槍跑回家。她可能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把槍丟進衣服堆里,當槍被發現后,她發現怎麼解釋都不可能,於是就想以完全否認來脫罪。這樣的假設有誰能推翻呢?」
福爾摩斯一旦動了氣,樣子是很可怕的。
「是的,是的,我對這些事情常心不在焉。不過,你現在帶了左輪嗎?」
「吉布森先生是個極剛強極自製的人,我不認為他在任何時候會表現出他的感情。但是,以我對他很深的了解,可以看出他認為事情很嚴重。」
那是十月一個凄涼的早晨,當我在梳洗換裝時,注意到屋前那棵挺拔的懸鈴木上僅余的幾片葉子被風捲走。我下樓吃早餐時,以為我同伴的情緒會十分沮喪,就像所有的藝術家一樣,他對周圍環境十分敏感。然而相反,我發現他已快用完早餐,而且心情十分開朗,臉上有一股他高興時特有的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容。
「嗯,先生,」嚮導說,「依我的愚見,這似乎是整個案子中唯一十分清楚的一點。」
「在她衣櫥中找到手槍。」
「如果你能說出事實,也許別人能找出解釋。」
「這點很合理。我從報上得知,子彈是近距離發射的。」
金礦大王進來時的神情比他走的時候更顯得憔悴,他受傷的高傲仍然可由他反抗的目光中看出,但是他知道,如果他要把事情弄出個結果,他必須讓步。
「是的,先生,我們看到橋邊上有塊破損,我認為是路過的人無意弄的。」
「因為我前一天早晨才整理過衣櫥。」
「在你的衣服中間?」
「一對中的一把?那另一把呢?」
「然後,葛里絲·鄧波小姐來了,她是應徵來做我們兩個孩子的家庭教師。你也許在報上見過她的照片,全世界的人都會承認她也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我不會掩飾說我比別人高尚,我承認,整天生活在一起,天天接觸,而不對她產生愛情是不可能的事。你能怪我嗎,福爾摩斯先生?」
「你與鄧波小姐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們的訪客氣呼呼地走了,但是福爾摩斯卻泰然自若地盯著天花板抽煙。
這個金礦大王突然氣憤得由椅子中半站起身來,但是終於,他又恢復了鎮靜。
出乎我的意料,這位金礦大王平靜地接受了斥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