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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職業殺手和他的太太

第六篇

職業殺手和他的太太

「哦,好的,」巴特里斯先生說,「再見。」他的灰眼睛一直目送盧離開。
隨後盧只得又把整個經過複述了一遍,將每一個細節都告訴了伯尼。這麼做讓她有些煩躁,因為感覺伯尼好像不信任她似的。出於報復心理,她故意沒把小費的事告訴伯尼。
「有個麻煩,得去一次辦公室。」過了一會兒伯尼說。
不過,盧自己知道,那根本不是最後一次。伯尼也明白。他們倆都知道,只要幾杯酒下肚,盧就乖乖聽話了。
「沒有。」他有點局促不安。
「東西都帶齊了。你今晚想吃點兒什麼?有什麼特殊要求嗎?」
她說:「聽著,我下午要去理髮,要到乾洗店去拿衣服,還有點兒別的差事要做,但或許我能幫到你。」
「對你有好處。」
「幹什麼的?」
「嗯,我不太清楚。還可以吧。很正常。跟其他男人一樣。」接著,她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
「誰?」
「盧,」伯尼懇求道。
「好啊。」
「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到斯特蘭德大街的那些旅館里去,你必須去告訴他們,你要不去說我就去說。我才不怕打電話給他們呢。」
「伯尼,你是個十足的笨蛋。」
在八號公寓門口,盧掏出了手槍——自打第一次以後她就有了經驗——然後把槍藏在乾洗衣服的塑料袋裡。她按了門鈴,屋裡那隻從聲音判斷就很昂貴的電鈴響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門打開了,走出了一個金髮女郎,她的臉瘦長而驕橫,頭髮凌亂得像剛乾完苦力活。她穿的衣服,在盧看來,只能用「近乎赤身裸體」來形容。
「請代我向伯尼問好。」他說,「並提醒他——」
盧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喘口氣,伯尼虛弱的聲音就從卧室里傳了出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盧疲憊地想。
辦公室就是一個大房間,裏面灰塵滿地,傢具稀少。除了幾把椅子和一排文件櫃之外,唯一算得上傢具的就是一張又大又舊的桌子。桌后坐著一個清癯的中年人,穿著一套淺黑色的三件套西服,戴了副雙光眼鏡。就像房間和內部其他擺設一樣,他看起來沒精打采、灰頭土臉。他前面的桌子上擺著塊上過漆的木板,上面寫著「巴特里斯先生」。就像在銀行里一樣。
她離開的時候沒看見什麼人,只有一輛英國電信的貨車在盧駕車離開的時候慢慢地開過來。那個司機跟他的乘客一樣,都是膚色黝黑的。
「我已經幫過你一次了,」她嚴肅地說,「你也知道周三我要和羅斯一起去跳韻律操和打牌。」
盧拎起手袋和那包乾洗過的衣服,她想把幸運隨身攜帶。
第二天早上,盧去國際搬運公司的時候還為昨晚的事有點憤憤不平。巴特里斯先生出奇地嚴肅。他沒有給盧倒咖啡,只是看著她,並用一隻馬尼拉的信封拍著自己的下巴。
「那麼,」他說,「沒事了。」他坐直了身子。「我相信你,儘管伍茲先生的周期性偏頭痛不會影響他……」
他把東西遞給盧,說話的口氣像是把盧當成了小孩子。
伯尼咧開嘴,衝著盧燦爛地微笑。
巴特里斯先生透過積滿灰塵的玻璃望著窗外那條污濁不堪的河流。
「很正確。」巴特里斯先生說,帶著他所特有的憂鬱的笑。
蔡羽翚譯
國際搬運公司是六樓唯一的一間辦公室。樸素的木質門板上鑲著塊毛玻璃。有塊掉了漆的黃色告示牌被透明膠帶勉強粘在污跡斑斑的窗玻璃片上:「請按門鈴,然後敲門。」上面寫道,「如果沒有反應,請在下方留言。」
「盧啊,去跟伯尼解釋一下,『不要虎頭蛇尾』不僅僅是一個詞語。這是我們的做事方式。」他說完對著盧苦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那隻手伸過來想幹嗎。不過,還得稍等片刻。開始吧。」
盧四點三十分到達目的地。埃倫伯格先生獨自在家,沒想到盧會突然到來。這樣倒好,沒有什麼虎頭蛇尾可言了。
「什麼?」
如果不是因為她很了解伯尼,盧就會說他是在故意找借口逃避差事。
目標女人住在聖約翰森林路旁的一幢大樓里。盧把車停在一條街以外的地方,拿上她的手袋和乾洗衣服的塑料袋,慢慢地圍著大樓轉。前門有把安全鎖,但是跟往常一樣,巴特里斯先生提供的密碼起了作用。寬敞而空曠的大理石門廳里沒有保安,盧直接朝電梯走去。
「不怎麼樣。」盧急促https://read•99csw.com地說,「你看看我的頭髮被弄成什麼樣子了。而且在乾洗店裡我也慘透了。為什麼每次我一去,他們就要換那個該死的滾筒軸呢?還有,羊排賣光了,不管你喜不喜歡,今晚只能吃豬肉了。」
路面車輛稀少,中午擁堵高峰早就過了,盧一路暢通地駛到了溫布爾登路。在一條栗子形的行人小道上,有幢雙面朝向的維多利亞式紅磚房子,埃倫伯格先生就住在裏面。
「你可別染上感冒,我們兩個人中有一個就足夠了。」
「我是代表伯尼來的——伯尼·伍茲。我是伍茲太太。」她加了一句。
「別老跟我說什麼忙季。」
伯尼和盧商量決定,盧代替伯尼去辦公室的最佳借口就是出於安全考慮。「掐斷線索,」盧說,「就像間諜小說里寫的那樣。」巴特里斯先生馬上就心領神會了。
「分工明確,」盧說,在嘴裏玩味著這個詞的意韻。「這個詞真的很特別。」
她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巴特里斯先生一再強調的,不要虎頭蛇尾。盧甚至看到了巴特里斯先生帶著那種古怪、憂鬱、淡淡的微笑對自己說著這句話,就像他正站在自己面前一樣的清晰。
「就這樣吧,」她說,「很高興認識您。」
「你看,就像是鋸掉爛木頭。在某種情況下,這就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或者僅僅是一種傳達信息的辦法。每年的這個時候你都會因為某些東西熱血沸騰的。這完全是自發的。我們只能處理。而且有了像伍茲先生——伯尼——這樣高素質、有才能的人,我們就處理得很好。」他的眼睛透過鏡片望著盧,並對盧微笑著。
「什麼事?」她問。
盧還是拿走了硬幣。勤儉節約,吃穿不缺嘛。
巴特里斯先生憂慮重重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盧發現他的眼睛和他身上的其他東西一樣,也是灰的。
關於這個,她和伯尼已經討論很久了。
他們開始商討細節。
「啊,周期性偏頭痛。是啊,我知道。我自己有時候也會犯。」
「我的感覺更難受,」他喘著氣。盧同情地看著他,不過僅僅是一點點而已。她摸了摸伯尼的額頭,在發燒。盧把伯尼濃密的黑髮向後捋了捋,並在他的額頭上印上了輕輕的一吻。
盧跨過那個男人屍體,拿回了乾洗的衣服。她發現有一枚硬幣從那個男人的手裡掉了出來。他原來只是想付小費給盧。
盧走上前,遞上了藏在身後的那個沉重的吉非大封套,裏面裝著全部的名單和消音器。她把封套放在桌子上。巴特里斯先生做了一個不顯眼的細小動作,封套就不見了,就像在表演近台魔術一樣。
「你真好,盧。說話算數。」他伸出手去拍了拍盧的大腿。盧卻不屑一顧地看著他的手。
盧離開房間的時候,走廊里沒有人。她把時間算得很准,因為電梯剛好到達。裏面走出了兩個推著洗衣籃車的膚色黝黑的人。他們漫不經心地瞥了盧一眼。
在回公寓的路上,盧買了幾份日報的副刊和《標準報》的早報。她坐在咖啡館里,將這些報紙通查了一遍。其中沒有提到任何關於西邊旅館里發生殘酷謀殺的報道。奇怪。
他噘起嘴,頗為理解地點了點頭。
伯尼看著她,表情舒展了開來。
「當然,」巴特里斯先生說,「非常愉快。請轉告伍茲先生,並確切地轉述我的話,不要虎頭蛇尾。」
她返回卧室,坐在床邊。
盧遞上了乾洗衣服的塑料袋。女人滿腹狐疑地皺起了眉頭。然後她轉過身走進公寓,突然大叫道:「你是——」
「噢,」他說,「很意外啊。能否請問,為什麼伯尼·伍茲先生無法親自前來呢?」
「明天我們還得幹掉一個。明天,下午,溫布爾登路。」
其實,他自從第一次見過盧之後就變得和藹不少了。甚至會拿出他那隻髒兮兮的速溶咖啡盒子為盧衝上一杯咖啡。現在,只要盧一來,巴特里斯先生就會站起身來,看著盧就座。交換完名單和物品之後,他還會跟盧閑聊上十分鐘。盧對此很是感激,因為她能體諒巴特里斯先生所受的壓力和一切。
「幹嗎?」
她長舒了一口氣。
離開的時候,盧沒看見什麼人。只在她走出大門的時候,發現了一輛向路邊開去的哈羅德貨車。那個黝黑的司機和他的乘客注視著盧走過,看著她惡狠狠地踢了一下駕駛室的門,僅僅是為了發泄。
她坐著看伯尼九-九-藏-書吃午飯的時候,把這個情況告訴了他。
她招了一輛黑色計程車。車開到半路的時候她才發現那兩件乾洗完的衣服也被帶上了。
「伯尼,你看上去不太好,」盧說,「說實在的,你看起來很糟糕。」
盧覺得很溫暖,而且有那麼點自己人的感覺。但她不得不將咖啡一飲而盡,因為她必須準時趕到加特維克。巴特里斯先生目送盧走到門口。
盧沒發現有門鈴可按,所以她敲了敲門。屋裡沒反應,於是她扭動那個已經生鏽了的銅把手,走了進去。
「怎麼樣?」他問,「事情辦得還順利嗎?」
他又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下盧。盧猜想肯定有許多人都覺得巴特里斯先生變幻莫測,甚至有點可怕。
「我會的。」盧說,可她卻一點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待在家裡怎麼就是虎頭蛇尾了呢?她向門口走去的時候,巴特里斯先生沒有從座位上站起來。
他們周日晚上回到家時,盧覺得很輕鬆也很快樂。然而——物極必反——電話鈴響了。當然了,是巴特里斯先生打來的。她把話筒給了伯尼,但他只是喉嚨沙啞地低聲說自己有點兒頭暈,然後就去睡覺了。
盧饒有興味地凝視著伯尼。有誰能抗拒這對烏溜的眼睛和這個肉鼓鼓的鼻子?有的時候他簡直像個大孩子。雖然他的身材發福,但伯尼的臉上仍然有他二十歲時的那種神情。這種神情令盧記憶猶新。當年在東倫敦拳擊場上他就是用這種透明純凈的眼神望著盧。盧當時和她最好的朋友羅斯一起坐在看台前排的中間,而伯尼正在和「蒸汽人」約翰尼·特雷弗酣戰到第三個回合,也是最後一個回合。羅斯認識伯尼的經紀人,或者說是那個假充經紀人的白痴。他們一起去了伯尼的更衣室。伯尼還處於亢奮狀態,太陽穴在激烈地跳動著。他也是用這種清澈通透的眼神看著盧。而盧已對他一見傾心,一切就此變得順理成章。在他們的婚禮上,伯尼也就是用這種眼神與盧對視。婚後盧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伯尼放棄拳擊,因為她不想哪天早上突然醒來,發現自己身邊躺著一具咽了氣的軀體。
男人說:「我太太出去了。交給我吧。」盧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一把接過了盧手中的衣服和伯尼的褲子。男人往門裡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進來吧。」
「沒用的。」他說。
忙季。她一次次對自己說。周五她做掉了一個伊朗人,這個任務毀了她原本制定好的周末購物計劃,隨後她整個周末都忙著在多金路「做事」。雖然她從沒去過那兒,但她對有機會去感受清新的鄉村氣息很是感激,以前伯尼常把業餘時間貢獻給「工作」,盧真的很反感。
「沒問題。」盧堅定地說。
盧聽不懂。她只知道自己做掉的是537房裡的人。巴特里斯先生注意到了她的困惑,就向盧解釋了房間號碼弄錯的事情。錯誤是由通訊的偏差引起的。這種事以後肯定不會再發生了。
〔英國〕尼爾·斯科菲爾德
「有點兒鱈魚吃就好了,」伯尼說,「弄點兒歐芹汁鱈魚吧。」
盧奇怪,怎麼一下子成了「我們」。
盧拿起空杯子,回到廚房,重又開始思考。伯尼離開那個北倫敦團伙時,她真的很高興。那個團伙叫什麼來著?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好像有個義大利語或馬爾他語的名字,但盧從來都記不住外國名字。伯尼的年紀已經不適合再從事那種職業了。再怎麼強迫都不行。他以前常常半夜甚至凌晨歸家,而且是如此景象:衣衫襤褸、傷痕纍纍、渾身青紫,還有一次半邊臉都被劃破了,後來縫了十七針。
「我今天有個活兒要干。」
伯尼花了半天時間對盧解釋和說明情況,結果第二天早上盧就來到了國際搬運公司所在的那幢大樓前。這是幢建在河邊,單薄又破舊的維多利亞式建築。它很不協調地夾在潔凈明亮的賴斯·克里斯皮斯新式的紙盒似房子中間。那些房子里住的都是些嬉皮士和丁克家庭,也不知他們現在把自己叫做什麼。反正這幢樓看起來就像個被鐵柵欄圍住的肥婆娘。
接下來的周一,盧做掉了個俄羅斯人,或者說是她那麼覺得;因為他的呼吸里明顯有小黃瓜的味道。周二下午,又有個住在帕丁頓旅館的台灣人等著她去做掉。至少他說自己是台灣人,但盧覺得他的長相和語調都read.99csw.com像蘇格蘭人。實際上,他就是個蘇格蘭人,巴特里斯先生那通常無懈可擊的指揮全都見了鬼。但這也沒什麼,因為她在做掉那個所謂台灣人的時候,那個男人踉踉蹌蹌地向後倒,撞上了旅館房間的窗戶,一頭栽了出去,從五樓垂直摔到了大街上,而且正好摔在那個真正的台灣人頭上,他剛飽餐一頓回來,就被當場砸死了。
「聽我說,」他說,「我有個麻煩。」
後來,盧在廚房裡的時候聽到電話鈴響了。她來到客廳準備接電話,但是鈴聲卻在她趕到時戛然而止,顯然電話被伯尼接聽了。
「再見!」盧說。
疼痛延續了好久好久。
醫生走了以後,盧望著靠在枕頭上半躺著的伯尼。他那張大臉龐上掛滿了汗珠,腋下的背心也被汗水浸濕了。盧不得不承認,伯尼的狀態很糟。她拽了拽毛毯和床罩。
「你就不能推掉一次嗎?」
「告訴我,」他說,「伍茲先生對女人的感覺怎麼樣?」
總的來說,這是件吃力的工作,儘管盧周一去跳了韻律操,而且玩牌的時候贏了二十五鎊。周末的時候她的心情很放鬆,因為他們能去欽格威爾的姐姐家度過周六夜晚和周日一天了。沒錯,她的姐夫,一個有錢的彩票經理部經理,跟伯尼的關係很僵,可那又怎麼樣呢。不用做飯,也不用打掃房間,還不用照顧伯尼,更不用跑出去「做」掉什麼人,實在讓盧感到寬慰。這可真是休假療養啊。伯尼看起來也在好轉。實際上,提到伯尼,這周有幾次盧回到家時能聞到伯尼的呼吸里有酒味。那麼,由此可見他一定出過門,就算只是去酒吧喝了杯吉尼斯黑啤酒。
作為交換,他給了盧三個信封。一個很重,盧估計裏面裝的是名單。第二個又小又厚實,盧知道,裏面是錢。第三個又輕又薄,裏面肯定是最為重要的東西:人物,時間,地點。
「哦,不是,」盧急忙說,「他正在好轉。他已經服了葯。今天下午他就能痊癒了。」
「很好,就這樣。有了乾洗衣服,你就變成了隱形人。沒有人會留意你的臉,他們只會注意你乾洗了什麼衣服。」
盧離開理髮店的時候已經是怒氣衝天了。可禍不單行,她隨後去乾洗店取自己的外套和伯尼的褲子時,那個店員居然找了老半天;而她去開車時,竟然發現擋風玻璃上被貼了一張罰款單。她快速計算了一下,決定徑直去斯特蘭德大街的旅館。說實話,那兒並不遠。反正已經有一張罰款單了,不如就把車扔在這兒。去一個離此不過半公里多的地方還要再花幾小時找停車場,那可不划算。
事實上,盧忽然一下子明白了整件事情。她又一次,同時也是最後一次舉起了手槍。
做完這些,她離開家準備到溫布爾登路去。
「周期性偏頭痛,」盧說,「是周期性偏頭痛。今天早上突然發作的。他現在非常難受。」
至少,在離開之前,盧還有時間便匆忙地打掃了一下公寓——雖然僅僅是草草地搞了一下,但她還是用吸塵器清潔了地面,給房間通了風,換了床罩,馬馬虎虎撣了一下灰塵。等伯尼康復以後,盧會徹徹底底地打掃一下房間的。
「對。就是這個詞,時間緊迫。你得想個辦法幫幫我,盧。」
「不,我不能,伯尼。那是最後一次。」
整個下午,盧簡直是焦頭爛額。一開始,她去了位於南安普頓街的理髮店,朱爾斯·愛德華因為一件突如其來的緊急過氧化物的工作而遲到了半小時,害得盧在讓小姐洗完頭以後,濕著頭干坐了二十分鐘。朱爾斯·愛德華匆忙間當然就把盧的頭髮搞得一團糟了。
讓盧火上澆油的是,吃完午飯,伯尼穿上外套,從那個裝報酬的信封里抽了幾張,並聲稱自己下午要出去打一會兒撲克。他說,這樣可以幫他振作精神,恢復元氣。
「做了這麼多也總有結束的時候。但我還是要說,我討厭和這些北倫敦人打交道。他們都是些強盜和野蠻人。」
「那我就放心了。好吧,你有東西要給我吧。」
他說:「有事嗎?」並從鏡片后打量了一下盧。「能為您效勞嗎,年輕的女士?」
「不行。」伯尼的臉色陰沉,「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盧坐進車裡,打開了信封。聖約翰森林,唔,還算不壞。至少她可以早點回家。盧思量著怎麼做掉那個女人。會有什麼不同嗎?午飯的時候她準備去問問伯尼,可是當她告訴伯尼九_九_藏_書下午要去做掉一個人時,伯尼只說了句:「很好。」
伯尼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汗流滿面。
計程車在旅館門口把盧放了下來,她一路小跑上了樓梯。接待大廳里擠滿了那些百無聊賴、無所事事的人,他們把大廳擠得水泄不通。盧穿過人群,來到電梯口,幸運之神終於垂青,有一部空電梯在等著她。她獨自乘到五樓。518房間在右手邊。盧屏住呼吸,敲了敲門。房間里沒有反應,但話又說回來,這些門的隔音效果都很好。盧急得詛咒那家乾洗店和理髮店裡的那些店員,他們的家庭以及他們的愛人。要是因為耽擱而誤了事,伯尼會殺了她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滿臉橫肉的大塊頭出現在門口。他穿著襯衫和亮紅色背帶的褲子。盧還注意到他穿了雙長筒襪。那個男人卻盯著盧手中的乾洗店塑料包裝袋。
「斯特蘭德大街上的一家旅館。」伯尼說。
駕駛的過程讓盧稍平靜了一點。這當然並不都是伯尼的錯。就連他兩周前也是意外患上感冒的。他明知每個人都該接種疫苗,卻執意拒絕接種。就連醫生也沒能給他們帶來任何安慰。他說要用阿斯匹林來退燒,要注意保暖,好好休息,還要多喝水。這些事情好像是眾所周知的。
「你真的這麼想嗎,盧?」
「把情況告訴我,我們一起研究研究。」
「哦,」她說,「你是指『做』女人?」
「不要大喊大叫嘛,盧。」伯尼溫和地說,「聽話,幫我們一次。」
伯尼愁眉苦臉,在床上翻來覆去。盧看得出來他憂心忡忡。每當伯尼發愁的時候,他那本就不高的髮際線就會降到幾乎和眉毛連在一起。
盧沿著四樓的走廊走著,她的鞋子踩進厚厚的地毯里,這就是某些人的生活,盧想。
盧很是惱怒,不僅是因為伯尼的回答,還因為他居然都沒提到要幫盧做,更何況伯尼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盧一氣之下決定什麼都不對他說。
他向盧解釋了忙季的原因。這取決於多方面的因素。比如,有的時候某些組織就是想剔除幾個蹩腳貨,他說。
「你不能去,」她說,「這事到此為止了。你不能出去亂逛——在哪兒啊?」
盧喜歡他的彬彬有禮和他那溫和又略帶沙啞的嗓音,但馬上意識到對方肯定誤以為她在尋找貨運公司。
「緊迫。」盧做過多次諸如此類的填字遊戲。
盧快步上前,一把將她推進屋裡,並給她看了名單。金髮女郎一言不發地盯著名單看了一會兒,然後,猛地轉身,開始在客廳里慌不擇路地奔跑,甚至滿地亂爬。雖然她在屋子裡亂竄,從這頭跑到那頭,就像是那些被關在廄里又擺在集市上賣的什麼家畜,但盧還是不費吹灰之力地連續兩槍射中了她的上左背,就像伯尼教她的那樣。
盧跟著他走進了小客廳。男人進了卧室,把乾洗完的衣服扔在了床上,然後他走到梳妝台前,拉開了一個抽屜。與此同時,盧正試圖把手槍從包里拽出來,因為消音器太長,所以費了她半天勁。最後,她終於一下把槍拽了出來,並快速扳開了安全裝置,趁那個男人還在翻抽屜的時候,將槍口對準了他。
「哦,伯尼。」盧差點沒把托盤扔到床上,「你沒跟他們說你病了嗎?」
她跟伯尼對此也早有準備。
「我知道。」盧說,「不要虎頭蛇尾。」
「不能等你稍微好點兒嗎,難道……」她問。
「國際搬運公司。」
她捧著一大杯藥茶走進了卧室,屋子的氣味讓她皺起了眉頭。顧不得感冒了,盧決定要給這間房間通通風。伯尼呷了一口茶,做了個鬼臉。
盧不會感冒的。她一向很走運,否則早就卧床不起了。她關上了卧室的房門,走進廚房,準備再煎一鍋草藥湯。雖然伯尼不願意,但盧還是執意要他喝。煎藥的時候,她打開了窗戶透氣。
「不好。我們明天還有一個。」
「這些個人的私事真是無聊。」巴特里斯先生說,「我實在不懂,為什麼這些人不到這一步就沒法留住他們的女人。但是,你知道,環環相扣,做就要做得漂亮。我怕一個人搞不定。而且,這事很複雜,也是非專業性的。」
「是他們。」
私底下說,她挺喜歡那道傷疤的。不過,無論他那個義大利的或哪國的老闆是如何命令的,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不該如此狼狽地回家。盧始終都不明白,為什麼伯尼會跟那些叫什麼什麼的弟兄們分道揚鑣。她知道伯尼和其中的一個read.99csw.com人關係很僵,而且盧也一直很討厭他們,有幾次她曾在一個他們所謂的夜總會裡見過這些人。所以,當伯尼的一個朋友給了他一次調職到國際搬運公司的機會後,盧感到特別高興,並且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們試用了伯尼兩周,然後就決定長期聘用他。看到伯尼有份穩定的好工作,盧覺得很欣慰。工作有規律,薪水也不錯,而且伯尼只需像常人一樣在白天工作,這樣給了他們更多團聚的時間。他們用收入購買了一套能看得到旺茲沃思公園美麗景緻的公寓,比原先的住房寬敞了許多。但是現在伯尼看起來真是憂心忡忡。好吧,如果他真的那麼擔心,盧就必須竭盡全力幫助他。
盧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因為她又不得不去買了點兒東西。當她拎著乾洗袋、超市購物袋、手袋和其他東西打開家門的時候已經是筋疲力盡了。
巴特里斯先生第二天拿回名單時,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盧說:「台灣人的事幹得不錯。但是請轉告伍茲先生,不要別出心裁。簡單點就好了。上次的事後患無窮啊。」
盧來到底樓大廳,看了看樓層指示牌。國際搬運公司在六樓。其他那些公司好像都是搞貨運的。盧乘著那部呼哧作響的小型木質電梯上樓的時候,還在思考著那些貨運公司是幹什麼的。她不停地勸自己鎮靜,卻收效甚微。
當盧端著盤子走進卧室時,她的情緒已經平靜了下來。她剛剛在廚房裡喝了一杯有鎮靜作用的紅酒,她給伯尼也倒了一杯,為的是給他提提精神。伯尼愧疚地望著盧。
「什麼事?」
「我們應該早想到這點的。」他說。
「要把名單拿出來,還得收拾一下該帶的東西。」
盧收好了三個信封,把它們裝進了包里。
「我去給他們打電話,伯尼。」
他點了點頭。
在接下來的十天里,盧開了不少眼界,又見了幾次巴特里斯先生。伯尼身體里的病毒顯然很頑固,他有幾次似乎快要康復了,可病情卻再度惡化。
盧想說伯尼曾經為一幫北倫敦野蠻人工作過,但忍住了。中途打斷人家說話有失禮貌,而且巴特里斯先生肯定會介意的。
「我不能對他們那麼說。這像什麼樣子呢?現在是忙季。」
「問題是,」伯尼說,「現在是忙季。不行,我們必須自己解決。」
盧一邊把伯尼那套剛從乾洗店裡拿出來,還套著塑料袋的西服甩到轎車的後座上,一邊嚴肅地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這次就由她來代辦好了,但下次伯尼必須振作起精神,自己來處理這些事。她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盧仔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嗯,不錯,老實說,她還是漂亮的,但她的一雙大眼睛下面卻罩著黑眼圈,嘴唇也是乾燥緊繃的。她疲於這樣的東奔西跑,同時還得為生計而操勞。還有,巴特里斯先生遲早會察覺到他們這種情況的。盧猛地發動了車子,向河邊駛去。她要穿過巴特希橋,到位於倫敦北部的聖約翰森林去。
盧向屍體走去,卻冷不丁發現有個男人站在卧室門口,他看了看盧,接著看了看屍體,然後又看著盧。他只穿了條拳擊短褲。哦,天吶!這就是盧一直擔心的事情。虎頭蛇尾。
她說:「你好,伯尼。巴特里斯先生向你問好。還有,你看,我從乾洗店裡拿回了你的西服。」
「清理工。」伯尼說。
「清理工。他們有一幫清理工。我去做掉目標,清理工收拾現場。你看,都是專業人士。分工明細。」他還解釋了虎頭蛇尾的含義。盧有點不耐煩。如果他們想讓你盯梢,為什麼不直接說盯梢而要說在房子周圍兜圈呢?
盧告訴了伯尼關於乾洗衣服的事。他的興緻開始高漲起來。
「嗯,事情辦得還不錯,挺好。」
盧聽從伯尼的指示,對著他後背的左上方連開兩槍。盧事先預料到了各式各樣的結果,卻沒想到那個男人僅僅是沙啞地乾咳了兩聲,彷彿是吃糖的時候噎著了;而且他是立即倒地,並不像電影里那樣慢慢縮成一團,而是整個人突然間猛一下倒在了地上。
不是逃避差事,她邊駕車經過倫敦大板球場,邊對自己說。伯尼是準備去接頭,身體的好壞已經顧不上了。盧想洗手不幹了。她已經插手得太多。現在她要去做掉一個女人。而伯尼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興趣。
如今二十三年過去了,可伯尼還是一如既往地用這種眼神看著她。雖然這也許是因為流感的緣故,但你還是必須愛他,也應該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