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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君子協定

第六篇

君子協定

他的聲音低落下去。小偷疑惑的目光很快掃了他一眼。「因為我把自己荒廢了,只成為一個普通的罪犯?是要說這個嗎?」
小偷的眼光一掃到特比佐龍德,心跳便猛然變快了;等他看清了特比佐龍德手中正握著亮閃閃的左輪手槍時,心跳更是快上加快了。左輪手槍的槍口對著他,使他不知如何是好。
特比佐龍德咬著牙齒。他從屁兜里掏出小偷的撬棒,這玩意兒比他料想的要重。「梅莉薩,」他向前跨了一步,擋在他妻子和卧室之間。「我無需浪費時間來列舉你的罪過了。你自己相當清楚為什麼你要受到這種待遇。」
「你說什麼?」
「嗯——哼。」特比佐龍德說。
「不,」特比佐龍德說,明顯地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不必,恐怕再舉出什麼項目都沒用。」
「我希望你把那玩意兒指著別處。」他神經緊張地說。
「啊——哈。」
「做三明治?」
「我剛到。」特比佐龍德說。
「胡說八道。」特比佐龍德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亮閃閃的左輪槍。
「是這樣。」
「你在商業區俱樂部里下棋?」
「運氣確實不好。」特比佐龍德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你說要什麼,我肯定偷來。」
「我知道你當真,」小偷說,「我的棋藝在一般水平之上。我對開局有研究,對棋勢的直覺很好。比賽我沒耐性,但在商業區的國際象棋俱樂部里,我總是贏多輸少。」
「你的屁兜里,那個鐵玩意兒是什麼?」
「是的。」小偷說。
「不偷東西時你幹些什麼?」
「我注意到了。」
「對。」
「這要比擋泥板和魚缸更麻煩。」特比佐龍德說。
「我也這麼想。家裡還有點,不過,你仍舊會說少得可憐,是吧?」
「好了,憑這點你對我就有用處了。」特比佐龍德說。
「哦?」
第二盤小偷執黑子,他走出了西西里防禦。他的套路有些變化,使特比佐龍德不太適應。局勢一直平穩,直到最後小偷九九藏書成功地把卒子拱到了頭。很明顯,這顆子就要當王后使用,特比佐龍德扳倒了自己的王,認輸了。
「你是個商人,我是個小偷。」小偷立刻活躍起來。
「我再同意不過了。」小偷說。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如果我不會下棋,」他說,「你也不會殺我,對嗎?」
宋毅譯
小偷謹慎地盯著特比佐龍德。這類小小的演說過去一直效果很好,尤其對有財產的人。眼下,卻難以判定成功的幾率,或者說這是否成功也弄不清。「無論如何,」他身子有點兒站不穩了,「你肯定不該開槍打我。」
「謝謝。」
「我實在搞不清哪個更糟。你說我不來這兒,那幹什麼好呢?真還不如整個星期都躺在床上呢。我碰巧認得一個專撬保險柜的傢伙,他每次行動之前都去拜訪占星學家。如果卦中朱庇特的位置不對,他那次就會歇了。聽起來挺荒唐,是吧?但是他已經有八年沒戴過手銬了。你聽說過有誰幹了八年而沒被逮捕過嗎?」
「我知道。」小偷悲哀地說,「我常常納悶政府為什麼要費心教會我這樣一種毫無用處的活計呢?沒什麼人請我做假牌照,而一般的人做合法的牌照都到專利部門去。我還能做什麼呢?我肯定會做些別的事。我可以為你擦皮鞋,我還能給你的小汽車打蠟——」
「於是你饒我一命,讓我陪你下棋。」
「我開的一個小玩笑。」小偷說,「還有,人家收集的錢幣,收集的郵票,精神病病歷,唱片,警察局檔案——」
小偷一言不發。特比佐龍德相當滿意地笑著,一邊把撬棒揣進兜里。撬棒外形美觀,分量還不輕。特比佐龍德特別喜歡它。
「不談這個了,」特比佐龍德說,「倒也沒什麼關係。」
「一輛小汽車,一件貂皮大衣,一副鑽石手鐲,一塊波斯地毯,一本珍貴的初版書,犯罪的證據,十八分半鍾的磁帶—九_九_藏_書—」
「現場有照相機拍照嗎?」
「我能製造汽車牌照。」
他們重新碼好棋子,開始下第三盤。這時,一把鑰匙輕輕捅進了鎖眼。鎖在扭動,門開了,梅莉薩·特比佐龍德走進前廳,朝卧室走去。
「絕對不會。下棋是一種遠遠超過鬼把戲的活動。」
「我不明白。」
「我一神經緊張就嘮嘮叨叨。」
〔美國〕勞倫斯·布洛克
「你下得好。」
「你只有在自衛的情況下才可以向我射擊——」
「我是商人。」
「真見鬼。」小偷說,「我敢起誓這所房子里沒有人。我又打電話,又按門鈴——」
「這也算不上是個有價值的才能。」
「當然。如果你從這兒離開時,」特比佐龍德說,「還活著。」
「可我並不想向別的地方射擊。」
「拿出來,」特比佐龍德說,「遞過來。果真如此。我見過這類武器。我可以向外界說你用它襲擊我,我在自衛中開槍。這就是我對你假設的回答。你死後,即使有再多的理由能為自己申辯,恐怕也沒人聽得到了。你想想,警察會相信誰呢?」
「是根撬棒。」
「我老是背運,已經整整一個星期啦,星期二下午我把個汽車擋板弄壞了,前天晚上又把魚缸打了,一對稀有的非洲良種熱帶魚完了。我都不願意告訴你我為此花了多少錢。」
「下棋。」
特比佐龍德聳聳肩。「不不,確實如此。」他說,「你有什麼用呢?你除了被人幹掉,還能幹什麼呢?除了偷東西你還干點別的嗎,先生?」
「那麼,我能替你偷些東西。一幅油畫?一個競爭對手貿易上的秘密文件?別看我今晚這副樣子,事實上幹這種事我非常在行。我倒不想說我能從盧浮宮裡偷出《蒙娜麗莎》,但讓我干你們每天搞的那種暗中偷偷摸摸的勾當,肯定很拿手。給我定個任務,讓我顯示一下我的才能。」
「特別是read.99csw.com,」特比佐龍德說,「殺掉你很可能於我有利。而現在,你對我就一點用也沒有。還是別向我暗示什麼樂施仁慈,也別再提其他委婉動聽的理由。我不需要你的錢。留著照料你自己吧。我金錢充足——這一點你應該一目了然。如果我人很窮,你也就不會跨進這個門檻。不過,究竟你有多少錢?幾百美元?」
「也許是因為我還沒殺過人。也許我喜歡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或者也許我開始喜歡起電影中的屠殺場面,渴望聽到真實的槍炮聲。有無窮無盡的可能,不是嗎?」
「似乎有點遺憾……」
「沒有,但是——」
「她不是死了嗎?」
特比佐龍德把棋子掃進棋盒,撤走棋盤,然後把這一切又重新想了想。他勉強抑制住一陣想吹口哨的衝動。他對自己相當滿意。對一個足智多謀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是毫無用處的。「如果命運送來一隻檸檬,那就用它弄一杯檸檬汁喝。」
「五百。」小偷說。
「為什麼你要殺死我?」
「精彩。」小偷說。
「真可憐。」
「我問這事是當真的。」
小偷下巴直顫,像極不明顯的咀嚼動作。特比佐龍德在笑。在小偷眼裡,那令人生畏的左輪手槍的黑洞洞的槍口,似乎正隨著特比佐龍德的微笑擴張開來。
「她不在家。她還要在外面待大約一個鐘頭。」
「也沒有必要叫警察,」小偷接著說,「實在沒必要。我確信咱倆能把事情商量妥的——兩個有教養的人達成一項文明的協議。我為人慷慨,身上也還有點錢。對你樂施仁慈的行為,我願意奉獻一點小禮品,不管這禮物是什麼吧。總之,根本用不著警察來插手君子之間的私事。」
「但是——」
「你把她打死了。」小偷說。
「噢,因為你不是偷東西的。」
「為什麼沒用?」
特比佐龍德低頭看手裡的槍。槍口又對著小偷。
「四處閑逛,」小偷說,「和女人們出去。養我的魚,只要它沒被弄跌落在地毯上。我read.99csw•com沒弄壞汽車擋泥板時,還開車兜風。下幾盤棋,喝一兩瓶啤酒,給自己做一塊三明治——」
他們在前廳下棋。第一盤小偷用白子,他第一步拱了王前面的卒。他的招法很有想象力。但是第十六步,特比佐龍德迫使對方用車換馬,再幾步之後,小偷便認輸了。
「首先,沒有一樣東西是我真正需要或我想要的;你能為我偷來一個女人的心嗎?簡直荒唐。更關鍵的是,我憑什麼就信賴你呢?」
「昨天我收拾黃油醬汁時又咬破了嘴。你有這樣的事嗎?真倒霉,再一想到自己這麼笨手笨腳的,就更生氣了。傷口倒是在愈合,可還總不住地咬它鼓出來的那塊肉。反正我是這樣。」小偷咽了一口唾沫,出汗的手掌擦了一下大汗淋漓的額頭。「接著就輪到了現在。」他說。
「如果你能舉出其他的項目——」
「你千萬不要向我開槍。」
「我想——一個初干此事的人,弄不好會把血濺在地毯上。一塌糊塗,難道不是嗎?你夫人會不安的。只要問問她,就會知道開槍打我是一個可怕的主意。」
「警察會明白的,」特比佐龍德說著,開槍打中了小偷的肩部。他又扣動扳機,這次他非常滿意,小偷心臟挨了一槍撲倒在地。
「不違法。」特比佐龍德說。
「你應該信任我。」小偷說,「我向你保證。」
「當然。我不能一星期七個晚上都去偷,你知道。誰能承受得住這種壓力?」
「這一點毫無疑問。」特比佐龍德把槍換到另一隻手上。「我說過我是商人,」他說,「現在不知道如果你活著,是否比死了對我更有用——」
「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特比佐龍德說,「但我沒殺她。是你把她殺死的。」
「不算壞。」
「我會下。我要你和我下一個鐘頭的棋,直到我妻子回來。我煩透了,屋子裡沒書好讀,電視機我從不光顧,在棋桌上找到一個令我感興趣的對手很困難。」
「允許我再直言一句,」小偷說,「這裏面沒有陷阱九_九_藏_書,對吧?我希望如果我輸了,也不會挨槍子兒,或者發生其他類似的事。」
她瞪大眼看他,很明顯一點也聽不懂他說的話。特比佐龍德舉起撬棒猛擊她的頭部,只一下,她就跪倒在地。他很快又連擊三下,揮動鐵棒時拼盡了全身的力氣。然後,他眼光轉向了目瞪口呆的小偷。
「為什麼不該?」
阿切爾·特比佐龍德躡手躡腳地溜進了卧室。小偷這時正在翻騰床頭櫃的抽屜,他身材瘦高,穿戴整潔,看上去剛過三十。和這個人相比,特比佐龍德自己倒像個小偷,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這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抽屜里的物品上的小偷絲毫也沒有察覺。但是最後,小偷還是意識到屋裡多了一個人,就像林中的小動物感到了身後有食肉猛獸走近自己一樣。
「我還沒說完。我即使相信了你許下的諾言,那麼,下一步呢?我們恐怕要到街心花園的小路上去聊聊了。不行,一旦我讓你從我的屋裡走出去,我的優勢就沒了。哪怕槍口瞄你瞄得再准,也根本不可能在大街上開槍打你而不受懲罰。這樣,恐怕就——」
兩個男人都站起身。特比佐龍德夫人沒停步,漂亮的臉蛋浮出一絲毫無意義的微笑。「你找到了一個會下棋的新朋友,我為你高興。」
「無論如何你應該考慮她的看法。而且,開槍打我是違法的,你知道嗎?還不說什麼道德不道德。」
「不會那樣!」
「你很在行嗎?」
「最後這一項是什麼?」
小偷想起了什麼,但沒說出來。「我要打聽到那個占星學家的名字。」他說,「我真想這會兒就找到他。我一離開這兒就去找他。」
「你想學下棋?」
「我就沒被逮捕過。」特比佐龍德說。
「你是個小偷。」特比佐龍德提醒他,「非法侵入我的住宅。你破壞了我家庭財產的完整,侵犯了我私人的神聖權利。你站在我家裡,我便能夠對你開槍,這給我帶來的麻煩,還遠不如一次違章停車的後果嚴重。」
「這個問題一直在折磨著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