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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春天

草莓春天

兇案發生之後,校園裡並沒有出現軒然大|波。
「阿馬拉拉!」另一個同學興奮地回答,「人被殺的時候,他還在牢里呢!」
可是現在,它們終於開始癱軟、走樣了。TEP兄弟會會堂前小丑模樣的林頓,約翰遜已經淚流滿面了。普拉斯納大廳前的鴿子,身上有些地方的羽毛化了,真可惜,露出了下面膠合板做的身體。
那天晚上,阿黛拉·帕金斯被殺了。六輛警車和十七名外表酷似大學生的便衣警察(其中八名女警是從波士頓借調來的)在校園巡邏。但是,彈簧腳傑克還是準確無誤地瞄準了我們的一個同學,並將她殺害了。偽裝的春天,虛假的春天,在這當中,起到了唆使和推波助瀾的作用——他殺了她,並把她留在她那輛1964年出品的道奇車上。第二天早上,她被人發現背靠在駕駛座上,身體的一部分在後排座位上,還有一部分在後備廂里。汽車的前擋風玻璃上——這是事實,不是謠傳——有兩個血淋淋的大字:哈!哈!
今天早上的報紙說,在內戰舊炮台附近的新沙倫校區,一個女生死了。她昨晚被殺了,被人發現躺在融化的雪堤上。她不是……她的身體殘缺不全。
「很好,」我說,「太好了。」
我的車在學校,我帶了六個人,他們把行李匆忙塞進車裡,我們就出發南下了。這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儘管大家都明白,可是,彈簧腳傑克沒準兒就在我們車上呢。
「聽誰說的?」
第二天早上,我被走廊里的聲音吵醒了。我跌跌撞撞往外跑,想看看又有誰被帶走了。我一邊跑,一邊用手梳理著頭髮,並且趕走了鑽進嘴裏的一隻小飛蟲,那隻毛茸茸的小蟲,趁我不備,溜進了我乾巴巴的口腔,夢想取代我的舌頭。
「你帶刀嗎?」警察狡猾地問。
「我不認識。有個傢伙說,是她男朋友乾的,他叫卡爾·阿馬拉拉。」
那一年,電唱機播放的歌曲是《愛情是藍色的》。還有《嗨,裘德》,一遍遍地播放。還有《斯卡布羅集市》。
我伸了個懶腰,感覺既輕鬆又失望。有作案動機,不承認也不行啊。感情這東西,咳,致命而卑鄙啊!
我老婆很擔心。她想知道我昨晚去了哪裡。
我認識,我室友的一個朋友上學期跟她約會過。
他的靈感來自於布里斯托爾那個臭名昭著的約翰·霍金斯博士,那個惡魔用奇特的製藥設備,先後害死了他五任妻子。因為案發現場的地面雖說有些泥濘,可兇手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因此,在這個意義上說,那個名字倒挺貼切的。
她也非常聰明,遇害前,一直是校報(一周出一次,主要內容是政治漫畫和夸夸其談的信件)的編輯,學生戲劇社的成員,國家服務聯誼會新沙倫分部的主席。我上大一的時候,滿腦子幻想,一陣衝動,給小報提交了一份專欄建議,並且還請求與她約會——可均遭遇了拒絕。
說實話,它就如同一個社區,至少過去是這樣。除了你的朋友之外,校園裡的所有人你都略知一二。蓋爾,克曼就屬於那種面熟的人,不知怎的,你覺著,你過去經常在附近碰到她。
那一天,人們經歷了二十年來最冷的冬天。天上下著雨,往西二十英里就是大海,海水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深達三十五英寸的積雪開始融化,校園的路上滿是爛泥。因為前兩個月氣溫超低,冬季狂歡節上的冰雕作品,總體來說,保持得不錯。read•99csw•com
有一次,看電視的時候,在一檔橫跨全國的電視節目里,我看到了我自己——欄目的名稱是《沃爾特·克朗凱特報道》。我出現在主播身後的背景畫面里,一張臉,一閃而過。可是,我的家人卻立刻發現了我。他們打長途電話來問東問西。
同樣的嘴臉,看得久了,你腦海里會出現可笑的想法。謠言在校園裡傳播,其速度已經接近光速了。
「不是,」他說,「根本不需要聽氣象預報員的。你難道沒有聽說過草莓春天嗎?」
後來,出現了今天的報紙。
「又死了一個,」一個同學對我說,他因為過於興奮,臉色煞白,「他們只能把他給放了。」
我們都認識安,布雷。她是去年新英格蘭小姐賽事中的亞軍,她的才藝表演包括和著《嗨,看著我!》的節拍,手裡旋轉一根燃燒的棍棒。
他善意地笑笑,然後拿過我放在窗台上的那包煙,從裏面抽出一支。
在新沙倫,草莓春天開始於1968年3月16日。
他走了已經很久了,可我還是獃獃地看著窗外。甚至當我翻開書,開始複習的時候,我的另一半還滯留在那裡,在被黑暗物質控制的黑影里漫步。
校園報刊登了一篇社論,以示抗議。雖然社論前後的連貫性有所欠缺,但語氣十分強硬。文章的要點是:校園裡一下子多了那麼些裝扮成學生的探員,很難分清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外部鼓動者。
「搜查什麼?」
即使在今日,新沙倫也算不上是一所大型學校,那個時候,規模更小一也就是那些公共關係人士客氣地稱之為「社區大學」的教學機構。
二十號那天,在發現蓋爾·克曼屍體的那個停車場里,躺著一個毫無知覺的男生,但後來證明是虛驚一場。學校的一個保安驚叫一聲,連忙把他安置在巡邏車的後排座位上,在沒有檢查脈搏的情況下,把一張本縣的地圖蓋在他的臉上,然後驅車去了當地的一家醫院。一路上,刺耳的警笛,彷彿報喪的女妖,在空無一人的校園裡回蕩。
「好像有點兒印象,」我說,「很久以前了。是家裡老奶奶們常說的,對嗎?」
我認識,我跟她一起上過藝術課。
那個面色蒼白的同學再一次跳到我的面前,說:「她的頭。那個行兇的人把她的腦袋帶走了。」
「有的時候,我猜不透你。想去俱樂部打檯球嗎?我要贏你十分。」
「你怎麼想到問這個問題呢?」他追問道。
「可我有些緊張,你呢?」
當然,我知道,它在這兒。昨天早上,我起床的時候,冰雪已經開始融化,一滴一滴,流進排水溝,發出神秘的聲音;距離此處最近的海灘有九英里遠,風兒攜帶著海水的鹹味,從前門飄進來。我知道,它在。昨晚,我下班回家,路上,起霧了,我只好開啟大燈。霧靄從田野和河流升起,籠罩在建築物上,並且給街燈蒙上一圈童話般的光環。我知道,草莓春天已經來到。
在新英格蘭,人們把那種迷霧重重的季節稱為草莓春天。這個名字究竟是怎麼來的,誰也說不清楚,反正大家都習慣這樣說。那種天氣,每隔八到十年才會出現一次。八年前的那個草莓春天,在新沙倫師範學院發生的事情……或許也有一定的周期性,可是,即便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也不願意說。
我不能跟她說,因為我不記得。我記得下班回家,記得打開車頭燈,在美麗九*九*藏*書的濃霧中找尋自己的道路,可我就記得這麼多。
「要下雪了,」他說。
我轉過身,對著他。
從七點開始,我在宿舍里埋頭苦幹,我得完成一篇有關彌爾頓的文章。約九點,我的室友一頭闖了進來。
暮色降臨,隨之而來的依舊是霧靄,彷彿在沉思,慢慢地在林蔭路上飄蕩,一棟棟樓房相繼被它吞噬。白霧又輕又柔,無邊無際,可不知為何,像仇人,非常可怕。彈簧腳傑克是個人,大伙兒對此深信不疑,但是,濃霧是他的幫凶,是個女性……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好像我們的小校園就處在他倆之間,那對戀人瘋狂地擁抱在一起,我們則被擠壓在中間,婚姻因為鮮血而變得完美。夜越來越黑了,我坐在宿舍里,邊抽煙,邊看著路燈一盞盞亮起來,不知道凶殺案是否已經告一段落。我室友進來了,隨手輕輕把門關上。
「昨天晚上,那個傢伙又殺了一個人。現在警察正在全力搜查昵!」
我就在那一年大學畢業了,第二年,我結了婚。我在當地一家出版社謀了一份不錯的差事兒。
「把誰給放了?」
在阿馬拉拉的照片旁邊,有一張蓋爾·克曼的照片。照片不太清楚,上面有一條狗,一個草坪上的火烈鳥雕塑,一個戴眼鏡的女孩,灰褐色的頭髮,嘴角上翹,眯著眼睛,笑得有些不自然。
我認識,有一次在食堂,她找我借過火。她坐在我旁邊的桌上。
那天晚上,濃霧再次降臨,不是踏步而來的小貓,而是悄悄潛行的毒蛇。我在戶外散步。我頭疼,想出去呼吸點空氣。早春時節,潮濕的霧氣慢慢驅走了滯留的冰雪,毫無生氣的草地失去了遮蓋,彷彿唉聲嘆氣的老奶奶的腦門。
那是二十三號的夜晚。二十四號那天,校長宣布說,春假提前一周開始,我們大家立刻散去,不是興高采烈地,而是如驚弓之鳥。結果,校園頃刻間空了,出沒的只有警察和一個黑影。
那是草莓春天。那天晚上,誰也不敢單獨在既有學術氛圍,又有神秘色彩的校園裡行走。又起霧了,空氣中飄著濃郁的鹹味,周圍一片寂靜。
「草莓春天像印第安人的夏天,」他說,「可能比那還要罕見。在我們國家,每隔一兩年就可以體驗到那種美好的印第安之夏,而我們這些日子面對的天氣,大概八到十年才會出現一次。不是真正的春天,是一個騙人的春天,同樣,印第安之夏也不是真正的夏天。我的奶奶過去常說,草莓春天的含義是,冬季最寒冷的北風還沒有遠去——持續得越久,暴風雪就越猛烈。」
媒體一貫反覆無常,他們無視那個校園殺手和開膛手傑克之間的巨大相似,開始深挖歷史——一路追到1819年。安·布雷被人發現死在距離最近的人行道約十二英尺的濕泥巴路上,可是,周圍沒有腳印,甚至連受害人的腳印也沒有。一個敬業的新罕布希爾的新聞記者,出於對神秘案件的狂熱,給那個兇手起了個綽號「彈簧腳傑克」。
夜幕降臨的時候,起霧了,白色的霧靄靜靜地在校園的大路和小徑出沒。林蔭路上的松柏像翹起的蘭花指,從霧靄里探出頭來。白霧飄飄蕩蕩,像香煙,不緊不慢地從內戰大炮台旁的小橋下溜過。濃霧中,一切都顯得支離破碎、形態怪異、神秘兮兮。夜晚,學生離開喧鬧嘈雜、燈火通明的食堂,心中期盼,包裹自己的將會是冬日寒冷的熠熠星光……可是,他突然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寂靜無聲的世界里,白霧繚繞,耳畔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和路邊古老的排水溝里的流水聲。你奢望咕嚕姆、弗羅多和山姆剛巧從你身邊匆匆而過,或者,你轉過身來,陡然發現,教學樓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幅霧蒙蒙的全景:沼澤、紫杉,抑或還有德魯伊的石圈或者一枚閃亮的魔戒。read.99csw.com
我老爸讓我對當時的形勢作出分析。他對我威逼利誘,步步緊逼。我母親則乾脆讓我回家。可是,我不想回家,我已經被迷住了。
有人聽見一個受人愛戴的歷史學教授在小橋邊又哭又笑;蓋爾·克曼在動物科學樓停車場的瀝青路上用自己的鮮血留下了兩個神秘的字元;兩起謀殺案其實都和政治有關,是學生爭取民主社會組織(SDS)的分支機構乾的,他們想用這種殺戮對抗戰爭。這些謠傳實在是可笑。新沙倫SDS有七名成員。一個中等規模的分部也能造成整個組織的滅亡。學校的那些右翼分子一外部鼓動者——利用謠言,給整個校園蒙上了一層更為恐怖的黑紗。因此,在那些詭異、溫熱的歲月里,我們大家全都瞪大眼睛,提防那些傢伙。
1971年,我們的孩子出生了,現在,他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一個漂亮的孩子,充滿了好奇心,眼睛像我,嘴巴像她。
那天晚上,氣溫降了十五度,呼嘯的北風席捲了整個新英格蘭地區。開始是凍雨,後來,地面積了一英尺厚的雪。以往負責鏟雪的那批笨蛋,這會兒可栽了,累得發心臟病了——突然,像變魔術一般,四月份到了。清風細雨,星光滿天。
二十一日,又下雨了,購物廣場和方形橡樹林成了沼澤。警方宣布,他們派出了便衣偵探,有男有女,在附近警衛,同時,撤回一半警車,回局裡休整。
「民間傳說,」我說,「別太當真了。」我看著他。
彈簧腳傑克……
「抓住了,」他說,「我在食堂聽人說的。」
還沒到醫院,後座上的那具死屍一下子坐了起來,幽幽地問道:「該死,這是什麼地方?」
寫到這裏,我聽見我老婆在隔壁房間里哭叫。她以為我昨晚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
六月初,同學們之間的對話已經變成了一系列書面的抗議和大樓前的一次靜坐,而那個時候,在那棟大樓里,一家知名的凝固汽油彈製造商正在舉辦面試活動。六月末,幾乎所有人都刻意迴避彈簧腳傑克這一話題——至少,不在公開場合提起。我猜想,有很多人會在心底反覆思考那件事兒,並在那個看似完美的瘋狂之卵上,努力找尋一條裂縫,以解釋那個詭異的系列案件。
他離開宿舍,迫不及待地去別的房間散布消息去了。我把我寫的關於彌爾頓的文章重新讀了一遍,看不出自己究竟想表達些什麼。我把文章撕了,開始重寫。
我今天早上在報紙上看到了這幾個字,我的上帝,它一下子把我帶回到了過去!那還是八年前的事兒了,連具體的日子,我差不多都能記得。
我去上下午的課,像其他人一九*九*藏*書樣,跟熟悉的人點頭致意,並說聲「你好」,聲音比以往更響亮,彷彿這樣可以彌補我近距離觀察他們面孔的不禮貌行為。其實,他們也在研究我。在我們中間,存在著某種黑暗的物質,非常黑暗,堪比穿過林蔭大道的蜿蜒小路,體育館後面茂密的方形百年老橡樹林和濃霧中那座內戰時期的古炮台。我們互相觀察對方的臉,努力讀出隱藏在後面的黑色物質。
剩下的內容不多了。警察跟我們大家一樣,快要崩潰了。他們被逼到了絕境,沒辦法,只好逮捕了一個無辜的研究生,社會學專業的,同性戀,名叫漢森,格雷。他說,在那幾個關鍵的夜晚,他「記不清」他去了哪裡。他們對他進行了指控,並且審訊了他,可是,在草莓春天最後那個無法形容的夜晚,瑪莎·柯蘭在林蔭大道上被殺了,因此,警方只好匆匆把他送回到他的老家——新罕布希爾城。
她為什麼單獨外出?沒人知道。她是個憂傷、可愛的胖女人,跟另外三個姑娘合住在城裡的一套公寓里。她跟彈簧腳傑克一樣,默默地來,又默默地去了。她為什麼來這兒?也許,原因很複雜,很難駕馭,或許兇手也處在相似的境遇中,超出了常人能夠理解的範疇。他們可能想和那個溫熱的夜晚、那場溫熱的濃霧、大海的味道,以及冰冷的尖刀來一次極端激|情、浪漫的零距離接觸。
「什麼時候的事兒?」我耐著性子問。用不了多久,我肯定會知道答案的。我肯定。
她一隻手搭在狗狗的頭上。那個時候,這一切都是真的,必須是真的。
我一直溜達到午夜時分,那時,潮濕的空氣讓我完全霉爛了,在蜿蜒的小路上,我看見了無數的影子,聽見了無數的腳步聲,夢幻一般。誰能肯定,在那些影子中,沒有那個叫彈簧腳傑克的人或是物?我不知道,我確實看見無數的影子,可是,濃霧中,我發現,他們沒有面孔。
第二天,多雲,天空陰沉沉的。我們去教室的路上,不斷地問著問題——誰乾的?為什麼?
在這之前,誰也不認識阿黛拉·帕金斯。她屬於那種默默無聞、飽受折磨的女性,從下午六點到晚上十一點,在食堂打工,那是最累的時段,你面對的是一群群熱愛漢堡的學生,他們在學習的間歇,從圖書館繞道此處。在過去的三個霧夜裡,相對來說,她比以前感覺輕鬆,因為,宵禁令必須嚴格執行,九點之後,來食堂吃宵夜的只有飢腸轆轆的警察和開心的門房—一空蕩蕩的樓房很大程度上改善了他們習慣性的暴脾氣。
天氣持續溫和、多雲。人們拉幫結派,但很快,小團體以驚人的速度解散了,重新進行了組合。
那天晚上,十一點十分左右,一個名叫約翰,丹西的三年級學生,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衝著濃霧大喊大叫,手中的書本散落一地,有的掉在兩條彎曲的大腿上,有的掉在兩條大腿之間。死者是一名年輕的女性,躺在動物科學系停車場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喉嚨被橫著切開,刀口很長,從左耳貫穿到右耳,眼睛睜著,似乎還炯炯有神,彷彿剛剛講完她年輕生命中最最滑稽的笑話——丹西,主修社會學,輔修演講,不停地喊叫、喊叫、喊叫。
八年前,在那個陰暗、多霧的草莓春天,惡鬼在夜間頻頻出動,橫死案件時有發生。我真的被迷住了。那惡鬼就是彈簧腳傑克。
他站在我身邊,望著窗外越來越濃的夜色。
我告訴他說,我https://read•99csw•com身上最具殺傷力的東西就是一個兔腳形的鑰匙扣。然後,我問:「是蓋爾·克曼的案子嗎?」
現在,她死了……比死還可怕。
我遲到了五分鐘。
第二天,那個案子登報了。報上,阿馬拉拉的照片——可能是高中的畢業照——實在有些彆扭。看照片,那是一個神情憂鬱的男生,橄欖色的皮膚,黑眼睛,鼻子上有雀斑。那男孩還沒有招供,然而證據對他不利。他和蓋爾·克曼上個月經常吵架,而且,一星期前,分手了。阿馬拉拉的室友說,打那以後,他一直鬱鬱寡歡。在他床下的箱子里,警方發現了一把七英寸里昂比恩獵刀和一張照片,很明顯,照片上的姑娘被人用刀割斷了喉嚨。
「天氣預報說的?」
誰也說不清,為什麼這叫做草莓春天。那是一段邪惡的時間,一段謊言滿天的時間,每隔八到十年才有一次。彈簧腳傑克和霧靄一起消失了。
我一直想著那個濃霧繚繞的夜晚,那時,我頭疼,我走出家門,在外面漫步,呼吸空氣,走過一切沒有形狀、沒有實質的美麗黑影。而且,我還一直想著我的後備廂——可惡的字眼,它也可以表示人體的軀幹——不知道究竟為何我不敢將它打開。
雖然她是學校數一數二喜歡濫交的女生,可她並不經常出門。她長得不漂亮,但很聰明。她生氣勃勃,但話不多,也很少笑。她懷孕了,她得了白血病。她是個拉拉,兇手是她的男友。那是一個草莓春天,3月17日一大早,蓋爾·克曼成了名人。
他準備去食堂喝一碗熱湯,吃幾片吐司,可不知怎的,路過停車場的時候,他昏倒了。
我認識,我認識,我我認識……我認識……哇,沒錯,我我們都認識她。她叫蓋爾·克曼(不是「德」曼),她是藝術系的學生。她戴著一副老奶奶眼鏡,身材很好。大家都很喜歡她,可她的室友卻很恨她。
保安尖叫一聲,汽車駛向路邊。後來得知,那具死屍是個學生,名叫唐納德·莫里斯。前幾天,他患上了很兇猛的流感一那一年,流感是從亞洲傳過來的嗎?我記不清了——在床上躺了兩天。
「下周要考三角函數,我要靠一支魔術筆和一堆筆記,搞定它。」
六七輛警車緩緩開進了校園,大都在朱迪思,弗蘭克林廳前停下,因為遇害的那個克曼生前就住在那裡。我趕著去上十點的課,從那兒經過時,被警察攔了下來,要求我出示學生證。我很聰明,把那張沒有虎牙的給他看了。
猜猜何時能逮住兇手?最後一個問題總是讓人感覺恐懼:有誰認識她?有誰認識她?
對於我,那是我記憶中最美的夜晚之一。在街燈的光環下,我碰到的那些人都是些竊竊私語的影子,他們似乎全都手拉著手,眼睛貼著眼睛,戀人一般。逐漸消融的冰雪一滴又一滴,匯聚成細流,陰暗的雨水管里,迴響著海浪的聲音,冬季陰冷的海潮正在退去。
啊,上帝,我也這樣想。
這一次,警方沒有拘捕任何人。十八、十九、二十,連續幾日,在濃霧籠罩的夜晚,藍色的警車在校園裡不停地巡邏,探照燈刺眼的光芒,急切地撲向各個黑暗的角落。校方頒布了九點宵禁的強制性命令。一對膽大妄為的小情侶晚間在泰特校友樓以北風景如畫的小樹林里忘我地接吻,結果,被扭送至新沙倫警察局,扣押了三小時后才獲准離開。
「我猜想,其他人會緊張,但你我不會,」他說。此時,他臉上的笑容褪去了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