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呢，」玉澤用胳膊肘碰了碰六郎的胳膊，「你累的原因不僅僅是高爾夫吧？應該是被我們這些麻煩老頭兒包圍，提不起精神來。」

「啊，是嗎？」

六郎沒能接上話。他想致謝，卻因感激不盡而僵住了。

加油吧！他在心底默念。

玉澤哧哧地笑著點點頭。

六郎依舊沒說出話來，只默默地使勁點了點頭。與此同時，他暗想：玉澤先生說得沒錯。只要不把這些人拉下馬，他們就會永遠以橫綱自居……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六郎措手不及，沒法搪塞過去。「八千冊。」他老實回答。

隨著洞數的遞增，六郎的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於是，前輩作家們的交談開始傳入他的耳中。可以說，他們絲毫沒有聊有關小說的話題，但也沒有一味地探討高爾夫。他們的話題涉及股票、麻將、雪茄、釣魚等方方面面，當然也少不了酒與女人。他們侃侃而談的這些內容，適度地知性，適度地高雅，也適度地下流。

六郎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用「茅塞頓開」來形容此時的感受再恰當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事實確實如此。「啊，怪不得您說我還read.99csw.com只是序之口……」

「我會銘記在心。」他深深地低下頭。

六郎抬起頭來，與留著白鬍子的大川端視線撞了個正著。「是。」他聲音沙啞地答道。

點心端了上來，六郎悶頭開吃。他想儘可能不與大川端四目相對。

「我們的世界是指……」

「不過，」大川端繼續說道，「儘管早非不是虛無僧，但虛無僧卻是早非——這個關鍵著實讓我大吃一驚，徹底被騙了。設計得真精妙！啊，不得不感慨出了個了不起的年輕人哪！」

結果，在結束第一洞之前，六郎共打了十三桿，就這樣還累得筋疲力盡。走向下一洞的途中，他瞥了眼前方。深見和玉澤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談笑風生，看來他們壓根兒沒把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作家放在眼裡。六郎在心底鬆了口氣的同時，不免感覺有些慘兮兮。

「不，怎麼會……」

除了在打完所有的洞后報告分數以外，他與玉澤幾乎沒有過任何交談。

六郎默默無語，歪頭思索。至今他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就在這個瞬間，六郎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該待在這種地方https://read.99csw.com的人。連部像樣的代表作都沒有的半吊子作家，怎麼適合與這些老前輩在同一個地方打高爾夫？既然如此，獅子取幹嗎把自己叫到這種場合來呢？

「這個……」六郎窮於回答，「我猜大概賺不了多少。」

「序、序之口？」

回過神來時，兩個人已經站住了。六郎的整個身體保持直立不動的姿勢。

「是嗎？」

「相撲的序之口，位於級別排列名單的最下方。雖然也是相撲手，但根本招攬不來客人，當然也拿不到工資。儘管如此，之所以做得成相撲手，全仰仗能招來客人的人氣力士，代表就是橫綱和大關。正因為有他們，平幕也好十兩也好幕下也好才能過活。不用說，序之口也不例外。可話說回來，同一撥人不可能永遠稱霸稱雄。等他們退役后，必須有人接替他們來做橫綱和大關，這樣相撲界才得以連續不斷地傳承至今。這種構圖，在我們的世界也一樣。」

「好啦，不用掩飾了。這很正常。見我們擺架子耍威風，很來氣，對不對？」

就這樣，終於迎來了比賽的結束。六郎渾身累得要散架一般，正read.99csw.com往俱樂部會所走，有人靠了過來。

「你別不高興，我也是從那兒起步的。重要的是，要有向上的勁頭。別以為只要寫出好東西來，就能順順利利地升級，這個世界沒有那麼簡單，還要有把橫綱和大關拉下馬的氣魄。別崇拜我們這些老頭子，要是崇拜，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成為那個水平的作家。」

「啊、哦。」六郎出了一身的冷汗。這位超級作家在談六郎的處|女作《虛無僧偵探早非》。

兩位前輩作家球技發揮穩定。深見在距離方面不出彩，但沒犯大的失誤，所以分數穩升。而玉澤還是在距離上取勝，且擅用諸多小技巧，專業選手面對他都相形見絀的傳聞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此後，他不緊不慢地將精神只集中於打球這一件事上，不再考慮其他。不可思議的是，分數竟然迅速增長。當然，仍舊停留在初學者的水平。

回到俱樂部換好衣服后，六郎去了餐廳。剛縮到末席，有人坐到了對面的座位。他抬眼一看，不禁愕然。竟然是本格推理界的超級大人物大川端多門。借用玉澤的話，就是大橫綱。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西裝。

「作家ｒeaｄ•99ｃｓｗ•cｏm的世界呀。」玉澤說，「你那邊，首印多少？」

「沒有這回事。看著您二位，我羡慕不已。暢銷作家優哉游哉地享受著高爾夫的樣子，非常瀟洒。我希望自己也能早日變成那樣。」

「啊……您也辛苦了。」

聽到這話，玉澤露出苦笑，鼻子上堆出皺紋來。「真是個老好人！你這麼年輕，再囂張點才對。看到上年紀的或者老頭子作家耍威風，必須恨之入骨。畢竟獅子取也是因為這個才叫你來的吧，序之口級的。」

「這樣啊。隨口問一句，出這八千冊書，你覺得出版社能賺多少錢？」

「是吧。不僅如此，賠本的概率更高一些。即便如此他們還出你的書，就是因為看好你的潛力。但是，做書需要花錢，你覺得這些錢是誰掙的？」

「別這樣好不好？」玉澤皺起眉頭邁開步子。

「是很累。高爾夫真難打呀。」

六郎默默下定決心，這次結束后暫時不打高爾夫了。

「哈哈哈！」玉澤愉快地笑道，「誰一開始都是那樣。連我以前也像個田徑隊員似的跑來跑去呢。」

「可是呢，」大川端露出淘氣的小孩在打鬼主意般的表情，「我的下部小說更精彩，下次rｅad•9９cｓｗ•cｏｍ我送你一本讀讀。」

突然，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早非是……」六郎以為聽錯了，沒作出反應。誰知，又聽到一聲「早非啊」，這次不能無視了。

「辛苦了。」玉澤朝六郎打了聲招呼。

此後對六郎而言仍是殊死搏鬥。每打一洞他都要抱著幾根球杆跑來跑去，在果嶺上往返球洞周圍的次數之多更是連自己都厭煩。好不容易得上兩分吧，接下來又開始出錯。

「早非其實不是虛無僧，這個詭計，我讀到半截就發現了。」

望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六郎感慨萬千：真瀟洒！一面揮舞著高爾夫球杆，一面享受著作家之間的談話——這才是一流的證明啊。

「你今天是和光島老師坐同一輛車來的吧？回去路上你可以問問他。初學高爾夫的時候，我們倆一起被折騰得不行，還遭人嘲笑：『喂，毛頭小子，球又不會筆直飛，追女人的時候也不至於那麼直來直去吧。』」

「橫綱啊。」玉澤說，「還有大關。暢銷作家們就可以如此比喻。正是因為銷售他們的書，出版社才能獲利，而其中一部分便成了出下一代新人圖書的資金。這和相撲界是一樣的。」

「你好像累得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