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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好極了。」卜拉梅爾低聲說。
但這次華斯勒回咬一口,而且華斯勒做到了:「我想你可能會發現你的感激險如其分。」他很快地說,並且殺氣騰騰地把指關節劃過鼻尖。
電話亭就在車站入口,明亮的燈光可能是為了嚇阻蓄意破壞的人。地板上滿是碎紙和紙杯。
「你給他多少零錢?」
「但你在星期一晚上就願意換,不是嗎?」
他周一晚上打電話給我,凱特說。
「奈吉爾?」布拉德福難以置信地笑起來,「奈吉爾和羅瑞莫,還有其他兩個人?晚上十點作調查?白廳的秘密部門有一半的高幹站在你門口,貝兒。沒有人會派這種事倍功半的老廢物組成調查團!」
「在我的時代。」她說。
「雅典,何時?」布拉德福惱怒咆哮,「沒有日期,我們怎麼搞清楚這些情報?」
對於貝琳達而言,他記得,緘默永遠是上策。
她停頓一下,側耳傾聽保羅打字機的聲音,從樓上滴滴答答傳下來。
「你指的是女人,對不對?你可以直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已經不再在乎了。」
「十鎊也包括他的火車車票嗎?」
我們真的有特別關係。而且我深信不疑。我相信英美聯盟,北大西洋公約,所有的東西。你記得你和馬格納斯在華沙連手乾的那樁盜竊案嗎?」
布拉德福沉吟半晌才回答:「不完全是。」
「媽咪。有人。
讓雷德勒鬆一口氣的是,華斯勒的聲音突然重拾信心。那是因為他在讀雷德勒的簡報數據。
「海鰻送來一些相當好的情報,是騙子去年的貿易數據,波。我們必須用特別的袋子送呈財政部。否則現在正是淡季。每個人都度假去了,對方也是。」
「你想,你能幫我帶個口信給馬格納斯嗎—友善的口信?」
「他們撒謊!」雷德勒大吼。
「不算有,先生。」
「別荒謬了。他不會這樣做的。」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他說。
找你的。」她說,從他身邊走下階梯,去上她高貴的學校。
「告訴他——等事情結束之後——任何時間,任何地方。我永遠是他的朋友。」
「他是不是在寫那本他一直想寫的書?」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我想他喝醉了。那時很晚了。」
為什麼要死灰復燃?」
「你怎麼拿到的?」湯姆說。
最後布拉德福終於出現了,一邊和奈吉爾咬耳朵。雷德勒嫉妒地看著他們。奈吉爾轉身回屋裡。布拉德福向前走。
邁克·卡佛帶著苦惱的謹溪,輕輕提起公文包放到桌上,抽出一疊卷宗夾。
「今天早上我提到的那個有爵位的紳士,查得怎麼樣了?」他問。貝羅斯念出調查細節,從聲音里聽不出絲毫的保留,令他鬆了一口氣。
他太太叫梅格,但死了。」
「只是他可能躲起來的地方。沒別的意思。
阿塔利很愉快地說。
「聽著,阿塔利,」布拉德福說,「你們的人花了很多工夫指出,每次皮姆離開華盛頓轄區,不論是休假或訪問其他城市,捷克大使館傳送的某一組特別的電波就會中斷。我猜你們又要提出這一點吧。」
「謝啦,我會轉告。」布拉德福說,終於停下腳步。
「他說他要到哪裡去?」布拉德福突然間,「回華盛頓?莫斯科?」
「恐怕貝琳達不讓人抽紙煙,如果你非要不可的話,我可以給你小小棕色的上好貨。」
「用現金?」
「通知我們的時間可真是他媽的晚,對不對?」
保羅很早就有所成就。二十年前,他已為非主流的戲院寫出前景看好的戲劇。現在還在寫。
「你明天能再幫我查一個人嗎?」
某個地方的小茅屋。某個老朋友。他會到哪裡去,貝琳達?誰會收留他?」
別管我比皮姆資歷淺二十年。我在皮姆身上意識到的,就是我在自己身上意識到的:一種剛愎任性的精神,即使當我在和孩子玩拼字遊戲時,這種精神也在自殺、搶奪與暗殺的選項中游移。
「真是太好了。」卜拉梅爾說,「我真希望找到想出這一招的捷克情報官員,立刻頒給他我私人的奧斯卡獎。」
「他提到他曾參加過的行動名稱嗎?」
他們走進聖約翰林高街,朝攝政公園走去。
「我爸小時候受他照顧。他是爺爺的朋友。
布拉德福的思緒回到長途巴士的時刻表上。
「就這樣?」
「你會到哪裡去找他?」他說,「如果你是我的話?」
「你要幹嗎?」
在座的如果有人真的了解他在說什麼,也沒顯露出來,雷德勒想。
她搖搖頭。
「沒錯,嗯,我可以保證生意人都是騙子,你覺得呢,哈瑞?我相信我們都這麼想。」他的目光環顧桌上的每一個人,除了雷德勒,然後又回到華斯勒身上。
「全都是五十便士。他要打的不是市內電話。
「反正你想要完全不同的處理方式,波,為什麼你不直說,看我們能不能配合你呢?」
「先生,我是星期一晚上值班的人。」他小心地回答,好像他可能不再是那個人似的。
蘭利的答覆是「查無負面記錄」,但也警告說這不符常規,因為以佩特茲的年紀和職業而言,並不該特別受到注意。
一個月之後,佩特茲再次在林茨現身,為的是採訪一場農業博覽會。
所有過去或現在在華盛頓工作且能接觸捷克目標的西方情報官員的名字與記錄,無論是核心或邊陲的人物,雷德勒只花了不到四天,就把所有不可思議的數據組合完成。他們接觸過的每一個人名,他們差旅活動的所有細節,行為模式,性生活與休閑嗜好:雷德勒從星期五到星期一不眠不休地完成,讓碧伊暗自為我倆祈禱。所有捷克信差、官員、合法或非法進出美國的旅客名字,還分別加上外形描述以防使用假護照。這些旅程的日期與名義上的目的、頻率與停留天數。雷德勒花了短短三天三夜就把所有數據整理裝訂完成,讓碧伊覺得他是和校勘處那個會從耳朵里噴出煙來的瑪西·摩斯一起做的。
她的臉在窗子里映成一幅剪影。他等著她抬頭或轉頭面向他,但沒有。
「倫敦當然有電波傳送。」他激動地說,拳頭放在桌上像是挑戰。
一段漫長的沉默。更多電氣。他在洗澡,布拉德福想。他和女人上床,或做任何想做的事。
「喔,你指的是職業技巧,哈瑞。」波·卜拉梅爾說,只要覺得可以增添自己聲譽的光彩,他絕對不會放過賣弄譏諷的機會。坐在他身邊的小個子奈吉爾輕拍頭髮不讓自己笑出來。
奈吉爾的拳頭捂住話筒,發出一陣悶響。但聽筒應該沒掩住。
這是某種合乎邏輯的語言學延續。或許是一段莎士比亞。或許是霍屯督族的童謠。但的確是以這類延續不斷的文本為基礎,浮現出某種模式。
我想是你把新娘交給新郎的。你確定這是官方的調查嗎?這張照片太不尋常了。」
布拉德福走得很快。雷德勒跟得很吃力。
「是的,先生。」
「謝謝你,先生。」
「『謝謝。謝謝所有的一切。而且請原諒糟糕的部分。,然後就掛斷了。」
「我覺得他太荒謬了。波會向最高層報告。」
但首先,雷德勒用四平八穩、冷靜沉著的聲音描述他在八月所面臨的情況,當時雙方都同意——雷德勒對他的英雄布拉德福投以尊敬的目光——皮姆的案子應該放棄,調查委員會也應解散。
「而或許你該充分信任我們的判斷,等待時機。」奈吉爾伶牙俐齒地回答,從閱讀眼鏡的頂端給華斯勒非常安心的一瞥。
「為什麼不會?」
打我的私人專線,老小子,奈吉爾不吝惜地說。
「恐怕我弄不懂。一大串字。抱歉。」
卜拉梅爾像其他人一樣,瞪著他的檔案夾,所以他當然不必立即回答。
「嗯,沒錯,閣下,我猜這就是我的意思。」
卜拉梅爾微微一笑。
「因為是資深的職位,所以必須由資深的人來調查。」貝琳達反駁,臉泛赤紅。
「一個人忍受無數黑夜。」鐘聲響起。
她仍然沒移動,也沒說話。
或者你跑到挪威去看馴鹿遷徙。或者逃到加拿大去,準備花光所有的錢。或者你這些事全做了,但不是在這些地方,而是在你那間可以看見教堂和海的二樓房間里。
突如其來的轉變風向,讓雷德勒不得不停頓,稍加思索。
他像個彎腰展示高科技產品的推銷員般耐心說明,只是他拿出來的是陳舊的東西,「我們應該很快就能更新幾項數據,或許是今晚也說不定。
「我會,為什麼不?我和他結過婚。」
「皮姆是最獨特的官員。」卜拉梅爾反駁說,「三十年來,他一直是捷克方面的肉中刺眼中釘。
「是的,先生。」
頓時很顯然的,阿塔利有弦外之音。這個假設別有用意。布拉德福第一個抓住他的話柄。
「不,我說了謊。」
「只是你今晚來真的很奇怪。」
「我想你覺得很好玩。」
她搖搖頭,仍然思索著弦外之音。
「你們的推論是,如果皮姆離開他們華盛頓電波傳送的範圍,捷克人就不會費事去和他講話?」布拉德福提出。
這時,一股極其陌生的衝動攫住雷德勒。他感覺衝動從體內升起,無法遏止,不吐不快。在妥協與三思的自我更新循環中,他必須把自己與馬格納斯之間的秘密情誼公之於世,坦露他對這個人的了解無人能及,強調他這場勝利所具有的個人本質,才能繼續留在場中央,不至於被踢回他以前坐的看台。
「對,他說的。」貝琳達說。
「你確定?」
校長書房聞起來有致死毒藥的味道。卡爾德先生雖然痛恨暴力,卻熱衷研究鱗翅類昆蟲。創辦人G.F.格林勃冷酷的畫像怒目瞪著嘎嘎作響的皮椅。湯姆坐在其中一張皮椅上。布拉德福坐在他對面。湯姆正看著那張從蘭利檔案里拿出來的佩特茲一漢普爾一紮沃斯基的照片。布拉德福看著湯姆。卡爾德先生和布拉德福握過手之後,就先告退了。
阿塔利是個棋手,很能把握時間。
這已經不是雷德勒第一次自尋死路。沒人聽他說話,沒人大叫說:「噢,你別說!」等卜拉梅爾開口時,他聲音冷淡得就像在憐憫,姍姍來遲。
「嗯,我不會說不是,就這樣。」
「這是他的蠢話還是你的?」
「我們上回追蹤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倫敦機場辦登機手續回維也納。我們的情報是,他已經處理完這裏的事,準備回到駐地。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奈吉爾雙手合十。他把依然合十的手放到桌上,顯示他,不管個頭小不小,要開口說話了:「你們該不會連在這裏也跟蹤他吧,是不是?這真的是太過分了。」
但保羅認為這該是他表現勇氣的時候了。
「稍等一下,可以嗎?」
「我說我們離婚之後,我就沒理由要聽到他的消息。我們結婚六年。沒有小孩。這是個錯誤。
皮姆安然脫身,布拉德福想。皮姆會精準掌握細節。他站在柵欄邊審視著平日晚間11點以後從瑞丁準時開往倫敦的火車。你會到任何地方去,倫敦除外,因為倫敦是你買的車票的目的地。
布拉德福辦公室的識別證是綠色的,有九九藏書一條透明墨水畫的紅色斜線橫過照片。背面註明說如撿到請送回國防部。售票員正面反面都瞧過以後,遞還給布拉德福。
「什麼?」
但沒有人輕舉妄動。卡魯瑟上校沒取下他的單眼鏡大叫:「老天在上,這個邪惡的騙子!」
「我想換零錢,麻煩你,打電話用的。」
他回到電話亭,卻發現電話有故障。於是他急忙回頭找他的司機,誰知道司機看見雷德勒和布拉德福並肩走,以為他不用車了,因此開車回貝特西找朋友去了。九點鐘,雷德勒突然到美國大使館,出現在卡佛面前。卡佛正在起草當天大事紀要的電報。
「波,你必須把皮姆帶來,好好審問他所有的生活細節。如果你不這麼做,我們就要不停地和這件事糾纏,直到我們頭髮灰白,有些人進了墳墓為止。他玩弄的不只是我們的秘密,也是你們的。我們有些嚴重的問題要問他,讓一些受過頂尖訓練的人來問。」
倫敦在東方。布拉德福朝南開,順著到瑞丁的路標。每一場行動都有檯面上和檯面下兩部分。
卜拉梅爾離席,華斯勒不客氣地跟著他走,他是個不吝發表意見,也不怕別人知道的人。奈吉爾等他們全離開之後,像個忙碌的殯葬業者匆匆繞過桌子,用兄弟般親密的姿勢拉住布拉德福的臂膀。
她臉上的光彩再次褪去。
「波比?」
「捷克全面性的電波傳送有些蹊蹺。」阿塔利面帶微笑坦承說,「他們隨機到處發送信息。
「各位先生。」華斯勒重新開始——只是他把「先生」念成「閑生」。重新上膛,再次瞄準,掌握你的機會,雷德勒想。
售票員的頭立即抬起。
「我不會再和你談了,傑克。保羅是對的。
「馬格納斯告訴我很多關於你的事,傑克。
「是這個人嗎?」布拉德福問。他拿的是一張皮姆和瑪麗婚禮上的照片。
「我不信任你。特別是你表現得這麼客氣的時候。你創造了他,傑克。他必須做你交代的任何事。做什麼樣的人。和誰結婚。和誰離婚。如果他做錯了,你的責任和他沒有兩樣。除掉我很容易——他只是給我門鎖鑰匙,然後去找律師。
他說,「你呢?」
「為什麼?」
阿塔利沒有回聲的聲音還沒完全消失,布拉德福就已開口。
我問過他,他的回答前後一致。我是說,這又有什麼問題呢?有什麼不對嗎?」
但這天並不是平常的日子,布拉德福不再是波每迴向來訪的西方聯絡組織救火員介紹時吹捧上天的掩護行動老手。他是在最近的醜聞中遭罷黜的官員,走下公寓前方的街道時,他敏捷的目光也比平常更有警覺性。八點三十分。首先他往南走,穿過綠園,像平常一樣快步走,或許還稍快一些,如此一來,奈吉爾的監視人員如果跟著他的話,不是得氣喘如牛,就是必須呼叫其他人趕到他前面。夜雨停了。有害健康的溫暖晨霧籠罩池塘與垂柳。抵達林陰大道后,他攔了一部計程車,吩咐司機開到托騰翰院路。他下車又步行一段路,再搭第二部計程車到肯迪許城。他的目的地是坐落於山坡的一幢灰色的維多利亞式別墅。山腳的房合仍很破舊,窗戶嵌著鐵皮浪板,防止有人佔用。但山坡較高處的沃爾沃旅行車與柚木窗框的天窗,證明這裡是中產階級安居落戶的所在,綿長的花園立著色彩繽紛的攀架和半完工的輕艇。布拉德福不再匆忙趕路。他緩慢上坡,有佘裕注意到所有的事:這是伴我一生的步伐,這是微笑。一個漂亮女郎經過他身邊要去上班,他大度地和她打招呼。她淘氣地向他眨眨眼,證明她不是盯梢的人。他在十八號前停下腳步,像有意購置的買家,退後一步,審視著房子。巴赫和早餐的香味從一樓的廚房傳出來。標示著18A的木箭頭指向地下室的階梯。一輛男式自行車鎖在柵欄上,弧窗上掛著社會民主黨的海報。他按門鈴。一個穿著鮮艷運動衫的女孩開門。才只十三歲的她已散發出高人一等的優越氣息。
「照片里的人是我們在科孚的朋友。毫無疑問。」布拉德福報告說。
「他們是誰?」
「回家。他說只有一個地方。家。我的意思是你應該看得出來。這個人愛他的國家,布拉德福先生。馬格納斯不是叛徒。」
卜拉梅爾看看手錶。
他很高,但絕非體格強健那種類型。據布拉德福所知,他兩度申請加入「公司」。但每次都被斷然拒絕,即使布拉德福沒從中作梗也一樣。
「馬格納斯跳船了。」布拉德福對貝琳達解釋,保羅怒目圓睜,露出「我也會暴力相向」的表情。
「我們叫他回去的時候吧,我猜。」他漫不經心地說,翻過一頁。
「我想你也會願意收回這個。很好的信。你應該覺得很驕傲。」
「他會到任何地方去。每一天他都是個嶄新的人。他回家時又變了個人,我必須努力適應他。但一到早上,他又變成別人了。你認為他是這樣嗎,傑克?」
「這是實話嗎?」
「星期一晚上是你值班嗎?」布拉德福說。
「他很可能什麼都沒做。很可能只是從另一邊招募了一個人,沒告訴我們,你知道他的。我猜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是你編出來的。」
漢斯·埃布爾契特·佩特茲的案子,雷德勒繼續說,六個月前開始出現,乍看之下與皮姆並無任何關聯。佩特茲只是另一名在薩爾茨堡東一西會議中現身的捷克記者,因為是新面孔而受到特別注意。年紀較大,退縮但頗有才智,護照上還提供了其他的細節。雷德勒把他的名字加入監視名單,並知會蘭利方面進行例行的背景核查。
「雅典的會議是7月15到18日,傑克。漢普爾只在第一天現身。他旅館的房間保留了三晚,但他沒睡過半次。用現金付款。根據希臘方面的記錄,他在7月14日抵達雅典,而且期間沒離開國境。很可能他用另一本護照出境。看起來他好像飛往科孚。希臘航班名單一向像豬吃的早餐一樣亂七八糟,但他好像是飛到科孚去了。」他重複地說,「這一次,我們對這個人非常有興趣。」
「奈吉爾也這樣問我。」
「這個給你。」
「雷蒙,不管他是不是。名字叫希德或希德尼。老傢伙,鰥夫,住在蘇碧頓,鐵路附近。」
此外他同意,雷德勒或許摸到真相了,儘管是誤打誤撞,而他也這樣告訴雷德勒。因此卡佛穩穩立於不敗之地,同時也狠狠捅了這個討人厭的好事者一刀。划算得很。
華斯勒的簡潔扼要出乎預料。在這樣的會議里,出席的每個人都知道,提到雷德勒的名字就算不是絕對的禁忌,也等同於毒咒。雷德勒是他們的卡珊德拉。在損害控制會議上,沒人要卡珊德拉來督導。
她搖搖頭。
布拉德福搖搖頭,似乎是在說他永遠無法理解這個不合常理的世界。
「你可以試試看賽芬。」她說,「賽芬永遠都很忠實。」
「我們這邊的決定,傑克,我們必須善用,呃,現有的資源分配。」華斯勒頗不情願地說,「我們選擇逐步削減——呃,按部就班調整,慢慢地縮減。」
「什麼事?」奈吉爾粗魯地問。
他不請自來地跟在布拉德福身邊。一個警察站在大門口。他們經過皇家騎兵隊營房。從閱兵場傳來達達的馬蹄聲,但馬兒在霧裡隱而未見。
「傑克。我想告訴你,不論發生什麼事,不論他做了或沒做,我都很遺憾是他,很遺憾是你。」
布拉德福的食指仍然瞄準標靶。阿塔利兩手仍撐在桌上。
「然後每次他一回首都,他們就啪啦啪啦的又開始了?『哈啰,是你啊,歡迎回家。』沒錯吧?」
一種長期習慣的感覺,某個人到另一個人。許多年,也許。」
「告訴他,試試看格里美爾斯豪森的《痴兒西木傳》。我有預感。告訴他們一定要用較早的版本。」
「因此,看起來,呃,我們有必要回溯到過去——我們完成之後——呃,就可以藉著不久之前才消逝的曙光,追蹤新情報的線索,呃,好好加以審視。」他轉向波,卜拉梅爾,滿是皺紋但純真無辜的臉綻開歉意的笑容。
塗鴉和愛的誓言掩蓋了可怕的灰色油漆。但這是個理想的電話亭,在你道珍重再會時還可以清楚觀察整個廣場。旁邊有一個嵌進牆壁的郵筒。這就是你寄信的地方,說不論發生什麼事,記得我愛你。在這之後,你到威爾士去。或到蘇格蘭。
「高個子的傢伙。」布拉德福說,「帶一個黑色公文包。可能也打黑色領帶。談吐不俗,態度很好。有一堆電話要打。記得嗎?」
「拜託,讓我引述幾句我讀到的內容給你聽。」他們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來等信號燈。
「什麼?」
「奈吉爾還問你什麼?」
「邁克閣下,我必須從另一個部分著手。」
「我指的是過期報紙。」布拉德福說。
「他可能根本沒到林茨去。他告訴太太的可能只是掩護的故事。」
混蛋,雷德勒想。
「1981年3月,信息情報報告指出……」
「但這個人是你,先生。在後面的背景上。
「是的。」
「他打電話了。馬格納斯。」
雷德勒很聰明地直接對卜拉梅爾說出準備妥當的開場白:「我必須從十天前的維也納講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閣下,然後再追溯回華盛頓。」
「對,先生。」
「喔,他現在又變成罪犯了,是嗎?」
「老人家,是不是?年輕的?」
檯面上是你遵照手冊指示的行動,檯面下就是你完成工作的方式。
「我親愛的夥伴,隨你高興,只要你覺得舒服就好。」卜拉梅爾殷勤地說,他此生對每個人都這樣說。所以華斯勒又埋頭回到他的簡報數據,起初把他桌前的文件夾放在中央,接著又擺在右側,有如放在機翼翼尖上般小心。格蘭特·雷德勒三世感覺自己內側的皮膚因過敏而發癢,努力想降低脈搏速度和血液熱度,並信任這場會議里的高層人士。在某個地方,他對自己辯稱,總有個了不起、既萬分隱秘又無所不知的情報組織。
「他會這麼做嗎?馬格納斯?自己和敵人鬥法,不告訴任何人?天哪,可真厲害啊!如果我敢這樣做,蘭利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我想是在吃晚飯,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是吧?」
謝謝。」
「什麼時候?」
「我中傷了你的手下,那是職責所在。
她咬著食指,憤然皺起眉頭。她在頃刻之間就改變心緒。布拉德福等著,但什麼都沒發生,所以他又問她另一個問題:「他們有沒有問起在格拉茨的那段時間?」
「他說指揮官很出色。對馬格納斯來說,任何一個剛認識的人都很出色。」
我已經找到另一半的自我。』他圓滿完成任務,覺得很驕傲。」
雷德勒瞥了華斯勒一眼。華斯勒對著雙手皺起眉頭,意思是別把我,呃,扯進來。但雷德勒沒打算接這個球,獃獃地等華斯勒替他出手。
「走吧,做好你的事。」https://read.99csw•com布拉德福說。
「我們的立場,艾瑞克閣下,」華斯勒接著說,朝蒙特喬伊爵士的方向頗不情願地做了個近似鞠躬的動作,「就是——嗯,所有情報單位對這件事的立場——在這場重要的會議,在這個重要的時間——就是我們一方面擁有廣泛數據資源所累積的警訊,另一方面又有讓我們更為不安的新數據。」他舔舔嘴唇。我也會這樣,雷德勒想。如果我這樣高談闊論,最後一定會嘴角生沫。
「很樂意。」
「我確定。那個孩子確認了。我確信他很確定。你什麼時候要下達撤退令?」
阿塔利毫不費事地把他扭曲的微笑轉向雷德勒,彷彿是說:「看你能不能讓他們刮目相看。」
「可能。也可能是今晚。」
雷德勒痛苦地承認有此可能,但溫和地暗示這無關緊要,閣下,根據蘭利當晚傳來的信息,他此刻對他所召集的英美情報主管大聲朗讀這份信息。
之後,你趕上到瑞丁的長途巴土,拉起帽檐向機場告別,迅速而安靜,如你所擅長的。
他在說話之間急促地喘了口氣,但他堅持要跟上;他必須讓布拉德福充分了解。
「和你之前的描述完全不同,對不對?」
「我以為我們說過要同時撤回我們的狗,哈瑞。我們確實遵守我們這部分的承諾,就我所知。」
「奈吉爾這樣告訴你的?」
雷德勒決定改而聆聽華斯勒沒說的部分。沒提到我被打斷的網球訓練,例如,沒提到我危機四伏的婚姻,我們聊勝於無的性生活,我完全沒盡到身為人父的責任,從早晨開始他們就逼我放下一切,指派我一天二十五個小時充當偉大華斯勒的超級奴隸。
「英國人沒說實話。」他對他認識的高層人士透露,「我會很小心地盯緊他們。」
我有位在某些方面也頗類似的父親,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我父親是個三流律師,從來不把誠實當一回事。從不,閣下。但皮姆的父親是徹頭徹尾的騙子。是騙術專家。我們的心理學家曾對這個人做出一份令人十分不安的心理側寫。你知道理查德·T.皮姆在紐約時,捏造出包含一大串假公司的企業帝國嗎?從最不可能的人身上借到錢,一些真正舉足輕重的人?我的意思是屈指可數的重要人物。所以我們面對的是嚴重的遺傳問題,無法擺脫的不穩定因子。我們有一份關於這個的報告。」他把自己操得太累了,但他停不下來。
「沒有,先生。」
我們得靠你去做一些可怕的事。」沒提到我徹夜坐在計算機前,打字打得指頭都要斷掉了,輸人大量看似沒有關聯的數據。我幹嗎這麼做?我怎麼回事?媽呀,我只是覺得我的天分已經闊步邁出我的身體,我必須騎到它背上,奔赴我的命運。
「在哪裡?」
如果一天一問,最後就搞上六次。」
我真的必須知道。」
「1981年3月,在一份評估甚具可信度的投誠者報告中……」化名鄧伯,雷德勒自動想起,他自己也變成了一部計算機:由資源處安置在巴黎,和一名妓|女住在一起。一年之後,變節的卻是那名妓|女。
「這是不是那個在科孚的板球場和你爸一起散步的人?」布拉德福看著湯姆說。
布拉德福朝門走去。
「我的時代因瑪麗而結束。如果有波比存在,算瑪麗運氣不好。」
在他輸入扎沃斯基先生造訪美國的日期和目的地之前,他說,他桌上幾乎沒有任何信息。然而——雷德勒說,儘管意在言外——只要一個按鍵,所有的東西就兜攏在一起,陸塊浮現了,三個年近六十的記者合而為一成某個年齡並不確定的捷克間諜,格蘭特·雷德勒三世感謝信號室完美無缺的隔音設備,可以對著鑲板牆壁放聲大叫「哈利路亞!」和「碧伊,我愛你!」
「希德·雷蒙,先生。」
「就細節來說,是的,我是要提出這一點。」
漢斯·埃布爾契特·佩特茲經證實為亞歷山大·漢普爾,捷克情報官員,不久前剛出席在雅典舉行的不結盟記者會議。未經授權不得接近佩特茲—漢普爾。靜候進一步信息。
「什麼工作?你說沒有任何工作的。」她對他提高警覺,終於也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在騙她。
「他的那個威爾士天堂。叫什麼名字?」
「就道德而言,擁有極富創造性心靈的藝術家全然目無法紀的犯罪行為,與罪犯的藝術手法究竟有何不同?」
有時間可耗,他再一次告訴自己。如果說你搭上8點30分的車離開希思羅。9點15分到10點30分之間,瑞丁有六班火車離站,兩個方向都有,但你一班也沒搭。你反而寫信給湯姆。
「他提過他的指揮官嗎?」
「審問的審問?你們的人沒有憲法上的根據,你知道,傑克。即使是在這個政府里,你也只是個被聘用的人,恐怕。」
「這是我一個同事正在進行的案子。」布拉德福說,「他問我的。捷克情報員在散步之前總是翻找上周的報紙。為什麼這樣做?」
「我的意思是,老天,你知道馬格納斯竟然瘋狂追求我太太嗎?我不怪他。她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我的意思是,這個傢伙什麼地方都去。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英國式的冷靜只是他外表的偽裝。」
他打算怎麼除掉你,假設?」
「我不會那麼蠢。我們都知道,不論接收的一方有沒有在聽,都要繼續傳送,這是情報作業的標準做法。我有預感,他們——」他停下來,「或許我應該留給雷德勒先生來談。」他說。
「你隱瞞了什麼?」
獨處時的貝琳達比有伴侶保護時更為堅強。
「那些他媽的英國佬!皮姆插翅飛了。他們不知道他在哪裡,我憋了一肚子火。我請布拉德福轉告他這個破壞力十足的口信,他卻甜言蜜語地想讓我誤入歧途。皮姆在倫敦機場跳機了,他們和我們一樣在找他。捷克電台的播音是在玩真的。英國佬在找他,我們在找他,他媽的捷克佬也在到處找他。聽我說!」
為什麼你不站起來,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彷彿響應雷德勒無聲的請求似的,華斯勒的聲音重新啟動,機器動力全開,展現應有的分量。
而這類文本其實也就是電訊傳送的密碼本。而我們覺得——或許有些神秘——這份文本,嗯,就像是外勤與基地之間的連接點。我們覺得這幾乎是一種個人的身份識別。我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字。最好有,但也絕非必要。在此之後,我們辨別出其餘的文本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然後我們就可以破解所有的信息。」
「當然。有兩種做法。一種是利用月份的日期,另一種是利用一周七天的日期。月份的日期很可怕:三十一種標準信息必須牢記心中。例如今天是18日,所以信息就是:『九點半在布爾諾的男廁後面見面。別遲到了。』如果是6日,就是:『我的月俸支票到底哪裡去了?州他笑得喘不過氣來,但布拉德福沒禮尚往來。
「現在,哈瑞,我想我不打算告訴你。在我們自己的國家裡,我們有些權利,你知道的,你們的傢伙太急著想盯他的梢了。」
「你說的那本書名怎麼拼?」奈吉爾留心地說。
「家是童年的重現,布拉德福先生。如果變節是一種自我的復甦,一定也需要一種重生。」
「怎麼救,貝琳達?」
「恐怕不記得了。」
馬格納斯也玩同樣的把戲。」他等待著。
沉默不語的卜拉梅爾露出放手一搏的微笑:「你是說你們仍然繼續監視行動?你是這麼說的?」
「他們太荒謬了。」她說。
聽到自己提到雅典之後,雷德勒感覺到安全房間里的氣壓陡降。
「為什麼是今晚?」他說,「為什麼不是1990年?」
「我可以載你到哪裡嗎?我有輛車和司機,就在轉角。」
華斯勒仍然無視這些事實與屬下崇高的犧牲,繼續讀那饒舌拗口的段落:「結合我們對捷克在支持以及,呃,以及與外勤情報員通訊之方法的一般性了解。」緊接著是一陣令人印象深刻的靜默,因為與會者全忙著思考這句話的含義。
「你怎麼告訴奈吉爾的?」
「他們到這裏來是為了一個高級職位來調查馬格納斯,如果你想知道的話。」貝琳達一口氣說,「他們很急,因為他們想馬上讓他升職,好讓他盡決展開工作。」
「我真的覺得很糟,傑克。」雷德勒坦承,「似乎沒有人能了解,我對朋友做出這樣的事,心裏會有什麼感覺。不只是馬格納斯。還有碧伊和瑪麗和孩子們,每一個人。貝吉和湯姆真的是青梅竹馬。這件事多少會讓我們從各方面來自我考慮。那裡有家酒館。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小個子奈吉爾的頭像狂風中的風向標猛然轉動。即使是卜拉梅爾也很清楚地表現出人性的興趣。被流放到桌子另一端的布拉德福,伸出四五口徑的食指指向阿塔利的肚臍。而這也是雷德勒生命中無數矛盾之一,在這個房間的所有人里,布拉德福是他最願意伺候的人,只要他有機會,儘管——或許應該說是因為——他偶爾努力逢迎這位心目中的英雄,都只換來毫不留情的拒絕。
「星期的日子,也大同小異,只是比較短而已。」
你絕對不會對保羅生氣。透過煙斗的雲霧,他臉上掛著通情達理的微笑,即使粗魯無理時也一樣。
『我完整無缺。』他不停說,『我完成了,貝兒。
「這真是太薄弱了。」奈吉爾說。氣壓再次降低。也許那些機器消除聲音的同時也殺掉氧氣,雷德勒想。
「你為什麼這麼確定?」
「這是我們查出林茨關聯之後的五分鐘送到我桌上的,閣下,容我引述:『佩特茲一漢普爾被證實就是傑茲·扎沃斯基,1925年生於卡斯貝德,捷克裔的西德記者,1981年至1982年間曾九度合法訪問美國。』」
「我們更重要的發現是關於傳送的密碼形態。我們一注意到這是較舊的系統之後,就用不同的分析方法來加以解析。就像你不會馬上掀開凱迪拉克的引擎蓋找蒸汽機一樣。我們推論,接收電訊的人,不管是男是女,一定曾接受過某個特定年代的訓練,無法或不敢偷取現代的密碼數據。我們找尋更基本的線索。我們特別想找的是某些作為傳輸基礎要件的非隨機文本證據。」
「他不能談。那是機密,而且太危險了。他只說,如果我知道的話,一定會以他為傲。」
「這可完全沒有問題。到倫敦的二等車廂單程票價是四鎊三十便士。我給他十個五十便士,剩下的就給他小額零錢。現在你還有其他問題嗎?我真的希望沒有。警察,警察,你知道的。
雷德勒瞄了阿塔利一眼,希望捕捉他的目光,但阿塔利忙著聽他自己的信號。
「如果情況夠糟的話。」
布拉德福點點頭,登上計程車,雷德勒還來不及聽到他的目的地,車就開走了。
「該死,傑克,我們是領有執照的騙子,這就是我的意思。我們的勾當是什麼?知道我們的勾當是什麼嗎?就是把我們偷雞摸狗的事掛上為國服務的招牌。所以我的意思是,我憑什麼覺得自己和馬格納斯有所不同,只因為他的分寸拿捏小有差錯?我不能。馬格納斯仍然是和我一起度過美好時光的那個人哪!而我也還是和馬格納斯一起消磨時光的那個人。什麼都沒改變,只是我們已身在網子的兩側。你知道我們有一次曾經談到變節嗎https://read.99csw•com?如果我們叛逃,要到哪裡去?拋下我們的妻子兒女和工作,就能海闊天空?我們就是這麼親近,傑克。我們的確想過不該想的事。我們真的想過。我們很不可思議。」
「你相信嗎?」
「她是我在學校里的密友。」她臉上籠罩不快的陰霾,「太親密了。」陰霾緩和下來,轉變成憂鬱。
憤怒的華斯勒發現自己說話的速度加快了:「好了吧,傑克,我們真是他媽的不願意把還沒成熟的數據告知你們的人,免得又只是一串計算機的巧合。」至於對雷德勒,代他受罰的鞭童,他說:「你到底在等什麼?」
「我記得的是,他給我一張十鎊鈔票。我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我記得的是:他從皮夾拿出一張十鎊鈔票給我,還說:『拿去吧。」
「他沒說。他只說:『瑞剋死了。我希望我們有個小孩。」
「你呢?」
「我知道。我讀到了。奈吉爾告訴我。他們問我這對馬格納斯有什麼影響。我猜這是個詭計。」
他再次轉向卜拉梅爾:「波,我們真的需要這些情報。如果這是捷克的欺騙行動,那真是該死的可以了,是我碰過最獨特的案子。」
「還有,你想抽煙嗎?」保羅說,他對人們的需求一貫敏感。
「佩特茲—漢普爾—扎沃斯基在1981年與1982年造訪的每一個美國城市,皮姆也都在相同的日期到訪。」雷德勒加強語氣說,「在那些日子里,捷克大使館屋頂秘密傳送的電波都暫時中斷,我們的推論是,執勤的情報員與來訪的管控官正進行面對面的接觸。無線電傳送因此不必要。」
「只是些個性的問題。我有理由懷疑他同情共產主義嗎?我說牛津。奈吉爾說他們已經知道。我說我不認為大學里的政治活動有多少意義。奈吉爾也同意。他曾有過古怪的舉止嗎?不穩定——酗酒——沮喪?我又說沒有。我不能說一個醉酒的電話就叫酗酒,但就算他酗酒,我也不會去向馬格納斯的那四個同事張揚。我覺得應該要保護他。」
「你知道,長官,我最近讀了許多關於犯罪心理與創造力的資料。」
「他說他一向恨自己跟我結婚。現在他認命了。他了解自己。而且他愛我的努力嘗試。謝謝。」
「即將改變整個世界的偉大自傳體小說。」
「『有一天,我會把自己鎖起來,說出實情。』『你為何要把自己鎖起來?現在就說吧。』我說。他不認為他能做到。我不會讓露西太早結婚。保羅也不會。我們會給她避孕藥,讓她有些風流韻事。」
「我不知道他還有家。」布拉德福說,「居無定所的童年,他一向這樣說。」
他打開門,像舀水似的揮動他柔軟的大手,但布拉德福和那隻牧羊犬動也不動。
「星期一晚上。保羅出去了,感謝上帝。」
「在很有限的範圍之內,非常低調,非常小的規模,波。」
湯姆探手從灰色的罩袍下拿出一個封口信封,沒名字沒地址。布拉德福拿過來,也收回照片。
布拉德福掏出一包髒兮兮的香煙,點了一根。
你們大家。他如果沒遇見像你們這樣的人,就會平安無事了。」
「我爸還好吧,是不是,先生?」湯姆說。
布拉德福的步伐更決了。
她的神情雖然有些恍惚,卻很放鬆。她的目光定定地停駐在眼前幾英尺處,似乎在暗示說雖然她可能無法像其他人看得那麼遠,但她對自己眼中所見的信念卻比其他人熾亮一倍。他們坐在窗邊的圓桌旁,活動百葉窗把社會民主黨幾個單詞割成一條條碎片。
我們有個情報員也這樣,一個雙面間諜。捷克人訓練過他一段時間,只為了教他如何把感光過的底片卷進報紙里。他們在夜裡把他帶到街上,讓他找個黑暗的角落。可憐的混蛋差點把手指給凍掉了。那時不到華氏二十度。」
「他是我們中的一員,看在基督的分上。」雷德勒想對周圍昏昏欲睡的權貴大叫:「不是你們中的一員,是我的一員。我們是狂嘯不休的神經病,我們兩個都是。」但雷德勒當然沒失聲叫囂,不論是這些話還是其他話。他沉穩而明智地談他的計算機。談一個名叫佩特茲,又名漢普爾與扎沃斯基的男子,他的旅行次數幾乎和雷德勒一樣頻繁,更和皮姆完全一致,但旅行的蹤跡比我們兩人都更難掌握。
「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這是標準作業。」
「你該他媽的住嘴了吧,傑克?」他說,「滾出我家,現在。親愛的,別回答他。這真是太戲劇性,太愚蠢了。來吧,傑克。我們隨時歡迎你來喝一杯,只要你先打電話。但別為了這種無聊的事來。抱歉。出去。」
「如果你自己也是第一次,就很難分辨。」
「他付給你的是什麼?」
「在什麼地方?」華斯勒咬著不放。
奈吉爾突然擔心起他的頭髮來。他用他潔凈無瑕的指尖一再捻尖一隻耳朵上的灰白髮角,痛苦地皺起眉頭。華斯勒再次插嘴,讓雷德勒很欣慰的是,他已開始褪去羞澀與尊敬。
「捷克人當然會來攪局。我的天哪,我們到底要告訴你們多少次?這該死的兩年來,皮姆不管到地球的哪一個角落,他們就發送電訊,理所當然的,他們配合他的行動。這是無線電遊戲。這是你要誣陷某個人時會玩的無線電遊戲。你持續不斷,你一試再試,等待某個人精神崩潰。捷克人不是笨蛋。有時我覺得我們是。」
「正好五鎊。他給五鎊,也拿走五鎊。」
「馬格納斯會去找他?」
「他們暫時讓你的編輯閉嘴,其他人也一樣,保羅。但如果照奈吉爾的行事風格,不出幾天,你的同事就會開始在他們卑鄙的小專欄里批評貝琳達的前一段婚姻,你每次到洗衣店時也會被追著拍照。所以你最好想想應該如何採取行動。同時,再給我們來些咖啡,讓我們安靜一小時。」
「把他藏起來。替他接電話。說他出國了,其實根本沒有。我有時想,這就是馬格納斯加入『公司』的原因。想找一個藏身之處。就像他和我結婚,只是因為害怕與潔米娜結婚的風險一樣。」
另一個截然不同的雷德勒在他體內脫殼而出,他滿心愉悅地歡迎這個自我到來。我是個捉拿逃兵的獵人,穿梭于倫敦、華盛頓與維也納,皮姆始終在我眼前。我這個雷德勒,正如碧伊每每在麥克風無法監聽的地方叫囂抱怨的,每晚帶著皮姆上我們的床,汗水淋漓自我懷疑地不斷驚醒,早晨醒來時皮姆仍在我們之間揮之不去:「我會逮到你的,小子,我會釘死你。」這個雷德勒在過去十二個月來——自從皮姆的名字在我面前的計算機屏幕不斷閃現——起初是公事公辦地追查,後來卻變成他的混蛋朋友。在捏造的會議上扮演他認真、值得肯定的同事。與皮姆一家在維也納森林野餐,然後沖回書桌前,活力十足地把剛剛才盡情享受的一切拆解殆盡。我這個雷德勒太輕易眷戀自己,以至於對加在自己身上的所有束縛迎頭痛擊;這個雷德勒對偉大的華斯勒,我的主子,每一個生硬的微笑與不經意的鼓勵輕拍感激莫名,只有在這個片刻過後,我過度狂熱的心才會揭穿他、諷刺他、蔑視他,因為他再次令我失望而懲罰他。
「把他自己鎖在哪裡,貝琳達?」
「是的,長官。」
「我的意思是,該死,哈瑞,這是相同的老把戲。巧合之罪。和無線電的事如出一轍。如果我們想陷害某個人,我們也會在他身上玩同樣的把戲。我們會在公司里找個老人,有些老朽,但沒什麼可疑之處,然後我們讓他配合那個可憐傢伙的行動,等對方說:『哎呀,我們的人是間諜。』讓他們拿槍射自己的腳。容易極了。好吧。漢普爾跟著皮姆到處去。但有什麼可以證明皮姆是和他積極配合的夥伴呢?」
「哈啰,貝琳達,」布拉德福說,「是我。」
「公司」正式的警方聯絡人是蘇格蘭場的刑事督察長貝羅斯。布拉德福打他家裡的電話。
「那是英國傳統音樂。」
「你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是什麼時候,貝琳達?」
「你很可能不知道,保羅針對保守黨的准軍事部門日漸上升寫過很廣泛的探討文章。」貝琳達努力想用一種嚴厲的聲音說話,「如果你抽空看看《衛報》,就會知道,但你又不看。最近的一篇,他們給了他一整頁的版面。」
等待,格蘭特·雷德勒告訴自己。他們全都恨你。你也恨他們大部分的人。當個聰明孩子,等待你上場的時機。房間里的房間,坐了十個人。假牆上有假窗,假窗外還有塑料花。就在像這樣的地方,雷德勒想,美國輸掉了與身穿黑色睡衣的棕皮膚小個子的戰爭。就在像這樣的地方,他想——在煙熏黑玻璃的房間里,與人類隔絕—美國會輸掉所有的戰爭,除了最後一戰。牆外幾碼之外就是寧靜的外交後花園聖約翰林。但在這裏,房間里,他們彷彿置身於蘭利,或西貢,沒有差別。
「你曾經碰到過利用過期報紙的捷克人嗎?」布拉德福問。
「老天在上,這有什麼關係?我要不要給人零錢,隨我高興,是我的口袋和我的良心的事,和別人沒有關係。」
「為什麼不會?」
「可憐的瑞克。我只見過他一次。在我們的婚禮上。酒會進行到一半時他不請自來。我從沒見過馬格納斯比那時更快樂的樣子。除此之外,他就只是電話里的聲音。他有很好聽的聲音。」
「你給他多少零錢?」
他不和其他記者打成一片,不打算逢迎任何人,很少在攤位間出現,也沒什麼報道。雷德勒派他的讀報手下搜尋捷克報紙上佩特茲的報道,結果只在《社會主義農民》上找到署名H.A.P的兩段文字,論及西方重型拖曳機的限制。然後,就在雷德勒準備忘了他時,蘭利方面又傳來身份認證的消息。
「奈吉爾和羅瑞莫根本就是騙你的。馬格納斯逃走,躲了起來,所以他們就捏造了一個案子來對付他,把他當成西方世界的大叛徒。我是他的上司,所以我不像他們那樣一頭熱。我想他是去流浪,而不是失蹤,我想先找到他,和他談談。」他對保羅說,甚至沒費事轉頭,只是稍稍抬起頭讓人看得出來差別而已。
「對不起?」
「也去你的,保羅。」他平靜地說。
「他們想證明格拉茨是一切問題的起源,貝兒。」他說,「他們創造了一個偉大的推理,說他在那裡服役時落入盜賊之手。你覺得怎樣?」
「好,我們換個角度來說,好不好?如果你要誣陷某個人,是不是也會做同樣的事?」
「誰是潔米娜?」
「沒錯。」
「又是同樣的老故事。」卜拉梅爾頑強地說,「這是陷害。太明顯了。對不對,奈吉爾?」
布拉德福緩緩地停下腳步。他一如往常穿著那件髒兮兮的風衣,裹著圍巾,點起一根黃色的香煙。
我猜他違反了一些規定,但我們都難免。我們真的彼此分享。是很難得的合作關係。這真是瘋狂。
「不,你不需要,你自己告訴他們。」華斯勒頭也沒抬地下達命令。
「這是蘭利關於佩特茲—漢普爾—扎沃斯基的個人檔案,也就是我們認為指揮皮姆的人。」
「什麼書?」
「我們偵察到的通訊技術,連在當時都算是落伍的。你可以得到一種感覺,嗅到一點味道。年代的味道。
「他住哪裡?」
「在照片里他沒跛腳,所以他走路不會這麼九_九_藏_書一顛一顛的。你爸寫信給你嗎?打電話?」
「哪一種零錢?」
「聽過一個叫文沃斯的人嗎?」
「某個靠海的地方?他有這些夢想,你知道的。他把夢想切開,分給每個人一小片。他曾經給你某種說法嗎?蘇格蘭?加拿大?馴鹿的遷徙?某個照顧他的好女人?我必須知道,貝琳達。
「你跟蹤他到那裡,我猜——違反我們的協議?」
「如果我大聲對你說綠袖子,你能想起什麼嗎?」
但如果我能把私事和公務分開,我一定會是個陝樂的人,長官,傑克?」
貝琳達走出廚房,停在樓梯下,嘆了口氣,然後朝一扇關著的門揚聲大叫:「保羅!快下來,拜託。傑克·布拉德福來了。我相信他一定有什麼事。」
「不是的,閣下,我沒跟蹤馬格納斯到林茨。我要我的太太碧伊打電話給瑪麗·皮姆。碧伊在女人的閑話家常中間出這個訊息,布拉德福先生。」
「他沒提到地名。他只說離他在母親身邊長大的城堡很近,一個有豪華宅邸的地區,他和母親常一起去打獵、在聖誕舞會上跳舞、和僕人很民主地打成一片的地方。」
「他們說他們來幹嗎?」布拉德福問,但保羅制止他。
「哈瑞,我們兩個何不密談一小時,可以嗎?如果到了某個階段必須進行問罪審訊,我相信我們一定要事先同意某些準則。奈吉爾,你何不一起來,證明我們光明正大。其他人——」他的目光落在布拉德福身上,賞他一個信賴的微笑。
「閣下,您提到皮姆的父親。」他突然出聲,直接對著卜拉梅爾說,「閣下,我了解這位父親。
「今天要補習數學,」湯姆說,「我最不喜歡的。」
「不管他做了什麼?不打算救他?」
你有時間,有時間去打你那些感傷落淚的電話。
「當然,這幾個個案的出生日期都很接近。」
「聽過一個叫薩賓娜的女孩嗎?」
「阿塔利說的那本書。那個文本,他說的。」
「林茨也是?」布拉德福突然打斷他。
「你爸在信里提到一個希德伯伯。是誰?『如果你運氣不好,』他說,『或者如果你需要一頓溫暖的晚餐、笑聲或一張過夜的床,別忘了你的希德伯伯。』誰是希德伯伯,他什麼時候在家?」
「誰?」
「是我的,也是他的。我們一起討論,還討論其他更多事。知道為什麼這麼多變節者又再次變節嗎?我們也坦率討論過。這一直都是進齣子宮的問題。你有沒有注意到變節者——這些瘋子全有一項相同的特質——他們都很不成熟。原諒我,他們全有不折不扣的戀母情結。」
她不再交纏的雙手顯得非常優雅,而且表情豐富。
他說,「不,不完全是詭計,貝琳達。我想他們是推論,這可能會讓他的想法有些改變。」
「你總是用別的問題來回答問題。我都忘了。
雷德勒恢復精神說,「很老套。但是標準作業。
「他談過是什麼樣的任務嗎?」
計程車已經停下來。
「當時馬格納斯有其他的藏身之處嗎?」
「你現在比較通情達理。你今天就會讓他得到嗎?」
「什麼意思?」
「關於這點並沒有,閣下。」雷德勒代表華斯勒,假裝謙遜地承認,「無論如何,我們那時開始回溯皮姆和漢斯·埃布爾契特,佩特茲之間的關聯。薩爾茨堡會議期間,皮姆和他太太也在那裡參加音樂節。佩特茲住的地方離皮姆夫婦的旅館只有兩百碼。」
讀完檔案之後,你們應該兩個兩個一起離開,可以嗎?別同時走,免得嚇壞這裏的城市土包子。
售票員消失了一會兒,一分鐘之後帶著一個精疲力竭、眼花目眩的矮壯印度人重新現身。
波,馬格納斯什麼時候回維也納,你不介意告訴我們吧,拜託?」
昨天布拉格電台請了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假教授,在全球性的廣播里亂吼亂叫。似乎是向某個只能接收到口語消息的人求救。然後一整天我們都收到無線電求救信號——例如從你們倫敦的捷克大使館發出的高速電波。到現在已有四天,他們一直用高速信號干擾你們英國廣播公司的主幹電波。就像捷克人在森林里走失了個小孩,所以四處叫喊,希望能傳進他耳朵里。」
她說,「他們晚上十點來的。在門階上等我們從小屋回來。」
「長官,我想如果今晚能邀你一起晚餐,真是我最大的榮幸。」雷德勒說,渴望獲得布拉德福的赦罪。
「寫給他?」
「有其他人嗎?」
在平常的日子,他會步行穿過公園到總部,給自己幾個小時在桌前閱讀夜間送進來的外館報告,為十點鐘在波的密室舉行的祈禱會做好準備。
在哪裡寫?他走回廣場。在那家霓虹燈閃亮的小酒館里。在那家炸魚與薯條店裡。在那家有妓|女坐鎮的徹夜營業的咖啡館里。在這個寒傖廣場的某處,你坐下來告訴湯姆,世界終結時該如何自處。
「他會去找潔米娜嗎?」
「他們應該更了解你一些,貝琳達。」布拉德福說,「你會親自把工作交給他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傑克?」他說,把煙斗從嘴上拿下來,低垂在手上像個麥克風。
華斯勒如果不頑固就不是華斯勒了。
「不知道該寄到哪裡去,先生。」
「現在不會。」阿塔利平靜地說,「1981年到1982年也不會。十年前,或許吧。但80年代不會。」
馬格納斯可有得收拾啰。」
華斯勒揉著下巴。他滿面愁容,但並不認輸。
已經是十天前了。雷德勒埋頭在維也納辦事處的通訊室里。夜已深,他假裝輕微感冒,推辭了兩場雞尾酒會與一場餐宴。他打電話給碧伊,讓她聽見他聲音里的興奮,他恨不得飛奔回去,當面告訴她,因為他一向告訴她所有的事,有時事情不太順利時,甚至還會稍加渲染,以保持形象。但他克制了自己。儘管他的手指關節因極度緊張而僵硬,但他仍勉力嘗試。首先他調出皮姆近期進出維也納的時間,發現,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他造訪薩爾茨堡和林茨的日期,與佩特茲又名漢普爾完全相同。
布拉德福微笑。保羅微笑。一隻老英國牧羊犬漫步進來,蜷縮在布拉德福腳邊。
「布拉德福先生,長官?傑克?是我。雷德勒。」
「賽芬?」
中午剛過不久。他們集會的安全房合是一幢仿攝政時代的別墅,窗前橫著寶石屏風。溫暖的霧氣籠罩碎石車道,雷德勒像個謀殺犯踱進霧裡,等待布拉德福的龐大身軀佔滿亮燈的前廊。蒙特喬伊和道爾尼沒說半句話地走過他身邊。卡佛,和阿塔利結伴,帶著他的公文包,更加直言無諱:「我得住在這裏,雷德勒。我只希望這次你別弄擰了,否則他們會把你打下十八層地獄。」
「我們是不是衝過頭了?」卜拉梅爾說,他一向在危機時刻更加講究禮節。
他內心有太多東西了。他總得放到什麼地方去。」
他們在松木裝潢的客廳里,坐在柳條編製的矮椅子上,一移動就吱吱嘎嘎宛如翅膀拍動。巨大的白紙燈罩在他們頭上斜斜晃動。貝琳達倒了咖啡在手拉胚的馬克杯里,加了天然糖。她的巴赫仍然在廚房裡奮力演奏。她有雙黑眼睛和源自童年的怒氣——年已五十的她,臉上仍掛著隨時準備與母親吵嘴的神情。她漸灰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挽起髮髻,頸上一條頗像豆蔻串成的項鏈。她走動時,辛苦地在土耳其長衫中跋涉,好像她恨那件衣服似的。坐下時,她伸長膝蓋,不住摩挲手指關節。然而她的美揮之不去,彷彿她拒絕承認的身份;她的平庸就像拙劣的偽裝,逐漸掩藏不了她的真面貌。
他周一晚上打電話給我,貝琳達說。
「這些跡象的要旨,各位『閑』生,完全一致。」他宣布,「也就是說,匿名的西方情報組織在巴爾幹地區的所有作業,都在布拉格的捷克情報部門掌控中,情報的泄露就在華盛頓的英美情報同盟眼前不斷發生。」
「你有律師的訓練,你懂捷克語,又是捷克專家。」人事處這樣告訴他,「更合適的是,你沒什麼高尚的良心。去申請吧,雷德勒。
「這個落雨的早晨,我們東邊前線的情況如何啊,傑克?」輪到布拉德福時,波會用戲謔的崇拜語氣說。然後就是一片充滿崇高敬意的靜寂,因為偉大的布拉德福就要給他的頭子做簡報了。
雷德勒接下來做的事應該寫進歷史,即使不寫進皮姆事件的大歷史中,至少也該寫進他向有先見之明、卻老因烏鴉嘴而惹人厭的個人編年史里。雷德勒奮力找到公用電話想打給卡佛,卻發現身上沒有英國硬幣。他衝進慕貝利彎道,想找一家酒吧,為了換零錢買了一瓶他不想喝的啤酒。
寫給湯姆的信是瑞丁的郵戳,他心中複習了一下。周一晚上或周二清早寄出。
「因為指標不斷倍增,」他說,「我們部門奉命重新評估1981和1982年全年在華盛頓捷克大使館屋頂,以及美國境內其他特定的捷克機構,特別是他們在舊金山的領事館秘密發送的電波束。我們的人重新考慮跳躍距離、頻率振動和可能的接收區域。他們追溯在那期間攔截的所有電波,雖然當時我們並沒有辦法破解他們最初傳送的內容。他們準備了一份這些電波傳送的時間表,用來比對可疑對象的動作。」
「傑克,」他低聲耳語,「說得好,演得好。
「他現在人在哪裡?」華斯勒說。
「奈吉爾、羅瑞莫,還有兩個我不認識。全是男的,當然。」
布拉德福雙肩僵挺。
雷德勒頹喪地聽著華斯勒笨拙的說明,覺得他自己,而不是華斯勒,才是異類。這位是偉大的哈瑞·E.華斯勒,在蘭利是高坐上帝右手邊的人物。是《時代》雜誌推崇的美國傳奇冒險家。不僅參与策劃豬玀灣事件,也在越戰中主導多項頂尖的情報工作。他讓中美洲瀕於破產的經濟更超乎預期的搖搖欲墜,也與黑手黨最出色也最聰明的首腦秘密同謀。而我,是個野心勃勃的人物。
「噢,少來,傑克。你讓他像《聖經》里描寫的一樣壓低身子穿過天窗,樓下門口還備了幾個冒牌的波蘭警察,以防獵物突然回家?他說你對他來說就像父親一樣。你知道他有一次怎麼說你嗎?『格蘭特,』他對我說,『傑克是大賽里貨真價實的冠軍。』你知道我怎麼想嗎?我想,如果馬格納斯的寫作順利的話,他就會安然無事。
「或許現在就是時機。」華斯勒伸出下巴說,「或許我們該在他正準備高歌的時候動手。趁他還沒準備好時突擊他。」
「抱歉,老兄,不行。」售票員說,繼續看他的報紙。
在我們的特殊關係里,這是典型的一例,英國人數硬是比美國多,雷德勒想。在實戰上,中情局的火力遠勝過這些混蛋,約是90比l。而在這裏,我們卻是受迫害的少數。雷德勒右邊的哈瑞·華斯勒,才剛清清喉嚨,終於開始努力推動他堅持稱之為,呃,發展中形勢的複雜計劃。雷德勒的左邊是邁克·卡佛,倫敦情報站主任,一個被寵壞的波土頓百萬富翁,公認聰明出色,但雷德勒卻看不https://read•99csw.com出有任何足資佐證之處。在他下方是卓越出眾的阿塔利,情報部門快抓狂的數學家,好像一路被抓著頭髮從蘭利飛來。在他們之間,我,格蘭特·雷德勒三世,不討人喜歡,甚至連我自己都不喜歡,這個來自印第安那州南灣野心勃勃的法律小子,為求升遷不眠不休的努力,把每一個人再次拖到這裏,證明早在六個月前就已證明的事,也就是,計算機沒捏造情報,沒以怨報德,沒蓄意毀謗英國情報組織地位崇高的人士。計算機不考慮魅力、種族或傳統,只陳述有失體面的事實,而且告訴了不遺餘力讓自己變得更討人厭的格蘭特·雷德勒三世。
「你告訴奈吉爾了?」
「你要去找你母親,聽到沒?你母親和我。沒有別人。如果事情變得棘手的話。」他從外套口袋掏出一個皮面盒子。
他或多或少知道她會大叫,儘管並沒太大聲,因為貝琳達一開始總是會有很糟的反應,但一會兒之後就會變得親切可人。
「格拉茨?你指的是他在陸軍那段時間?老天爺哪,他們沒問那麼久以前的事。」
「是這個人嗎?」
「之前不會,確定不會。正如你說的,他父親過世真是天意。老頭子留下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我猜。
「你為什麼不交給我?」
我也會這麼做。你在希思羅機場放出詢問蘇格蘭班機的煙幕,然後跳上長途巴士到瑞丁,讓一切隱秘又妥當。他審視長途車站,然後緩緩環顧廣場,最後目光停駐在售票亭。他走過去。售票員外套的紐扣眼裡別了一個小小的金屬輪。布拉德福放五鎊到托盤上。
有時間去寫那封感傷落淚的信給湯姆。你的飛機在8點40分拋下你飛離希思羅。最遲8點鐘你已經掉頭了。8點15分,根據機場旅行櫃檯職員的證詞,你已經放出搭機去蘇格蘭的小小煙幕。
「我要那些情報員撤出來,奈吉爾。把他們弄出來!告訴波說別再把頭埋在沙子里了,快下命令。」
「你相信嗎?」
「恐怕我得為了狗的事去見個人。」
雷德勒勇敢地繼續,「根據我們的經驗,化名的護照通常和持有者的年齡有一兩年的差距。」
英國人派出了他們通常極難應付、太過能言善辯的團隊。霍伯斯鮑恩,安全組織的第二號人物,內閣辦公室的蒙特喬伊,外交部的道爾尼,全都姿態各異地懶洋洋坐著,露出或懷疑、或擺明了輕蔑的神情。只有配置改變了,雷德勒注意到,一直以來布拉德福都象徵性地坐在卜拉梅爾身邊,今天那個位子給了卜拉梅爾的打手奈吉爾,布拉德福高陞到主桌,像只老灰鳥怒目圓睜撲向獵物般主持會議。桌子另一側的美國人只有四個。
「多謝了。」蒙特喬伊說,像拒絕吃東西的人一樣,摔下他的鉛筆。
這個晚上天氣不好。布拉德福正費力穿過窄巷時,暴雨驟然間猛打擋風玻璃。這輛車是公司的加大馬力福特,他踩足油門沖向圍籬。馬格納斯·皮姆,叛徒,捷克間諜。如果我知道,他們為何不知道?有多少次,用多少方式,他們在採取行動之前需要證據?一家酒館驀然出現在雨中。他在前院停車,喝了一杯威士忌,才走向電話。
「有個打黑領帶的紳土,很有禮貌的。」
「對。」
雷德勒卻湧起不相干的記憶,他想起妻子碧伊光燦燦的裸體跨在他身上,與他做|愛,宛如天堂所有的天使都降臨人間。
「就我了解,她近來一直換男朋友。」她再次臉紅地說,「她不可捉摸,一直都是這樣。」
沒人看著他。從你必須著手的地方開始,他們在說,做個了結吧。
華斯勒坦承道。蓬頭亂髮的阿塔利走上講台,雷德勒很出乎自己意料的,竟感覺到一陣緊張興奮。
「他的家在威爾士的一個濱海小鎮。有一間很醜陋的維多利亞式教堂。一板一眼的房東太太,早上十點就叫他起床。有一天馬格納斯會把自己鎖在樓上的房間里寫他的蠢東西,直到寫出整整十二章皮姆對普魯斯特問卷的回答。」
「他提過線人的名字嗎?」
「就這樣?」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份工作。層級很高,責任很重的工作。你會讓他得到嗎?」
布拉德福洗過澡,刮過鬍子,還刮出了一個傷口,然後穿上西裝。他已經聽過英國國家廣播公司的新聞,之後還轉到「德國之聲」,因為有時艦隊街奉命封鎖消息時,外國媒體早已先行一步。但他沒聽到播報員愉快地提及某位英國情報組織資深官員浪跡天涯或在莫斯科現身。他吃了一片吐司和果醬,打幾個電話,但英國清晨六到八點是死寂的時刻,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出門。
「1982年3月,波蘭情報組織內部的消息來源聯絡訪問莫斯科時得到警告……」化名馬斯塔法,雷德勒不寒而慄地回想,在波蘭安全單位的審訊中因過度熱心協助而死。偉大的華斯勒笨手笨腳幾乎跌倒地拋出這個早上最有力的一句話,努力不讀錯。
「我們這麼做了之後,馬上開始檢測出某種結構的延續。雖然到現在還很籠統。但確實存在。
「那個警察沒有再來煩你吧,是不是?」
我在想什麼?我在想,講話都講不清楚的人,頭腦也清楚不到哪裡去。我在想,自我表達等同於邏輯,如果以此標準來看,哈瑞.E.華斯勒頸部以上的部分都不存在了,儘管我寶貴的未來還掌握在他手中。
漫長的沉默。
「哈瑞,我可以向你保證,等時機成熟,你和你的人想怎麼對付他都可以。」
「他寫了嗎?」
我不必這麼做。」
「如果你找到他,告訴他別再打電話。還有,傑克,」布拉德福停下腳步。她的神情又變得柔和,充滿希望。
阿塔利不用筆記,且有數學家惜言如金的習慣。除了名字之外,他講話略帶法國口音,但他用布朗克斯的拖長語調來掩飾。
布拉德福可能根本沒聽進去。他的腳步加快了。
「幾點?」
「那是什麼時候?」蒙特喬伊說,「大約在1990年,我猜。」
「但沒放棄,對不對?」布拉德福說,這次可沒費事對他的插嘴提出預警,「你還是在他門口布樁盯梢,而且我敢說你還做了其他動作。」
他們兩人都站起來。
布拉德福很不情願地打電話到總部,找秘書處的奈吉爾。儘管違反雞鳴狗盜的本能,他終究知道自己必得順從。正如他今天下午侮慢美國人時的順從一樣。正如到最後,他總是順從一樣,不是因為他有奴性,而是因為他相信奮戰與團隊,鄙夷一切。奈吉爾所在之處有一大堆電氣伺候,用來干擾電波,防止竊聽。
他值得他們大費周張。」
「希望你願意現在就回去上課。」他從口袋拿出皮姆那封皺巴巴的信,遞迴給湯姆。
哈瑞·華斯勒瞪著雙手握住的眼鏡。眼鏡對他來說太過沉重了,雷德勒想。他透過眼鏡看得太過清楚了。他把眼鏡放到桌上,用粗短的指尖搔著退伍軍人式的平頭。是誰攔住你了?雷德勒暗暗咒罵他。你在把英文翻譯成英文嗎?你因為搭協和客機從華盛頓飛來的時差而變得遲鈍了嗎?還是你敬畏這些不厭其煩告訴我們他們如何一手創立我們的組織、並慷慨邀請我們坐上首桌吃大餐的英國紳土?你是全球最好的情報組織里最頂尖的人,看在老天的分上吧。你是我的老闆。
除了他自己之外,是否每個人都注意到了,雷德勒並不清楚。他漲紅了臉,垂下拳頭,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卸下了全部防備。雷德勒聽到他低聲咆哮:「天馬行空的廢話。」但沒聽見其餘的話,因為阿塔利繼續在說。
「你自己去找吧。
我們真的困住他們了。和你說句悄悄話,不錄音的,好嗎?」
「他父親死了。」布拉德福說。
惟一的問題是,只在天堂才有。
「他在那裡很開心。他回到英國時變了個人。
「你幹嗎不停地問?我覺得這不關奈吉爾的事。在他們考慮讓他升職的時候,我不想說他那天深夜打電話來時喝醉酒,顯得多愁善感。算是以德報怨吧。」
「你介意告訴我們雅典行蹤報告出來的日期嗎?」布拉德福問,仍然執著於時間問題。
「他告訴我,我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她說。
卡佛在聽。卡佛繼續聽。他讓雷德勒說出與布拉德福交談的經過,結論是此事不該發生,雷德勒逾越許可權。他沒這樣對雷德勒說,但加上了註記,當晚稍後,他另外發給中情局人事官員一封電報,交代要把這條註記加進雷德勒的檔案里。
「有名字嗎,這個地方?」
「馬格納斯總是要我把他從瑞克手裡救出來。我儘力而為。我還試圖解釋給奈吉爾聽!」
「我叫媽媽。」他還來不及開口她就說,然後猛地轉身,他看見她裙裾飄蕩。
「呃,中情局決定尊重協議的精神,波,但也針對,呃,所有已知的事實和指標,採取適當的行動。」
她微笑。非常美。
「真是去你的,傑克。」保羅愉快地說。
「好吧,我們簡單說,各位回頭見。
「哈利,考慮到最有可能的形勢,」但內閣辦公室的蒙特喬伊講話的口氣可沒半點尊重意味,「你們提出的早期預警恰好陷我們于缺乏遠見的立場。再提出來討論一遍不算過分吧?我想,早在八月,我們睡過一覺之後就把這些東西忘得一乾二淨了。」
瑞丁車站像一問低矮的紅磚馬房,坐落在俗麗廣場的一端。大廳有一大張海報,公告長途巴士往返希思羅的時刻表。你就是這麼做的,他想。
「十天前,閣下。」雷德勒說。
「肯尼·賽芬頓·鮑伊。潔米娜的弟弟。『就我的品位來說,賽芬頓太過有錢了。』馬格納斯以前總是這麼說。表示他們兩人勢均力敵。」
「我知道,我知道。我同事已經告訴我所有的細節了。」
「沒有。」
「所以奈吉爾和他的朋友就很高興地走了,」
即使她的罪名有任何悖理可笑之處,她仍展現寧靜無波的尊嚴。
湯姆打開來。一個系著緞帶的獎章——深紅色的,兩面都有深藍色條紋。
「他們已經來過了,可能你還不知道,傑克。」
「蘇碧頓,先生。搭火車。」
「應該是十一點左右。露西還在寫作業。我規定她十一點以後不準寫功課,但她在寫法文普通級模擬考題。他用公用電話打的。」
「是的,閣下。」
「我喜歡走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華斯勒啟示的感動力量已有六個月大了。這個案子長出的蘆葦已凋萎,而且沒有幽靈吟唱。
回到牧人市場的公寓,布拉德福還不覺得該休息了。
「喔,這可是非常特別的辯護。」奈吉爾很生氣地大叫,仍坐得直挺挺的,不一會兒才傾身靠近似乎同時搖頭又點頭的主子。蒙特喬伊說:「聽聽。」幾個卜拉梅爾支持者俱樂部的成員也發出相似的農場莊院噪音。空氣里有敵意,國家陣線涇渭分明。布拉德福沒說話,但漲紅了臉。
「我們明天早上5點會傳送出去。」奈吉爾說,「回倫敦睡一下吧。」他掛掉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