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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特訓:挑戰生命的極限

第六章 特訓:挑戰生命的極限

「哦。」李艷紅沉默了一會兒,說,「很少聽你提家裡的事,我們都猜你的身世一定比較特殊,所以你才那麼鬱鬱寡歡。你也很少和戰友們玩,總像是與我們隔了一層。」李艷紅說。
「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岳琳接道。這是做訓練總結時大家常說的一句話,用在這裏恰到好處。既然長征時的紅軍能走過陷阱重重的草地,那麼,眼前這片沼澤地,她們也一定能穿過!兩人向沼澤地走去。岳琳依然走在前面,李艷紅在後面跟著。
「花,什麼花?」
岳琳從口袋裡翻出幾朵已經蔫得不成形狀的花。
「不認識了。」女兵們齊聲答。
「你們都是女孩子,雖然你們中許多人到目前為止可能還從來沒有機會化過妝,但對化妝這個詞一定不陌生。今天我來教你們如何化妝,現在我們先來認識一下化妝的工具。」
「沒有裝備,沒有乾糧,沒有水。裝備就是你們的大腦和四肢,這片森林里,有各種動物和野果,想吃葷的素的都可以。」
「我看樹上有一種花挺好看的,就爬上去摘,拽著藤條往下滑的時候,摔下來了。」
從第一眼見到琳達教官,陳嬌便看她不順眼,她燙著大|波浪頭,說話嬌聲嗲氣,走起路來屁股一扭一扭地,那做派就像從銀幕上走下來的國民黨女特務。陳嬌掩飾住心裏的不快,大聲回答:「我會堅持住的,絕不會給你們丟臉!」
「你們看,岳琳一動一開口,就露餡了。這說明僅僅借用化妝手段來改變外表是遠遠不夠的,很容易就被人看出破綻,如果去執行任務很快就暴露了。化妝偵查要求的不僅是形似,更要求神似。等會兒我穿上這套衣服,告訴你們酒吧女的言行舉止是怎麼樣的。」琳達說。
「肝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才兩個月人就走了。爺爺留了一個玉鐲給你,我替你收著了。三天後舉行遺體告別儀式,你能和部隊請假回來一趟嗎?」陳大龍在電話里問。岳琳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賈教官,知道沒有可能,便答:「部隊訓練很緊張,不允許請假,你替我對爺爺奶奶說聲對不起吧!」掛了父親的電話,岳琳走出隊部,心裏特別難過。從小被寄養在蘭姨家,岳琳與東北的家人少有聯繫,爺爺是她見得最多的親人。因為爺爺,她覺得自己沒有完全被家人遺棄。突然聽到爺爺去世的消息,岳琳的反應是從此自己在世上更加孤苦伶仃了,想到這裏,她的心像被撕開了一塊,劇烈地疼了起來。岳琳走到操場上,對著東北方向跪下,嘴裏說:「爺爺,孫女不能去送您最後一程,就在這裏給您磕頭吧!報答您對我的恩情。」
將岳琳帶到裡屋,從柜子里拿出一條連衣裙,示意她換上。岳琳脫下軍裝,穿上連衣裙,來到牆上的穿衣鏡前。岳琳看著鏡子,驚呼道:「天哪,這是我嗎?」鏡子中的少女,皮膚晶瑩,兩頰微紅,眼睛被勾勒得又黑又大,長而曲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好像隨時準備振翅飛翔的蝴蝶。鼻翼打了陰影,顯得更加高挺,薄薄的嘴唇塗上玫紅色的唇彩,嬌嫩欲滴。白色喬其紗連衣裙彷彿是按岳琳的身材裁剪的,將岳琳的身材勾勒得玲瓏有致,楚楚動人。岳琳從小穿得最多的是練功服,褲襠寬大得可以放進去一個臉盆,有限的幾套便服也是運動服款式,她很少穿裙子,更沒有穿過這麼漂亮的連衣裙。這件小圓領、泡泡袖的連衣裙讓岳琳立即像變了一個人,由一個黑瘦精幹的小女兵化身為清純美麗的女學生。
李艷紅頓了頓身形,看著似乎隨意站在那裡的林教官,猛地飛出一腳。沒等大家看清教官是怎麼出手的,李艷紅已經摔倒在地,右手被林教官反扭住了。林教官把李艷紅推到一旁,勾了勾手指示意其他女兵一起上,女兵們對視了幾下,哇哇叫著沖了上去,不到十分鐘,十幾個女兵全部被打倒在地,嘴裏發出呻|吟。岳琳這時才明白,自己在武校練了十年的功夫原來是那麼脆弱。那些拳法、刀法都是繡花枕頭,只適合參加比賽,在實戰中是那麼的不堪一擊。這位林教官,教給女兵們實戰中最實用的兩招:一招制服和一招致死。一招制服,是讓你只要找到機會,一出手,對手必然倒地。而一招致死,則是一旦擊中對手,讓其非死即殘,所以沒有命令嚴禁使用。抗擊打訓練,也是特警的必修課,幾乎每天必上。在搏擊館里,這些女兵穿上練功服,戴上頭盔,雙手後背,一字排開,由另一隊男隊員對她們拳打腳踢。
大家紛紛舉起右手保證。聽了李艷紅的話,最受觸動的是岳琳。因為看不慣琳達的做派,她在內心裡一直對這個教官有一種莫名的抵觸。現在了解了琳達的過去,對她的印象完全改觀。尤其是想到她裝著假肢每天穿著高跟鞋走路,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對琳達的崇敬便油然而生。
第二具屍體出現時,又引起一陣低聲尖叫。這是一具沒有臉的女屍。確切地說這個人的頭被壓扁了,已經看不出臉部和五官。這人死前大約是個很時髦的女子,頭髮剛燙過,曲卷度依然很好,現在這頭被血和腦漿的混合體污染的捲髮蓋在原來的面部,讓人觸目驚心。岳琳看了看女子苗條姣好的身材,對她充滿了憐憫。這間屋裡一共裝著16具屍體,都是殘缺不全的,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要不就是頭部和肚子被壓扁的,從屍體的形狀看,他們都是死於交通事故。岳琳不知道這些屍體是如何被搜集來的,難道他們都是沒有親屬認領的無名屍?16具屍體看完,藍衣人示意大家到中間那張操作台旁邊站好。女兵們依序站好后,藍衣人走到第二個格子前,將那具無臉女屍抬了出來,在操作台上放好后,悄然離去。不一會兒,一個全身瑩白的人從裡屋走出來。他穿著白色光面的防護服,戴著眼鏡和口罩,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大家面前。他用不易察覺的幅度對女兵們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慢慢地打開一個銀色的金屬盒子,從裏面挑出一把手術刀,在女屍的脖子上比了一下,然後輕輕向下一劃。女兵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岳琳也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再睜眼時,只見女屍已經被開膛破肚,內臟露了出來。白衣人頭也不抬,神情專註,旁若無人地乾著自己的活兒,手裡的手術刀熟練地在女屍上遊走。屋裡鴉雀無聲,能聽到手術刀劃過皮膚的聲音。那聲音比金屬劃過玻璃的聲音更讓人頭皮發麻。不一會兒,那具女屍就被肢解成七八塊,堆在操作台上。畢竟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大部分女兵都嚇得臉色發白,用手蒙住眼不敢看,有幾個女兵已經開始嘔吐。岳琳用意志控制著生理的噁心,強制自己睜開眼看著白衣人操作。這具女屍終於解剖完畢,白衣人停下手,對堆在操作台上的肢體深深地鞠了一個躬,慢慢地把手術刀放回盒子里,退回裡屋。
「如果遇到危險,可以拉身上的信號彈,會有人來營救你。但也意味著你被淘汰了。」教官補充了一句。
李艷紅看得有些呆了,忍不住誇了一句。
岳琳頓住身體。李艷紅慢慢來到岳琳的側面,將手裡的樹枝遞給她,岳琳拉住一端,側著身體靠李艷紅的拉力,慢慢將大腿拔|出|來。兩人用樹枝探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沼澤深處走去。陷得淺一點的馬上就能拔|出|來,陷深了就倒向一邊,藉助另一個人的拉力慢慢拔|出|來。每前進一米都非常艱難,而且越陷越深的趨勢也愈發嚴重,最後,九*九*藏*書兩人乾脆不走了,趴在地上往前爬。當兩個女兵爬到硬地塊時,回頭看那片黑色的沼澤,簡直不敢相信這一里多長的沼澤地她們已經爬過來了。李艷紅向岳琳舉起兩個手指,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岳琳回應給她一個微笑。兩人爬上一個山坡,可以看到不遠處搭著幾個墨綠色的帳篷,旁邊有六架直升機停在那裡。
「因為她的右腿是假肢。」李艷紅壓低了嗓門說。
陳嬌,不,岳琳(在下面這段故事里,我們將稱她為岳琳)很快就理解部隊是個大熔爐的含義了。大雨瓢潑中,一隊女兵背著背囊在山地上跑步。隊伍已經渙散了,隊列拉得很長。岳琳跑在隊伍的中間,雨水已經將她的全身澆透,背囊越來越重,腳下的膠鞋沾著黃泥和亂草,鞋底面積是正常的兩倍,每邁出一步都很艱難。到特訓隊報道的第二天,沒等這些小女兵熟悉環境,教官便給她們來了一個下馬威,把她們拉到山裡進行三天三夜的野營拉練。這些女兵都是從各部隊挑選出來的尖子,有些參軍前就是體育特長生,像岳琳這樣從小習武,在武術比賽得過獎牌的也有幾個。但她們也都從來沒吃過這種苦,在崎嶇的山路上,背著背囊冒雨跑10公里。在一個山坡上,有幾個人滑倒了,坐在地上起不來,教官過去每人踢一腳:「起來,起來!賴在地上算什麼!兩分鐘起不來的,加跑5公里!」
這太像一個魔術,不過十分鐘,她們所熟悉的岳琳就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我相信自己一定能過關,也請兩位教官相信。」
這一天,一輛大卡車將14名女兵拉到一座弧形的房子前。教官沒有進去,把她們送到門口,在她們全部進入后,在後面將房門關了起來。女兵們一進屋,便感到一陣陣陰風吹來,讓剛從悶熱的車廂下來的女兵們頓覺清爽。屋裡很大,空無一人,牆上裝著一排排像冰櫃一樣的門,門上還編著號碼,中間放著一張不鏽鋼板做的操作台。大家正在揣測這座房子是幹什麼的時候,兩位身穿淺藍色工作服,戴著同色帽子和口罩的男子從裏面一個房間走了出來。兩人沒有說話,用手示意女兵們列隊站好,然後將女兵帶到左面的牆前,讓排在第一個的女兵拉開一號門的把手。
岳琳被她的堅強感動,走一段便建議休息一會兒,替她揉揉受傷的腳。但每次休息絕不敢超過十分鐘,除了時間關係,更擔心因為休息久了,就再也起不來了!樹林漸漸地稀疏了,她們來到一片沼澤地。這裏苔草茂盛,水窪密布。凌晨下了一場大雨,現在天還陰著,讓這裏顯得更加陰森恐怖,毫無生氣,只有無數的蚊蟲在上面嗡嗡叫著。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知道已經走到叢林的邊緣,穿過這片沼澤,就算走出去了。
「消息來源保密。我只保證這個消息絕對可靠。」
賈教官指了指不遠處的保障艇。岳琳動了一下腿,感覺不怎麼疼了,看看離對岸最多還有300米,已經遊了三分之二,現在放棄豈不可惜?她搖搖頭,將橡皮輪胎推開,表示繼續游。
琳達像欣賞作品似的打量著她,誇了一句。岳琳臉紅了,拘謹地看著琳達。她對琳達總有些敬畏。
李艷紅同意了。於是兩個女兵結伴而行。岳琳早上吃過那朵毒蘑菇后,沒有再吃過東西,李艷紅也有近十個小時沒有進食,但兩人現在沒有時間和力氣去覓食了。

01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歇一會兒就走。」
「啊!」岳琳突然一腳踩進爛泥里,一下就陷到了大腿根部,她不禁發出一聲驚叫。
岳琳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聽到教官一聲低喝:「李艷紅第一個跳,岳琳做準備!」
啃完兩個椰子肉,岳琳知道自己至少可以支撐到晚上了。繼續往前走,岳琳看到不遠處一根老樹莖上開著幾簇橙紅色的花朵,在四周綠葉的襯托下顯得那麼艷麗,楚楚動人,便爬上去摘了一簇下來。岳琳在幾天前上關於熱帶雨林的課時見過這種花的圖片,它有個很特別的名字叫「金佛花」。孤獨地走了幾個小時,這簇金色的花讓岳琳的心情明亮起來。她希望這簇有著吉祥名字的花朵能保佑自己在規定時間走出叢林。把花握在左手裡,岳琳繼續前進。成群結隊的蝴蝶從身邊飛過,它們色彩斑斕,形態各異,在花草林木間翩翩起舞。要在平時看到如此美麗的景象,岳琳一定會停下來欣賞,但此時的岳琳疲憊不堪,對一切美景都失去了鑒賞力。天色越來越暗,她必須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找到一處水源,在河邊過夜。遠處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岳琳興奮起來,朝那個方向走去。一棵巨大的纏滿枝藤的大樹攔住去路。岳琳抓住一根藤條,小心地爬過去,突然感到腰間被什麼東西纏住了,而且越纏越緊,似乎有一種力量在把自己往樹里拉。
「其實我挺喜歡你的,從現在起,我們就是朋友了!」李艷紅笑著拍打了一下岳琳的肩膀。岳琳沒笑,她看見一條蛇正在向她們滑過來。蛇在距離她倆不足一米處停下,抬起頭,吐出紅色的信子。岳琳舉起手裡的樹枝,用力打在蛇的七寸上,然後拿起蛇尾,快速甩動,再奮力將蛇向樹叢里拋去。
「明白!」
「這還不夠,岳琳還需要換一件衣服。」琳達笑著說。
「啊?!」這個消息太意外了,將女兵們嚇了一跳。琳達走路的姿勢是很特別,腰肢扭動的幅度比較大,但因為琳達的氣質比較妖嬈,女兵們以為她是故意這樣走路的,沒往其他方面想。
「不知道。我沒有她的任何消息,也從來沒有見過她。我只知道她還活著。」岳琳答。
「你們覺得岳琳漂亮嗎?」琳達問。
賈教官叮囑道。岳琳繼續向前游去。賈教官與她保持5米的距離,和她並排游著。終於觸到了岸邊,岳琳筋疲力盡地爬上岸,聽到岸邊的教官宣布自己過關的時候,右腿又抽起筋來,呻|吟著一屁股坐在地上,被戰友們扶到旁邊的隨隊救護車處理。第二天,岳琳在路上遇見賈教官,見四周無人注意,便向他道謝。賈教官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說了句:「你的任務是好好訓練,順利畢業,其他事情不要想太多。」
又補充一句,「你們可別外傳啊,這可是機密。」
每天早上5點軍號準時吹響,5分鐘之內集合完畢,跑完5公里回來吃早餐,然後開始一天的訓練。戶外訓練科目有射擊、格鬥、駕駛、攀登、泅渡、跳傘。戶內學習除了政治課之外,還有心理學、手語和密語通訊、地理知識、地圖判定、描圖、照相攝像、化妝偵查,等等。戶外訓練科目每一項都是難以想象的殘酷,項項都在挑戰生命的極限。幾乎每一項考核都有人被淘汰,能堅持三個月的,可以稱為人類的精英了。格鬥擒拿是特警的基本功,特訓的重點科目。操場上女兵學員圍坐成一圈。中間兩個女兵在進行一對一的拆招,一招一式一絲不苟。黝黑精瘦的教官站在一旁,口中不停地對兩位女兵吼著。第一眼見到這個林教官的時候,岳琳覺得他其貌不揚,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對誰都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聽說他入伍前就得過全國散打冠軍,在特警隊還立過一等功,岳琳還半信半疑。但他第一次上課,就把這群女兵震住了。林教官脫了軍裝,只穿一件背心,露出上身強健的肌肉群。這些肌肉紋理,不是好萊塢大明星史泰龍那種在健身房裡靠器械練https://read•99csw.com出來的硬邦邦的死肌肉,而是東方李小龍式的,它們看上去並沒有那麼突出,但卻帶有一種殺氣。他站在操場中間,叫女兵們一個個上來與他對攻。女兵們商量了一下,推舉班長李艷紅帶頭,入伍前她便得過雲南省跆拳道女子冠軍。
「岳琳,走幾步,再和大家說幾句話。」琳達命令道。
「出去接受戰友們的讚美吧!」琳達說。
「它也叫火燒花,我更喜歡火燒花這個名字,它開在光禿禿的老樹榦上,從遠處看多像一團火焰,讓這片沒有人跡的森林生機盎然。」

03

陳嬌閃了一下,被琳達觸到的皮膚一陣酥麻。
看了看天,估計此時是上午8點左右。不知還有多遠才能走出叢林,岳琳不敢再耽誤時間,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李艷紅放開岳琳的手,坐了下來。
「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父親把我放在爺爺家,爺爺又把我帶到佛山,托給他徒弟的媳婦代養。父親後來又和別人結了婚,又有了孩子,所以他的家與我無關了。」岳琳說。
岳琳答。想起剛剛去世的爺爺,不禁黯然神傷。
琳達扭動著腰肢走過來,伸出蘭花指,在陳嬌的額頭上點了一下。
「你們知道琳達教官走路為什麼這麼一扭一擺的嗎?」李艷紅扭了扭腰學著走了幾步。
琳達教官在旁邊不陰不陽地說。
「坯子不錯,有可塑性。」
「七個人一組,快上飛機!」教官命令道。上了飛機之後,教官打開地圖,開始布置這次野外求生訓練的要求。
「那裡也實行嚴格的淘汰制度,考核不及格的將被退回原部隊,你可別給我們丟臉。」
「你們要是在外面見到這個人,會認識這是岳琳嗎?」琳達問。
「裝備呢?可以帶多少乾糧和水?」有人提出來。
岳琳蹲下來,抓住李艷紅受傷的右腳踝。
「是不是腳抽筋了?」賈教官問。岳琳點點頭。
「就這個。」
賈教官神情嚴肅地說。
這是爺爺教過的救助知識,岳琳第一次應用,管不管用只有聽天由命了。肚子劇烈地疼痛起來,排泄之後,疼痛漸漸減輕,岳琳到河邊照了照倒影,臉也消腫了。
「通過化妝讓自己變得漂亮是一般人化妝的目的,卻不是我們化妝偵察課學習的重點,我們要學的是如何通過化妝改變自己的外貌,讓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我現在讓岳琳消失一會兒。」
「你的腳怎麼了?我替你揉揉,再堅持一會兒,營地有隨隊醫生,他會給你處理的。」

04

「當然一起走,你的腳受傷了,行動不利索,我們可以互相照應。」岳琳說。
化妝偵查課的教官是琳達。她穿著一杠三星的上尉警服,將大|波浪的頭髮塞到軍帽里,看上去挺神氣,只是她走路的姿勢不像軍人。每次岳琳看見她穿著高跟皮鞋,一扭一擺地在基地里走動,就覺得她是個異類。
教官面無表情地回答。教官的幽默沒有得到回應,女兵們交流了一下眼神,沒人再說話。

05

「是嗎?原來你是長春人啊,我說呢,怎麼看你的皮膚和五官都不像廣東人。你父母呢,現在廣東還是吉林?」李艷紅問。
在她大口大口地喝著江水,在水裡撲騰時,一隻橡皮輪胎扔了過來,岳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輪胎,將頭冒出水面。她感到有一雙大手托住了她的腰,定眼一看,是賈教官。
「纏人藤!」岳琳立即醒悟過來。幾天前在學習熱帶雨林的植物時,教官特地提到過它,沒想到真的被自己遇上了。岳琳迅速將身體反轉,用力將藤條從腰上拿開。看著還在空中晃蕩的藤條,岳琳驚魂未定。不是每種藤本植物都會纏人,只有極少數藤條有這種功能。它們是熱帶雨林中的惡魔。岳琳在地上找到一根枯樹枝,每經過一根藤本植物,都先用樹枝敲敲,確認不會纏人後迅速經過。終於穿過那片樹林,一條清澈的小河出現在眼前。岳琳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一下跪倒在河邊,捧起水往自己臉上澆。她聞到自己軍裝發出的汗酸味,便脫下來,晾在樹上,光著身子跳進了河裡。清涼的河水溫柔地擁抱著赤|裸的身體,那種感覺真是難以形容的舒服。她一頭潛入水裡,足足三分鐘之後才冒出頭來。行走了一天,疲憊不堪的身體被冰涼的河水一激,漸漸複原過來。岳琳仰面躺在水上,看著天上的彎月和稀疏的星星,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長嘯:「啊——」聲音驚起一隻大鳥,鳥撲棱從林間飛起。
「別慌!不要動!」李艷紅在後面喊道。
「你媽媽呢?」李艷紅問。
「不會的,我們保證絕不外傳。」
李艷紅繼續爆料。
果然,岳琳一出去,便聽到戰友們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其實也沒什麼,養母對我還不錯,沒有虐待過我,哥哥對我也特別好。可能是性格的緣故吧,我從小就比較內向,不太合群。」岳琳說。
岳琳依言照做,疼痛果然減輕了許多。岳琳點點頭,用感激的目光看著賈教官。
「好點嗎?自己再用力勾腳掌,堅持一會兒再放鬆。」
「今天第一節課我就先教你們如何使用這些化妝工具把自己變得更漂亮。我需要一個模特。岳琳,上來!」琳達突然點了岳琳的名。被點了名的岳琳在大家的注視下忐忑不安地上了台。琳達給岳琳一支洗面奶,讓她先到衛生間把臉洗乾淨。洗乾淨臉的岳琳頓時白凈了許多,她回到椅子上坐下。琳達給岳琳戴上發箍,將整張臉露出來,用化妝棉給岳琳的臉拍上化妝水和潤膚露后,就開始在岳琳臉上勾畫塗抹起來,一會兒叫她睜眼,一會兒叫她閉眼,20分鐘后,琳達叫岳琳站起來。面對戰友們的讚歎聲,岳琳面紅耳赤。因為沒有鏡子,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哪裡,覺得手腳都沒處放了。
「金佛花!我昨天也摘了一把。」
成為黑蝙蝠的第一步,就是要和過去的自己決裂。投進大熔爐里,熔化,攪拌,敲打,百鍊成鋼后再鍛造成一件趁手的兵器。這個大熔爐便是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和米處長談話的第二天,陳嬌被兩位教官叫到一間辦公室談話。談話之前賈教官先讓她填寫一張應徵入伍的表格。她將化名岳琳,到離基地20公里的武警部隊特警基地受訓。
「一個小時后,飛機將到達一個島嶼,這是一個沒有人煙的荒島,我們將在島的這一端將你們依次放下,你們必須穿過這片樹林來到島的另一頭。明天中午12點我會在這裏等你們,沒有出來的就被淘汰了,明白了嗎?」教官問。
「命不該絕。」岳琳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
「保持動作和呼吸的平穩,千萬不要亂,繼續游吧,還有時間。」
四周又恢復了寂靜。岳琳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要是把野獸招來怎麼辦?這麼一想,她的心突突跳起來,立即上了岸,穿上依然潮濕的軍裝。沒有刀,沒有火,除了身上這套散發著酸臭味的軍裝,岳琳的身邊就只有一根四指粗三尺長的枯樹枝。她要獨自在這個荒島的叢林里過夜。風像帶齒的鋸,呼嘯著掠向叢林,樹梢發出嗚嗚的聲音,好像孩子的哭聲。16歲的女兵岳琳靠在河邊的大樹下,忍受著蚊蟲的叮咬,手裡握著那根樹枝,不知不覺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幾滴水滴打在岳琳的臉上,將她驚醒。她抬九九藏書頭一看,烏雲已經壓在樹梢上,豆大的雨滴正在往下落。她跳了起來,慶幸自己安然度過了一夜,懊惱身上的軍裝又被打濕。無處躲雨,叢林此時更不安全,岳琳只好冒著雨沿著河邊慢慢走。大約一個小時后,雨終於停了。岳琳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便往叢林里找東西吃。一棵大樹下長著一朵朵比拳頭還大的白蘑菇,像一把把白色的小傘在微風中搖曳。岳琳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蘑菇,她想起了蘭姨,要是把這麼大的蘑菇交給她,一朵就可以煮成一鍋湯了。岳琳知道顏色鮮艷的蘑菇多半有毒,眼前這雪白的肥嘟嘟的蘑菇讓她放鬆了警惕,忍不住摘了幾朵,拿到河邊洗凈,試著吃了一朵。幾分鐘之後,岳琳感到嘴巴發麻,心知不妙。摸了摸臉,感到臉已經腫了起來。岳琳立即返回原地,在大蘑菇的旁邊采了幾朵灰色的小蘑菇,放進嘴裏嚼起來。回到河邊,大口地喝水。
「漂亮!」女兵們唱歌一樣地答道。
李艷紅歪著頭說。
岳琳從機艙里跳了出去。她剛在地上站穩,直升機就飛走了。目送直升機消失在遠處,岳琳開始解下身上的降落傘,將降落傘收好,把它藏在一棵大樹下,又找來一些樹枝蓋在上面。岳琳直起身,環顧四周,但見藍天、白雲、叢林、大海。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雪白的浪花拍打著岸邊的亂石發出的聲音。終於見到了渴望已久的大海,岳琳心裏有些激動。面對一望無際的大海,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渺小。除了身上這套軍裝和腰帶上的信號彈,她一無所有。沒有時間抒情和感慨,她最後看了一眼大海,便轉頭向叢林里走去。這是典型的熱帶雨林,樹木種類繁多,層次豐富。參天的大樹,纏繞的藤蘿,繁茂的花草,構成了一座綠色迷宮。海浪聲隨著岳琳深入叢林,漸漸遠去,不久就完全聽不到了。往裡走,樹林越來越密,藤本植物隨處可見,這些藤條有的比人的手臂還粗,沿著樹榦,從一棵樹爬到另外一棵樹,從樹下爬到樹頂,又從樹頂倒掛下來,縱橫交錯,纏繞成一道道稠密的網。站在大樹下往上望,根本看不到樹的頂端。有的大樹從空中垂下一條條柱狀的根莖,插|進四周的土裡,形成自己的王國。有的樹根從樹基長出千姿百態的板狀根,呈發射狀向下擴展。有的老樹莖上奇異地結出一串串的果實。大部分地方都見不到陽光,地上暗綠的苔蘚濕滑,常常需要抓住藤條才能前進。岳琳身上的迷彩服很快就被潮氣和汗液浸濕。她咽了咽口水,又餓又渴。椰子樹、菠蘿蜜隨處可見,菠蘿蜜身上有刺,岳琳也不喜歡它的味道,她爬上一棵椰子樹,摘了兩個椰子扔下來。岳琳從樹上掰下一根樹枝,去掉樹葉,在石頭上將它磨尖。用尖的那一頭頂在椰子頭部的蒂上,用石頭敲打樹枝,不一會兒,椰子便裂成兩半。甘甜的椰子汁讓岳琳全身放鬆下來。
「還能不能繼續?要是現在被拉上去,這課就算掛了,下周還得補考。」
「怎麼摔的?」岳琳問她。
「在大自然中,吃到有毒的植物不要慌,解毒的植物往往就長在它的旁邊。」

02

轉眼到了1989年的春天。這是岳琳到特訓隊的第十個月,再有兩個月這一期的訓練就要結束了。下午的地理課上完后,教官通知,她們第二天就要被帶到新駐地,進行野外求生訓練。熄燈號吹響前,賈教官突然把岳琳從宿舍叫了出來。賈教官告訴她,她的爺爺病危,允許她到隊部給家裡打個電話。因為岳琳是未成年人,她參軍必須取得監護人的同意,所以父親陳大龍是知道她應徵入伍的,平時岳琳與外界的所有通訊聯繫都要通過賈教官這個媒介。岳琳心情忐忑地跟著賈教官來到隊部。電話打到爺爺家,只響了一聲就有人接了。電話那頭傳來父親陳大龍的聲音,告訴她,爺爺已於當天凌晨去世。岳琳問:「爺爺得的什麼病?怎麼我以前一點都不知道?」岳琳有四年沒見過爺爺了。爺爺擔任長春武術協會會長之後,社會活動繁忙,也不再來佛山了。
李艷紅推開岳琳的手,低聲說:「分開走,省得麻煩。」
「我從樹上摔下來,把腳崴了。」李艷紅答。
「頭部!胸部!腹部!膝部!」林教官惡煞般地將口令喊得一聲比一聲緊,男兵們雨點般的拳腳落在身上,絕沒有半點憐香惜玉。女兵們毫不客氣地還擊,像一隻只母老虎與男隊員對打對摔,口裡發出嗷嗷的叫聲,直到有機會使出一招制服,將對方打倒,這堂課才算過關。在特訓隊,射擊的成績要求每人都是優秀,良好都算不合格。15米外的雞蛋靶,從掏手槍、上彈匣,到槍響蛋裂需在10秒之內完成。20米外的人頭靶,分別採用站、蹲、俯卧、仰卧四種姿勢,在8秒鐘之內必須打掉5個目標。訓練時,射飛一發子彈便要罰做100個仰卧起坐。在特訓隊訓練那一年,給岳琳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第一次蹦極的經歷。那是為練膽量而設置的特別訓練。蹦極是近年流行的戶外休閑運動,在80年代末還沒有人聽說過。當女兵們被帶到兩個懸崖中間一座廢棄的公路橋上,聽教官介紹,要求她們從橋上跳下去,而且只在腳上系一根橡皮條時,都傻了眼。女兵們趴到欄杆上往下望,山風呼嘯,將懸崖上的樹木吹得嘩嘩作響,渾濁的江水在下面翻滾,所有的人都嚇出一身冷汗。女兵們紛紛後退,沒有人敢第一個跳。最後教官讓女兵們按身高排隊,最高的第一個跳。最高的就是班長李艷紅,一米六七,平時以膽大著稱,進到特訓隊以來每項考核都是優秀,教官這麼安排就是想讓她做一個表率。她白著臉,閉著眼跳出去的時候,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女兵們趴到欄杆邊看她,只見她的身體在空中一起一落,嘴裏一直在發出尖叫,被拉上來的時候,她坐在地上,捂住臉哇哇大哭。
李艷紅動了動腳,驚喜地問:「真的沒有那麼疼了,你怎麼還會正骨啊?」
「我們分開走,還是一起走?」李艷紅問。
「跟我爺爺學的,他和奶奶開的中醫正骨推拿診所在長春有一定的名氣。」
賈教官說完潛入水中。岳琳感覺到他在水裡抓住了自己的腳掌,用力往上掰,又在自己的腿肚子上用力揉了幾下。
「嘩」的一聲,一個不鏽鋼格子被拉了出來,等大家看清躺在裏面的是一具屍體時,情不自禁地後退,還有人發出了尖叫。穿藍衣服的人依然沒有說話,舉起手招呼大家向前,再指指格子里的屍體,示意大家仔細看。女兵們慢慢地圍上來,看清這是一具男屍,全身赤|裸,肌肉呈淡白色,臉上還微微冒出白氣。再往下看,看到這具屍體居然沒有腿,大腿以下像是被什麼東西碾斷了。五分鐘之後,藍衣人示意將屍體推回去,向前走幾步,讓站在旁邊的岳琳打開二號門。
岳琳明白了李艷紅的意思。兩人結隊走了一段長路,算是犯規了,雖然可以對教官解釋兩人結隊的原因是因為李艷紅受傷,但她們早就領教過教官的變態,說不定還是會被扣分,這對李艷紅這樣的尖子兵來說,是不能容忍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岳琳對李艷紅的心計表示理解,她看了看李艷紅的腳,知道無大礙,便拍拍她的肩,站起來,獨自走下山坡。走近營地,岳琳看到十多個男軍人全副武裝地站在那裡,其中幾個士兵手裡還拉著軍犬,幾個教官神情嚴肅地不時看著手九九藏書錶。岳琳跌跌撞撞地走過去,聽到賈教官喊道:「第四個走出來的是岳琳!」岳琳再也支撐不住了,腿一軟倒在地上起不來了。她立即被兩個穿白大褂的軍醫扶進帳篷。在帳篷輸液的時候,岳琳聽到外面賈教官的聲音:「第六個走出來的是李艷紅!」便放心地閉上眼睛,迷糊過去了。約定的時間過了,還有三名女兵沒有走出來,由偵察兵組成的搜救隊立即進入叢林搜救,直升機也派出去,在叢林上空盤旋。兩個小時后,將三名困在叢林的女兵解救出來。這三名女兵在特訓隊訓練了十個月,在最後的考核中未能通過,抱憾提前離開了特訓隊。野外求生訓練回來后,李艷紅和岳琳的關係親密了許多,她成了岳琳在特訓隊唯一的朋友。只是她們的友誼開始沒多久,這一期特訓就結束了。岳琳沒有和任何人告別就消失在眾人的視野里。
岳琳突然被打扮成一個酒吧女,很不適應。而且這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根本不知道如何邁步。走了幾步她就停了下來,面紅耳赤地說:「不行,我不行……」
面對周圍單純真誠的戰友,岳琳覺得說謊是件令人羞恥的事。有時,她會忘記自己叫岳琳,希望在基地待的那兩個月是一場夢。這樣,她就可以像其他戰友一樣真實地袒露自己,愉快地融入這個集體。但是,賈教官和琳達教官的目光,讓她明白那一切不是夢,而是真實的存在過。賈教官和琳達也成了特訓隊的教官,岳琳幾乎每天都和他們見面。她遵守紀律,表現出到特訓隊才與兩位教官相識的樣子。事實上,她也只是比其他隊員早認識他們一周而已。但那提前的一周,有著完全不同的含義。兩位教官在特訓隊對岳琳並未表現出任何另眼相看的痕迹,但岳琳能感覺到兩位教官在身後默默的關注。這種關注讓她如履薄冰,時刻提醒自己是個身負特殊使命的人。武裝泅渡,是岳琳比較害怕的項目。岳琳沒學過游泳,只是從小和武校的夥伴到學校附近的小河裡玩耍,會「狗刨」而已。到了特訓隊,游泳課是體能項目,每次至少游一千米。教官手裡拿著竹竿,在游泳池邊巡視,沒人敢在完成訓練目標前偷扶在池邊歇氣。但這畢竟是穿著泳衣在游泳池裡游的,心理上比較輕鬆。而武裝泅渡,是穿著軍裝,腰扎武裝帶從江的左岸游到右岸。岳琳那天一開始就出師不利,剛遊了幾十米就被一陣浪打過來,猛嗆了一口水,她趕緊踩水,不讓自己沉下去,一下就與戰友們拉開了距離。她心裏一急,連忙加快速度追趕。長距離游泳和長跑一樣,必須保持穩定的節奏,節奏一亂,後面體力很難持續。岳琳游到江中就沒力了,身上的迷彩服成了障礙,結結實實地貼在身上,每劃一下都十分艱難。她越游越慢,突然右腳一陣痙攣,她尖叫了一聲,沉了下去。
「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李艷紅說。
「可這樣就犯規了。」
一米六五的岳琳排在第二。她站在橋上,雙腿在輕微顫抖。身後傳來教官「三、二、一,跳!」的口令,她只能以視死如歸的心態跳下了去。整個世界向她倒過來,兩邊的山巒飛快地向上延伸,風聲在耳邊呼嘯,身體直線墜落,向波濤翻滾的江面撲去。岳琳不可抑止地發出一聲聲尖叫!眼看著就要撲到江面,又被一陣拉力快速拉起,一次、兩次、三次,岳琳漸漸放鬆了身體,張開雙臂,此刻岳琳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倒掛的蝙蝠在空中晃蕩,眼前閃出米處長的面孔。被拉上來,解開腳上的橡皮條后,岳琳扶著欄杆,突然也想哭了。那天,幾乎所有的女兵被吊上來時都哭了。這次教官沒有呵斥,也沒有懲罰任何人,就在旁邊微笑著看著她們。等她們哭夠了,才招呼她們上卡車。每天訓練結束時,亦是體能耗盡時。這些平均年齡不到20歲的女兵們,晚上躺倒在床上,都擔心第二天會爬不起來。但第二天早上5點起床號一吹,每個人都像彈簧一樣跳起來,在5分鐘之內穿好軍服衝出去——開始新的一天訓練。在周而復始的反覆中,岳琳感覺到自己這根彈簧越來越堅韌,漸漸地能從容地應對了。剛進特訓隊時,岳琳那個班一共有19名隊員,不到半年淘汰了5名,剩下的14名基本穩定下來了。畢竟都是花樣年華的女孩子,訓練再辛苦也壓制不了年輕人的天性,休息的時候大家也會組織一些唱歌、打球之類的文體活動,但岳琳幾乎從不參加。在戰友們的眼裡,岳琳訓練非常刻苦,各項考核在班裡排名中等偏上,就是不合群,很少主動與人說話,一有空就躲在角落裡看書。沒有人知道岳琳內心的苦悶。即使履歷表上的年齡被添加了兩歲,岳琳仍然是班裡年齡最小的一個。但藏在心中的秘密讓她失去了這個年齡的女孩該有的天真活潑,她和戰友們隔離開來,無法融入集體。岳琳不敢和任何戰友交往過密,她怕別人詢問自己的過去。父母是幹什麼的?在省武校學習了多少年?是怎麼被選入特訓隊的?連這些基本問題她也怕自己答不好。雖然她早已將賈教官替她編造的履歷背得滾瓜爛熟,但到底有些心虛,擔心談多了會露餡。
「是!」陳嬌立正站好。
「我們終於走出來了!快走,現在還沒到中午12點!」岳琳興奮地說,拉著李艷紅就要走。
「岳琳,我發現你不僅反應快,而且膽子夠大。」
「父母都在吉林,我從小被寄養在佛山一個遠親家裡,所以是從廣東當的兵。」岳琳答。
說完用力磕了三個頭,淚如泉湧。
「為什麼?」大家異口同聲地問。
李艷紅舉起那把花讓岳琳欣賞。在這麼艱苦危險的環境中,依然願意花時間和體力去摘花,這個共同點讓岳琳對李艷紅產生了親近感。她抓住李艷紅的腳踝,摸了摸,確認骨頭沒斷,只是錯位了。她舉起李艷紅的腿,在腳踝處動了幾下,然後說:「好了。」
老天彷彿知道岳琳的心情,突然下起了大雨。岳琳跪在雨中,索性放聲哭了起來。從記事起,岳琳就很少哭——沒爹沒媽的孩子哭給誰看呢?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淚腺不發達的女子,現在這一哭,驚天動地,不可收拾。從小被父母拋棄的委屈,進到基地后壓抑已久的苦悶,對神秘莫測未來的擔憂,隨著爺爺去世這個突破口,如決堤的洪水,一起發泄出來了。不遠處,賈教官撐著傘站在一棵樹下,看著在雨中失聲痛哭的岳琳,沒有上前阻止。他比岳琳更清楚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著她。他理解岳琳的心情,知道這種發泄對這個女孩是多麼的重要。岳琳哭夠後站起來,慢慢往宿舍走。在雨夜裡,她消瘦的身體顯得十分孤單。賈教官遠遠地跟在她後面,看著她走進宿舍。這場雨夜痛哭,給賈教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讓他對這個剛滿16歲,身世孤苦的女孩充滿了同情和憐惜。多年之後,他對岳琳提起這一幕,告訴她,他當時就在心裏下了決心,一定會盡自己的力量幫助她。第二天凌晨4點,起床號就吹響了。女兵們穿戴整齊衝到操場時,看到四架直升機已經在空地上等著了。兩個班28名女兵列好隊待命。四個教官分別在四架飛機前等候。
「聽說為了破獲一個販毒的案子,琳達曾經被派到雲南當過兩年卧底,她的腿就是在那次任務中斷的,具體情況誰也不清楚。案子破了以後,琳達立了一等功,後來不知怎麼就調來這裏當教官。」
「好了,我們相信你。你是米處長特別看重的一個學員,相信你九九藏書不會讓她失望,讓我們失望。部隊是個大熔爐,你會脫胎換骨的。」賈教官說。
「哦,父母都健在,怎麼會把你托給別人養呢?」李艷紅不解地問。
「在佛山武校的時候,我們學校後面的林子里也不時有蛇出沒。」
一個女兵忍不住哭起來。教官歇斯底里地宣布:「哭鼻子的被淘汰了,明天就滾回原來的部隊!」岳琳咬緊牙關,默默地經過滑倒的戰友和正在咆哮的教官,向坡頂跑去。她知道自己無路可退,因為自己根本沒有原來的部隊!三天的野營拉練回來,真的有兩名女兵被退回去了。除了摔倒哭鼻子那個,還有一個是那天跑在最後一名的女兵,她拉練回來就被送進了醫院。這次拉練讓這群女兵清醒了。特警隊沒有性別,只有戰士!在這裏別想得到任何女性的優待,特警不相信眼淚!
「你先走吧,我的腳疼,休息一下再走。」
岳琳語氣平淡地對李艷紅說。
「別慌。伏在輪胎上,腿放鬆。」
兩個藍衣人悄然出現,將那些肢體裝進一個白色的桶里,放到操作台下,又將一號屍體抬出來放到操作台上。白衣人像演員返場似的再次出現,對女兵們微微點頭后,打開盒子拿出手術刀。這次他首先將刀對準的是男屍的頭部,在左眼周圍劃了一下,左眼球便被挑了出來。不過幾秒鐘,男屍的眼睛便成了兩個空洞。將男屍的五官切割下來后,他用刀在頭部劃了一圈,將整張臉揭了下來,露出裏面的腦部組織。白衣人停下來,用手示意女兵上前仔細看。嚇得花容失色的女兵們紛紛向後退,沒有一個敢靠近。白衣人也不勉強,低下頭繼續操作。解剖完畢,他立起身,對著操作台上的肢體深深地鞠躬,悄然退下。藍衣人出來,將一號男屍的肢體收好后,示意上午的解剖課到此結束。女兵們如獲大赦,爭先恐後地向門口逃去。那天中午,班裡的飯菜打來後幾乎原封不動,沒有人吃得下去。下午女兵們又被拉到那間房裡,她們的任務是把上午解剖的那兩具屍體拼接起來!生理解剖課一共上了七天。那一周,這些女兵每天被帶到這間屋裡,上午看解剖屍體,下午拼接屍體。剛開始是一具一具地拼,後來是幾具屍體的肢體打亂堆在一塊,再一具具地拼出來。拼屍體也是考試,剛開始是幾個人一組合作拼,後來是要求單獨一個人拼。三分鐘之內拼好一具,不合格的重來。晚上,兩人一組,在這間冷凍室里值班,守著這些殘缺的屍體度過一夜。最後一天的考試,是將16具屍體的肢體全部堆在一塊,要將他們拼好,放回藏屍櫃。這些女兵特訓結束后,便會獲得提乾的機會,然後被派往緝毒前線。那裡的殘酷不亞於戰場,免不了與死亡打交道。這一周的解剖課,是為了讓她們在屍體面前泰然處之。但也留下了後遺症。很多年之後的一個黃昏,在北京,陳嬌經過一個菜市場,看到豬肉行的一個案板上堆了一堆豬腳和切成一塊塊的豬肉,豬肉已經不新鮮了,呈死氣沉沉的暗紅色,蒼蠅飛舞,她突然湧上一陣強烈的噁心,差點就嘔吐了,轉頭逃離了菜場。從此看到豬肉行她就繞道走。
沒有手錶,只能靠經驗估計時間,離中午12點沒有幾個小時了,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走出這片叢林。兩人既餓又累,完全靠意志和本能在往前走。李艷紅的腿被崴后一直沒有休息,連續走幾個小時崎嶇不平的林路,痛苦可想而知,她撐著一根樹枝,一步一步地跟在岳琳後面,臉上的表情看得出是在強忍著痛苦,但一句抱怨話也沒說。
「我們快走吧,時間不多了。」
「我看看。」岳琳蹲下來。李艷紅將右腿的褲腳往上拉,露出紅腫的腳踝。
「管它什麼規定!如果現在真的在打仗,我們在叢林里遇到受傷的戰友,能丟下戰友不管嗎?就是資本主義國家的雇傭兵也不會這麼無情。我們一起走,到時我和教官說明情況。」岳琳說。
琳達將岳琳帶回裡屋,命令她脫掉連衣裙,換上黑色的短皮裙和針織背心,將她的腮紅搽掉,用黑紫色的口紅將她的嘴唇塗得又厚又大。給她戴上一副大墨鏡,又往她頭上套了一頂棕色短髮套,用梳子梳理了一下,端詳了幾秒鐘,將岳琳推了出去。女兵們發出了更熱烈的呼叫聲。
琳達笑著站起來,摘下頭套,恢復了原來的神態,說:「化妝偵查有點像演員演戲,要演得像,必須平時多注意觀察各種年齡各種職業人群的特點。好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下課!」化妝偵查成了女兵們最感興趣的課。女兵們通過各種渠道弄來一套套的化妝用品,一有空就對著鏡子學化妝。在宿舍里模仿各種角色成了女兵們休息日最開心的遊戲。一個星期天,班長李艷紅在衣服里塞了一個枕頭,右手扶著腰,挺著肚子學孕婦走路,引來同宿舍女兵們一陣狂笑。李艷紅等她們笑夠了,才把枕頭拿出來。
李艷紅從身後拿起一小把橙紅色的花來。
「哇,原來琳達教官還是一等功臣啊!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有人問。
一個小時后,飛機飛到海面,在一個島上盤旋。教官站起來,對背好降落傘排著隊的女兵們下令:「每隔五分鐘跳下去一個,這次的訓練要求單獨行動,不準結隊,就是遇到隊友也要馬上分開,記住沒有?」
琳達拿出一個精緻的蛇皮箱,箱子有五層,每層抽屜的扣袢上都鑲嵌著紅寶石,好像電影里的百寶箱。琳達把蛇皮箱一層層地拉開,把裏面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向大家介紹:眉筆、眼線筆、睫毛膏、粉底液、粉餅、化妝水、潤膚露,按色系排列的胭脂、眼影……這些化妝用品琳琅滿目地擺在桌子上,讓女兵們眼花繚亂,大家心裏都暗自興奮起來。
「從明天起,你就要搬到軍營去受訓。我和琳達教官也會和你一起去。記住,你的名字叫岳琳,今年17歲,是從廣東省武校應徵入伍的,你原來的部隊是廣東武警邊防總隊第六中隊,你現在是第九期邊防武警女子特訓隊的隊員。現在向你宣布紀律和注意事項。」
十分鐘后,琳達從裡屋走出來時,原本在嘰嘰喳喳交頭接耳的女兵們一下安靜下來了。同樣一套衣服穿在琳達身上與穿在岳琳身上,感覺完全不同。她們第一次發現琳達教官的身材這麼豐|滿,胸部那麼刺目的高聳,臀部滾圓。她一扭一擺地走到講台中央,摘下墨鏡,她在右眼下點了一顆黑痣,像一顆黑色的淚珠掛在那裡,讓這張臉顯得非常妖媚。她嘟起紅唇,對著大家來了個飛吻。女兵們尖叫起來。琳達在椅子上坐下來,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叼在嘴裏。拿出打火機,「啪」地點上了,她猛吸了一口,然後慢慢地吐出煙圈。過了一會兒,她慢慢站起來,從講台上拿起一隻茶杯,走到坐在第一排的女兵面前,風情萬種地笑著,幽幽地問:「老闆,要喝一杯嗎?」女兵們大笑起來,熱烈鼓掌。
「好,我們一起走。」
「岳琳,岳琳……」岳琳似乎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停下來,循著聲音看去,一個女兵正坐在一棵大樹下,是李艷紅。
「小丫頭,還挺犟的。看來是可造之才啊,就怕是個銀樣鑞槍頭。」
「你怎麼了?」岳琳連忙走到她身邊。李艷紅的模樣有點狼狽,頭髮凌亂,臉上有一道道的污痕,軍裝上沾滿了泥巴。
「到了軍營,你必須裝作不認識我們,在基地經歷的一切要做到守口如瓶,對任何人都不能暴露你的身份。軍營的訓練非常艱苦,希望你能堅持下來。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