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太過分了！」

林林目不斜視地盯著黃江水，忽然捂住嘴巴笑了，一邊笑一邊說：「看把你嚇的，我騙你的。」

電視劇最後一集頗為玩味，導演設置了一個長鏡頭，在小道的盡頭架設攝像機，讓女主角從遠處緩緩走來，一邊茫然地哭一邊無助地呼喚她丈夫的名字：「柱子，你在哪啊，柱子，你在哪啊……」

林林撥開額頭亂髮，回想了一下：「噢，可能是做夢的緣故吧。」她說著將黃江水拉到身邊，把嘴巴靠在黃江水耳朵上，「江水，剛才我夢見我變成了一個紙人，在天上飄啊飄啊，一直在找你，卻怎麼都找不到。」

「林林……」黃江水又推了推林林，提高音量。突然他停了下來，他看到林林竟然哭了，眼淚無聲地從她的眼角淌了下來，滑進了嘴巴里。他又一次心疼起這個命運比他還要坎坷的女人來。他想，戴就戴吧，不就是一晚上嘛，他還是有這個能力實現這卑微的小願望的。

那條路崎嶇不平、坑坑窪窪，四周長滿了怪模怪樣的植物，一到晚上，張牙舞爪得像一隻九九藏書一隻的怪物。那位婦女不厭其煩地穿梭在這條小道之上，白天出去，晚上回來。一次又一次。不過，她到死也沒找到她老公——她被車撞死了。

聲音凄涼悲切，在白天與黑夜的臨界點高高低低地響起，讓人看了心痛又慌張。

林林絲毫沒有反應，她好像早就睡著了。

男人坐在床頭無奈地注視著女人，女人則興高采烈地坐在梳妝台前，拚命地往身上套著首飾……

高高低低地怪樹林子變成了整齊劃一的高粱地，那個女子被夾在高粱地中間，似乎隨時都會被吞沒。她依然堅定地前行著，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朗化。終於，她走近了，走進了一個完全不需要遮掩的境地。

黃江水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古怪的夢，只是夢中，那個婦女依舊如多年前一樣悲涼凄厲。她一邊走一邊呼喚，一邊呼喚一邊哭，一邊哭一邊顫抖。那是一條無邊無盡的道路，永遠走不到頭。可在黃江水的夢中，這位婦女慢慢地變了。

臆想到這裏，黃江水忍不住笑了。他望著懷裡金光九九藏書閃閃的林林，猛然意識到其實這個女人很危險，也許，下一秒她就會被這些金光閃閃的寶石、黃金吞噬掉。就像他們兒時吃麻雀肉一樣，連骨頭都剩不下。他伸出手去，輕輕抓住了林林的一隻手。

黃江水翻了個身，閉起了眼睛。林林在睡夢中呢呢喃喃地動了動手，將胳膊伸進了他的胸膛，金屬寶石的寒氣穿透衣衫直接侵襲了他的皮膚，他好久才適應過來。朦朦朧朧中，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出老電視劇，那還是早年間的一部鄉土劇。

「你剛才說什麼？」黃江水問。

做完這一切，黃江水的心仍舊踹踹不安。他望著衣櫃里散落出的林林的一雙紅色高跟鞋，突然覺得，林林變了，她不是開玩笑，就在昨晚戴上那些金飾后她忽然變了一個人。或者也可以這樣說，她只是套著一箇舊皮囊的陌生人而已。

林林說話了，呢喃著她那豐|滿的嘴唇，輕輕說：「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剛才說，我終於找到你了！」黃江水嚴肅地提醒道。

林林一頭霧水：「說什麼？我剛才說什麼了九*九*藏*書嗎？」

講的是一個農村婦女到城裡尋找自己一去不返的丈夫。她沒有收入，靠種地過日子，每當收成的季節到了，她就把糧食賣掉換成路費，來往于城市與鄉村之家。這部電視劇中，鏡頭最多的就是一條土路，那是村口通向外界唯一的通道。

不知道是摸到了金屬還是皮膚，黃江水感到一陣冰涼，縮回手來，又再次伸出去，想要叫醒林林脫下那些首飾。他微微推了推林林：「林林，林林……」

緊接著，整個夢境都跟著打了個哆嗦——她變成了一個輕飄飄的紙人。

黃江水懶得和林林爭執，他命令林林趕緊把首飾摘掉。林林白了他一眼，坐在床頭一股氣地摘掉了身上的金飾。之後，沒事人一樣走出房間買早餐去了。黃江水將那些金飾重新裝進包里，在屋子裡轉了好幾圈，最後，藏在了房頂壞掉的天花板夾層里。

擠在男人懷裡的女子突然笑了笑，那笑容跟女紙人的笑容如出一轍，她呢喃著豐|滿的嘴唇，輕輕說：「我終於找到你了……」

風呼啦啦地颳了起來，越來越有力，她的身九*九*藏*書子顫了顫，失去了平衡，倒在了路旁。紙做的衣服被風吹得嘩啦啦直響。在強風的作用下，她緩慢地飄了起來，一點一點上升、遠去，就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這句話好像平地炸開了一道驚雷，讓黃江水渾身的肌肉都縮緊在一起，腦袋、身體、甚至周圍的空氣似乎一瞬都凍結成冰。他一下就從床上竄了起來，站在床邊，戒備森嚴地盯著林林。林林被他攪醒了，睜開眼詫異地望著床邊的他。

她走近，望著那對熟睡中的男女，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接著，她再次飄了起來，依舊像個人體風箏似的，輕輕地飄在了女子的上空，慢慢地下降、消散，最後，變得透明……

見黃江水真的生氣了，林林趕緊道歉：「好了，好了，我以後不嚇唬你了。你也是的，怎麼現在膽子變得這麼小。不過是開個玩笑嗎，至於嗎。」

黃江水醒來時天已明了。因為那個夢，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身旁的林林，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林林是熱的，不像昨晚似的涼得像一塊冰。他想把林林叫醒，可ｒeａｄ•９9csw.cｏm剛伸出手去，卻狠狠地縮了回來。

她順著風嚮往城裡飄去，飄過了幾座高樓大廈，飄過了一座動物園，飄過了繁華的步行街，終於，她停了下來。停在了一條深邃黑暗的小巷子里。風驀然停了下來。女紙人趴在地上，伸出了脆弱的胳膊，支撐著身體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她順著這條小巷子前行，一邊走一邊尋找著什麼。

天終於黑得看不見天了，女紙人抬頭看了看，低下頭的瞬間，她輕飄飄地隱進了牆壁，穿透、前進、挪動，一點一點地穿進了這間小屋子。此時，那個滿身金飾的女子正滿足地爬在男人身上，睡得極香。

前方，隱約射來朦朧的光線，她白皙的紙臉上綻放了一絲笑容，似乎是確定了目標。她加快步伐，僵硬地挪動著四肢，很快來到了目的地——是一扇小窗子散射而出的光線。她探頭望了望，透過窗帘縫隙，她看到屋子裡有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

不，是整個畫面都變了。

「你怎麼了？怎麼這副表情？見鬼啦！」林林滿不在乎地打著哈欠，坐了起來。

黃江水一把就推開林林：「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