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車回「好再來」時他又開始胡思亂想，眼前掠過一副又一副的畫面，那是他將來註定的一種生活和恐懼。他看到那個女紙人像霧一般時時刻刻跟著他，他們一起吃飯，他們一起睡覺，他們一起看電視。

「怎麼了？」黃江水茫然地望著小保安。

產生了一種為什麼我不能成為富人的糾結。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人們不怕嘈雜的鬧事，怕的就是寂靜的死城。

「女的？」小保安微微吸了一口涼氣，「您真的是找女人？」

「什麼動靜？」

事實上，事情就是這般簡單，穿上一身老闆行頭的黃江水很容易就混進了小區里。

她的紙肚子在以後的歲月之中逐漸隆起，像吹氣球似的。她拉著他的手，對他說她要給他生個兒子，我要和你生生世世、世世生生。然後，她真的生產了，紙質的臉龐在燈光下抽搐，一團帶血的紙糰子從她兩腿之間滾了出來。

兩個人就此鬧翻，這女人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一時想不開尋了死路。

黃江水猛地將脖子挺起來，向後倒退幾步，剛要離開，回頭時卻撞在一個人身上。由於速度過猛，他被撞倒在地，腦袋生疼，感覺像撞在了一塊鋼板上一樣。抬起頭來，才發現面前站著一位年輕力壯的小保安。

「像是有人在裏面走動，是那種女人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

這扇大門是純鋼製作的ｈtｔps://rｅad•99ｃｓｗ•ｃom，傳音效果非常不錯。黃江水貼在門上靜靜地聽，四周很靜，只有風偶爾刮過，吹拂著旁邊的花叢發出沙沙地響動。屋子裡似乎真的沒人，安靜極了。他正要抬起頭來，忽然，聽到了什麼響動，像是什麼人在走路。

「沒事，沒事……」黃江水定了定神，轉身就走。

小保安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先生，你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黃江水掐滅煙頭走向了別墅大門，伸手按了按電鈴。無人回應。他不放心，繼續按，依舊無人回應。最後，他索性砸起了門來，無論找何託詞，他都要確保裏面絕對沒有人在。現在，他不怕裏面沒人，怕的是裏面有人而他卻不知道。

涼氣之中，還夾雜著一絲絲若有若無的嚶嚶哭聲。

黃江水一下就慌了，但他很快鎮定下來，演戲誰不會。他整了整衣服，說：「噢，我是來找我一個朋友的。就是這房子的主人，我們好久沒聯繫了，已經很多年沒見面了，我偶然來臨江，想來看一看她。」

黃江水蹙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是女的。」

她喘息著捧起那團紙糰子放到他臉前，笑道：「親愛的，來給我們的兒子畫上眼睛吧。」

「是啊，我敲了半天門也沒人出來。」見小保安相信了自hｔｔｐｓ://ｒeaｄ.９9ｃsｗ.com己，黃江水放鬆下來，「對了，你一直都沒見過這裡有人出入嗎？」

那聲音很輕微，但完全不至於銷聲匿跡。黃江水聽得清楚，那是鞋子敲擊在地板上的聲音。

「咔噠、咔噠、咔噠……」

「是啊。」

小保安安慰了黃江水幾句，這才抓著腦袋說起來：「我也是剛來這上班。都是聽同事們說的。我說了您可別不高興啊。聽說那女人死得挺慘的，是上吊自殺的。好像還是大半夜自殺的。都好多年了，具體什麼時候的事我是真不知道。」

「等等。」保安叫住黃江水，緊走幾步，擋在他面前，「先生，您是這裏的業主嗎？」

小保安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旁人後，說：「我聽同事說，這房子很不幹凈。有時晚上查夜經過這裏時，經常能聽見裏面有動靜。」

其中一個老太太告訴黃江水，小保安的話確實無誤，幾年前那裡死過一個女子。但那女人並不是房子的主人，主人是個大老闆，好像是搞房地產的，全國各地都有房產。那女人是他包養的二奶，當初年紀輕輕地便跟了那個老闆。

「死了。」

見黃江水獃獃地坐在台階上發愣，實誠的小保安很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吧。」說完一邊搖頭嘆氣一邊邁開步子，走了幾步，好像又想起了什麼，回過頭來hｔｔｐs://ｒｅａｄ•９９ｃｓｗ.ｃom，湊到黃江水耳朵邊上輕輕說，「先生，我勸你以後還是少來這。」

小保安聽到這話，謙卑地笑道：「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這房子好像很久都沒有人住了。」

黃江水感覺心裏有什麼東西一瞬間碎裂了，那當然不是對這房子女主人的同情，而是唯一的堅持，唯一的希望。死了，這裏真的死了個人，真的死過一個女人。就是那個陰慘月光下，在相框中露出半張臉來對他不懷好意微笑的女人！

這時人們大都在工作，老闆們都去公司忙著掙錢，太太們都去商場忙著花錢，小孩們都去學校忙著補充理論知識，大片大片的空地上，只偶爾能看見一兩位老人。顯得很是空曠死寂。他徑直穿過幽深的花圃小徑，穿過高大的松柏林，穿過卵石路，終於看到了那座白牆藍頂子的別墅。

它還是老樣子，靜悄悄地矗立在花團錦簇之中，如同一隻蟄伏千年的猛獸。

這是小偷的本性，也是人的本性，到手的東西誰又願意還回去，東西越貴重越重要越是捨不得，越是容易掙扎。

黃江水不敢再停留了，他逃一般離開了這個地方。但他並沒有離開小區，他又在附近轉了幾圈，在老人們閑聊的地方和幾位老人攀談了幾句。這些老人們平時閑來無事，最喜歡做的就是談論各家各戶的柴米油鹽，可以說，小區里的事他們差不多都略知一二。

黃九_九_藏_書江水的心一點一點地提了起來，似乎有一團冷氣正隨著這聲音逐漸向他靠攏，他彷彿長了透視眼一般，看到了屋子裡的情形，一個面目慘白的女子，正機械地拖動著僵直的雙腿，緩緩向大門走來，她面帶微笑，面帶哀怨，面帶欣喜，似乎等的就是這一刻。

本以為從此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跟了那老闆好幾年，從青春少女變成丰韻少婦。一心盼望有朝一日能夠嫁於男人，做個正正噹噹的女子，生兒育女地過一輩子。可惜那老闆一直當她是個玩物，人家根本沒有結婚的打算，就這樣哄騙了她將近十年。

小保安留下他善意的忠告后匆匆消失了。黃江水因為這句話凍僵了一般。他怔怔地望著身後的房子，感覺那已不是一幢普通的房子里，而是變成了一台巨大無比的冰櫃，在青天白日、明媚陽光下微微散發著一絲又一絲的涼氣。

黃江水一下就有點慌了。倒是保安很客氣地伸出了手去，將他拉了起來：「對不起，先生，您沒事吧？」

砸了半天門，裏面還是毫無回應。黃江水猶豫了一下，又將耳朵貼在了大門上。

黃江水點燃了一顆煙，眯著眼望著別墅的窗子，檢查裏面有沒有人。這幢別墅四面都有窗子，採光很好。他繞了一圈，發現它依舊是老樣子，如同一位未被染指的處|女一般空寂。他暗暗放下了心來，但還是有點不安心，決定最後再試探一下。

「九-九-藏-書什麼？」黃江水刻意裝出一副吃驚的模樣，「怎麼死的？什麼時候的事了？」

老太太說的都是實話。黃江水聽了這些話后對藍老頭更崇拜了，他對藍老頭的話更加確信無疑。在離開別墅區時，他告訴自己必須儘快將那些金飾還回去，必須馬上阻止這個噩夢一般的詛咒，否則他無法判斷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突然，這聲音消失了，就在接近大門內測的一瞬間，止住了！好像門內那個人忽然飄在了門口，一動不動了，正順著貓眼心懷不軌地觀察著門外的一舉一動。

換句話說，大多情形下並非富人們狗眼看人低，而是普通老百姓習慣了以貌取人，自朝自諷。特別是特定的一些服務業工作人員，比如，商場專櫃的服務員，比如，豪華小區的小保安。

吃過早餐后，黃江水出門了，他打算去那個別墅區看一看，他要確定那房子依然無人居住，這樣才能安全地將東西完璧歸趙。另外，他心裏還有一個心結，遠離了西郊村，遠離了藍老頭，他越發覺得他捨不得這些已經到手的東西還回去了。

黃江水帶著這種掙扎的心情打車來到了別墅區。他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買了一件價值不菲的名牌外套，以便能堂而皇之地出入這個貴族之地。對於這種地方的保安他明白，有時人之所以仇富並不是因為富人大手大腳，讓他們無法認同的原因是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絲變態的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