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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是誰 第五節

第四章 她是誰

第五節

黃江水決定晚上再去一次別墅區,他要給她送行,他要做一回好人。他想,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黃泉陰司,真的有魑魅魍魎,真的有徘徊人世久久不肯離去的怨念,那一定也是因著它們過於寂寞、過於悲涼。尤其是那個女人,這麼多年了,恐怕還沒有人為她燒過一次紙。
手電筒的光柱映射在照片上,上面好像還有一行小字。
這一次,黃江水先去了別墅區。在別墅區里,他從旁人嘴裏得知了「花裙子」自殺時的準確日期。來到圖書館,報刊館的管理員也換了,換成了一位和藹的中年大媽。黃江水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直接向管理員求助。
事實上,有些東西的確如此,看得明明白白了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可世上太多東西難以窺其真實面目。試想一下,假如你深夜路過一條衚衕,迎面走來一個人,不管他是男是女,你是願意看到一張一目了然的臉,還是願意看到一張模糊不清的臉。
黃江水再一次確定那絕對是個女人。在窗帘的縫隙之間,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個女人站在那裡。她黑髮蓬亂,紋絲不動,似乎九-九-藏-書是察覺到了什麼,久久地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的夜景。
屋子裡驀地起風了,黃江水慌了。他端著臉盆飛快地向廁所跑去,一不小心,臉盆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這聲音像一個開關似的立刻制止了所有的響聲和活動,包括他和樓下的腳步聲。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緩緩地撿起臉盆放好,踮著腳尖向外走去。
幾天之後,黃江水又來了圖書館。
徑直翻到生活版,黃江水一個字一個字地查起來。在報紙的右下角,他終於找到了那篇報道。別墅區的老太太們沒有說瞎話,2001年3月24日,那裡的確有一個女人自殺了,只是報紙報道的很簡短。
黃江水點燃蠟燭,又去洗手間拿來一隻鐵制的臉盤,拿起紙元寶,藉著蠟燭的火焰燒了起來。
黃江水決定等一等,如果真的有人進入別墅燈一定會亮。等了將近十分鐘之後,別墅里依舊漆黑一片。他不得再一次懷疑起自己的聽覺和視覺。他打算離開了。就在他轉身的剎那間那個影子再一次出現了。
黃江水點頭致謝,走九*九*藏*書到了十三排前。十三排里沒人,他蹲在地上翻了起來。很快就找到了那一天的《臨江晚報》。他有些緊張地拿著報紙翻閱著。這是臨江城一份大報,到現在都在刊發,版塊很多,有娛樂版,有生活版,有經濟版。
幾天後,黃江水感覺手臂沒什麼問題了,特意去紙紮店買了些紙錢香燭。深夜,他一個人悄悄溜進了別墅區,駕輕就熟地翻進了房子里。房子里依舊很黑,像沉了幾個世紀的海底世界。
答案顯而易見。
人的膽子大起來就如同小起來一樣,無理由、無邊界。
黃江水沒敢多看,拿下背包開始一樣一樣往外掏東西。金色的紙元寶、白色的蠟燭、成捆的冥幣,還有一件女孩子的連衣裙。這是他特意去買的,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電視上玉女明星的最愛,無論多麼邪惡的女人穿上它就散發出一股清新和善意的美感。
黃江水覺得那張模糊不清的臉很恐怖,他正不知所措時,那個女人忽悠一下又不見了。窗帘后只剩下一片漆黑。他趕忙背過身去,穿過馬路,匆匆離開了。轉身的那一瞬間,他忽然九-九-藏-書覺得今晚不該來,今晚他做了一件不該做的錯事。
難道是聽錯了?黃江水的頭皮麻了一下,事實告訴他,那絕不是幻聽——他看到一個白影在窗前忽悠一下飄了過去。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女人,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長長的黑髮極腰。
這是黃江水從恐怖電影里學來的,他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也顧不得管用不管用了,反正念叨念叨他心裏就安心許多。臉盆里的火越來越旺了,屋子裡也越來越亮了,怕被外面的人發現,他匆匆燒掉了那件連衣裙后決定熄火走人。可就在他準備熄火時樓下突然傳來了一陣聲音。
黃江水一邊燒一邊四下環顧,一邊環顧一邊念叨著:「張美麗,張美麗,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從哪來回哪去,千萬別再纏著我了。以後,我每年清明為你燒紙送錢。人鬼殊途,你要快快投胎……」
是二樓的窗口處。
那是一種似是而非的悚然——你越是看不清楚,看不明白就越恐慌。
「請問,能幫我查一查2001年3月24日的《臨江晚報》有沒有嗎?」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別墅區read.99csw.com那群碎嘴老太太告訴他,「花裙子」死後有《臨江日報》的記者來採訪過。
上面寫著——張美麗,二十四歲留念。
現在,黃江水忽然又有點後悔了,望著四周空曠陰冷的傢具,他覺得自己有些衝動。但來都來了,他還是硬著頭皮向卧室走去。卧室內是老樣子,那張照片陰沉沉地掛在老地方,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黃江水。這一次,他沒有躲避,他抬起頭來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那張照片。
只是夜太黑了,黃江水根本看不清女人的臉。但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控制著他,讓他不敢隨意亂動。他能感覺到那個女人也看到了他,正深邃地與他對視著。
上面說,死者二十四歲。她死了之後,那個大老闆遲遲沒有出現,也沒有見其家人來認領屍體。那具冰涼的屍體在火葬場的停屍間足足擱置了一個多禮拜,最後,才不得已燒掉。
飛快地收拾好東西,黃江水原路返回。
屋子裡一下亮了起來,火光忽大忽小,明滅不定。照得整間屋子都飄忽忽地,好像歪掉一邊。
她是多麼的絕望、多麼的無助。她顫顫抖抖地拿著那條繩索,抬頭,那https://read.99csw.com璀璨的水晶吊燈將照亮通往黃泉的大道。她毫不猶豫地把繩索拋了上去,捆住吊燈,繫上死結,套在頭上,腳下微微一踢,凳子倒下,人懸了起來……
管理員大媽很敬業地敲打起電腦,抬頭,微笑:「有的,在左邊第十三排。」
爬下樓時黃江水的心才稍稍安穩一些,他翻過欄杆並沒有走遠,而是躲在了旁邊一根電線杆后。剛才的腳步聲告訴他,一定是有人進入了別墅。他想看一看那是誰。可等了許久也不見窗戶有燈光。
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那可恨之人是不是也必有可憐之處呢?
一陣腳步聲!
環境,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左右人的思想。
傢具、人、花草的影子在火光的作用下映照在牆壁上,格外的黑、格外的誇張,變成了一隻又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物,好像隨時都會從牆上衝下來。
這是一個很物質,但也很可憐的女子。
人們總是如此,人活生生時找不到對方一點好處,等到人真死了反而覺得很可憐了。黃江水現在就是這樣,這個終日讓他惶惶不安的女人,透過文字后反而變得楚楚可憐起來,他甚至看到了她死亡前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