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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是誰 第六節

第四章 她是誰

第六節

此時,天越來越沉、越來越黑了。黃江水走得慢悠悠地像在散步。他已串了一大半的房子,剩下一小半本打算明天繼續串,可今晚夜風襲襲,狀態非常不錯,小巷子里也空無一人,他決定既然串就串完,權當是遛彎消食兒了。
當天晚上,黃江水就出去踩點了。
今天天氣不錯,外面陽光普照、陽氣盛興,從窗戶望下去,馬路上行人如織,幾角旮旯都透著生命力,每個角落都在像世人訴說著生命的活力——這是一個活的世界。只要是活著的就沒有什麼可怕的。黃江水心頭的陰霾消散了不少。
黃江水咽了口唾沫,他感到一陣似有似無的殺氣逐漸氤氳開來。突然,那個女人動了,她緩緩地挪動雙腿一點一點向黃江水走了過來。黃江水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如此害怕過,他覺得這個女人不像一個女人,更像是神——死神!
最重要的一點是,到了夜裡,由於環境不好,大都關門閉戶,巷子里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
前方,出現了一個岔路口,黃江水一閃身鑽了進去。
轉身,黃江水進了廚房,他餓了。他泡了一碗方便麵,坐在客廳里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活動著手臂。右手的五根手指靈活地轉動、彈跳著,應該完全沒有問題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心裏琢磨著,該是重新投入工作的時候了。
女人聽到這話忽然直起了,僵硬地向前邁了兩步。然後,她再次靜止不動了,黑色的長發垂在臉前,像一道嚴防死守的帘子。天太黑了,夜太靜了,四周的風便發出了細微的聲音。黃江水看到女人的頭髮被風撩撥著動了起來,露出了一張猩紅色的嘴。
想到這裏,黃江水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窗帘縫隙間那張模糊不清的女人臉。
黃江水聽到圍牆內有人起來,連罵帶打地吆喝著那條死狗住嘴,可那條狗像是瘋了一般,幾步跑到大門后,隔著鐵門對門外的世界瘋狂地吼著,鐵門振動的聲音嗡鳴不止。https://read•99csw•com那應該是一條大型犬,沉悶而富有爆發力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一聲緊過一聲。
在黃江水的內心深處一直沒有放鬆警惕,不知道為什麼,潛意識裡他總覺得張美麗這隻鬼藏在了一個很秘密的地方,只是,遊戲沒有結束之前,她不會輕易露面。沒準,她就躲在他的身後,只等時機恰當時,偷偷地拍一拍他的肩膀。
黃江水喜歡他的工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屬於工作狂。儘管做的是人人喊打的營生,但他時常想假如自己是一名辦公室白領,那絕對是提拔最快、工作最賣力的一位。只是由於這一陣子「花裙子」事件攪得他惶惶不安,根本沒有心思去工作。
黃江水覺得自己撿到寶了。他一個人在小巷子里東串西串,看到不錯的人家就停下來,先觀察一下院牆高度,再試探地敲一敲房門,如果有狗叫就直接排除,如果沒狗叫就在院牆外畫上一個不起眼的標記,以此為印。
剛剛還毫無回應的房子里,突然鑽出了一條狗。那狗叫得很凄涼,聲嘶力竭地,好像有人勒著它的脖子,要它的命似的。它一直吼,吼得嗓子都啞了,仍舊拼了命地吼著。這聲音一下一下打在黃江水身上,讓他很不舒服。
有人說,物質社會,有價錢的東西都能買到手。
黃江水腿軟了,他想跑,但雙腿一點力氣都沒有,他一點一點順著牆壁癱軟下去,發出男人特有的哭聲,沉重、壓抑:「你……你到底是誰?」
黃江水不打算冒險,這個女人的出現太讓人多疑了。這個時間,這個夜晚,這個環境,但凡是個女子都不該獨自一人出現。不合常理的事總讓人感到不踏實。就好像汽車不在馬路上跑了,飛機不在天空上飛了,人不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了。
院子里的狗叫得越來越兇狠了,把主人叫醒了。
隔壁院牆裡,猛地傳出一陣狗吠聲。
現在回憶起來,黃江水覺九九藏書得捉迷藏是一個很恐怖的遊戲。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無論你最終找到還是找不到那些「鬼」,在過程之中你總是避免不了被人嚇一跳,那些「鬼」可能會突然蹦到你面前,從漆黑的地窖里,從朦朧的窗帘后,從死氣沉沉的壁櫥里……
這樣一來的局面是,以前乾淨整潔、物業盡職的村子變成了一個三無地帶,閑雜人等隨意出入,亂得很。不過,有失者必有得者,像黃江水這樣的梁上君子倒因此得了便宜,自從拆遷開始之後,這個城中村盜竊案件頻繁發生,儼然成了「君子」們的天堂凈土。
黃江水感覺自己現在正在和那個張美麗玩捉迷藏,只不過他們玩得很大,他們在和整個世界玩,在和所有人玩,在和全部的活人和死人玩,在陰間和陽間玩。輸贏誰都不知道,但都竭盡全力地隱藏著。
黃江水就很喜歡這塊凈土。
可有時人總會受外力影響,不是你想怎樣過就能怎樣過的。
女人不語,猛地轉過頭來,微微垂著肩膀和腦袋,細聲細氣地反問道:「你說我是誰?」
房子是一幢連著一幢,成排連脊,從這一座房子的房頂可以很輕鬆地跳到另一座房子的房頂。地面基本成衚衕形小巷,四通八達,每一個轉角都是出入口,都是逃生口,而且小巷很窄仄,也就一輛三輪車寬,汽車根本就進不來。
就像是捉迷藏。
「XXX。」女人的聲音柔柔的。
無奈,這塊地皮一直沒人翹得動。
黃江水累了,他停下來茫然地向四面望了望。遠處傳來了汽車行駛的嗡鳴聲,他一陣激動,看來穿過前面的巷子口就能走出去了。他大踏步地向前方跑去,可剛跑了幾步,他又一次頓住了——又是那個女人。
不遠處,巷子口站著一個人,看不清長什麼模樣,只能看到一襲慘白的衣裙,應該是個女人。
「誰?」黃江水依舊沒有放鬆警惕。
只是苦了這些村民,大家怨聲載道,紛紛表示不公,找村辦九九藏書,找市領導,找省領導,甚至有人帶頭要去北京告狀,折騰了幾年,卻不見有什麼改動。村子里大部分村民也因此默認倒霉,該搬的搬,該簽合同的簽,現在整個村子一半的房子都已夷為平地。
另一半的釘子戶,也漸漸在停水停電中繳械投降。
黃江水終於轉過身去,快步走出了這個不詳之地。他在曲里拐彎的小巷裡轉來轉去,想要儘快離開,可越是著急越是轉向,越是轉向越是走不出去,越是走不出去越是著急。這裏像極了一個迷宮,進去就出不來的迷宮。
但頭髮太長了,大部分都擋在臉前,恰到好處地擋住了那張臉。
看來是個迷路的女人,黃江水放下了心來:「我不知道,我不是這的人。」說完,他繞過女人,向巷口走去。可剛走幾步,他猛地打了個哆嗦,他的手被女人拉住了,那是一雙冰涼的手,顏色像剛從河裡撈出的鮮藕,「你幹什麼?」
第二天,黃江水在旅館里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那張嘴微微開啟,說話了,「你說謊!」
這取決於那些「做鬼者」的智商高低。
這一次,女人離黃江水很近,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的白裙子、黑頭髮。
像是催促著門外的人趕緊逃命似的。
女人的聲音忽然有些委屈:「那……你認識一個姓黃的男人嗎?」
黃江水的心已經到了嗓子眼兒,他磕磕巴巴地說:「我……我都把東西還回去了。」
打從第一步踏進這個村子,他就發現,剩下那一半的釘子區的確很容易得手。這裏的環境簡直亂透了,拆遷人員,三無人員,還有租住房子的外來打工人員齊聚在此,每天川流不息,你根本就不知道哪位是村民,哪位不是,也懶得有人管理這些。
他總覺得,這狗叫得很是意味深長,又非常準確。
隨手丟掉石頭,黃江水轉身打算離開,轉頭的瞬間他愣了一下。
也可以說他們想要你找到你才能找到,不想讓你找到你就是找不到。
在醫院住了https://read•99csw•com一段時間,見過了許多生死,黃江水的內心也變得夯實起來。不再像以前似的疑神疑鬼。但不可否認在他內心深處張美麗依舊存在,只不過是暫時藏了起來,藏在了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
這個遊戲我們小時候幾乎都玩過。你蒙起眼睛,面朝大樹,一聲一聲數數,周圍的小朋友們便鳥獸一般四下散開,各自躲避起來。這時你才能睜開眼尋找他們。有時候,你很容易就會找到他們,有時候,直到遊戲結束你都找不到一個人。
但一生為人總難免痛苦、生老病死,醫院一趟讓黃江水明白了一些大道理,活著就要快快樂樂,和尚的話不謂箴言,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鍾,做一天人就要快活如初,否則死了也悔恨不已。他真的不願意去想這些亂七八糟影響情緒的事情。
那個女人也一直未動,似乎在僵持著、等待著。
四周黑壓壓的,沒有一點聲音,連那隻瘋狗都銷聲匿跡了。
終於,女人走近了,很明顯,她並非想要通過這裏,她的方向、她的動作、她的一切一切都明明白白地顯示出她就是來找黃江水的。在女人距離自己三、四米遠的位置,黃江水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喝一聲:「你要幹什麼?」
不過,最近聽說,有一位地產商拿下來這塊地皮,價格高得驚人,給村民們的賠付卻不見提高,反而比過去還不如。可見這世上沒有辦不成的事,現在社會,只要你有門路、有錢有勢、閻王見了都要懼三分,何況是塊地皮。
「那三排六巷十八號怎麼走,您知道嗎?」
黃江水不會放過這樣的大戶人家,他躡手躡腳地靠近了大門,伸出手輕輕敲了敲門。裏面一陣死寂,他又加重力量敲了幾下,還是沒人回應。看來這家人是睡死了,也沒有養狗。他很滿意,撿其地上一塊磚頭在院牆上畫下標記。
「我不認識。」
女人矜持地向後退了兩步,竟嚶嚶地哭了起來:「他是我未婚夫,拿了我的嫁妝就不要我了,我read.99csw.com得找著他,我得找著他……」她越說越激動,身體漸漸躬緊,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依舊不停地重複著那句話,「我得找著他……」
儘管那張臉讓他很不舒服,但現在他確定那是一個活人的臉。他想,那或許是別墅新的女主人,也可能是張美麗的姐姐、妹妹、朋友等等,也許,她是借宿一夜,總之,那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活人。
這是另外一條小巷子,不長不短,目測大概有四百米左右,依稀可以看見不遠處的巷子口。黃江水一邊走一邊打量周圍,左鄰的一幢房子建得頗為豪華,連院牆都貼著進口的白瓷磚,院牆大門外擺放著兩尊栩栩如生的石獅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貴。
今天的天有點陰,雲層很亮,壓得異常低,似乎就盤旋在人腦袋頂上,隨時都會從十萬八千里之遙狠狠地砸下來,將這個世界砸成一灘爛泥。黃江水選擇了一處城中村。這個村子坐落城市中心,是典型的小康村,家家戶戶都蓋有三層小樓。
據說,很多開發商都想拿下這塊風水寶地,蓋大樓、蓋商業中心,絕對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可村子里的村民很難對付,開發商來了一撥又一撥,提出的條件也非常優厚,有的甚至答應他們按照原有面積在郊區再為其蓋一座別墅,且每家賠償幾十萬的拆遷費外加一輛小轎車,村民們仍舊不同意搬遷。
最重要的是,這裏的地形簡直是上天特意為他們這種人安排好的。
黃江水的心跳一下快了起來,如今,他本能地對女人有一絲忌憚。特別在這樣一個黑夜,這樣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子里。他站在巷子里不知該退出去還是繼續往前走,退出去會遇到什麼,繼續前進又會遇到什麼。
初來臨江城時,黃江水就聽說那是一塊肥得流油的土地。
女人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好像被嚇倒了:「對不起,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黃江水的骨頭狠狠地顫了一下,他一把甩開女人的手,貼在了牆上:「你……你找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