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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訣別 第二節

第六章 訣別

第二節

「往後,蜀山人就等於是源內的弟子。聽說源內寫劇本時遇上難懂的故事需要介紹來歷,就由蜀山人代筆,後者就這麼得他信任。」
店鋪面積不小,卻已接近滿席。津田尋找著國府。
津田完全沉迷於國府的設想。
「抱歉,一下記不起來。」
「其實那幫狂歌師或許就是你所說的田沼陣營——寬政改革打擊的對象幾乎都跟狂歌沾邊兒。」
「確實,蔦屋非常寶貝東作呢。蔦屋涉足狂歌類書籍是從天明三年開始,同年出版的《狂歌師細見》也是交由東作編寫。」
津田為國府的聯想深深折服。
「沒錯。雖然人氣比不上蜀山人(四方赤良)和唐衣橘洲,不過跟他們一樣都是內山賀邸之徒,其中東作年紀最大。明和七年,以這三人為中心首次舉辦了狂歌賽,也是天明年間狂歌熱潮的頭炮——其中蜀山人是公認的天才,人氣空前,其實還該感謝東作這個伯樂。明和六年,才十九歲的蜀山人就憑《迷糊老師文集》展現了天資,而且那本狂歌集的序文作者居然是源內。」
津田啞然。
「田沼陣營清楚源內還活著,但在田沼垮台的寬政年間絕不能說漏嘴,要給人知道了,全員都得掉腦袋。對松平定信而言,要想把田沼派一鍋端,真是沒有比這更好的理由了,所以這是不得不賭上性命堅守的大秘密……砸重金在短時間里把無名畫師捧紅,這種手段放到今天同樣適用,就算蔦屋有超凡的商業才能,恐怕也不會考慮到這一步吧——源內曾向田沼進言,讓他就算捨棄國威也必須和俄羅斯展開通商,可見目光有多長遠。源內這人精明到什麼程度,他把親自設計的象牙梳送給吉原太夫佩戴,結果朝夕之間就全面流行開來。所以說,寫樂的出現更像是源內策劃的逆轉大https://read.99csw.com計。」
「還有昌榮選擇近松做姓氏的理由。」
「還有種看法,說源內並沒死在牢里,而是在田沼的領地靜岡好好地活著,當然這至多不過傳說而巳。」
「然後就輪到蔦屋登場,他把前途押在了平秩東作身上。藉著給東作捧場,蔦屋逐步把以蜀山人為首的狂歌師們收入囊中。又經土山宗次郎這層關係成功接近田沼,又和當時人氣第一的作家平賀源內成為知己,正所謂一石二鳥。再有,東作還在新宿經營煙草,甚至被視作投機商。他跟蜀山人那種武士不一樣,非常平易近人。」
「其中有什麼聯繫?」
在新宿下車后,津田穿過地下道往紀伊國屋方向走去,他和國府相約在右鄰大廈負層的咖啡館碰頭。
「貌似成果豐碩啊,凍冴子也老激動了。」
「還有其他連線?」
「土山宗次郎是管財政吧?後來在寬政的『狩獵田沼』當中遭到彈劾,被判了死罪。」
「是從秋田藩跟蔦屋的聯繫人手啊,你的著眼點確實有趣——這一來我手頭的線索就不夠看了。」
每天住著倒也沒多少感覺,但從東北歸來自然能敏銳感受到氣候的變化。
「新幹線確實方便,早上出門這個點兒就到了。」
「你想說源內?怎麼可能。我是在考慮長澈。」
「沒錯。東作在那本書里自稱『主筆』,對狂歌師進行評價,等於被放在高出一等的立場。」
「嗯,你知不知道平秩東作?」
「這一來的確有意思。」
津田看著表,在空出的位置坐下。
國府看著津田喜不自禁的模樣,含笑低聲喃喃。
「是山形的長澈,大童山是那兒的出身。」
「當然親密無間嘍,不僅因為狂歌師這層因素,從財務和留守居之間的關係看也足夠理九九藏書所當然。」
津田大為驚詫。
「喂,在這兒呢。」
「是指大童山嗎?」
「真不好說只是單純的偶然……眼下還不知道近松昌榮的本名,假如他是後來改姓,我想很有可能跟一九有關……還有一個問題,寫樂的相撲繪。」
「我算算——蜀山人、參和、京傳、春町、喜三二,這些人全是狂歌師——春町更是因為筆禍自殺了。」
國府率先發現津田,主動沖他招著手。
「近松與七——他也自稱近松。」
「田沼垮台,定信剛當上老中那陣,橘洲不知為什麼跟蜀山人鬧翻,結果被狂歌界孤立。可能我這話太過臆斷,或許也可以把這看作狂歌師們親田沼、反松平的示意吧。」
「蔦屋之所以能成為一流出版社,是因為結交了眾多狂歌師——喜三二、蜀山人、戀川春町,京傳也化名輕織助吟詠狂歌來著。還有唐來參和,他從天明年間就是蔦屋不可或缺的通俗小說作者,同時也是蜀山人門下的狂歌師——簡言之,蔦屋僅憑掌握東作一人,就成長為第一流的出版商。」
「是蔦屋和昌榮的關係——我還認定他們是通過別的線搭在read.99csw.com一起呢。」
「源內嗎?」
「蔦屋拼了老命隱瞞寫樂的真實身份,或許還因為能從寫樂這條線順藤摸瓜發現源內呢。」
「東作跟源內是相當親密的友人,他憑這層關係托源內向出版社介紹,蜀山人才有機會出書。源內的大部分書籍都是由出版『文集』的這家須原屋負責——如果沒有源內當後盾,一個二十來歲的愣頭青就算出書也不會有人買賬吧。」
「這也太牽強了吧?」
「喂,之前我就一直奇怪,寫樂幹嗎畫那種小孩兒相撲力士——」
「簡直確鑿無疑嘛——這麼多資料任誰都會信服吧。」
津田激動得嚷嚷起來,周圍的客人無不訝異地看著二人。
「東作的延長線上是源內,還有土山宗次郎,這兩人都是田沼的親信……蔦屋真是個往哪兒都不吃虧的厲害人物呢。」
「沒錯,而且全是蔦屋出的作品。打擊蔦屋就相當於打擊狂歌師,懲罰狂歌師就等同於削減蔦屋的勢力。東作能跟蔦屋親密無間,就說明蔦屋是田沼陣營的一員。」
「說明一九可能知道寫樂。一九在寫劇本時會用另外一個名字,大多數研究者也都認同,知道是叫什麼嗎?」
之前的內容告一段落,國府改變了話題。
「我也認為寫樂就是昌榮無疑一鍵底被你揭穿了。」
「原來如此,這麼說喜三二跟他也——」
「嚯,我還真沒注意到。」
「前輩也有什麼發現?」
國府自我總結道。
「是源內啊。」
「你可別犯糊塗啊,版畫上寫得清清楚楚——昌榮跟秋田的長戶呂有什麼關係,而在毗鄰秋田的山形,讀音相同的地方誕生了人氣明星大童山,寫樂會對他感興趣也是當然。」
「角館的那個長戶呂?」九_九_藏_書
「因為出羽吧。」
「確實如此,能說明什麼?」
「原來如此,簡直是完美的解釋。蔦屋毫無疑問是田沼陣營的一分子,雖然我是從秋田藩入手,無論走哪條線,蔦屋都和田沼連在一起呢。」
「真的假的?」
津田將各色資料在桌上攤開,細緻地做起說明,國府則逐一提問。
「要我說,源內這種田沼的心腹,只因為砍死了一個門生就死在牢里,才叫更加不可信呢。遇上這種程度的小事件都擺不平的獨裁者,那真是前所未聞……雖然聽起來像是西鄉(隆盛)生還說一類的臆說,不過假如寫樂真是直武門下的昌榮,源內生存說就不能一口否認啊。」
十一月六日,東京曖意盎然。
一小時后,國府點上煙,滿臉嚴肅終於緩和。
「剛好你也說寫樂在小孩子當中很有人氣——豈不是跟大童山一拍即合?要知道那是年僅七歲的怪童,比起成年人,的確更像給小孩子繪製的作品。」
「沒錯,完全正確——大童山是小孩子的英雄。絕不會錯,寫樂就是昌榮!」
「咦,怎麼跟我記的不一樣?」
「寫樂通過蔦屋發表作品的那段時間,十返舍一九正好在蔦屋借住。」
「是啊,這下也能充分證明寫樂是田沼陣營精心策劃的產物——寬政元年以來,蔦屋幾乎沒有狂歌出版物,就算想出也出不了。狂歌師的仇恨,集結秋田藩和昌榮等人的力量最終爆發,寫樂的畫也包含了狂歌師風格的嘲諷。這一來蔦屋的確不能曝光寫樂的真身,更是撕破嘴也不會抖出寫樂來自堪稱反定信最大勢力的秋田藩。」
津田料到國府想說什麼,不禁苦笑。大童山是出羽出身,國府是想把他和轉逃出羽的源內聯繫起來。
「東作……那個九_九_藏_書狂歌師?」
「東作三天兩頭就會上源內家,自然也該和寄住在那兒的直武多有親近。可以想象,昌榮到了江戶,多半會經直武介紹拜訪東作,又通過東作結識蔦屋——我的想法就是這些,不過照你從秋田藩的關係人手考慮,可能性要高出太多。」
「嗯,確實抓到了頭緒——足夠發表的那種。」
「沒錯,因為違法放貸三千兩給殺了頭,我猜他實際上還有更加巨額的貪污。要知道這人曾用一千二百兩給吉原的太夫(花魁)贖身,平時也花錢如流水——比如招待包括蜀山人、朱樂菅江、橘洲在內的大半狂歌師上吉原豪游。狂歌在吉原流行也是依附土山宗次郎的力量。」
「我還真不知道。」
「前輩過獎了。正是結合雙方證據,昌榮等於寫樂的假說才算有了實證。」
「蜀山人有風鈴山人這麼個化名,而源內是號——」
「要知道那是田沼的巔峰時代,就算往牢里送進別的屍體換出源內也不奇怪,然後把他直接送去靜岡就行。相傳源內在牢里絕食將近二十天,現在想來也可能是故意弄得不成人形,給之後的『病死』打基礎,要不活蹦亂跳的大活人突然死掉也太不自然了。聽說他在田沼垮台後轉逃出羽,一直活到了文化年間。在出羽有一座沒名沒姓的墓碑,光刻了源內凈琉璃劇本的一小段。」
「可是為什麼唯獨狂歌界的大腕唐衣橘洲沒受責罰?」
「確實。」
「沒什麼可信度呢。」
津田點頭道:「風來山人。」
「從人氣上說確實蜀山人佔優,不過因為源內這層關係,東作的位置還在他之上,說是狂歌界的首腦也不為過——而且東作還跟田沼政權的主要人物土山宗次郎往來密切,也在金錢層面上把持著整個狂歌界。
「因為橘洲是田安家的下級武士嘛,也就是松平定信的家臣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