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會擠對人啊，這小姑娘——咦，電視台也來了？」

橫山在接待處拿過裕美遞出的流程表，閃光燈此起彼伏，伴隨著攝影機的運轉聲。裕美雖然滿臉通紅，卻始終保持著笑容。在刺目的燈光下，津田既緊張又惶恐。一想到凍冴子或許正通過新聞看著這番場面，津田又罵自己沒出息。

一個半小時過去。

津田並未進入會場，而是下樓去了負層的休息室。津田是唯一的客人，他叫了杯咖啡，疲憊地合上眼。

津田的心情無比複雜。

「聽說想用附錄形式加進翻年出版的畫集。」

「跟老師鬧矛盾了？」

捆好的流程送至接待處。

「台里來了好些人，報社也有一大堆。老師果然厲害。」

男子粗暴地放下話筒，這才有空搭理津田，問道：「你是協會的？」

「哎，前輩不去嗎？」

山下揮著手進了會場。

經久不息的掌聲驟然放大，一名佩戴著報社袖標的年輕男子衝出會場。

「那你想怎麼著，老師說了別讓我出席吧？」

身著華麗褶邊襯衫和藏青西裝的內田裕美遠遠看見津田，立刻向他小步跑來。她是還在讀的三年級學生，也read.99csw.com是研究班裡的一點紅。津田看慣了裕美的牛仔褲打扮，眼前穿戴美艷的女子讓他略有些出神。有所察覺的裕美嫣然一笑。

「說話別這麼沖，我也為難得很啊。只能委屈你明天待在接待處了，成不？」

津田怒火中燒，重複道：「接待處？」

負責會場秩序的太田通知負責接待的二人，他是和內田裕美同級的學生。

「原來如此，那也難怪。」

「這樣啊。」

「哪兒的事——我今天不也好好來了嗎？」

「事到如今講這種話確實傷情面，可是老師開始擔心看到你的臉會定不下神，沒法安心演講。我多少也能理解老師的心情，這是在發表你的論文，他當然會有疙瘩。」

「登到雜誌上的照片唄，老師說古書不能見光，硬是不給看畫集，只打發取材那幫人去翻吉村他們鼓搗的幻燈，可是吉村他們的拍照技術完全不行。」

津田回想起昨天吉村打來的電話。

津田始終坐立不安地等待著。會場中不時傳出歡呼，讓津田倍感悸動。發表者是誰都無所謂，總之能得到承認就好，這是津田現在唯一九*九*藏*書的念頭。

「嚯，還真是碰對人了。」

「喲。」裕美見藝潮社的山下出現在接待處。故意裝傻道，「是藝潮社的大官人吧。」

「不，沒說不讓你來。單你缺席其他傢伙也會奇怪吧，而且岩越也說你樣子怪怪的，讓他瞎猜總是不好。」

（全都結束了。雖然想著只要能被承認就行，可是當面聽到那些話，到底還是……）

「反正也只是黑白照吧。」

「哪兒有電話？」

「就是叫我別出席大會吧？」

男子態度傲慢，津田告訴他接待處背後有公共電話。

津田著實光火，沒想到吉村還有臉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話。

「只要在老師做完報告前別讓他瞧見就行。我理解你的心情，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拜託了，一切都賭在明天——」

「連大會都不露個臉，難免有些小問題。」

山下戳了戳裕美的腦門兒，後者撲哧一笑。

「借我用下。」男子沖接待處的空椅子揚了揚下巴，也不等津田答覆就一屁股坐下，「對，是我……喂，剛結束，簡直是大新聞。接下來我打算直接跟西島先生對談，還有很多細節要問。總之是大猛料——有決九_九_藏_書定性證據，配圖上確實寫著東洲齋寫樂——假貨？不會假，是在明治四十年出版的書里，在庫爾特之前，朱利斯·庫爾特，明白不一具體內容等我回報社再說，這條新聞不能放在文化欄，得上社會版，實在太有價值了。不只是繪畫，還跟當時社會大有關係，絕對吸引眼球，還牽扯田沼意次那些人——誰騙你，是說寫樂是田沼一派，夠料吧？嗯，當然，那方面也會好好查實一我是想趕在其他雜誌發表之前，由我們分好幾次連續獨家報道，不過也得等見了西島先生再從長計議——總之務必留夠版面，放心，絕對會火——」

太田不可思議地看著留在接待處的津田。

「辛苦前輩了，接下來換我吧。」

「什麼照片？」

津田進入會館，岩越和研究班的學生們早就忙活開了。「哎呀，津田前輩。」

「嗯，這兒好歹得留一個人守著。別管我，內田君你去吧。」

「聽岩越前輩說了，津田前輩這回被排除在外呢。」

十二月二十一日。

接待處迎來了眾議院議員橫山周造。橫山從前就被稱作浮世繪通，也是江戶美術協會的挂名顧問。

裕美聽到報九九藏書社二字立刻來了興趣，禮貌地沖男子鞠躬問候。津田將裕美介紹給記者，隨後就起身離席。

津田為西島的強硬做法栗然不巳。

潮水般的掌聲傾瀉而出，看來西島的演講已順利結束。

（手法很高明。）

（你跟我談什麼瞎猜不瞎猜……）

下午一點之前，津田抵達九段會館，為兩點開始的大會做最後準備。會場並不缺人手，但饒是吉村也沒法在大會當天把津田排除在外吧。昨天傍晚，吉村給津田去了電話，讓他在一點前去會場露個臉。

「幹嗎這麼問？」

男子趕忙起身遞出名片。

「還有這種計劃？」

「我在老師的研究所。」

津田本身也不太想出席，此刻反倒鬆了口氣。

「製作複製之前都會寶貝地藏著吧。」

雖不知吉村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很是沉重。

「這位先生是報社的，想詢問一些老師的情況。」

「說是今天先看看情況，只要對準了焦沒拍糊就行。怎麼說也是老師的珍品嘛，自然會嚴加收藏。」

裕美滿臉歉意地沖津田一鞠躬，跟在太田後頭進了會場。

少許寂寞湧上心頭，那記者的採訪對象本該是我啊——津田恨不得立刻離九-九-藏-書開會場，但先前的隱忍就將毫無意義，最終他只能恍惚地沉浸於對凍冴子的思念中。

「報告開始了。」

在大會項目之前，首先印著「特別研究成果發表」幾個大字，下方是西島的名字。隨後是補充演講「秋田蘭畫及秋田藩」，由吉村擔任。再往下是四名海外學者的姓名，演講內容未定，想也知道肯定是為西島提供支持。

「不過到底倔不過老師嘍，關鍵的照片始終不讓拍。」

「嚯，電視台啊。」

「也對呢，真是瞎擔心，讓前輩看笑話了。」裕美笑道，「不過真的好厲害，聽說今天電視台也會來呢！不曉得會不會拍接待處啊。」

津田吞吞吐吐，答道：「嗯，受吉村前輩之託——」

裕美的歸來讓津田如釋重負。

（不知不覺，反倒是我局促不安了。）

學說的正確與否到底無法在會上立見分曉，不過之後的大會上，西島會被推舉為理事長。一旦決議通過，先行拋出的新說就等同於被與會全員認可。雖然各人的真實看法又是另一碼事，但在社會大眾眼中就是如此。

「津田前輩也是接待吧？」

津田目光下垂，答道：「是的。」

「認識西島老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