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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印度從軍 重慶參軍第一人

第一篇 印度從軍

重慶參軍第一人

抵達印度后,分到比哈爾邦的蘭姆伽接受軍訓的我,被編入駐印軍獨立戰車第五營。在各種科目的不同訓練中,印象最深刻的,要數在通信學校學習無線收發報的那12周了。班上的同學來自各個營部,文化程度參差不齊。多數人根本不懂英文,還需要從ABC教起。第一節課下來,美國教官就吃不消了,苦著一張臉把這重擔交給了翻譯官。第二節課下來,翻譯官也吃不消了!見我英文還勉強過得去,他乾脆把這擔子移交給了我!
1943年12月,我和好友盧樂禮(北方淪陷區人)在他叔叔處(他叔叔為當時國民黨軍醫處中將處長,熟悉參軍的情況)摸清狀況后,徑直到軍事委員會的一個機關,向衛兵講明來意,要求見長官。不久,一名上校接待了我們。同我們談了許久之後,拿出本子讓我們先登記。我搶先寫上了自己的名字,成為戰時陪都第一個報名參軍的學生。
我老家在湖北武漢。1938年武漢淪陷,我隨父親遷移到陪都重慶。由於父親是武漢裕華紗廠老闆,家庭條件自然比一般人家優越。但是戰火之下,人人都無安全感可言。那時的重慶也時時被日機轟炸, 在一次大轟炸中,三姨媽一家全被炸死了,只剩下大表妹穿著孝服住在我們家。我沒有見過死人,但見到了大表妹心酸的淚水!躲在防空洞里的人也並不安全。我記得有一回,日機炸了好久也沒離去,防空洞里悶死了好多人。聽拉車的傭人說,收拾屍體時,光是金錶之類的金銀細軟就裝了好幾大籮筐!屍體埋在河邊上,漲水時一衝,就順江而下,江面上滿是死人!
1944年元月,我們終於出發了!在昆明的機場里,美軍重新安排了一次體檢。美籍醫官全是笑呵呵的,他們發給每個人一張體檢表。檢查完一項,若是合格則在對應欄內用鉛筆畫上個勾。我在行read•99csw.com軍途中患了角膜炎,兩隻眼睛紅紅的,當然檢查不合格!怎麼辦呢?難到要在這裏打回票么?想了一下,我撒腿就往機場外跑,找到文具店,抓起鉛筆畫了一個勾。勾是有了,但體檢也近尾聲。正著急時,過了關的同學都喜滋滋地出來了。我發現他們的手臂上均印有一個藍色的表示合格的圖章,靈機一動,拉過一位同學油跡未乾的手臂緊緊一靠,我也就成了合格者了!雖然字跡全是反的,但也沒人注意,我就這樣上了飛機。
我辛苦了10天,終於有了成效,原本連ABC都弄不清楚的同學終於能識得簡單的英文單詞了!課程得以順利進行。美國教官就同我比較熟了。他們倆都是20來歲的軍士,一個是絡腮胡William-Slider;一個是大個子Henry-Camp。絡腮胡看我圓滿地完成了教授字母的任務后,高興地送給我兩盒「Pall Mall」雙獅濾嘴香煙,儼然成了好朋友。課間的時候,也就常常坐在一起聊天。雖然我的英語有些蹩腳,連比帶划竟也達到了交流的目的。大家都希望戰爭快些結束。同樣都是學生參軍,他們的軍餉是每月100多美元,花不完的就寄回家。而我一個月卻只有24個盧比(摺合6美元),有時還得靠家裡接濟。但他們講起買東西,卻是苦著一張臉。美國的大兵幾乎個個都是酒鬼,有時為了一瓶白蘭地,要他們拿槍來換都成!部隊里為了控制他們的飲酒量,每人發給一個小本子,規定一個月只能夠有多少「購物點」。某些特定的東西,像酒,就要憑點來買。買了東西,就從本子上將點扣除。一個月如若只有100點,一瓶白蘭地就要花去四五十個點。因此當時的美國士兵幾乎都要從另外的渠道弄酒喝,有從當地印度人手裡買的;九_九_藏_書也有從中國兵手裡買的(中國兵買酒不憑點)。若是沒有酒,他們玩起來就沒有那麼開心。
1945年春末,我們由一位美軍上尉領著,到加爾各答去取新車。到了目的地,就住在美軍軍營里和他們同吃同住。中國士兵習慣用的是一個大口盅加上一個湯匙。美軍的伙食對我們來說就很不適應了,將牛肉粥、雞塊、沙拉和冰淇淋等倒在一個大口盅里,實在是糟糕透頂!為了照顧我們的習慣,就對中國士兵特別優待——允許分幾次領取。
雙方文化的不同,除了在生活方面有所體現外,還引出過一些小誤會。
還有一次,汽車在山峽拋錨了,呆了三天,還不見援兵的影子。我與助手兩人,想來想去,忽然記起離這裏不到100公里有一個美國人的汽車修理廠。於是我搭車前往求援。到了門口才想到自己的英語水平很差勁兒。自我介紹時說得結結巴巴,翻譯官又不在,急得我滿頭大汗。當那位少校廠長問我車到底是什麼地方壞了,我完全講不清楚。只好把他拉到相同的汽車旁邊,指著後輪軸中間的齒輪包說:「Some gear broke inside」(一些齒輪斷在裏面……),少校想了一下才說到:「OK! You may come here again tomorrow morning!」(好! 你明天早上再來這裏一次!)等第二天我到達修車廠時,美國人早已等在那裡了。大車子拖進廠,沒過多久就修好了。此事使我對我們的美國朋友有了新的認識。他們辦事效率高,簡單、認真、平易近人,沒有繁瑣複雜的手續和官架子。這正是我們應該學習的地方。
1945年夏動身回國時,部隊里安排的是一輛卡車上,由一中一美兩個士兵搭檔,輪流開車。我的夥伴是一個比我大一歲的印第安那州九九藏書的黑人,當兵前也是個高中生。我英語不好,他中文也只會幾個簡單的詞。但我們連比帶劃地也交談得很愉快!他告訴我,他打算以後當一名科學家。因為交流有些費勁,於是沒事的時候,我們就乾脆唱歌,唱一些如:《Old ManRiver》、《Old Folks at Home》、《Mississippi River》(《老人河》、《老人們在家》、《密西西比河》)之類的老歌。雖然絕大部分都是不和諧的合唱,但我們還是唱得津津有味。有一天,聽他唱過一段深沉而雄渾有力的歌曲之後,我接著唱起了福斯特的名曲——《Old Black Joe》(《老黑奴》)。唱到「I hear thegentle voices calling『Old Black Joe』」(我聽到那溫柔的呼喚『老黑奴』)時,他突地大吼一聲:「Shut Up!」 (閉嘴!)而且對我怒目而視。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見他怒氣沖沖,趕緊不停地賠不是。他好容易冷靜下來,卻給我講了一大堆道理,譴責我不應當侮辱他們黑人,話說完之後就板著臉不再理我。車隊到昆明了,他也是冷冷地和我道別。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他為什麼要生我的氣?《Old Black Joe》本是一首黑人歌曲,我想破了頭也不知道那裡有侮辱黑人的意思。真希望何時還能再見那黑人朋友一面,以冰釋前嫌。
這樣的誤會畢竟只是少數,更多的時候,我們還是在打打鬧鬧中度過的。有一次我的車在下山時出了毛病,放空擋滑下坡之後,就停在路中間不動了。我下車檢查時,聽到了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回頭一看,有好幾輛美軍軍車被擋了道。就在我請老鄉幫著推車的檔兒,有一個美國大兵像是等不及了似的,張開嘴用英語在一旁九-九-藏-書唧唧歪歪地罵開了。等我推開了汽車,不甘示弱,也用英語罵開了。那美國大兵立馬熄了火,跳下車向我走了過來。我才1米72,而他卻有1米90左右,簡直像頭大熊!他走到我面前,只是伸出了右掌,按著我的頭,向下一使勁,就讓我摔了個大跟頭。我剛爬起來,他就又來那麼一下。三五次下來,我就只看見周圍的東西都在晃動。圍觀的人和美國大兵也都在哈哈大笑。我抓住一個空子,一下子往外跑去。回到車上提起了衝鋒槍對準了美國大兵,子彈上膛。這一下,他笑不出來了,愣在一旁。但隨即又面帶微笑地兩手高舉搖晃著連連對我說:「頂好!頂好!」我看他笑得不假,就只用槍頭在他屁股上狠狠戳了幾下,大喊一聲:「Getaway!」(快走!)他如獲大赦般趕快跑回車上去。車子開動時,居然還伸出腦袋,嬉皮笑臉地向我招手:「Bye bye!」一場喜劇就這樣收了場。
那時國內還未提倡學生參軍。學生是國家未來的棟樑,戰爭過後,還需要人來建設家鄉。學生如若從軍,戰後誰來重振中華呢?但祖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很快,報上刊出了大幅的頭條,讓學生們響應號召從軍抗日!一時間,投筆從戎的熱潮席捲了山城。母親整日在家哭泣,父親和校長不時相勸,但我的心已經飛向了印度。
1945年,勝利之後,我們在距離雷多小鎮約40公里的地方紮起營寨,等待回國。雖然是住在大森林的邊沿,但原始森林的恐怖我們還是見識到了。在森林的夾縫中有一條寬10米左右日照不足的深綠色小河,營里的炊事班就搭建在河邊。往對岸看,參天大樹密密排開,樹間長滿了三四米高的巨草,城牆似的密不透風!仔細看,可以發現密草叢中有一個大洞。當地人告訴說,那是象道,是大象為了便於飲水用身子拱出來的。read.99csw.com這條通道也就成了野獸們喝水的專道,時常有各種動物到河邊飲水,再原路返回。班長、排長、營長和老兵們不停叮囑大家不許下河玩水,傳說是河裡有鬼。有個戰友小福建(福建人),中等身材,很壯實,十分貪玩。仗著自己的好水性,一天吃過午飯就摸下水,一會兒工夫就沒見了人影。河面上平平靜靜地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旁邊有同學扔了根木棒下去,泡也沒冒一個就沉了下去。仔細觀察,原來木棒被那些纖細的水草纏上,越纏越多,死死纏在水下。像這樣,不管人還是東西,根本不可能浮起來!小福建就這麼被留在了水下,沒能回國!
(鄧述義口述 孫艷婷整理)
我那時正在位於重慶南岸黃角埡的博學中學念高三,家裡的紗廠時時成為日本人的轟炸目標。重慶如若不保,再往哪裡退?!中華大地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地方可以容納和養活那麼多的人了!
鄧述義(中國駐印軍獨立戰車第五營士兵)
學習結束之後,我們相互留下了聯繫方式。不幸的是,我在軍旅途中不小心將其丟失,實在可惜!
空閑時,我們常常三三兩兩約好到十來公里遠的小街去買東西。遇上了車就搭,要是沒遇上就步行。有時正走著,就有一輛車在面前停下來,車上的美國兵招呼到:「Hello!Can I help you?Where are you going?」(好啊!我能幫上忙嗎?你要去哪裡?)想到自己不用再走下去,我們高興得歡呼起來,回答:「We are going to market!」(我們要到市場去!)司機聳聳肩,大聲說:「OK! Get up !」(正好!上車!)大伙兒便會吹著口哨跳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