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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戰區雜記 一些串起的點滴

第五篇 戰區雜記

一些串起的點滴

江天一(中國駐印軍50師學生大隊三中隊士兵)
當時中國步兵有個持槍卧倒的動作,是這樣的:先是單腿側跪卧倒,然後抬左手,接著上右手架槍。而美國步兵做這個動作卻是另外的程序:單腿側跪后,是右手的槍把先著地,然後再抬左手、架槍。就這點小小的區別,其實就能很明顯的感受到:美國軍隊在戰場上看重的是人的生命,而中國軍隊則看重的是武器的安全。但當我們在訓練這個動作的時候,就根據孫軍長的要求,完全按照美國人的動作來訓練了。
班長是個湖南人,很矮小。他開口就說:「我嘛,是個大老粗,多了的話不會講,就講一句,雞蛋是長在樹上的!好,解散。」此話的意思就是長官說什麼就是什麼,長官說雞蛋是長在樹上的,就是長在樹上的。軍人要絕對服從的道理,就這樣很深刻地刻在我的腦子裡。
記得一天夜裡,有個日本散兵偷襲到我們在孟拱的駐營地的便橋下,被我們的哨兵發現了。哨兵一吼,像是衝鋒號一樣,營房裡衝出一群提著半自動步槍的人,然後一陣密集的槍響,再看那個日本兵已經被打成了篩子。我還是速度慢了點,只好當了個看客。
說完日本人,我想說說我們的盟友—https://read.99csw.com—美國兵。雖然我跟美國人接觸得不多,但他們的豁達、開朗、友好和敬業,卻給我很深的印象。
生命,在叫戰場的地方,不管是前線還是後方,都是很脆弱的。
當時美軍有個機械化的部隊負責敷設油管,他們是分段包乾的,就一個人帶著機器修築個兩三公里。我們在孟拱的時候看見,美國人每天準時自己上班,無人監督,非常自覺。
(江天一口述 尤穎整理)
美國人還喜歡和我們一起活動。我還在學生大隊的時候,美國人就主動邀我們進行籃球友誼賽。高大的美國人走空中接力,個矮的我們就只有採取打下三路的套路。他們貓腰來搶球的動作特別滑稽,像是動作不協調的大猩猩,現在想來都覺得好笑。不過最後的比賽還是會扣籃的他們贏了。

偷跑

被襲

我當時覺得不可想象,這看起來散漫的美國人,干工作卻是如此的盡職盡責。於是我就當起個臨時監工,每天「監督」他們。結果我發現,他們真的像是設定精確的程序一樣,一絲不苟地工作。每天早上準時上班,也準時下班,中間有間歇的休息時間,大概10多分鐘,用來https://read.99csw.com抽口煙,10多分鐘過後,非常自覺地開始了工作,不會多歇一分鐘。這種自覺和敬業,我們中國人在當時是絕對做不到的。不過,該休息的時間到了,他們也絕不會多干一分鐘。這就是我看到的美國人的時間觀念、工作態度。該工作的時候認真工作;該休息的時候盡情休息,這點也是美國人給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因為覺得美國人很友好,我們有時候還會很大胆地跟他們玩惡作劇。那就是趁他們看電影的時候,偷偷地把他們的車子開到我們的營地去放著,讓他們電影散場的時候,得等著MP(憲兵)幫著他們巡查到,弄點小周折才讓他們離開。美國人也從來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要追究責任,下次,還是照樣開車過來看電影。
到印度后,我被編到了在孟拱的50師學生大隊三中隊,我們中隊大概120人左右。新兵的第一個任務不是訓練,而是接受各個級別的長官訓話,我至今還記得的是我們班長的講話。

訓練

這一小點的改變,或許當時在國內是很難實現的,畢竟在印緬戰區,武器的供應(相比國內)太充足了。
痛打日本人確實是當時我們每一個遠征軍人的心愿。
美國人不像英國人,後者老是擺個紳士的派頭,一副高高在上的樣九九藏書子,從來不和我們中國兵親近。當時在戰區,只要你在路上招手,說「HEL-LO」,大拇指朝下示意要搭車,美國人總是微笑著說「OK!」,而英國人卻從來就是絕塵而去。
在學生大隊,我們首先開始的是三個月的入伍訓練。步兵的基本操練、各種先進武器,如輕、重機槍、半自動步槍的使用等,都是我們的訓練內容。每天的訓練時間大概是在8到10個小時左右。當軍人的苦我算是嘗到了,在印度如火烤般的日頭下訓練一天,從鋼盔、鞋子、衣服上滲出的汗水能匯成小河是一點也不誇張的。但一支能打硬仗、能打勝仗的隊伍,嚴格訓練絕對是其堅固的基石,而嚴格也是軍長孫立人治軍的風格。
那時候,看電影是我們很重要的一個娛樂活動,電影有戰爭片和愛情片等。我們營區要放電影,美國人會開著車子過來跟我們一起看。雖然我們之間也不交流什麼,但那種大家坐在一起的感覺還是不錯,至少他們對我們是很親近和尊重的,而英國人是絕對不可能和我們一起看電影的。
於是,偷襲軍營、放冷槍就是他們常乾的事情。
我出生在一個殷實的大家族,是家裡的長孫。父親在我四歲的時候過世,家人對我的疼惜自然可想而知。而我的淘氣更是出了名。雖然皮了點,但救國救民、誓九*九*藏*書死不做亡國奴的道理我卻一直都懂。
日本軍隊軍紀很嚴格,沒有接到撤退命令的時候,是不能下戰場的,而當士兵所在的師團被打退撤離后,一部分沒有接到撤退命令的士兵是無法回到原來所在的師團的。於是,他們就成了無家可歸的散兵。由於中國軍隊的節節勝利,當時在印、緬的日軍散兵有幾千人。
我們那個年代有這樣一句俗話——「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從過軍的爺爺,當過兵的父親,或許早就體會了其中真意,所以,不能從軍的念頭,是家裡人一直向我灌輸的。但人往往就是這樣,你越不讓乾的,他偏偏就越想干。於是,我到成都隍城參軍的方式只能是——偷跑。後來,聽家裡人說,當他們風風火火地趕到成都新津機場,想最後阻攔時,我坐的飛機剛翩然飛走。這樣的一步之差,終於促成了我從軍的願望。
我沒機會打日本人,卻被日本人襲擊了一次。那也是在孟拱的時候,由於執行任務,我們十幾個人被派往伊洛瓦底江附近的一個地方。晚上需要宿營,恰好那裡有個四面皆空,有底有頂的木頭建築,於是,我們就在四周釘上了白色的降落傘,變成了一個臨時住所。拂曉時分,卟卟的子彈聲就在耳邊響起,我心想完了完了,聽到這種響聲子彈可是近在咫尺啊!幸好,下面的木板離https://read.99csw.com地非常的低,子彈剛好在我們頭上飛,如果木板再高點,我們肯定都完了。這時,有聰明的同學,開始用腳蹬開木板,讓身體往下滑,我們中很多人也都跟著做;只有一個同學,因為心急想站起來跑,結果被子彈打中了腳踝,其他人都安然無恙。而用機槍掃射我們的,就是對面一江之隔的日本兵。
在樹德讀完初中后,我這個總愛到處亂跑、惹點小事的傢伙,被母親乾脆送到了在眉山做捐稅局長的叔叔家看管,但他們誰也沒想到,我卻借送嬸娘到成都生孩子的機會,成功地躲過了叔叔和母親的監管視線,悄悄地溜了,到隍城報名參加了駐印軍。

盟友

美國人很多時候給人以自由、散漫的感覺,就連許多美國女兵,穿著軍裝閑坐的時候,也都是叉著腿,不停地搖椅子,不講一點軍風軍容,但他們做起工作來,卻讓我很佩服。
成都鹽市口、祠堂街被轟炸后大火熊熊、殘臂掛樹的情景,早就像刀刻般地印在我幼小的記憶里。上學后,春熙路上流亡學生群情激昂的宣講,我駐足聽過,振臂揮動小旗的那一刻,我懂了什麼叫使命。而當時住在成都的美國大兵,開汽車的那股洋盤勁(「洋盤」,四川方言,意思為得意),也讓我這個小男子漢對從軍充滿了嚮往。
軍長治軍雖然嚴格,但愛兵如子也的確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