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論郗鑒——兼論京口重鎮的形成 四、郗鑒與京口的經營

論郗鑒——兼論京口重鎮的形成

四、郗鑒與京口的經營

控制三吳 在琅邪王司馬睿南渡江以迄東晉初年的大約二十年內,朝廷和執政並未認識到京口的重要性,沒有人去特意經營。京口成為重鎮,是從蘇峻之亂時由於控制三吳地區的需要開始的。首倡「靜鎮京口」的郗鑒受命為都督八郡諸軍事,並節度浙東的王舒之軍和浙西的虞潭之軍,顯示出京口具有控制三吳的功能。這種功能一直維持下去,東晉末年,居京口的北府主將取得了更大的權勢,京口對於三吳的控制也就更為明顯。三吳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就是由來自京口的軍隊壓平的。這種種情況,已在或將在它處論及,這裏從略。
郗鑒死於成帝咸康五年(339年)八月,其年七月王導死,翌年正月庾亮死。三巨頭之死全在這半年之內,他們之間的複雜關係所構成的政治暗流,至此應當不復存在。但是作為家族,王、庾、郗都還在繼續發展。三個家族的後人中雖然未再出現象王導、庾亮、郗鑒那樣足以左右政局的人物,但是原來政局的影響,還若隱若現地存在著並且繼續起著作用。
關於京口的作用,歷來史家獨重謝安以謝玄據京口創建北府兵之事,這無疑是有理由的。但是北府其所以具有這種地位,其所以能夠發揮這種作用,首先是由於前此郗鑒的長期經營。否則,謝玄也不可能在短期之內,在京口建成一支足以支配南北關係和東晉政局的北府兵。
由於東方各郡義軍紛起,乃有陶侃以王舒監浙東諸軍事,虞潭監浙西諸軍事,均受都督揚州八郡諸軍事郗鑒節度之命。
破岡瀆處山嶽丘陵地帶,在不長的距離內設十四埭,七上七下,過埭通常要靠人力、牛力牽引,所以舟行非常困難,也難保證經常有水通航。東晉南朝史籍,常有關於破岡瀆的記載。《世說新語·規箴》:「賀司空(循)出,至破岡……。」《真誥》卷一九注:「吾與王靈期同船發都,至頓破岡埭。」《宋書》卷四《少帝紀》及卷四三《徐羡之傳》,均謂少帝于華林園開瀆聚土,以像破岡埭,率左右引船唱呼為樂。《宋書》卷九九《元兇劭傳》,劭遣人「決破柏(案此字衍)岡方山埭,以絕東軍」。《梁書》卷三三《蕭恢傳》:「三吳多亂,高祖命恢出頓破岡。」齊、梁二代,陵寢都在丹陽,梓宮轉運,謁陵去來,均得循破岡瀆。
東方戰場的形成,與三吳地區在江左的戰略地位有密切關係,而三吳地區的戰略地位,又有其歷史的、地理的原因,須要稍作追敘。
破岡瀆主要在今句容縣境。讀之南是茅山山脈北麓;瀆之北,京口與建康之間,有今稱寧鎮山脈濱江而立。破岡瀆就處在這南北兩大山脈之間的丘陵間。丘陵的西部和東部,分別有小河西向流入秦淮水和東向流入丹陽運河。兩條背道而流的小河源頭之間,就是破岡,亦稱破嶺、破墩(《讀史方輿紀要》卷二零)、破罡(《真誥》卷一一)。破岡瀆即鑿岡為讀,連接兩端小水,使吳會船艦可以不經丹陽、京口入長江至建康,而可自丹陽西行過破岡瀆入秦淮水北上逕達。《讀史方輿紀要》卷二五引《輿地誌》,謂破岡瀆「上下各七埭。梁太子綱諱忌之,廢破岡瀆,別開上容瀆。……陳復埋上容,修破岡瀆。至隋平陳,並廢。蓋六朝都建康,吳會轉輸,皆自雲陽逕至都下也。」
大概言之,晉陵京口運河是否首鑿于吳王夫差之時,尚無實證。后經一,秦代改直道使曲折;二,孫吳之末「斬絕陵襲」,疏水勢而導其流;三,東晉初年開練湖,立丁卯埭,以調劑水量,這樣,此段運河就成為頗具規模的航道,歷東晉南朝均得以發揮效益。
徐州地境,《禹貢》謂「海岱及淮」。西漢十三州部之一的徐州,大體即是這個區域。江左流寓之初,徐州地境南移,據淮南北以迄江北之地,居刺史任者先後為蔡豹、卞敦、王邃、劉遐,治所則隨軍事形勢而進退,但都在長江以北。郗鑒繼劉遐為徐州刺史,治廣陵
京口在郗鑒經營時期,已經發揮頗為顯著的作用,概括言之,有控制三吳、抵禦海盜、拱衛京師三個方面。
就是這荒蕪貧瘠的地方,西晉末年以來,吸引了大量的流亡人口,有士族也有平民。范陽祖逖率部曲南來,曾一度留居京口。渤海刁協,南來后子孫世居京口。穎川庾亮家于暨陽,地屬晉陵。東莞徐澄之與鄉人臧琨,率子弟並閭里士庶千余家南渡,世居京口,兩族墳墓分別在晉陵及丹徒。彭城劉裕,自高祖徙居京口。北府諸將出京口者,為數甚多。蘭陵蕭道成、蕭衍在武進寓居。
回顧歷史,當年孫權在江東數遷治所,就是沿著這條交通線移動的。孫氏起自富春,地屬吳郡而東鄰會稽。孫氏自淮上回江東后,本以吳為治所。其時孫權主要是對山越用兵,無暇外顧,設治于吳,是比較安全便當的。隨著形勢的發展,孫吳勢力擴及長江中游,僻處湖海之間的吳地,就不再符合需要。為了便於與黃祖作戰,孫權于建安十三年(208年)遷治所于京口(當時稱京城)。赤壁之戰時,孫權就在這裏屯駐。建安十六年,孫權由京口溯流西上,徒治于秣陵,並改秣陵為建業。《三國志·吳志·張紘傳》注引《獻帝春秋》載孫權曰:「秣陵有小江百余里,可以安大船。吾方理水軍,當移據之。」小江指秦淮水。為了保衛建業,孫權在建業城西秦淮水入江處修築石頭城;又于巢湖以南修濡須塢,以防來自上游的侵逼。《義門讀書記》卷二八曰:「城石頭以備陸,作濡須以備水,然後建康勢壯。」以後吳國曾兩度暫遷武昌,但建業始終是吳國的政治中心,這種情況,歷東晉南朝不變。
大體說來,破岡讀的開通,大大便利了吳會與建康之間的人員往來,信息傳遞,使棲遲東土的門閥士族人物能與朝廷保持較便當的聯繫,甚至軍隊調遣也可循此道而行。但是由於河道條件的限制和官府特權的阻礙,行旅商貨恐怕難於有此方便。《南齊書》卷二一《竟陵王子良傳》,謂台使徽求急迫,威福自行,蕭子良諫曰:「破崗水逆,商旅半引,(台使)逼令到下,先過己船。」水小且急,既不能并行船舶,優先過埭之利自然歸於官府。因此,要想依靠破岡瀆解決大宗物資轉輸問題,是不大可能的。吳會糧谷漕運,還須取道京口。所以東晉時一旦京口附近被擾,京師糧谷即告恐慌。這也可以說明,破岡瀆作為交通路線,政治意義大於經濟意義,只能起輔助作用。建康、會稽間真正的轉輸樞紐,仍然是京口。前引《吳錄》「故船行不復由京口」及《讀史方輿紀要》「吳會轉輸皆自雲陽逕至都下」之說,都不免是誇張之詞,不完全符合實際情況。
郗鑒死前上疏遜位曰:「臣所統錯雜,率多北人,或逼遷徙,或是新附。百姓懷土,皆有歸本之心。臣宣國恩,示以好惡,處與田宅,漸得少安。聞臣疾篤,眾情駭動。若當北渡,必啟寇心。」案,此年上游庾亮作態,聲稱欲開復中原,而郗鑒議以資用未備,不可大舉。郗鑒遜位疏中所陳,就是指此。庾亮聲言北伐之時,必有請郗鑒移鎮北上以為形援之事,故郗鑒疏中諄諄以京口之眾不可北渡為言。郗鑒還以其所刺徐、兗二州,分別薦太常蔡謨及兄子晉陵內史郗邁以自代,一處京口,一處廣陵。其薦郗邁曰:邁「謙愛養士,甚為流亡所宗,又是臣門戶子弟」云云。《世說新語·德行》注引《晉中興書》,述及郗邁仕履,不言蒞兗州刺史之任,疑邁雖得鑒薦而朝廷未授。郗鑒薦邁而以門戶為言,在當時門閥政治下是習見之事。《晉書》卷七四《桓沖傳》:「初,郗鑒、庾亮、庾翼臨終皆有表,樹置親戚」云云,郗鑒遺表樹置者就是郗邁。為「流亡所宗」的郗邁,以江南的晉陵內史被薦為江北的兗州刺史,事雖未成,亦見江南江北流民隔江呼應之勢。郗鑒不請以子郗愔自代徐州,特別是不以郗愔兼刺徐、兗二州,可能是基於愔傳所說,愔「沖退」、「簡默」,「無處世意」,難以居繁劇之故。其時郗愔年少無資望,可以為佐史,不可以為長吏。直到穆帝永和年間,郗愔猶「以資望少,不宜超蒞大郡」為言,辭吳郡太守之授。
士族南來,只要不與吳姓士族利益衝突,也就是說只要他們願意逐空荒而居,其停駐地就有較大的選擇自由。例如閩中之地,他們也能率先進入。《太平御覽》九*九*藏*書卷一七零引梁載言《十道志》:「東晉南渡,衣冠士族多萃其地,以求安堵,因立晉安郡。」《元和姓纂》卷五:「晉安,林放之後,晉永嘉渡江,居泉州。」《直齋書錄解題》卷八引林諝《閩中記》曰:「永嘉之亂,中原仕族林、黃、陳、鄭四姓先入閩。」但是零散的流民,卻沒有多少自由選擇停駐之處的餘地。他們在胡騎追逼下節節南行,一般只是想找一個接近北土的地方停留,以便有朝一日重返故園。他們資財匱乏,人力寡弱,一旦到達可以暫時棲息的安全地方以後,就無力繼續南行。所以他們集中寄寓的地方,一般限於長江南緣一帶,至少在東晉初午是這樣。以下游而論,下游南緣胡騎難於到達的地方,比較理想的是江南的東隅,也就是京口、晉陵一帶。下游受敵之地,可能是壽春、合肥,也可能是歷陽、建康,但不大可能是遠至東隅的廣陵、京口。特別是京口,寬四十里的長江,是它的一道重要屏障。陸遊《入蜀記》卷二有採石江面狹于瓜洲之言,《讀史方輿紀要》卷二五據此,曰:「古來江南有事,從採石渡江者十之九,從京口渡江者十之一,蓋以(採石)江面狹于(京口)瓜洲也。」《日知錄》卷三一「江乘」條亦曰:「自古南北之津,上則由採石,下則由江乘,而京口不當往來之道。」《十七史商榷》卷五八「京口名義」條,謂「從北朝來,當於瓜步渡江,在今六合縣,不由丹徒。」據陸遊、顧炎武、顧祖禹、王鳴盛等人所論,京口在晉代不當南北之津,自然比較安全,這應當是吸引北方流民的一個重要條件。事實上,終東晉之世,京口曾是幾次北伐出兵之地,而北方胡騎進攻廣陵、京口之例,卻一次也沒有。
第三 任此職者除東晉末年的劉牢之、何無忌以外,都是門閥士族人物,包括琅邪王氏(舒、薈)、高平郗氏(愔)、太原王氏(蘊)、陳郡謝氏(琰)、會稽孔氏(季恭)以及東晉皇族(休之)。其中除孔季恭外,都是僑姓士族。按居其職者的門望說來,與居揚州、荊州、徐州的人物相當
上引《張闓傳》張闓受蘇峻命「權督東軍」,此東軍大抵指東方諸郡原有的郡兵。《晉書》卷七六《王舒傳》:「峻聞舒等兵起,乃赦庾亮諸弟以悅東軍」,此東軍則指南士所聚義兵。這兩者都是東晉東方戰場的軍隊。
第五 會稽都督最後任職者為南士孔季恭,亦有緣由。據《晉書》卷八五《何無忌傳》及《宋書》卷五四《孔季恭傳》,劉裕擊盧循時,何無忌曾於元興三年(403年)說劉裕于會稽山陰起兵,以討伐建康的桓玄。劉裕謀于山陰土豪孔季恭(名靖,以字行,孔愉之孫),孔季恭勸劉裕待桓玄正式篡位時舉義。《金樓子》卷六《雜記》:「孔靜(即靖)居山陰,宋武微時以靜東豪,故往候之。靜時晝寢,夢人語曰:『天子在門』。覺寤即遣人出看,而帝亦適至。靜虛已接對,仍留帝宿。……賊平,京都以帝為奮威將軍、會稽內史」云云。案此事《太平御覽》卷一二八引《述異記》略同,唯多出孔靜延入劉裕,「結交贈遺,臨別執帝手曰:『卿后必當大貴,願以身嗣為托。』帝許之」諸語。由此可見劉裕與孔季恭定交甚早,孔助劉裕平定建康,功勞頗大。《南史》卷二七《孔靖傳》,謂劉裕本欲于山陰起事,孔靖以路遠止之。劉裕曾率軍屢次出入山陰,得孔季恭贍給甚厚。以後,劉裕出於酬答舊誼,乃以孔季恭居會稽都督之職。不過到了這時,會稽都督已沒有什麼實際作用了。
拱衛京師 蘇峻之亂的形勢,使京口成為建康「東門」。其時郗鑒自廣陵過江,本在京口,可西向策應建康,也可南向策應三吳。後來郗鑒奉召西行,與陶侃會,三吳的王舒、虞潭遂失策應,作戰不利。《晉書》卷七八《孔坦傳》,坦為陶侃長史,其時「郗鑒鎮京口,侃等各以兵會,〔鑒〕既至,坦議以為『本不應須召郗公,遂使東門無限。今宜遣還,雖晚,猶勝不也。』侃等猶疑,坦固爭甚切,始令鑒還據京口。」郗鑒遂與后將軍郭默還丹徒,立大業、曲阿、庱亭三壘以拒蘇峻所遣軍隊,直到蘇峻之亂弭平。以此為契機,郗鑒及其後人長期留在京口,在京口起著支配作用。

(六)郗氏家族在京口的影響

郗氏京口勢力雖已不存,但由郗鑒開始經營的京口重鎮,在東晉的建康政局中繼續起著關鍵作用。以後,謝玄在京口,組成了關係淝水之戰勝敗的北府兵;王恭據京口,與荊州殷仲堪等聯兵反對執政;劉牢之據京口,鎮壓東方農民起義軍;劉裕據京口,繼續鎮壓農民起義軍,又平定桓玄之亂,最後竟以京口方鎮轉移晉柞。

(一)三吳的戰略地位

西晉滅孫吳以後,三吳是「難安易動」的地方。西晉用東南六州將士戍守江表,唯恐三吳有事。吳士在洛陽受到歧視,也增加了吳人的不自信之心。以後,王導助琅邪王司馬睿協調僑舊士族利益,使多數三吳士族逐步進入東晉統治集團,而沒有成為一種長期獨立於僑姓士族以外的政治勢力。在江左以後出現的紛紜的政治事件中,三吳士族往往分為兩部分,與僑姓士族內部鬥爭的兩造分別結合。江左的幾次叛亂,情況就是這樣。建興元年(313年)吳興周玘謀反司馬睿,與之同謀的是鎮東祭酒東萊王恢。永昌元年(322年)王敦反叛,吳興沈充起兵響應,同郡錢鳳為王敦謀主。王敦在請誅劉隗疏中,訴隗「復依舊名,普取出客」一事,其所「普取」的應是江南士族豪強地主的佃客,因為僑姓士族的佃客是沒有「舊名」可檢的。王敦既為南士爭利,所以就有南士沈充、錢鳳之輩支持王敦。另一方面,南士站在東晉朝廷一邊的,人數更多。《晉書》卷七六《虞潭傳》:「王含、錢鳳等攻逼京都,潭遂于本縣(會稽餘姚)招合宗人及郡中大姓,共起義軍,眾以萬數。」孔但亦曾在會稽起兵。這都是南士用武力支持司馬氏政權之證。總之,東晉朝廷有事,往往牽動三吳;建康內戰,三吳就會出現東方戰場。《通鑒》太寧二年(324年)沈充司馬顧颺說沈充,有「並東西軍之力」之語,胡注曰:「東軍謂沈充軍(案起自吳興),西軍謂王含、錢鳳等軍(案在建康附近)也。」叛軍有東西軍,東晉官軍同樣有東西軍。
抵禦海寇 海寇騷擾,是晉成帝時的一個頗為嚴重的問題。海寇著者,一為劉征,一為韓雍,都是由北方的青、徐泛海南擾的石勒部將。《晉書》卷七《成帝紀》咸和五年(330年)五月,「石勒將劉征寇南沙(今常熟西北,有司鹽都尉),都尉許儒遇害,進入海虞(今常熟)。」咸和六年正月「癸已,劉征復寇婁縣(今崑山),遂掠武進(今常州)。乙未,進司空郗鑒都督吳國諸軍事。戊午,以運漕不繼,發王公以下千余丁,各運米六斛。」這幾次海寇騷擾所至,都在晉陵、吳郡各地,逼近京口,迫使「靜鎮京口」的郗鑒加強京口防務。《郗鑒傳》:「時賊帥劉征聚眾數千,浮海抄東南諸縣。鑒遂城京口,加都督揚州之晉陵、吳郡諸軍事,率眾討平之」。《晉書》卷六七《虞潭傳》,潭為吳郡太守,「修滬瀆壘(在今上海市西北)以防海抄,百姓賴之。」事在郗鑒城京口約略同時。
江左內戰中東方戰場的存在,說明南士https://read•99csw.com在本籍既易招合部曲家兵,又具有廣泛的政治影響。東晉如能牢固地控制三吳,南士的力量就能為東晉朝廷所用,三吳就能成為東晉的戰略後方,這對於鞏固建康,是一個極重要的因素。所以郗鑒都督東南八郡,既是為了抵禦蘇峻的需要,又是為了東晉長期的戰略需要。
第一 王舒以後四十余年中,未見置都督會稽五郡軍事,說明至少這四十余年中,會稽一帶無大動亂,這反映了都鑒經營京口以後東方局勢長期安定的成果。
浙東運河 從會稽郡治山陰西至錢塘,東迄餘姚以接餘姚江,早有運河相聯,即後世所謂浙東運河。浙東地區,《水經·沔水注》謂「萬流所湊,濤湖泛決,觸地成川,枝津交渠。」據《吳越春秋》卷六,越王立國其地,「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同書卷一零,范蠡去越,「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三江蓋指越地今曹娥、浦陽、錢塘,其時或已得貫通出入。《越絕書》卷八「山陰故水道,出東郭,從郡陽春亭,去縣五十里。」這說的是山陰至上虞的運河,大概是浙東運河最古老的一段。這段水道在東漢永和五年(140年)馬臻開鏡湖后入于鏡湖之中,船隻在湖內行駛。又,《嘉泰會稽志》卷一零引《越州圖經》,謂西晉之未賀循建議修山陰運河,大概是指山陰向西通至錢塘一段,此段是改修疏浚還是首鑿,尚難確定。
破岡瀆 為了縮短會稽抵達建康的水路行程,為了避開大江之險,產生了另闢水道的需要。《三國志·吳志·孫權傳》赤烏八年(245年),「校尉陳勛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雲陽西城,通會市,作邪閣」,稱曰破岡瀆。《建康實錄》卷二謂破岡瀆得「通吳會船艦」。《太平御覽》卷七三引張勃《吳錄》:「句容縣,大皇(孫權)時使陳勛鑿開水道,立十二埭(案當為十四埭,見下),以通吳會諸郡,故舡行不復由京口。」破岡瀆修成併發揮較大效益,無疑當在孫吳時期,但最初的修鑿卻可能要早得多。《通鑒》梁中大同元年六月甲子條胡注曰:「破嶺,……秦始皇所鑿,即破岡也。」不過其時是否能通船運,尚不可知。
茲將郗鑒以來至桓溫得勢時徐州都督刺史及其在職年分表列如下。都督徐州者多兼督兗州,而且例帶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徐州例鎮京口。其因北伐原因而移鎮江北者,例如荀羡曾遷治淮陰,又遷下邳;郗曇、范汪、庾希、郗愔均曾治下邳,但他們勢力重心仍然在京口。桓溫為琅邪內史本治金城,遷徐州刺史后移鎮京口。《晉書》卷八三《袁喬傳》有「桓溫鎮京口」語,即此時事。但是桓溫不久以後即遷荊州之任,在京口時間很短,並無影響。郗鑒初鎮京口在成帝咸和元年(326年),郗愔被排擠出京口在廢帝太和四年(369年)。郗氏家族勢力支配京口、晉陵地區,前後歷時四十三年之久。
在這種背景下,蘇峻亂起,江左也迅速形成分別稱為東西軍的東西兩個戰場。東方郡縣,一方面有人暗降蘇峻,反對東晉朝廷,如《王舒傳》所說「臨海、新安諸山縣並反應賊」;另一方面又有更多的南士支持東晉郡守,興兵討伐蘇峻,抵抗蘇峻東來。《晉書》卷七七《蔡謨傳》:「蘇峻構逆,吳國內史庾冰出奔會稽。〔峻〕乃以蔡漠為吳國內史。謨既至,與張闓、顧眾、顧颺等共起義兵,迎冰還郡。」吳國義軍之起,主要得力于顧眾、顧颺兄弟。《晉書》卷七六《顧眾傳》:「蘇峻反,王師敗績,眾還吳,潛圖義舉。……前臨江將軍張悊為峻收兵于吳,眾遣人喻悊,悊從之。眾乃遣郎中徐機告謨曰:『眾已潛閤家兵,待時而奮……』」。同傳臨平人范明「率宗黨五百人」,合顧眾等軍凡四千人,進討蘇峻部將張健。丹陽義兵則為張闓、陶回所聚。《晉書》卷七六《張闓傳》:張闓本孫吳張昭曾孫,世居丹陽,遂為丹陽人。蘇峻據建康,「使闓持節權督東軍」。張闓既與顧眾兄弟組織吳國義兵,又與陶回共督丹陽義兵,並以米穀濟郗鑒軍。《晉書》卷七八《陶回傳》:陶回,丹陽人。蘇峻起兵,「王師敗績,回還本縣收合義兵,得千餘人,併為步軍,與陶侃、溫嶠等并力攻峻,又別破(峻將)韓晃。」吳興義兵由太守虞潭所聚,虞潭家憧盡遣為兵。
江南運河錢塘晉陵段 錢塘以北,繞太湖而達晉陵的運河,即今江南運河的南段和中段。這個地區地平土厚,水網交錯,人工開鑿連通比較容易,估計這段運河出現較早,或在春秋末年。
由於會稽具有優越的經濟條件,在南北對峙形勢中又較安全,所以東晉成、康以後,王、謝、郗、蔡等僑姓士族爭相到此搶置田業,經營山居,卸官后亦遁跡於此,待時而出。《宋書》卷九三《隱逸·王弘之傳》載謝靈運與廬陵王義真箋曰:「會境既豐山水,是以江左嘉遁並多居之。但季世慕榮,幽棲者寡,或復才為時求,弗獲從志……。」這樣,會稽又具有特殊的政治地位,棲遲會稽的門閥士族人物,其動靜出處,在政治上極具影響。
江南運河晉陵京口段 這是江南運河的北段,它的開鑿,在工程上比江南運河中段南段要複雜得多。晉陵迤北,逐漸進入江南運河河道所經最高點的丘陵地帶,水位有較大落差。運河過此,必須補充新的水源,才能保障通暢,因此出現了丹陽的練湖。《太平御覽》卷六六顧野王《輿地誌》:「練塘,陳敏所立,遏高陵水,以溪為後湖。」又《元和郡縣圖志》卷二五潤州丹陽縣:「練湖在縣北一百二十步,周回四十里。晉時陳敏為亂,據有江東,務修耕績,令弟諧遏馬林溪以溉雲陽(案即丹陽),亦謂之練塘,溉田數百頃。」練湖或有灌溉效益,但陳敏南來目的,本為漕運南方米穀以濟中州,所以疏通運河河道,應當更為所急。開練湖的目的,主要當是蓄水以濟此段運河,而兼得灌溉之利。前敘晚于陳敏十年的建武元年(317年),司馬衷令開丁卯埭以通運河漕運,接濟廣陵,可證陳敏時此段運河是能夠使用的。唐代運河水澀之時,亦引練湖水以為調劑。宋代練湖尚能發揮調劑效用。《宋史》卷九六《河渠志》:大觀四年(1110年)「八月,臣僚言:『有司以練湖賜茅山道觀。緣潤州田多高仰,及運渠夾岡,水淺易涸,賴湖以濟。請別用天荒江漲沙田賜之,仍令提舉常平官考求前人規畫修築。』從之。」同書同卷宣和五年(1123年)「臣僚言:鎮江府練湖與新豐塘地理相接,八百余頃,灌溉四縣民田。又湖水一寸,益漕一尺,其來久矣。今堤岸損缺,不能貯水。乞候農隙,次第補葺。」此處所言「運渠夾岡,水淺易涸,賴湖以濟」,以及「湖水一寸,益潛一尺,其來久矣」諸語,更可證明練塘的開鑿對於維持江南運河全線通航的重要性;而練湖的敗圮,又導致此段運河的乾涸,使運河不能全線通航。這種情況歷來如此,並不始於北宋。看來此段運河自從鑿成之後,由於維持通航條件較難,處在時通時塞狀況。《入蜀記》卷一記陸遊自南向北經行此段,謂自練湖過夾岡即是新豐湖,「夾岡如連山,蓋當時所積之土。」此處大概是京口晉陵段運河的最高點,賴練湖、新豐湖調劑補充水量。《入蜀記》「當時」指隋煬帝時,但我認為未必不是更早的事。
零散的流民,也來到了京口。《宋書》卷三五《州郡志》南徐州條:「晉永嘉大亂,幽、冀、青、並、兗等州及徐州之淮北流民相率過淮,亦有過江在晉陵郡界者。晉成帝咸和四年(329年),司空郗鑒又徒流民之在淮南者于晉陵諸縣。」據《晉書》卷六七《郗鑒傳》,郗鑒對京口、晉陵流民「處與田宅,漸得少安。」譚其驤先生《晉永嘉喪亂后之民族遷徙》一文,估計南徐州(案即東晉的徐州)的僑舊人口總數為四十二萬人,其中僑寓之民約為二十二萬。按照東晉制度,僮奴不入籍,客雖得「注家籍」,但漏注者多。流民在徐州為僮為客而未著籍者,當然未計入此二十二萬之內。從人口數字看,徐州是江左僑寓人口最為集中的地方。
如前所論,郗鑒得以否定陶侃、庾亮下都廢黜王導之謀,主要在於他以徐州刺史據有京口,于建康有舉足輕重之勢。京口成為東晉的重鎮,是一個歷史過程,有多方面的原因,不只是出於權宜的考慮,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京口重鎮的形成,發端在郗鑒。
《南齊書》卷一四《州郡志》南徐州條曰:「今京城(案即京口)因山為壘,望海臨江read.99csw.com,緣江為境,似河內郡,內鎮優重。宋氏以來,桑梓帝宅,江左流寓,多出膏腴。」《讀史方輿紀要》卷二五也把京口之於建康,比之於孟津之於洛陽,孟津為洛陽門戶鎖鑰,京口亦為建康門戶鎖鑰。司馬氏出自河內而於洛陽成其帝業,劉、蕭則起自京口、晉陵而稱帝于建康。因帝鄉而多膏腴,京口也同河內一樣。

(五)京口在政治、軍事上的作用

京口重鎮,據《晉書》卷七七《蔡謨傳》說,其所統「東至土山(案即北固山),西至江乘,鎮守八所,城壘凡十一處,烽火樓望三十余處。」蔡謨為郗鑒後任,他鎮京口時軍事設施如此,當沿襲郗鑒規模。
京口建康航道 會稽至建康水道交通線的最後一段,是京口、建康間的大江。東晉南朝,大江入海之處,即在京口。京口大江,據《元和郡縣圖志》闕卷佚文所記,闊達四十余里。京口對岸的廣陵,為觀濤之所,濤勢駭人。魏文帝兵臨廣陵而不得渡,嘆為天限南北。東晉時廣陵過江猶如泛海。舟行自會稽達京口后,離運河而入大江,溯流百余里,始達建康。大江多風險,運河小船入江,難保敗溺;而且繞行京口,亦嫌迂遠。
第二 郗愔、王蘊、王薈出任此職,都另有原因,並非由於會稽五郡有事。郗愔居其職,出於桓溫對於他讓出鎮京口的徐兗二州刺史地盤的酬答,反映桓、郗矛盾。王蘊居其職,出於謝安對於王蘊讓出鎮京口的徐州刺史地盤的安排,反映謝、王矛盾。王薈居其職,出於謝安不允許王薈出就江州刺史以壯桓沖聲勢而採取的一種妥協,反映桓、謝矛盾。郗愔、王蘊、王苔三人在士族中屬於謙退的人物,他們居此職,都是在其門戶不甚得勢之時執政者採取的權宜措施,並不反映東方局勢有此需要。東方有此需要,是在謝琰任職以鎮壓東方農民起義之時,在王舒以後七十余年,這七十余年中,會稽五郡都是比較安定的。
江南地方,由今蘇南以迄浙東,今天都是產糧之地。但是在東晉,丹陽、晉陵還很貧瘠,產糧區在此以南的三吳。三吳開發潛力最大的地方,首推會稽,是三吳的腹心所在。據《三國志·吳志·鍾離牧傳》,會稽永興(今浙江蕭山)稻田,畝產至三斜之多。《晉書》卷七七《諸葛恢傳》,恢為會稽太守,晉元帝語恢曰:「今之會稽,昔之關中,足食足兵,在於良守。」會稽有此條件,所以蘇峻叛亂前夕,王導謀樹外援,出弟王舒為會稽內史;而蘇峻兵起,有挾持成帝東奔會稽以為久計的圖謀;亂平以後,建康殘破,三吳之豪也請遷都會稽。
根據上表,參考其它資料,我們可以看到如下一些問題:

(三)建康、會稽間的交通線

由會稽過錢塘,經吳、京口以達建業的交通線,主要是一條水道,水道各段,形成都很早,但情況不盡相同。茲按照浙東運河、江南運河錢塘晉陵段、江南運河晉陵京口段、京口建康航道、破岡瀆這五個部分,分述如下。
郗鑒以流民帥身分率眾南來,他以後的活動都與流民有關係,力量的基礎始終是流民。一直到他臨終上疏,還是諄諄以流民事為重。
韓雍抄寇事,在咸和七年(332年)三月。《成帝紀》:是月晉將趙胤、匡術「攻石勒馬頭塢(今安徽懷遠南),克之。勒將韓雍寇南沙及海虞。」《石勒載記》:「晉將軍趙胤攻克馬頭,石堪遣將軍韓雍救之,至則無及,遂寇南沙、海虞,俘獲五千餘人。」韓雍救馬頭不及而轉南寇抄,當為循淮入海而下;「俘獲五千人」,當指韓雍所俘南人而非東晉所俘北人。這說明晉陵一帶雖然得免於北寇陸上侵襲,比較安全,但在海寇抄略之時則又首當其衝。所以郗鑒城京口以御海寇,是那時加強防務所必需的軍事措施,否則海寇溯江而上,陷京口,攻江乘,擾建康,對東晉的威脅就更大了。此後海寇很少,應當說京口防禦加強是重要原因。
郗鑒薦蔡謨為徐州鎮京口,主要因其篤慎之故。郗鑒疏中流露,鑒死前最大的憂慮,是庾亮以北伐為名逼京口之眾北渡以削異己。所謂「若當北渡,必啟寇心」云云,就是郗鑒婉轉拒絕庾亮要求,以圖保全自己實力之詞。對於這個問題的態度,蔡謨咸康五年(339年)春間之議與郗鑒全同。甚至當永和五年(345年)石虎死後中原大亂,朝廷咸以為當太平復舊之時,蔡謨猶獨謂「胡滅誠大慶也,然將貽王室之憂。」他的意思是說,競言北伐者並無資實,行將疲民以逞,甚或藉以行非常之事。他主張以保全晉室、暫安江左為重,寇不來我亦不往,以待局勢的變化。東晉一朝持這種見解的臣僚前後甚多,王羲之、孫綽輩是其著者,他們持重苟安之心是一目了然的。然而處北伐之任者確實往往心存不測,而往往又是力不從心,難得逞其志向,徒滋江左紛擾。士族專兵,皇權不振,政治格局如此,無人可以挽回。直到劉裕當權後門閥士族統統喪失了兵權,情況才得以改變。
會稽郡除有這些作用以外,在軍事上也有很大的重要性。據吳廷燮《東晉方鎮年表·序》,東晉方鎮,揚本畿甸,荊地分陝,徐曰北府,豫曰西藩。江、兗、雍、梁,亦稱雄劇,益、寧、交、廣,斯為邊寄。這些州雖輕重不同,但都有都督刺史以為鎮守,當時所謂「軍州」。軍州以外,以郡的地位而得列為方鎮者,只有會稽內史一職。吳廷燮說:「會稽內史都督五郡軍事,亦方鎮也。」五郡,即是會稽(治今紹興)、臨海(治今臨海)、東陽(治今金華)、永嘉(治今溫州)、新安(治今淳安)。
以陶侃為盟主的陶、溫、庾聯軍,于咸和三年五月順流東下,屯駐建康城西秦淮河口的查浦、蔡洲。郗鑒軍所築白石壘,亦移交給庾亮軍駐守。郗鑒則專註東方,王舒的浙東軍,虞潭的浙西軍,俱受郗鑒節度。蘇峻遣將管商、張健等寇掠三吳,又遣人出江乘掠京口以東。這樣,當陶侃聯軍與蘇峻叛軍在建康附近相持的同時,又形成了京口以南以迄三吳一帶的東方戰場,因而郗鑒得以逐步實現其「靜鎮京口」以斷蘇峻東路的計劃。
孫吳時期,丹陽運河似可通行。《南齊書》卷一四《州郡志》(上):「南徐州,鎮京口。……丹徒水道入通吳會,孫權初鎮之。」另據《太平御覽》卷一七零引《吳志》曰:「岑昏鑿丹徒至雲陽,而杜野、小辛間,皆斬絕陵襲,功力艱辛(原注:杜野屬丹徒,小辛屬曲阿)。」案岑昏為吳未人,《吳志·孫皓傳》天紀三年(279年)記岑昏「好興功利,眾所患苦」。這似乎就是指他興鑿此段運河一類的功役。據此可知,岑昏「斬絕陵襲」之功,是此段運河的又一次重大改造。今大江南運河的常州鎮江段,兩岸岡嶺起伏,河道迂迴曲折,與中段、南段迥異,舟行其中,猶可想見當年功役之艱難。
其時上游荊州一直在孫吳的穩定控制之中,不存在順流問鼎之虞。東晉則不然。東晉荊揚相持的政治格局業已形成,京口重鎮的職能主要不是對外而是對內,起著防備上游以穩定建康的作用,因而獲得「內鎮優重」的特殊地位。日後東晉政局的變遷歷程,反覆證明著這一點。即令是在謝玄創建北府兵和淝水之戰前後時期,京口也只是兼有外鎮作用,其主要職能還不是外鎮。
 始任年資料出處
王舒咸和二年(327)《晉書·王舒傳》
郗愔咸安元年(371)《晉書·郗愔傳》
王蘊太元五年(380)《晉書·王蘊傳》
王薈太元十年(385)《晉書,王薈傳》
謝琰隆安三年(399)《資治通鑒》
劉牢之隆安四年(400)《資治通鑒》
何無忌義熙元年(405)《晉書·何無忌傳》、《建康實錄》
司馬休之義熙六年(410)《晉書·司馬休之傳》
孔季恭義熙八年(412)《宋書·孔季恭傳》
https://read.99csw•com
我們可以把京口在孫吳時期和東晉時期發揮的作用,略作比較。孫吳設京下督,宗室孫韶、孫越以及顧承等均曾為之。京下督所司,除連接建康與三吳以外,據《吳志·孫韶傳》,主要是觀察江北動靜,防備魏軍。所以京下督雖然密邇京師,從其職能看來只能算是吳之外鎮,對吳國京畿政局並不起直接影響。
第六 會稽五郡,在當時人看來確實自成一個區域,不但軍事上如此。《世說新語·讎隙》:王羲之與王述情好不協,「彼此嫌隙大構。后蘭田(述)臨揚州,右軍(羲之)尚在郡(會稽),初得消息,遣一參軍詣朝廷,求分會稽為越州。」王羲之不願屈居上述之下,乃作此請,說明會稽等郡有可分之勢。此議在東晉雖未成為事實。但宋孝建元年(454年)割會稽五郡為東揚州,實際上實現了王羲之先前之議。
會稽、建康之間,必須維持便當的交通,才能適應會稽地位的需要。由會稽至建康,通常是西行過錢塘,北上吳郡,西北經晉陵(今常州)、曲阿(今丹陽)至京口,然後溯長江西上而達。京口是這條交通線的樞紐。
郗氏部曲義故在京口、晉陵者,郗鑒以田宅處之,他們與郗氏關係密切,自不待言。郗鑒死後朝廷想綏撫他們,必然要借重郗鑒子侄。所以郗鑒子侄居官者如果不在京口,就在與京口關係密切的會稽五郡。郗氏住宅、塋冢在京口,其家業亦有在會稽的始寧、章安等地者。郗氏家族在這一帶的潛在勢力,歷久不衰。
三吳成為東晉的戰略後方,還有經濟上的原因,這就是建康的糧食供應,建康以下長江兩岸軍隊的給養,都要仰給三吳。
京口雖然據有建康與三吳之間的樞紐地位,但是魏晉時期,京口以至晉陵一帶還是非常貧瘠的地方,莽莽榛榛,野獸出沒。三國之初,孫權常來此遊獵。《吳志·孫權傳》建安二三年(218年)「權將如吳,親乘馬獵虎于庱亭,馬為虎所傷。」《張昭傳》昭諫阻孫權獵虎,獵場當即此處。京口東南,太湖西北,孫吳時是毗陵典農校尉的屯田區,可知其地人戶絕少,土田未墾。西晉罷屯田為郡縣,始於其地置毗陵郡,東晉改晉陵郡。
《輿地紀勝》卷七「丁卯港」注引《輿地誌》:「晉元帝子哀鎮廣陵,運糧出京口,為水涸,奏請立埭。丁卯制可,因以為名。」案東晉琅邪王司馬衷鎮廣陵,在建武元年(317年)六月至十月,丁卯埭即此年所開,今鎮江市東南郊運河沿岸有丁卯橋,當是古丁卯埭所在處。廣陵軍糧,賴三吳所產,經運河北出京口運來。蘇峻亂時,江南漕運斷絕,因而據廣陵的郗鑒「城孤糧絕」;而郗鑒過江后軍在京口,得暫仰張闓自丹陽、晉陵就近供給米穀。蘇峻擾三吳得手,糧食較充,故得以米萬斛溯流供給豫州祖約。郗鑒就是根據這些情況,建議于曲阿一帶立壘斷蘇峻三吳糧運。由此可見,三吳米穀,是交戰雙方賴以進行戰爭的物質基礎
《郗鑒傳》,蘇峻亂,陷台城,郗鑒自廣陵遣人間道至江州,謂溫嶠曰:「今賊謀挾天子東入會稽,宜先立營壘,屯據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斷賊糧運。然後靜鎮京口,清壁以待賊。賊攻城不拔,野無所掠。東道既斷,糧運自絕,不過百日,必自潰矣。」溫嶠深以為然。郗鑒首倡「靜鎮京口」之議,本來只是針對蘇峻自歷陽過江以後,軍隊無後方供應,欲取三吳以為依託的圖謀而發,並未估計到京口此後將成為東晉南朝系建康安危的重鎮。

(二)會稽——三吳的腹心

觀上表可知,徐州方鎮人選雖然改易頻仍,但郗氏以外的人都難於在京口紮根,而郗氏家族人物不管名義如何,總是在京口擁有實權,其支配地位隱約可見。存心覬覦而又終於擅權的人是桓溫。當桓溫已大權在握、左右政局的時候,執政司馬里還力圖掌握京口以保護建康,把京口|交給不附桓溫亦不為桓溫所容的范汪、庾希。桓溫素稱京口「兵可用」,必欲取得京口,因而採取了三步對策。第一步,以出軍失期為名免范汪為庶人,接著又以沒郡免庾希徐州職任。庾氏不但如前所述,家于晉陵之暨陽,在京口亦有府第,其家族在這一帶的潛在勢力,是難於剷除盡凈的。所以桓溫採取了第二步措施,名正言順地以郗愔鎮京口,用來取代庾氏。《晉書》卷六七《郗愔傳》:愔為輔國將軍、會稽內史,「大司馬桓溫以惜與徐、究有故義,乃遷愔都督徐、兗、青、幽、揚州之晉陵諸軍事,領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郗愔本以「沖退」著稱,與桓溫無爭,但終非桓溫可以放心的人。所以沒過多久,桓溫又採取了第三步措施,于太和四年(369年)北伐過程中逼郗愔交出徐、克,由桓溫並領,結束了郗氏家族支配京口的時期,也完成了桓氏對東晉上下游諸藩鎮的全面控制。桓氏奪取京口,事甚曲折,當另論述。
孫權沿此路線離吳會經京口而至建業,從此建業逐步繁榮起來,而吳會至建業的交通路線,也就具有極為重要的作用,居間聯繫建業與吳會之地,則是京口。《三國志·吳志·孫韶傳》孫權由丹陽(郡治建業)引軍經京城歸吳,《孫權傳》孫權由建業出庱亭(在今常州西北)還吳,都是取道於此。
劉裕深知京口對建康的重要性,他得勢以後,對京口採取了嚴密的控制措施,而且以子弟居其任,不授異姓。《宋書》卷二《武帝紀》載,義熙十二年(416年)三月,晉安帝以宋王劉裕世子劉義符為徐、兗二州刺史。劉裕曰:「吾倡大義,首自本州,克複皇祚(案指逐桓玄、復晉祚之事),遂建勛烈,外夷勍亂,內清姦宄,皆邦人州黨竭誠儘力之效。」義熙十四年,劉裕復以弟劉道憐鎮京口。據《宋書》卷七八《劉延孫傳》,劉裕遺詔,以「京口要地,去都邑密邇,自非宗室近戚,不得居之。」自此以後,終劉宋之世,此詔成為定製。這樣,京口在門閥政治中所具有的特殊地位,就逐漸淡漠不顯了。

(四)京口和晉陵地區的環境與流民

京口拱衛建康,主要是具有戰略意義。從戰術上說來,建康自有石頭、白石等門戶,特別是石頭城。孫吳遷都建業之日,就立石頭以屯軍。周札開石頭之門,王敦遂得以制建康;蘇峻取得台城,必倚石頭方能固守。這都是戰術形勢使然。至於京口,形成重鎮以後,其戰略價值表現在:一,起威懾作用,減少甚或阻止建康變局的出現。陶侃、庾亮憚郗鑒而不敢貿然興師廢黜王導,就是證明。二,儘管朝局已變,京口還有可能扭轉局面,劉裕自京口驅逐桓玄,就是證明。由於東晉建康處在長江上游的軍事壓力之下,荊豫諸州動輒擁兵犯禁,京口作為建康東門重鎮,更得以顯示其重要性。
第四 東晉末年孫恩、盧循義軍在會稽郡境活動時期,此職先由徐州刺史謝談,後由北府主將劉牢之兼充。北府主將read.99csw.com成分變化,由門閥士族出任變為次等士族的武將出任,會稽都督亦然。所以何無忌得援例為會稽都督。北府主將兼任會稽都督以後,東方諸郡逐漸不直接由朝廷而由北府就近控制,會稽都督的權事亦隨之轉輕。盧循退出會稽五郡地界以迄于劉宋建國的這段時間里,會稽的軍事價值下降,其中當劉裕或其宗族居職京口之時,情況更是如此。《宋書》卷三《武帝紀》(下)永初二年(421年)正月,「罷會稽郡府」,吳廷燮認為即是罷置都督會稽軍事一職,甚是。
會稽本為郡,成帝咸和二年(327年)十二月,當蘇峻初起兵時,東晉朝廷徙元帝子琅邪王昱為會稽王,會稽乃改郡為國。大概言之,東晉一朝凡是東方有事,則會稽內史以居職者資望深淺重輕,分別帶都督五郡軍事、監五郡軍事、督五郡軍事銜,無事時除另有原因者外,一般不帶。咸和二年十一月,以吳興太守虞潭「督三吳、晉陵、宣城、義興五郡軍事」,似為會稽內史督五郡軍事職之濫觴。史籍可考的會稽內史帶督五郡軍事銜者,從王舒開始,前後共九人,具如下表,內史而不帶都督軍銜者不在此內。
年分居任者備註
咸和元年至咸康五年(326—339)郗鑒郗邁為晉陵太守
咸康五年至咸康八年(339—342)蔡謨郗鑒所薦
咸康八年至建元元年(342—343)何充郗愔為長史
建元元年至永和元年(343—345)桓溫帝婿
永和元年至永和五年(345—349)褚裒後父。郗愔為長史
永和五年至昇平二年(349—358)荀羡郗曇為軍司
昇平二年至昇平五年(358—361)郗曇 
昇平五年(361)范汪辟郗鑒掾,被桓溫廢
隆和元年至太和二年(362—367)庾希被桓溫罷
太和二年至太和四年(367—369)郗愔 
太和四年至寧康元年(369—373)桓溫逼逐郗愔
此段運河首鑿於何時,亦難確斷。《越絕書》卷二:「吳古故水道……入大江,奏廣陵」,似乎古吳國之時吳水道即可越晉陵、丹陽而入大江。參以夫差越過大江以辟邗溝的事迹,反證他主持開通晉陵至京口運河,非不可能。不過,要維持此段運河穩定通航,卻不是吳王時代所能解決的問題。丹陽,古雲陽地,相傳秦始皇時望氣者言其地有王氣,故鑿山岡截其直道使之阿曲,以敗其勢,因曰曲阿。此事緣由無從考實。但地理學家認為此中包含著一種歷史的真實,即,截直道使阿曲,符合晉陵、京口間改善水道的要求。因為運河自晉陵、丹陽北行,水位落差較大,而曲折穿流以延長河道,減緩坡度,正是代替築埭設堰的一種科學方法。由此可見,秦始皇時截雲陽道使之阿曲,當是此段運河通航條件的一次重要改進。
如果進一步考察京口在吳、東晉時期作用不同的原因,我們將發現,京口的「內鎮優重」地位,正是東晉門閥政治的產物。荊、豫與揚、徐的關係,所反映的是各個士族門戶之間的關係,這是門閥政治的地域表現,或者說是以門閥為背景的地緣政治。孫吳時期,門閥士族已在形成;江左的顧、陸、朱、張,已經具有特殊的社會政治地位。而且其時荊州上游又由陸氏人物世代據守達數十年之久,這一點,東晉時期盤據上游的士族還無法與之比擬。但是孫吳時的建業並不依賴京口以與上游抗衡。所以我們在用東晉門閥政治解釋京口作用的時候,還要看到東晉主弱臣強的狀況,看到東晉司馬家與士族「共天下」的現象,而這些在孫吳的歷史上卻看不到。孫吳時上游與下游重鎮,同處在皇權控制之下,而東晉則不然。孫吳時的士族是皇權下的士族,東晉的士族則是與皇權並立的士族。這同樣是我們考察京口在吳、東晉時期作用不同的原因時必須注意的一個問題。
京口、晉陵的自然條件,如前說既然非常不好,為什麼卻成為流民最集中的地方呢?青、兗、徐州流民乘泗逾淮,循中瀆水或泛海南來,自然順道;但是幽、冀、并州流民為什麼也要繞道而來,定居於江南東隅的海渚呢?這個問題,除了晉陵地廣人稀,郗鑒可以對流民「處與田宅」之外,還有出於安全的原因。
此時,郗鑒處境比較特殊。他以引流民帥平王敦之功,得為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究州刺史(后加刺徐州)、假節,並頂明帝遺詔輔政諸大臣之列。但是他由於對王敦的看法不盡同於王導,在周札贈官問題上與王導發生過尖銳衝突。而且,郗鑒的流民帥身分,同祖約、蘇峻一樣,所以也難得見信于執政的庾亮,沒有機會居中樞之任。咸和二年十一月,祖約、蘇峻初起兵,庾亮甚慮全盤皆亂,局面不可收拾,因此不許各地興兵勤王。《世說新語·容止》注引《晉中興書》:「溫嶠及三吳欲起兵衛帝室,亮不聽,下制曰:『妄起兵者誅。」郗鑒於時欲率廣陵之眾赴難,「詔以北寇,不許。」但同時或稍後,虞潭受命督三吳、晉陵、宣城、義興諸郡軍事;張闓宣太后詔於三吳令速起兵;桓彝則興兵于宣城。溫嶠更不顧制書所禁,早在蘇峻濟江之前一月,即咸和三年(328年)正月自武昌東下,軍于尋陽,聲稱入援建康。只有郗鑒不同,他小心從事,不敢妄動,必待蘇峻濟江、台城陷落、庾亮出奔,陶侃東下之後,在廣陵「城孤糧絕,人情業業,莫有固志」的情況下,才不得不刑白馬,誓三軍,以示效忠東晉,然後,才有上述向溫嶠提出的「靜鎮京口」的建議。而且,他還必待得到陶侃委署都督揚州八郡軍事後,始自廣陵濟江;而且濟江以後亦不能據京口而守之,必得與陶侃等人會師,以聽調遣。這些情況,說明郗鑒自知在蘇峻之亂中如何自處,是一個敏感的問題,必須謹慎從事,不得稍有專擅,否則將授人以柄。
京口、晉陵可以吸引流民,而流民可以組成軍隊。京口、晉陵密邇三吳,而三吳的物產可以支援京口之軍。郗鑒利用這支流民軍隊和三吳糧谷,經營京口,使京口成為東晉時具有特殊作用的重鎮,影響著東晉的朝局。
晉陵地薄,遠不如吳。《元和郡縣圖志》卷二五說:「舊晉陵地廣人稀,且少陂渠,田多穢惡。」《太平廣記》卷二九三引《搜神記》,謂京城「甚多草穢」。官吏為了增加墾田民戶,注意興修水利。前述陳敏開練湖,張闓開新豐湖,都在這裏。據《世說新語·規箴》注:時人名新豐塘為富民塘,丹陽葛洪有《富民塘頌》之作。《北堂書鈔》卷七四引《晉中興書》謂新豐塘「方九十四尺」,頗疑塘能「富民」,必不如此之小,可能有誤字。練湖的功能主要是調劑運河水量,所以灌溉效益也可能不大。晉成帝咸康二年(336年)有封錮山澤之禁,贓一丈以上棄市。山澤可封錮,當指荒山野澤未曾開發者而言,京口封錮山澤嚴重,可知是生產很落後的地方。僑居京口的刁氏于刁協死後家道衰敗,咸康中尚為貧戶,由於貨殖為務,至東晉未年已是田萬頃,奴客數千的巨富。田至萬頃,當是陂田、草田之屬,也就是刁氏本傳中所說「固吝山澤」所得,說明其地荒蕪,而不說明農業發達。到了南朝,任防《述異記》猶謂毗陵多虎。《太平御覽》卷一七零引《輿地誌》說「丹徒界內土堅緊如蠟。諺曰:『生東吳,死丹徒。』言吳多產出,可以攝生自奉養,丹徒地可以葬。」直到南宋汪元量《京口野望》詩,尚有「南徐白晝虎成陣」句,見《增訂湖山類稿》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