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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陳 哲 守護精神家園 「生猛之人」,造就中國流行音樂的崛起

七、陳 哲 守護精神家園

「生猛之人」,造就中國流行音樂的崛起

陳哲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他發現自己所受的痛苦是這個社會好多人共同疑惑的問題,可是那時候無法解答。但是他信奉一個真理,我受那麼多傷害,把自己的傷口拿出來給人看,不是個高尚的行為,應該讓別人避免受傷害。
他認為,一個作曲家如果沒有感覺了,沒有人性了,最好停下來,否則你是在寫垃圾。
《讓世界充滿愛》產生之前,陳哲還是特別想以自己對美術的見解和創作力,從事雕塑、組合、裝置,做出有創意的作品。那會兒他還辦了個「平添藝術社」。他把自己一直搗鼓出來的「馬賽克作品」拿到廟會、展覽館去,通過走後門的方式,以一條煙換來一個一米多的展覽空間。他試圖用美術去開拓一個新的生活領域。
80年代中期的中國,翻滾著一股經商潮流。日後馳騁商海的王石,那時正歡快地倒賣玉米;李經緯瞄準了1984年的洛杉磯奧運會,適時創辦了健力寶,取得了巨大的勝利;柳傳志走出中科院計算所,創辦了日後的聯想;廣東順德的容桂鎮上,只有小學四年級學歷的潘寧,組裝出了中國第一台雙門電冰箱,並成立了珠江冰箱廠……那時,大家見面互相打招呼的第一句話是,你下海了沒?
「百名歌星演唱會」的方案初步成型,詞曲創作由郭峰、陳哲、小林、王建等人負責。1986年10月,北京電視台播出了演唱會的實況錄像。
那時朦朧詩開始流行。陳哲接觸了一些,他看不太懂,也不太喜歡那種灰色的意象。但這些文字讓他感覺到,如果你有不快,一定要有表達的慾望,用自己的語言將其表達出來。
這一年,中國錄音錄像出版總社策劃為「和平年」組織一場大型的百名歌星演唱會,馬上得到了東方歌舞團的全力支持。
1986年11月,北京的冬天快來臨的時候,有一天,陳哲去宿舍門口的傳達室打電話,走出屋子,他突然聽到嗚嗚的聲音。那種聲音,他感到特別熟悉,就是北風在電線杆刮過的嗚嗚的聲音。但那時陳哲沒意識到自己處在北京,他的大腦還沉浸在黃土地上。他突然想說「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這句話一下蹦出來的時候,他跑回了屋子,把《黃土高坡》一口氣寫完了。之前在黃土高原上孕育了那麼久的感受,終於被這場大風引了出來。
九-九-藏-書哲代表當時大多數中國人,來表達對歷史的思考,表達對未來的希望,甚至也包括對當下的一種訴求。《黃土高坡》就是他的表現手法。
雖然陳哲在工廠時就寫一些東西,但他那會兒卻以為,世界上最醜惡的就是拿筆杆子賺錢的人,他不喜歡這個職業。他從小不喜歡乾的事,一個就是以營運為生,第二就是以文字為生。不曾料到,他乾的正是這兩樣。
說到《黃土高坡》的創作,陳哲覺得就是自然生髮出來的,自己並沒有一個很清晰的感覺,只是隱約覺得需要一些來自土地本身的東西。但是,當時沒有一個人為的方向性的運動去引導這種感覺,只能靠之前的積累,再加上受了外界的一些刺|激,就形成了這樣的西北元素,並由此引發了一場大潮流。陳哲個人的感受是,受那片土地的啟示,他覺得其中巨大的反差,形成了多樣化的表達方式,沖淡了當時流行歌曲的演唱方式。
這是《黃土高坡》中的一段詞。
急速的現代化過程,最容易讓人迷失在速度的旋渦里。昨天還很熟悉的同事、鄰居,昨天還相依相伴的衚衕、四合院,也許一夜之間就面目全非。我們不再認識自己了,為了確定自己身在何處,我們不得不一次次地重複同一個問題:「我從哪裡來?」
表達,是權利,尤其是對年輕人。20多年前,陳哲也是這樣的年輕人。1986年4月,離開工廠3個月後,陳哲獲得了一次表達的機會。
陳哲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說,歌詞中使用的語言、採用的語式,是他這麼多年來的積累形成的。在這之前他對自己所面對的一切,一直抱著反駁的態度,但社會卻沒給他反駁的機會,或者說一定程度上剝奪了他表達的權利,他只得將自己沉澱在書本中,一支煙、一張紙,記錄下自己的心路歷程、自己的感想。抽身進入音樂界,讓他日積月累的知識,發揮了其應有的功效。
但80年代的陳哲,早已擺脫了這樣的看法。《讓世界充滿愛》的語言來源於陳哲的日常積累。他是怎麼走上作詞這條路的呢?
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浪漫主義的年代。那是個充滿朝氣的年代,女排獲得世界冠軍,知識分子在《河殤》里探討中國命運,而街上則有了紅裙子與牛仔褲,農民獲得了在自己read.99csw.com的土地上種什麼莊稼和怎麼種的權利,「小康社會」比起昔日偉大的革命理想,更令人憧憬。
這首歌並沒有迴避苦難、傷害,但是它給了人們一種承諾,讓你感到苦難的時候,有人和你一起扛著,受傷之後,有人為你撫平傷口。這讓人感到安慰,也讓人覺得溫暖。
轉身進入流行音樂界的陳哲呈現給大眾的歌詞,體現出獨特的風格,即那種特別讓每個人都感覺到透心的溫暖。那麼,陳哲是偶然成為一個寫歌詞的人,還是他走進這個圈子是一個必然的結果呢?
1986年是「世界和平年」。一年前,邁克爾·傑克遜在美國發動了50名大腕歌星,為非洲的災民募捐。很多國家轉播了演出,這直接影響到了台灣的流行音樂人,他們策劃了一場60人演唱會《明天會更好》。那時的信息傳播已經很快了,內地的很多音樂人迅速獲悉。
陳哲一夜成名,歌約不斷。就在他那間小屋門口,常常會有很多出版社的編輯及唱片公司的人提著一包錢來找他寫歌,陳哲率先成了「萬元戶」。那時一般人一個月才掙幾十塊錢。
這一年的秋天,陳哲離開了喧囂的都市,前往山西北部的鄉村。這次旅行的結果是一首名叫《黃土高坡》的歌,現在看起來,這首歌對陳哲的未來有很強的預言色彩。
「尋根」文學和「西北風」歌潮,在同一時間開始撞擊人們的視覺和聽覺。叛逆和傳統不可思議地在同一部作品中共生。
這一年,杭天琪在中央電視台第三屆「青年歌手大獎賽」中演唱了《黃土高坡》。
這首歌的曲作者蘇越說,他覺得山西梆子和秦腔那種感覺,就是中國的搖滾,直接用嗓子喊,而不是那種帶優美色彩的民歌。
創作《讓世界充滿愛》,也是經過他的朋友吳海剛的推薦。事後,他才知道,朋友們幫他走進這個圈子,是看中了他的一個特點:他獨特的思維,加上他獨特的語言張力,能夠產生極強的感染力。比如「輕輕地捧著你的臉」,從這個很具象的內容可以讓人感受到很極致很凝重的情感。
陳哲記得,那時整個社會環境很寬鬆,寬鬆得甚至有些糟糕。他記得人民大會堂門口還有擺攤賣糖果的,弄得四周亂七八糟。他說:「連我這麼思想自由的人都覺得太不像話了。」
也就是從那時起,陳哲開始慢慢轉向寫歌https://read•99csw•com。別人來找他寫,他也不需要再蹲在地上了。陳哲那個多變的屋子裡,能夠保存起來的東西他慢慢開始收拾了。他在自己的小空間里和那些找他寫歌的人談流行音樂。
人們開始拚命地經商,進而漸漸孕育了瘋狂的利益競爭。
讓我們回顧一下這首名為《讓世界充滿愛》的歌曲:輕輕地捧著你的臉,為你把眼淚擦乾,這顆心永遠屬於你,告訴我不再孤單;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語言,緊緊地握住你的手,這溫暖依舊未改變……
1986年,搖滾和「西北風」成為年度流行音樂關鍵詞。
此時,陳哲不再是旁觀者,而成了大家庭的一員。萍水相逢,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們,一下變成了兄弟姐妹。來源於家的親情和溫暖,不正是支撐許許多多的中國人,在最惡劣的情況下堅持下去的力量嗎?他找到了那裡的人快樂生活的答案。
陳哲把1986~1989年看做和五四時期、百家爭鳴時期一樣的年代,是中國思想變化最活躍的時期。那時出現問題了,最先去關注的是知識分子,搞創作的這批人也把自己看做知識分子。他們屬於有文化的一批人,年輕而有熱情,努力尋求表達機會。流行音樂給了他們舞台。不管是表達情感、表達思想,還是表達興趣,通過流行音樂,你都能實現。
陳哲說,中國人的精神家園為此付出了代價。改革開放快10年了,精神家園本來可以在這個過程中如雨後春筍般欣欣向榮。但相反,它模糊掉了,消失掉了……那是精神家園荒蕪的年代。
20世紀60年代末,數以百萬計的「知青」在這裏「上山下鄉」。中央電視台的記者駱漢城就曾經是其中之一。1986年8月,他決定回到這裏,為一個叫《觀察與思考》的欄目拍攝關於當年插隊知青的一個紀錄片。出發前,他叫上了陳哲。或許他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希望能給片子帶來一首不錯的歌。
歌手杭天琪拿到《黃土高坡》的詞時,想到的就是西北風,滿天的黃沙、羊群,甚至想到黃河壺口。將近20年之後,現在她再唱這首歌的時候,覺得沒有那麼立體了,展現在眼前的應該是一幅水墨山水,很寫意,而不是當年那種強烈的寫實,不再像當年那樣具有很強的現場感。因為當初人們在唱這首歌的時候,需要發出一種喊的聲九*九*藏*書音,需要把內心深處多年積壓的情感給喊出來。
陳哲一點兒都沒猶豫就答應前往。駱漢城對他說,那兒非常艱苦。他說:沒問題,我跟你去。他拿著一個小包,其他什麼也沒帶。看著他瘦弱的身影,駱漢城心裏暗暗擔心,這哥們兒能行嗎?
那時崛起的流行音樂開始用集體表達的方式關注社會現實。
當時陳哲對門住著的吳璐琪,還是每天晚歸,還是每天看到陳哲的燈亮了一整晚。有一天,吳璐琪對他說,看你那麼認真,你來幫幫我吧,嘗試一下能不能寫歌詞。
現在的人們,回憶起1986年北京工人體育館內盛況空前的「讓世界充滿愛」流行音樂演唱會,仍然感到激|情澎湃。韋唯、程琳、杭天琪、付笛聲、蔡國慶、崔健、孫國慶、常寬等國內當時最出名的128名歌星手拉手、肩並肩地齊唱《讓世界充滿愛》。
《黃土高坡》帶給人們的震撼遠遠超出了陳哲自己的意料。
他們來到了山西、陝西交界的黃土高原。幾個世紀以來,「貧困」是黃土地上不變的主題。那裡惡劣的生存環境,給陳哲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黃禿禿的一片,沒有草,大地像皺紋一樣裂開。但這樣的土地上竟然孕育了深厚的文化,在那裡能感受到一個巨大的張力場。
「不管經歷了多少歲月,祖祖輩輩留下我,留下我一望無際唱著歌,還有身邊這條黃河。」
此時,「八十年代的新一輩」以各種全新的方式表達著自己,崔健高唱著「一無所有」,中國搖滾開始崛起;一直處於地下的北島、舒婷、顧城走到了前台,「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朦朧詩開始流行。
河曲,位於內蒙、山西、陝西三省交界。黃河,穿過廣闊的草原之後,由這裏進入綿延500多華里的「晉陝大峽谷」。世界上最大的黃土堆積層被一切兩半。這裡是中國人最早的家園之一,早在4000年前,在河谷兩邊的台地上,就密密麻麻地分佈著人類定居點,它的密度不亞於現代村落。
陳哲剛開始寫出來的歌詞,都是由詩改成的,所以不太上道。詩不受格律的影響,歌詞不行,歌詞要有音樂性。他後來慢慢認識了一些搞音樂的朋友,來往多了之後,這些朋友把他的歌詞拿出去譜成曲。
陳哲喜歡這樣形容中國流行音樂的崛起——「是冒出來的」。那時作為中國流行音樂代九九藏書表人物的陳哲,用他自己的話說「氣焰比較囂張,屬於生猛之人,非得把人覆蓋掉,自己才覺得我們存在」,今天想來他覺得比較幼稚。但正是這種氣焰,使得中國的流行音樂崛起,進而被官方認可,再產生唱片,最後再循環地產生一批流行音樂的代表人物。
至於音樂,似乎他一直有這方面的特殊才華。他曾經問過別人怎麼作曲,在他自己用小提琴演奏一曲的時候,常常拉到一定程度就停下來,改拉自己頭腦里的東西。其實,他是在胡拉。但胡拉給了他的思維一個自由發展的空間,或者說給了他一雙翅膀。胡拉的旋律很強,他意識到,所有的旋律都是人心,技巧是其次的。如果你連心都沒有,再多的技巧也不會讓人感動。
早在1985年以前,陳哲就在醞釀著這一主題的歌詞,他曾給自己的朋友看過文稿,文字從不同的角度描繪了他對社會的一種感知、感觸。
20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對世界局勢的發展作出了新判斷,「和平與發展」將是未來的主題。鄧小平說:「現在世界上真正大的問題,帶全球性的戰略問題,一個是和平問題,一個是經濟問題或者說發展問題。和平問題是東西問題,發展問題是南北問題。」中國人徹底告別了多年以來「備戰、備荒」的日子。
陳哲發現,那裡和鄉間的綠色、繁榮完全不同,但是那兒有一些人在生活,而且還生活得挺快樂。他不知道,這樣的苦日子有什麼可樂的,他不明白,這樣的窮地方,為什麼「給中國這麼巨大的刺|激和力量」。回到北京后的兩個多月,陳哲一行字也沒寫出來,他拿不出東西來描述。
就憑這一點,他與「文革」時期稚嫩的想法完全不同了。四五歲時就經歷了生活苦難的陳哲曾經一度以為,世界上只有他是唯一在最底層的,但他突然發現「文革」的時候所有人都進入了地獄,所有人都失去了天堂,每一件事都會導致某人入地獄。那時的他,似乎有點這樣的意味,自己過得不好,就希望所有的人一起受罪。
1987年,崔健翻唱了西北革命歌曲《南泥灣》。張藝謀在電影《紅高粱》中請趙季平創作了插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徐沛東、孟廣徵分別以曲、詞創作了《我熱戀的故鄉》。1988年,那英以一曲西北風《山溝溝》成名,首度亮相中國歌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