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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揚帆于滔滔學海 第一節

第五章 揚帆于滔滔學海

第一節

清華園第一次關注華羅庚的名字,是在算學系的圖書館里。
幾年之後,我們會在清華大學理學院葉企孫延聘的教授名單上發現他們的名字。
他講起全國第一次數學名詞審查會是很有趣的。時間大概是1923年。要討論的是一些「函數」、「積分」等最基本的譯名。有陳建功、姜立夫等先生在杭州西湖上雇了一條船泛舟討論。以上的細節我的日記可能有誤,但我要說的是:他們那一代的中國數學工作者,就是一條西湖的小遊艇可以載得起的。(《永遠的清華園——清華子弟眼中的父輩》,宗璞、熊秉明主編,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126頁)
而這正是巴斯德故事蘊涵的真正主題。
熊慶來並不是清華「土著」。這個操著一口雲南土話的人,雖然很明白北方語音的特點,並且曾教導過子女念「黑板」的「板」字要用第三聲,示範時還將「板」字拖出悠長婉轉的韻味,卻終生不改鄉音。他的鄉音一如他的為人,純正質樸,有著本色的紋理,原始而又講究。
如果說物理系是一條船,葉企孫就是這條船的船長。不僅如此,葉企孫還是清華大學理學院的首任院長。理學院下轄除物理系外,還有算學系、化學系、地理系、生物系、心理系及土木工程系共7個九*九*藏*書系,是清華大學當時3個學院中陣容最大的一個學院。如此看來,如果每個系都可以看做一條船的話,理學院就是一支聲勢浩大的船隊,而這支揚帆于滔滔學海、後來世人稱奇的「船隊」,指揮者就是葉企孫先生。
沒想到,這個叫華羅庚的人又把這個話題拾了起來,熊慶來的思緒再度飛揚起來。
巴斯德想大家都知道。《life of pasteur》一書應該人人都看看。首先,他研究「有生命之物可否自無生命之物中生出」這問題。結果,以可靠的實驗方法證明不能,這個研究似乎為純粹的研究,似與實用無關,然這是「微生物學」之始,為近代醫學重要基礎之一,其實用價值何其重大!
讀史徒知事實,無補也。善讀史者觀已往之得失,謀將來之進步。我國算學,如商高劉徽祖沖之王孝通秦九韶李冶李善蘭華蘅芳輩,其將卓絕千古固無可疑。而觀其全局,其進步卒遠遜歐西者。其故有四:(一)乏統系之研究。歷觀古算書,大多一題一法,而不會通其理。後世習而不久,既無公理,自難發達。歐洲則受希臘之影響。希臘人研究數學,極有統系者也。(二)傳習不廣。古史難稽,自宋以後,習者極少,此線將絕,故稱算學曰絕學。九_九_藏_書一人特起,繼續研究,則曰繼絕學。歐洲中古,雖稱黑暗,然習幾何學者尚多,此其效卒影響於後日。(三)囿於舊習。古算式難言,而十三世紀之四元算式,載籍具在,其不便不待言。而清乾嘉之際,學者猶用之。雖知不便,以為元人成法,不思改也。而代數學卒以此不進。歐洲之代數式,十七世紀中尚極不便,二百年中,積極改良,至於今況。即此一端,其影響于算學全局,已不淺矣。(四)自然科學不發達。苟無天體力學,奈端未必深研微積。苟無電學,虛數永為無用。苟觀測不求精,概率學必不發達。自然科學,非用數不精,而數學進步,尤待自然科學之需用而激起。歐洲自十六世紀以來,自然科學逐漸發達,我國至今方萌芽,此亦數學不進之一故也……(《中國算學史略》,葉企孫著,《清華學報》第2卷第6期)
熊慶來在歐洲求學8年,回來后在東南大學數學系供職。他和葉企孫的友誼就是從東南大學開始的。
在葉企孫任首任理學院院長期間,他聘請的各系主任是:算學系熊慶來、化學系張子高、生物系陳楨、地理系翁文灝、心理系沈有乾、土木工程系盧恩緒。而各系聘請的教授如吳正之、楊武之、鄭之蕃、薩本鐵、陳省身、任之九*九*藏*書恭、吳韞珍、黃子卿、高崇熙、孫光遠、施嘉煬等等,皆一時之選。
而熊慶來則更多的是給自己的孩子們講巴斯德的故事:
葉企孫少小即有數學天賦,在清華學校時即發表《中國算數史略》。他在結語部分曾這樣分析道:
熊慶來木訥寡言,葉企孫不善辭令,這兩個不愛說話的人能成為朋友,讓人頗費思量。最可靠的推測仍然來自留存於世的有關文本,這些材料證明,二人從相互吸引到終成知己,大概緣于共同的愛好。
蘇家駒乃當時數學名家。不久前,他發表在《學藝》雜誌第7卷第10號上的論文曾引起熊慶來的注意。熊慶來曾按論文中的思想向前摸索過一兩次,但都因瑣事糾纏,就把這件事情淡忘了。
或許正是「物以稀為貴」的緣故,成就了二人的知音之誼。
我們從華羅庚的故事里或許會得到葉企孫長理學院的一些信息。
算學系、物理系都有相當不錯的圖書館。算學系有中外數學書籍1800餘冊,期刊67種,包括與清華理科交換之國外數學期刊20種。來清華訪問的外國學者認為,算學系和物理系的圖書館甚至比哈佛大學同系圖書館還完善。
清華大學理學院可謂群賢畢至。我們從各系主任的名單上可以看出他們大都稱得上國寶級人物。九_九_藏_書然而當我們的目光沿著這份名單從教授、副教授、講師等依次看下去的時候,我們會發現,在算學系聘請師資的名單末尾,赫然寫著助教華羅庚的名字。
這一天,算學系主任熊慶來先生來到圖書館翻閱報紙雜誌。在《科學》雜誌里,有一篇論文吸引了他的注意。這篇論文的題目是《蘇家駒之代數的五次程式解法不能成立之理由》,作者署名:華羅庚。
還有一條可資憑證的線索。翻閱二人的有關資料,二人都常常以充滿激|情的口吻講述法國大科學家巴斯德的故事。葉企孫《物理學及其應用》演講稿中這樣寫道:
從以上文字中可以得知,葉企孫對中國數學的歷史與現狀曾有過多麼深入的思考。以他這樣的專業水準,加上他深邃的思想,倘若與熊慶來這樣的數學名家相遇,由於內在質量的吸引,肯定會有惺惺相惜的表現。無獨有偶,在熊慶來的兒子熊秉明寫的紀念其父的文章中有這樣一段話:
關於巴斯德,他還講過許多動人的故事,我不能在這裏多記。總之,在鄉村私塾里吸收的傳統精神和在西方接受的啟蒙思想、人文主義都融為他人格中活潑有生命的成分。他講巴斯德的故事,阿基米得、伽利略、牛頓的故事,一如他講《左傳》、《戰國策》,給我們幼小的心驚訝和https://read•99csw•com啟發,似乎在未來生命的海洋上看到隱約的航線。(《永遠的清華園——清華子弟眼中的父輩》第125頁)
熊慶來是雲南彌勒縣人。15歲之前,他基本上沒有離開過他的村子,村子甚小,大概不到50戶人家。村名很怪,叫息宰村,村子距縣城很遠,大概要走兩天的山路。這裏盛產甘蔗和玉米,很少種稻穀。然而,吃著玉米餅子長到15歲的熊慶來卻考進了省城的學校,專修洋文。18歲那年,他考取了去歐洲留學的名額,先在比利時學礦業,后又去法國學數學。
熊慶來比葉企孫大5歲,葉企孫到東南大學當物理系副教授時,熊慶來是數學系教授和系主任。有確切的材料證實他們的交往至少始於1924年3月,因為我們在該校數理化研究會為歡迎葉企孫、任鴻雋而合影留念的照片上,發現了葉企孫和熊慶來的身影。熊慶來長方臉,鼻子上架著眼鏡,著中式長袍,顯得有些憔悴。而張子高和任鴻雋則坐在葉企孫的右側,身前身後都是正襟端坐的學生。他們被簇擁著,臉上有初為人師的矜持表情。
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東南大學的日子里,那本《life of pasteur》或許是二人友情的紅絲帶。而使二人成為摯友的根本原因還是共同的志向:走科學救國的道路。